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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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殿, 謝楹執傘，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蕩，卻不知何時走到了彩鳳樓。
煙花柳巷之地, 胭脂水粉的香味兒格外濃郁, 燈火通明，繁華喧囂。
老鴇依舊在照常接客。
謝楹佇立許久, 還是走了進去。
依舊跟著老鴇的指路，謝楹獨自走下漆黑狹長的樓道, 來到不夜暗流。
吵鬧聲喧雜，謝楹只是帶著面具, 按著記憶裏的道路走向地底深處。
角鬥場上，奴隸正不停地廝殺, 而臺上的看客則是格外欣賞血腥殘忍的畫面，甚至親眼看著野獸蠶食掉奴隸的四肢與血肉。
謝楹蹙著眉, 在手心捏碎一小粒藥丸, 淡淡的馨香驅散了惡臭味兒。
好受些以後, 謝楹起身, 買下幾味稀有藥材。
一旁身形健壯的男人熟練地走到櫃臺, 招呼黑衣人遞給她幾份皇室秘聞記錄, 還有幾幅春宮圖。
剛打算離開的謝楹頓時停下腳步，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餘光瞥向黑衣人翻找出來的幾份記錄。
戴著面具的壯漢丟下幾錠銀子，喜滋滋地離開。
謝楹戴好面具，也同樣問, “還有什麽皇室秘聞嗎？”
黑衣人：“應有盡有, 看您需要什麽。”
“我想自己挑選。”
見狀，黑衣人讓出一條路。
書架上滿是各種繁雜的資料, 櫃子下是一行行小暗格，上面貼著各種標簽。
諸如“大昭前皇帝美色史”、“大澧隆興帝艷遇”等等，內容直白露骨，看得謝楹面具下的臉發燙，辣眼睛似的移開目光。
直到謝楹看到一個暗格，上面標註著“大昭景元帝與巫族聖女”。
謝楹打開抽屜，拿出裏面的宣紙秘聞，問：“多少銀子？”
“不賣。”一道尖細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回頭看去，謝楹看到另一瘦弱的男子負手而立。
“不夜暗流的東西，還有不能交易的？”謝楹笑問，“你是誰？”
面具下的眼睛瞇著，男子道，“我是誰不重要，但你手上的那份秘聞，我若是說不賣，你的確買不了。”
聽起來，倒像是不夜暗流的大人物。
謝楹多了幾分警惕，依舊聲線帶笑，“既然不賣，那便算了。”
說罷，她隨意翻了下手中的宣紙，道，“看起來也沒什麽吸引我的。”
男子道：“但若是姑娘想要，不如我送姑娘一個人情？”
“好啊，”謝楹順著他的話說，倒也不客氣，笑說：“這不是巧了嘛，我這人啊，就喜歡欠點人情。”
心裏泛起嘀咕，這人的嗓音，怎麽這麽像太監？
聽這話，男子意外地笑了起來，示意旁邊的幾個黑衣人退後，他們兩人所站的位置頓時靜默。
“這位姑娘，似乎對皇室的秘聞很感興趣啊。”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記載上。
“自幼喜歡看些風花雪月，”謝楹笑道，“見諒。”
男子問：“哦？那不知道這位姑娘有沒有聽過關於巫族的傳說？”
“傳說？”
“巫族人，生來就會經歷些與常人有異的事情，世人無法解釋，便也淪為飯後閑談的話料。”
謝楹看了眼上面的記載，“巫族皇後，是指如今皇帝的先皇後麽？”
也是蕭初霽的生母。
竟是巫族人麽？
“想必姑娘也有聽說過，說書人常講的內容吧，”男子自顧自道，“先皇後與陛t下地位天壤之別，更是巫族人，生來就帶有怪異，自然無法勝任皇後之位。”
謝楹沈吟道，“可惜，陛下依舊與先皇後相愛，最後力排眾議封她為後，但惹怒了神靈，便降下詛咒於他們的後人，先皇後也因此慘死。”
這些故事已經在大澧都傳遍了，謝楹自然聽說過。
“但這些太假了，不是嗎？”謝楹不信，“事在人為，不問鬼神。”
