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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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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第26章

清晨, 和煦的日光撒在農家小院。

方桃一早起床,從附近山坡上割了一大筐青草回來。

大灰跟著她一路走來,餓瘦了不少, 自打到了表哥家,她每日都要給它割草餵料, 直到近幾天大灰的皮毛又油光水滑起來, 方桃才輕松地哼起了小曲兒。

她輕唱著歌兒, 掃凈了院子, 又把衣裳洗了, 擰幹後攤開晾在麻繩上。

武魏昨晚半夜才回來,早晨頂著兩只黑眼圈醒來時, 方桃已做好了早飯。

院裏的一張木桌上, 擺著兩碗熱騰騰的荷葉粥、幾個鹹花卷和一小碟小蔥拌豆腐, 早飯的賣相雖一般, 但吃起來卻是十分可口的。

武魏連喝了兩大碗荷葉粥,看他吃完飯,方桃要去洗碗, 武魏已先她一步端著碗筷去了井旁,道:“我來,你歇著。”

表哥要去洗碗,方桃便去給他裝了一竹筒水,他每日出去, 直到半夜才回來, 這竹筒裏的水放在他身邊, 方便他隨手拿到喝上幾口。

方桃裝好了水, 待武魏離開時,她把竹筒塞到他的大手中, 道:“表哥,今天中午我去給你送飯吧。”

武魏接過水,卻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道:“不用了,那裏管飯。”

表哥說不用送飯,方桃便聽話地點了點頭。

表哥十多歲時開始學木匠,有一手做木工的手藝,但來了好些日子,方桃還不知道他在哪家鋪子裏幹活。

“表哥,你在哪家木匠鋪子?”

武魏摸了摸鼻子,說:“做木匠可不是個好活,又臟又累的,我早就不幹了,現在在和人合夥做木材生意。”

他說完,便清清嗓子轉而問道:“桃子,家裏缺不缺什麽?我去買來。”

要說缺的東西,方桃覺得可太多了。

這家裏既沒有種菜,也沒有養上一群雞鴨,院子裏的桃樹也太少了,需得多種上幾棵,不過,這些倒也不急,慢慢就會有了。

方桃想了想,道:“表哥做個衣架吧,那麻繩不結實,風一吹,衣裳就掉下來了,曬被子也不穩當。”

武魏朝那晾衣繩看去。

繩上,一件他的藍布綢衫抻得平平整整地掛在上頭,方桃一早便為他洗幹凈了,此時已晾得半幹,風吹過來,衣裳便在繩上來回輕輕地晃動著。

他一個男人獨住,從來不講究什麽,除了床榻桌椅,家裏也不曾添置什麽物件,自打方桃來了,每日把院子打掃得幹幹凈凈,飯菜也做得可口,有了她,這家不再清冷淩亂,越來越有家的模樣了。

做個衣架麽,倒也不算麻煩,只是他這幾年已手生了不少,武魏擰眉撓了撓頭,到底還是應下:“好,我晚上回來便做。”

表哥每天出門回來得都很晚,若是天都黑透了,就不便做衣架了,方桃囑咐道:“那你早點回來,別太晚了。”

傍晚,武魏難得回來得早了一次。

他剛進院子,便瞧見方桃蹲在桃樹邊上,拿了把鏟子在松土。

她已松好了一片齊整的地方,黃褐色的泥土翻開,雖大約只有一張案板那般大小的地塊,卻細心地分成兩隴,土裏原有些碎石硬土,已被她挑揀出來堆在旁邊。

武魏肩頭扛著一大塊厚重的木板,手裏還拎著裝有鋸子刨子之類的木箱子,他把木板卸在院子裏時,方桃已放下手中的鐵鏟走了過來。

表哥要做衣架,方桃便在旁邊打下手。

他把木板橫放在石桌上,方桃彎腰在旁邊扶著木板的另一頭。

不一會兒,那木板被鋸成幾根高低粗細一致的方形木柱,武魏看了方桃一眼,道:“桃子,你去歇著,我自己來就行了。”

表哥的木工手藝好,剩下的一個人便可以做完,那松了一半土的菜地也不著急完成,等明日再松剩下的一半就行。

方桃坐在一旁的榆木凳上看他拿錘子釘衣架。

錘子叮叮當當響著,方桃笑瞇瞇地托著下巴,跟表哥說著話。

“明天菜地翻好,我種什麽菜好呢?”