男子聽完，笑了起來，“真真假假沒人在乎，關鍵是，誰是這麽想的。”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男子活動了下身體，意味深長道，“那些東西就送給姑娘吧，就當是在下的一點心意。”
*
夜裏回到昭華殿，謝楹洗漱後就鉆進了被褥，待到入夜四下無人之時，她悄悄點燃一盞油燈，披著被子支撐身體，翻讀這些內容。
上面的記載內容不禁讓她瞪大雙眼，大多都像是野史。
在大楚藏書閣，她也曾讀過不少史書秘聞，但大多寥寥無幾，記載簡略，且索然無味。
偏偏這一份秘聞，記載精細，倒像是一本日記手劄。
裏面的描寫也格外細膩，娓娓道來，像是在講述自己親身經歷的故事似的。
“宣德九年，我第一次來到大昭，以巫族聖女的身份，他們說，我是天降神福。”
“宣德九年冬，漫天冬雪裏，我第一次遇到阿靖，他是我見過的最最最俊俏的少年郎，只可惜，他跪在雪地裏，暈倒了。”
“我悄悄去給他送了吃的，告訴他，我是巫族送來的聖女，是來賜福的。”
“他不信，可我喜歡上了他。”
“我在夢裏遇到了另一個阿靖，夢裏的他很聽話，兩個阿靖，我都喜歡。”
“宣德十年春，我撿到一個小可憐乞兒，為他賜名安逸，希望他此生安逸。”
“宣德十一年秋，阿靖第一次為我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我偷偷湊近他耳邊，告訴他，我想為他生下一個小孩子，同他一樣好看的小孩兒，阿靖第一次為我紅了臉。”
“宣德十二年冬，阿靖搖身一變，被封為太子啦，他好棒！”
“宣德十三年春，阿靖帶我偷溜出宮，他還親我啦！”
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先皇後在記錄她的日常，以及與當今景元帝的相愛經歷。
謝楹也不禁彎起嘴角，為她高興。
直到後來，記載突轉。
“宣德十四年冬末，安逸悄悄跑來告訴我，宣德老皇帝要殺我，拿我祭祀去換長生。”
“我不願意，安逸要帶我逃跑，可我跑了，我的族人會遭殃的，
“哦，我猛地意識到，為何我來大昭時，阿娘不願意來見我，族人看著我落淚，
“原來他們都知道啊，我註定是要被送給大昭皇帝求長生的藥引子。”
“隆冬，我逃不掉了，送信的小安逸被發現了，他被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抓住，打了好多下板子，我救不了他。”
“我害怕，但我必須救他。”
“我去求阿靖，阿靖不在。”
“安逸還是個孩子，可他快要被打死了，奄奄一息，渾身是血。”
泛黃的紙張上滿是淚漬，可見當時的先皇後有多痛苦。
油燈的光映亮小娘子的眉眼，一團身影刻在墻壁之上。
謝楹揪著心，翻開下一頁。
但奇怪的是，下一頁竟然是一片空白，包括之後的內容，大半全是空白，書縫裏還夾雜著撕碎留下的紙片。
有人撕掉了中間的內容，只留下最後的結局，記在不同的宣紙上，像是拼湊在一起。
“阿靖成了皇帝，改號景元，大臣不想讓我做皇後，可阿靖堅持和他們對抗到底，最後，我成了大昭的皇後。
“我不會被獻祭了，一切回到過去，一切卻又再也回不去。”
“景元二年，阿霽出生了，他和我曾經想的一樣，與他的父皇很像，一樣俊俏。”
“真好，只是我好像不記得什麽事情了。”
“阿霽生病了，我該怎麽辦？”
“那一晚，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少年，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可我不認識他。”
“景元八年，我又嗜睡了，最近總是睡不醒，一睡就是一日一夜，阿靖很擔心我。”
“末冬，我好困，阿靖不在皇宮，小霽還在昏迷，他又犯病了，世人說，都是我的錯。”
“可我不明白為什麽。”
“他們說，巫族人生來會帶有怪異事情，我想，大抵是阿霽也跟我有著一樣的血脈，導致的病癥吧。”
“我又睡著了，這次昏迷了整整三日三夜，怎麽叫也叫不醒，
“禦醫圍在我身邊，阿靖拉著我的手，說我瘦了好多，我笑笑，嚷嚷著他去處理政務。”
“他不肯，可最後在我的催促下還是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的流下了一滴淚，眼眶泛血。”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零碎畫面，心好疼，我不想在回憶。”
“大抵是要死了吧，我把禦醫趕出房門，寫下最後的手劄。”
“那個奇怪的少年似乎有所感應，冒著死罪來找我。”
“真是奇怪，他一見我，就哭，他一哭，我也好難受。他說，我變得好瘦好瘦，只剩下一具骨架似的。”
“我沒敢看鏡子，因為我也害怕。”
“少年問我，還有沒有什麽願望。”
“我說，我想回家啦，去看看我阿爹阿娘，還有族裏的好姐妹，
“少微還沒見到我呢，她看見我這幅模樣，定然要罵我了。我的好少微，如果你看到我的手劄，千萬不要發脾氣呀。”
謝楹楞住，少微，這不是大澧先皇後的名字麽？也是她的生母。
可她明明是太後的侄女。
腦海劃過一個想法，太後從未提過她的母族，朝中也無人提過太後與先皇後的母族，既然巫族會向大昭提供聖女，又為何不會向大澧提供？
謝楹被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她竟然也是巫族的一支麽？
“我把手劄送給了少年，只可惜內容並不多，成為皇後總是有好多煩心事，
“寫手劄不愧是一個好主意，也不知道是哪位宮女給我出的主意，我這記性，全忘了。”
“唉，就寫到這兒吧。”
“還有，我好愛好愛阿靖，也好愛好愛阿霽，如果有人看到了這份手劄，可千萬不要笑話我寫得雞毛蒜皮的小事呀。”
整本手劄看完，謝楹只覺渾身一個激靈，一陣風卷過，謝楹吹滅了油燈。
*
翌日一早，清風明月推門端來洗漱用品。
明月拿著幹凈帕子為她擦臉。
睡得迷迷糊糊的謝楹擡眼，入目便是刺眼的光。
“呀，昨夜有飛蟲鉆進來嗎？”明月道，“清風，今日我們去備些艾草吧。”
清風打開窗子，點燃熏香，應道：“好。”
謝楹隨意抓撓了下胳膊上的小紅點，準備洗漱，今夜還有宴席呢。
國宴之上，謝楹有了永嘉公主這一幌子，順利地坐在了宴席的前排，有了近距離接觸謝清清與謝如沐的機會。
諸位皇子也格外期待，畢竟若是能與兩位公主攀上關系，說不定還能促成一段佳緣。
而佳緣一成，大澧定然會鼎力相助，對他們如今奪嫡的明爭暗鬥，自然是不小的助力。
及笄禮已成，謝楹與淳安一同入座。
兩人本就天生麗質，如今又是盛裝打扮，自然奪目，兩個小娘子剛一踏入大殿，一眾目光齊刷刷地望過去。
謝楹行禮時，悄悄地在宴席上尋覓兩位皇姐的身影。
視線交疊間，謝楹忽的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長發瀟灑，錦衣華服，自己一人坐在大澧席位上自酌。
那不是薛明旭麽？
大抵也有五年沒見了，但那少年依舊猶如脫韁的野馬，不服管教，行為肆意。
似乎是她看的時間太長了，薛明旭的目光也朝她投註而來，銳利如鷹隼。
謝楹下意識移開，剛想要去看謝清清兩人。
卻忽的被帝王打斷，蕭靖道，“淳安，阿楹，今日大澧貴客不辭千山萬水而至，兩位公主都是出類拔萃者，你們兩個可要好好學習。”
兩人應下，一人端起一杯清茶走向貴賓席。
正是謝楹特意設計的環節。
宴席上，謝清清與謝如沐共同起身，相視一眼，然後接過，相互道謝問候以後，兩人便擡袖掩面飲下。
味道清幽卻又回味無窮，是大澧鮮少喝到的特色花茶。
種植在本地的花茶果然還是更有自己的風格。
謝清清看著眼前的花茶，楞了楞，就這樣看了許久，直到謝如沐提醒才飲下。
謝楹朝她們二人笑了下，解釋說，“這是我們大昭茶緣記的特色花茶，名為長楹花茶，是用楹花所制。”
“楹花？”謝清清問。
“正是，經常喝長楹花茶，不僅可以美容養顏，而且還對身體有好處呢。”
謝如t沐小聲道，“茶緣記，莫不就是阿芷最近常說的？”
“確實好喝。”謝清清點頭稱讚道，她微斂雙眸，喃喃道，“本宮曾有一個妹妹，也喜歡這種花茶，送了本宮不少。”