“什麽菜都行,你想種什麽就種什麽。”

方桃高興地笑出了聲。

“那我就先種些冬葵。”

冬葵簡單易活,只需撒上種子,澆透水,二十天左右便能長出綠油油的葵菜了,炒菜燉湯都可以用它,是農家常吃的菜蔬。

武魏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道:“好。”

說著,他擱下錘子,從懷裏摸出一只錢袋,拋給了方桃。

“拿著,明日去買菜種。”

那錢袋是青色的,巴掌大小,摸起來沈甸甸的,方桃打開數了數,裏面連連銅板帶碎銀,差不多足足有十兩呢,可不是個小數目。

方桃驚訝地瞪大了眼。

“表哥,這是你做活的工錢嗎?”

武魏含糊地嗯了一聲,“快過年了,你再買兩身衣裳,看看喜歡什麽,都買上些。要是銀子不夠,我再去賺些回來。”

即便在京都,一個手藝頂好的木匠,每月銀子也不過二三兩,按理來說,在林州,木匠每月掙的銀子應該少些才是,表哥隨手便能大方地拿出這麽多銀子,方桃驚疑地摸了摸那錢袋,不知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表哥,你沒做什麽不正經的營生吧?”

聽見這話,武魏臉色莫名一沈,道:“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麽?要你拿著就拿著,放心花就是了。”

表哥少時便是老實本分的人,對她一向又很好,看表哥臉色不悅,方桃因自己多心而覺得有些慚愧。

不過,表哥的銀子她是用不著的,當初賣了那些釵環,她還留有幾兩銀子沒花,方桃抱著錢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銀子放我這裏,我先給你收著,什麽時候你要用,再問我要。”

方桃是個勤儉持家會過日子的女人,銀子放在她那裏,比放自己手裏還穩妥,武魏點頭同意:“好,就聽你的。”

翌日,日上三竿時,方桃一個人騎驢去了二裏外的街鋪。

來了這裏好些時日,方桃對這裏已經有所了解。

這裏是城外偏郊,名為榆木鎮,鎮上有許多外來做工的木匠,有的賺了銀子在此安家,也有的做了幾年木工活學出手藝就回了原籍,這裏外鄉人多,所以,出現個陌生面孔不足為奇。

方桃走在路上,沒有人會因沒見過她而好奇地多看幾眼。

這反而讓方桃放了心,畢竟她是從狗魏王府邸偷偷逃出來的,若是被人識破揭發了去,那她只怕兇多吉少。

鎮上那條東西方向的長街上有很多鋪子,糧店布店都有,若是趕到一、五的日子,長街上還會有集市。

今日是二十五,恰好有集市,方桃騎驢趕到時,正是集市最熱鬧的時候。

這集市與她老家的集市大同小異,百姓小販在街道兩旁支上攤位賣東西,東西種類多樣,有米有面,有菜有肉,還有些家裏常用的物件,諸如竹筐,簸箕之類的,臨近年節,還有些攤位擺著對聯年貨的,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