聞言，大殿上的人都知曉她在說誰，紛紛閉口不言。
謝楹卻道：“那永和公主便替您的妹妹帶回家一些吧，花茶長楹，也寓意著長贏不衰，您會喜歡的。”
淳安也道：“是啊是啊，我們的花茶近期剛剛豐收，若是你們喜歡，我們大可以贈送幾車的。”
“這怎麽好意思。”謝清清面露猶豫，但依舊笑臉相迎。
兩國之間，揮手大肆贈送商品，無論是在名聲上，還是在兩國關系的真正考量上，都有些不妥。
即便是好客，也依舊需要拿利益說話。
場面一時有些凝固。
坐在高臺上的皇帝蕭靖也不禁集中了幾分神情，就在他打算說些什麽的時候，有人已經開口。
謝楹笑道：“不若如此，聽聞近些日子來到大昭的大澧商人也不少，尤其是大澧的青花瓷器，尤為上乘，
“若是兩國建立更深層的貿易往來，不需贈送，自然也會讓大澧的百姓喝上這花茶。”
由她點入正題。
“此事也正是我們前來大昭最喜歡促成的。”謝清清笑了笑，又端起一杯花茶飲下。
見狀，謝如沐也朝皇帝蕭靖行禮道，“陛下，我與皇姐今日有幸親自來到大昭，也帶來了我們的珍寶。”
蕭靖訝然道：“哦？是什麽？”
謝如沐吩咐下人呈上。
出面的竟是姜芷。
謝楹與淳安相視一眼，微微一楞，兩個小娘子都沒料到，姜芷竟然也來了。
姜芷領著幾個大澧侍衛上前，侍衛小心翼翼地擡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東西挪動腳步。
行過禮後，謝如沐對姜芷使了個眼色，姜芷會意，旋即掀開紅布。
紅布下，一個精美絕倫的青色瓷瓶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濃墨重彩，花紋清晰，卻又不妖艷，如同置身於如墨般的煙雨江南。
謝如沐微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大澧最新制作的新品種瓷器，我們稱它為青花瓷。”
一眾達官貴人與皇親國戚不禁瞪直了雙眼，果不其然，大澧在手工業制作上終究還是領先他們不少的。
“好。”皇帝蕭靖大喜道，“兩位公主不辭辛苦，獻上重禮，朕亦會有賞賜。”
謝如沐與謝清清對視，旋即眉開眼笑，一同行禮謝過。
蕭靖道：“待到宴席之後，朕自會再與兩位公主一同商討貿易事宜。”
謝清清眉眼倏的舒展開，應了下來。
淳安與謝楹也笑著回了座位，她們都明白，這對於兩國百姓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決定。
也是在這一刻，喜悅在心中蔓延之際，淳安忽的意識到，身為一個公主能做的，似乎不只是討好與乖巧。
她們都在為自家子民謀福。
落座後，謝楹的目光一直凝在對面的貴賓席，只要遠遠地看上她們一眼就好。
宴會上其樂融融，鶯歌燕舞，奏樂悠揚，一片安寧祥和。
眼下確認她們過得很好，謝楹也就收回了視線，低頭看著身前的青瓷茶盞，鼻尖發酸。
旁邊忽的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繡袍上的金色雲紋綺麗晃眼。
在她桌案上輕輕擱下一小碟果糖，顏色五彩繽紛。
謝楹微訝，擡眼瞧去，只見是剛剛回來落座的蕭初霽。
“皇兄。”
國宴場合，她只能喊皇兄。
蕭初霽頓了頓，沒有瞧她，但眉頭肉眼可見地微皺起來，眼眸幽暗深邃，翻湧著一股無名的情緒。
看來是不喜歡這個稱呼。
但謝楹心想，總不能在這裏喊你哥哥吧。
他視線不改道：“薄荷糖，還有其他味兒的果糖。甜的。”
謝楹怔楞著，捏起一顆綠色的糖，長而微微卷曲的睫毛半斂，她喃喃道，“大昭的糖，味道很多呢。”
“剛做成花茶貿易，轉頭就想賣糖了？”蕭初霽低低地笑了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案上的吃食。
謝楹驚詫道：“你怎麽——”
她頓住，下意識抿住嘴偏轉過頭，不再吭聲。
蕭初霽反倒愉悅了些，“我為什麽不知道。”
隔著一道不遠的過廊，蕭初霽把自己桌案上的珍奇小吃都一一遞到謝楹眼前，淡聲道，“我不喜歡，給你。”
看著堆積如山的小吃，謝楹笑道，“這些都是大澧的特色小吃呢，皇兄定然是吃慣了大昭的山珍海味，吃不慣大澧的吃食了吧。”
說罷，謝楹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了一整個燒賣肉丸子，裹著濃濃的湯汁，香氣撲鼻。
少年淡聲道：“反正，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吃什麽？”謝楹一邊吃一邊好奇地眨眨眼睛問。
蕭初霽沈吟片刻，道，“沒什麽喜歡的。”
謝楹悻悻然地哦了一聲，又瞧了眼他面前沒怎麽動的食物，心說，原來是不愛吃飯啊。
宴席已經進行到一半，使臣相互攀談，幾個皇子也早就迫不及待地借著淳安的身份，與大澧的兩位公主相交流。
乍眼一看，皇室宗親的宴席位置上，只剩下謝楹與蕭初霽兩人。
就連皇帝蕭靖也在忙著與大臣商討國事，並未註意到一旁清冷孤單的兩人。
謝楹往嘴裏塞了顆薄荷糖，絲絲冰涼沁入舌尖，她問：“你怎麽不去？”
“去哪裏？”蕭初霽反問。
“喏，”謝楹用下巴指了指那處人流密集的地方，道，“其他皇子巴不得借這個機會拉攏關系呢。”
蕭初霽擡眼看著她，宛若濃重夜幕般的眸子裏映著她的身影，他忽而笑道：“我已經不需要拉攏關系了。”
謝楹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眨了眨杏眸。
“朝堂關系盤根錯節，而本王，早就是其中的根。”
音量不高，僅他們兩人可聽見，但吐字清晰，自信溢於言表。
晦暗不明的燈光裏，蕭初霽的側臉卻映照得格外清晰，勾勒出他清晰流暢的棱角，俊朗卻又透著一股寒意。
忽而，謝楹低頭笑了笑，說，“皇兄，你對我，還挺放心的。”
“不過，和皇兄合作，也挺令人期待。”謝楹說罷，自顧自地品嘗起美食。
蕭初霽也微微垂下頭，脊背挺直宛若青松，聽到此話，少年人眸底瞬間浸潤了一抹溫和的笑意，似乎與他的脾性不符。
他抿口茶，倏的問：“皇妹似乎格外關心大澧來的兩位公主。”
謝楹後背觸電似的微僵。
“還有一個小小的商賈娘子。”說著，蕭初霽側眸睨她一眼，似是不經意。
“因為……喜歡唄。兩位公主這麽優秀，我自然是傾慕，所以想多看看。”
謝楹迅速調整，給自己斟了杯果酒，反問，“難道皇兄沒有喜歡的人麽？”
“有。”蕭初霽輕聲回答，卻又堅定，絲毫沒有猶豫。
“欸？”謝楹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地扭頭看著他。
卻見蕭初霽一身玄黑色長袍，腰間玉帶勾出他寬肩窄腰的身材，姿勢隨意散漫，支著一只手輕撐側臉，歪著頭看她，眸底仿佛彌漫著一層揮不散的濃霧，看不透。
謝楹下意識問：“誰啊？”
“你猜？”
“……”
料想他也不會說，謝楹別過頭去，專心吃起桌上的食物。
兩人就在偏隅角落裏，在眾人視線交錯避開的區域，沒有眼神交流地低聲說著話，似乎倒也不錯。
一人盤算著下一步的商業貿易，一人卻在盤算著下一步的血雨腥風。
就在宴席開始的不久前，蕭初霽剛同易安公公見過面。
不遠千裏迢迢從大澧過來的，不止是和平的信號，還有野心勃勃的儈子手。
*
昭王殿內，蕭初霽懷著抱著一只小花貓，毛發柔順發亮，胖乎乎的，此刻安安靜靜地睡著，很是聽話。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伴隨著一陣低吼的虎嘯，白虎起身走去，用頭頂推開了門。
待那人進來以後，巨虎在蕭初霽的示意下，慢悠悠地往外走去，縱身一躍跳上房梁，伏在屋頂，總覽整個夜景，敏銳煞人，伺機觀察著可能的敵人。
屋門甫一關上，身著深色仆裝的男子擡腳踏入燭光之中，燈火映照著他的臉龐，襯出一股清冷陰戾的氣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陰柔尖細的聲音傳來，“昭王殿下，許久不見。”
蕭初霽微擡下巴睨著他，與九年前在大澧的那次重逢截然不同，他身上的氣場就連易安也不禁生出幾分恐懼。