同樣的東西,在集市上買的價錢會比鋪子裏便宜一些,方桃牽著驢,高高興興在攤位旁挑揀自己要買的東西。

她先是買了一包冬葵種子,又挑了幾個福字和一副對聯,這些東西裝在大灰的褡褳裏後,方桃又蹲在賣雞崽的攤子前流連了許久。

那些剛孵出的小雞嘰嘰喳喳叫啄著格外精神,方桃想買幾只回去養著,待養上半年,這些雞就能長大下蛋了。

只是家裏還沒有壘雞窩,方桃想了許久,只好暫時作罷。

沒買小雞,方桃轉而牽著大灰去了一家布莊。

不過,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她總莫名感覺,自打她蹲在攤子前看小雞崽時,似乎有人在一直盯著她,可等她轉頭循跡看去,卻只見一切如常,根本沒有什麽可疑的人。

方桃疑慮叢生,不敢掉以輕心。

於是,進去布莊不到片刻,她又突地折身快步走了出來。

她站在鋪子門前往外張望了許久,確定不見任何異常情形,才總算放下心來。

天高皇帝遠,狗魏王登上帝位日理萬機,總不可能因她這麽個不值一提的婢女,特意差人到這裏尋她。

方桃東張西望了一番,才重又進到布莊裏買布。

扯的布夠做兩身衣裳。

方桃繡工不好,多付了些銅板請裁縫幫她縫制成衣,多餘出來的靛青色布料,她回家裁了兩塊手帕,一塊大點的給表哥做帕子擦汗用,剩下一塊小的,她給自己縫了個簡單的荷包,在上面繡了朵小小的桃花。

一晃數日過去,轉眼就到了年三十。

冬葵種子已經在新翻的菜地裏播下,雞窩也壘了一半,可是,表哥近日卻似乎格外忙碌,每日早出晚歸,方桃已好幾天都沒和他打過照面。

若不是他打發人送了信回來,說鋪子裏事情忙,讓她自己照顧好自己,她可能就會去木匠鋪裏找他了。

按照家鄉過年的習俗,中午用過午飯就要貼對聯。

不過,就在方桃刷幹凈院外的木門,打算把那副紅底黑字的對聯貼上時,不遠處忽然走來個人。

方桃看了他幾眼,總覺得那人有些眼熟,過了一會兒,她突地想起,這位就是當初那個指點她找到表哥家的木匠。

表哥家的院子獨門獨院,最近的鄰居家院子空置無人居住,方桃來了這麽久,還沒有遇到過熟人,見到石木匠,方桃便笑著向他打了個招呼。

石木匠並不是路過,而是特意到這裏來的。

他搓了搓蒲扇大的大手,踟躇了一會兒後,粗聲問道:“武魏不在家嗎?”

方桃道:“表哥還沒回來呢。”

石木匠為難地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姑娘,我本不該跟你說的,可是該過年了,我家娘子催得緊,武魏三年前借我的五兩銀子,到現在還沒還呢!”

方桃意外地楞了楞。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表哥欠了人家這麽多銀子,怎麽不及時還呢?

方桃取了銀子過來,連連跟石木匠道歉。

石木匠拿了銀子,黝黑的臉龐顯出笑意,沒多說什麽便稱謝離開。

方桃目送他離開,站在門檻處發了會兒呆。

不知為何表哥沒有還人家銀子,也許是他忘了這件事,她記得表哥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肯定不會故意不還給人家的。

這樣一想,方桃心裏又輕松了一些。

傍晚時分,方桃做好了年夜飯。

她左等右等,武魏卻依然沒有回來。

表哥欠債不還的事,方桃想來想去心裏頭還是不自在,她等在家裏,就想見了他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暮色徐徐降臨,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殆盡,遠處已響起零落的鞭炮聲,院門外還沒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方桃等不及,打算去外面去找表哥。

她推開院門出去,一路走著,情緒愈來愈低落。

她不知道表哥到底去做什麽,但八成有什麽不好的事瞞著她,他直到這會子還沒回來,定然不是因為做活的事,誰家鋪子大年三十不關門歇業呢?