自從蕭初霽掌握交易主導權以後，易安才徹底對這位棄子改觀。
本以為蕭初霽會是個好控制的傀儡，卻不料，他竟在短短的五年時間裏t，就在大昭逆襲，掌握自己的權力，反而開始逐漸脫離他們的掌控。
易安公公偷瞥一眼蕭初霽的神色，沒說什麽。
蕭初霽笑了下，“易安公公，一路舟車勞頓，難為你了。”
易安公公垂著頭，恭敬幾分，道：“只要殿下還記得與奴才的交易，對奴才來說，一切都值得。”
上座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忽而道，“郡英姑姑還好麽？”
“回殿下，一切都好，”易安公公笑道，“也拖了殿下的福，郡英公主與大澧皇帝達成協議，即便不念舊情，大澧皇帝也會看在殿下在大昭的地位，厚待郡英公主。”
蕭初霽起身，把懷裏的貓兒輕輕放下，倏的意味不明問道，“公公當年，是不是瞞了本王什麽？”
聞言，易安公公直言道：“沒有，奴才與殿下始終一心。”
話音剛落，易安公公便直起身來，目視著他的雙眸，反問：“難不成，殿下對大澧的那個早夭公主？”
蕭初霽眼眸平靜，毫無波瀾。
“殿下，成大事者，不可動情！”易安公公由衷道，“若非當年殿下的生母動了真情，也不至於搭上性命！”
說到此，易安公公察覺自己說錯了話，當即閉嘴，移開視線。
但蕭初霽顯然不好糊弄，問：“什麽意思？”
易安公公眼見瞞不住，只說了一句話，“殿下，您早就知道答案的，不是麽？”
“什麽答案？”
他冷笑，“殿下，您當真相信，您的母後，一個身體健康的人，會因為你發病意外被咬傷，就輕而易舉地去世麽？”
“難道大昭的禦醫都是吃幹飯的嗎？”
“難道你引以為敬的父皇，就真的如此深愛你的生母麽？”
“夠了！”蕭初霽喝道，心跳狂亂不止，他只覺大腦一片空白，好似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炸開。
少年瞪著他，“你騙人。”
易安公公心平氣和地走近，聲音蠱惑道，“殿下，真相就在大昭盛京城，您得風風光光地站在這裏，才能揭開過往。”
霎時間，蕭初霽心中的一道屏障打破了，源源不斷地恨湧了出來。
那時候，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同他的母後，都只是一顆顆棋盤棄子。
而執棋者，正道貌岸然地掌控全局，縱覽全部。
易安公公輕聲笑道：“殿下，掀翻這個棋盤吧，由您重新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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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柳巷之地, 胭脂水粉的香味兒格外濃郁, 燈火通明，繁華喧囂。
老鴇依舊在照常接客。
謝楹佇立許久, 還是走了進去。
依舊跟著老鴇的指路，謝楹獨自走下漆黑狹長的樓道, 來到不夜暗流。
吵鬧聲喧雜，謝楹只是帶著面具, 按著記憶裏的道路走向地底深處。
角鬥場上，奴隸正不停地廝殺, 而臺上的看客則是格外欣賞血腥殘忍的畫面，甚至親眼看著野獸蠶食掉奴隸的四肢與血肉。
謝楹蹙著眉, 在手心捏碎一小粒藥丸, 淡淡的馨香驅散了惡臭味兒。
好受些以後, 謝楹起身, 買下幾味稀有藥材。
一旁身形健壯的男人熟練地走到櫃臺, 招呼黑衣人遞給她幾份皇室秘聞記錄, 還有幾幅春宮圖。
剛打算離開的謝楹頓時停下腳步，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餘光瞥向黑衣人翻找出來的幾份記錄。
戴著面具的壯漢丟下幾錠銀子，喜滋滋地離開。
謝楹戴好面具，也同樣問, “還有什麽皇室秘聞嗎？”
黑衣人：“應有盡有, 看您需要什麽。”
“我想自己挑選。”
見狀，黑衣人讓出一條路。
書架上滿是各種繁雜的資料, 櫃子下是一行行小暗格，上面貼著各種標簽。
諸如“大昭前皇帝美色史”、“大澧隆興帝艷遇”等等，內容直白露骨，看得謝楹面具下的臉發燙，辣眼睛似的移開目光。
直到謝楹看到一個暗格，上面標註著“大昭景元帝與巫族聖女”。
謝楹打開抽屜，拿出裏面的宣紙秘聞，問：“多少銀子？”
“不賣。”一道尖細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回頭看去，謝楹看到另一瘦弱的男子負手而立。
“不夜暗流的東西，還有不能交易的？”謝楹笑問，“你是誰？”
面具下的眼睛瞇著，男子道，“我是誰不重要，但你手上的那份秘聞，我若是說不賣，你的確買不了。”
聽起來，倒像是不夜暗流的大人物。
謝楹多了幾分警惕，依舊聲線帶笑，“既然不賣，那便算了。”
說罷，她隨意翻了下手中的宣紙，道，“看起來也沒什麽吸引我的。”
男子道：“但若是姑娘想要，不如我送姑娘一個人情？”
“好啊，”謝楹順著他的話說，倒也不客氣，笑說：“這不是巧了嘛，我這人啊，就喜歡欠點人情。”
心裏泛起嘀咕，這人的嗓音，怎麽這麽像太監？
聽這話，男子意外地笑了起來，示意旁邊的幾個黑衣人退後，他們兩人所站的位置頓時靜默。
“這位姑娘，似乎對皇室的秘聞很感興趣啊。”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記載上。
“自幼喜歡看些風花雪月，”謝楹笑道，“見諒。”
男子問：“哦？那不知道這位姑娘有沒有聽過關於巫族的傳說？”
“傳說？”
“巫族人，生來就會經歷些與常人有異的事情，世人無法解釋，便也淪為飯後閑談的話料。”
謝楹看了眼上面的記載，“巫族皇後，是指如今皇帝的先皇後麽？”
也是蕭初霽的生母。
竟是巫族人麽？
“想必姑娘也有聽說過，說書人常講的內容吧，”男子自顧自道，“先皇後與陛t下地位天壤之別，更是巫族人，生來就帶有怪異，自然無法勝任皇後之位。”
謝楹沈吟道，“可惜，陛下依舊與先皇後相愛，最後力排眾議封她為後，但惹怒了神靈，便降下詛咒於他們的後人，先皇後也因此慘死。”
這些故事已經在大澧都傳遍了，謝楹自然聽說過。
“但這些太假了，不是嗎？”謝楹不信，“事在人為，不問鬼神。”
男子聽完，笑了起來，“真真假假沒人在乎，關鍵是，誰是這麽想的。”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男子活動了下身體，意味深長道，“那些東西就送給姑娘吧，就當是在下的一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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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回到昭華殿，謝楹洗漱後就鉆進了被褥，待到入夜四下無人之時，她悄悄點燃一盞油燈，披著被子支撐身體，翻讀這些內容。
上面的記載內容不禁讓她瞪大雙眼，大多都像是野史。
在大楚藏書閣，她也曾讀過不少史書秘聞，但大多寥寥無幾，記載簡略，且索然無味。
偏偏這一份秘聞，記載精細，倒像是一本日記手劄。
裏面的描寫也格外細膩，娓娓道來，像是在講述自己親身經歷的故事似的。
“宣德九年，我第一次來到大昭，以巫族聖女的身份，他們說，我是天降神福。”
“宣德九年冬，漫天冬雪裏，我第一次遇到阿靖，他是我見過的最最最俊俏的少年郎，只可惜，他跪在雪地裏，暈倒了。”
“我悄悄去給他送了吃的，告訴他，我是巫族送來的聖女，是來賜福的。”
“他不信，可我喜歡上了他。”
“我在夢裏遇到了另一個阿靖，夢裏的他很聽話，兩個阿靖，我都喜歡。”
“宣德十年春，我撿到一個小可憐乞兒，為他賜名安逸，希望他此生安逸。”
“宣德十一年秋，阿靖第一次為我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我偷偷湊近他耳邊，告訴他，我想為他生下一個小孩子，同他一樣好看的小孩兒，阿靖第一次為我紅了臉。”