方桃決定先去街上那家酒鋪去看看,有時表哥回來,會在那家鋪子裏買上一壇酒拎到家裏。

不過,她滿腹心事地走著,沒仔細看腳下的路,竟冷不防被一塊石頭絆住了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腳腕扭傷,疼得她哎呦幾聲。

就在她揉了好一會兒腳腕,試圖從地上慢慢站起來時,武魏遠遠一眼看見,提袍飛快跑了過來。

他扶起方桃,一個勁地數落道:“快到晚上了,你不在家裏好好呆著,出來做什麽?”

方桃覺得委屈。

要不是出來找他,她能崴到腳?

方桃看著表哥那萎黃不振的臉色和兩個異常顯眼的黑眼圈,悶聲問他:“表哥,你到底去做什麽了?”

武魏下意識摸了摸鼻子,眼神閃爍地看向別處。

“這不是因為生意不好,欠了一些債。我這幾天接了個做拔步床的大活,幾天沒合眼了。下午剛領了工錢,就去還賬了。”

方桃不太相信他的話。

懷疑表哥在騙她,方桃心裏難受,眼眶不自覺紅了。

“那你為什麽會欠債?石木匠的錢,為何這麽久沒還給他?”

欠石木匠錢的事,沒想到方桃也知道了,武魏咬牙拍了拍腦袋,一副恍然想起的模樣,道:“我娘生病那會兒,借了許多銀子欠了外債,欠老石的錢,我差點忘了,等回去我就還給他。”

方桃不由楞了楞。

表哥欠債竟是因為給姑母看病,方桃誤會了他,心中自責起來。

“石木匠的錢,我已經還給他了。你還欠多少錢?我還有幾兩銀子,你拿去還清了,以後不要再欠別人的。”

武魏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含糊地說:“都還清了,哪用得著你的銀子。”

說完,他突然變戲法似得從懷裏掏出一只發簪來。

簪子遞到方桃眼前,他笑著道:“桃子,給你買的,你小時候就想要這樣的簪子,看看喜不喜歡?”

那是一支桃木發簪,簪頭鑲嵌著幾枚淡粉色的珠子,看上去就像桃花一樣。

方桃抿了抿唇,一下破涕為笑。

看她露出笑顏,武魏便趕緊把簪子插在她的頭發上。

方桃長得好看,那簪子也和她極為相配,襯得白皙的臉蛋若霞,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炯炯有神。

武魏看了她一會兒,一撩袍擺在她身前蹲下,催促道:“天色晚了,走,桃子,我背你回家。”

方桃高高興興地趴在表哥的背上。

武魏唇角勾起,抄起她的膝窩,將她背了起來。

表哥的步子雖不穩當,似乎還隱隱有些虛浮,但年夜的鞭炮聲響起,新的一年轉眼將至,方桃摸了摸頭上的發簪,內心被悄然而至的喜悅填滿。

~~~

方桃沒有死。

她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找到了她的表哥。

孤男寡女同住一院,還互送了手帕簪子。

暗查的禁衛呈報的信箋事無巨細,蕭懷戩長指捏緊信紙,用力到骨節泛起青白。

他盯著那已看了數遍的信,口中猶有血跡的腥甜餘味,唇角卻泛起譏諷冷笑。

方桃本就頭腦簡單,愚笨無知,又容易輕信於人,幾句甜言蜜語花言巧語就會哄得暈頭轉向,一支簪子更會迷亂她的心智。

她的表哥是什麽貨色,禁衛早已打探得一清二楚,不過,她以後心意屬誰過得如何,他根本半點不感興趣。

蕭懷戩長指緩緩屈起,那信紙在掌中頓時變作一攤齏粉,齏粉緩緩落下,細微灰沫隨著倏忽而至的寒風飄蕩起伏。

蕭懷戩冷冷盯著那齏粉良久,突然覺得,自己偶動惻隱之心未嘗不可。

但若是方桃如犟驢一般不聽人勸,那她便活該自作自受,任誰也不會同情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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