“宣德十二年冬，阿靖搖身一變，被封為太子啦，他好棒！”
“宣德十三年春，阿靖帶我偷溜出宮，他還親我啦！”
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先皇後在記錄她的日常，以及與當今景元帝的相愛經歷。
謝楹也不禁彎起嘴角，為她高興。
直到後來，記載突轉。
“宣德十四年冬末，安逸悄悄跑來告訴我，宣德老皇帝要殺我，拿我祭祀去換長生。”
“我不願意，安逸要帶我逃跑，可我跑了，我的族人會遭殃的，
“哦，我猛地意識到，為何我來大昭時，阿娘不願意來見我，族人看著我落淚，
“原來他們都知道啊，我註定是要被送給大昭皇帝求長生的藥引子。”
“隆冬，我逃不掉了，送信的小安逸被發現了，他被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抓住，打了好多下板子，我救不了他。”
“我害怕，但我必須救他。”
“我去求阿靖，阿靖不在。”
“安逸還是個孩子，可他快要被打死了，奄奄一息，渾身是血。”
泛黃的紙張上滿是淚漬，可見當時的先皇後有多痛苦。
油燈的光映亮小娘子的眉眼，一團身影刻在墻壁之上。
謝楹揪著心，翻開下一頁。
但奇怪的是，下一頁竟然是一片空白，包括之後的內容，大半全是空白，書縫裏還夾雜著撕碎留下的紙片。
有人撕掉了中間的內容，只留下最後的結局，記在不同的宣紙上，像是拼湊在一起。
“阿靖成了皇帝，改號景元，大臣不想讓我做皇後，可阿靖堅持和他們對抗到底，最後，我成了大昭的皇後。
“我不會被獻祭了，一切回到過去，一切卻又再也回不去。”
“景元二年，阿霽出生了，他和我曾經想的一樣，與他的父皇很像，一樣俊俏。”
“真好，只是我好像不記得什麽事情了。”
“阿霽生病了，我該怎麽辦？”
“那一晚，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少年，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可我不認識他。”
“景元八年，我又嗜睡了，最近總是睡不醒，一睡就是一日一夜，阿靖很擔心我。”
“末冬，我好困，阿靖不在皇宮，小霽還在昏迷，他又犯病了，世人說，都是我的錯。”
“可我不明白為什麽。”
“他們說，巫族人生來會帶有怪異事情，我想，大抵是阿霽也跟我有著一樣的血脈，導致的病癥吧。”
“我又睡著了，這次昏迷了整整三日三夜，怎麽叫也叫不醒，
“禦醫圍在我身邊，阿靖拉著我的手，說我瘦了好多，我笑笑，嚷嚷著他去處理政務。”
“他不肯，可最後在我的催促下還是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的流下了一滴淚，眼眶泛血。”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零碎畫面，心好疼，我不想在回憶。”
“大抵是要死了吧，我把禦醫趕出房門，寫下最後的手劄。”
“那個奇怪的少年似乎有所感應，冒著死罪來找我。”
“真是奇怪，他一見我，就哭，他一哭，我也好難受。他說，我變得好瘦好瘦，只剩下一具骨架似的。”
“我沒敢看鏡子，因為我也害怕。”
“少年問我，還有沒有什麽願望。”
“我說，我想回家啦，去看看我阿爹阿娘，還有族裏的好姐妹，
“少微還沒見到我呢，她看見我這幅模樣，定然要罵我了。我的好少微，如果你看到我的手劄，千萬不要發脾氣呀。”
謝楹楞住，少微，這不是大澧先皇後的名字麽？也是她的生母。
可她明明是太後的侄女。
腦海劃過一個想法，太後從未提過她的母族，朝中也無人提過太後與先皇後的母族，既然巫族會向大昭提供聖女，又為何不會向大澧提供？
謝楹被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她竟然也是巫族的一支麽？
“我把手劄送給了少年，只可惜內容並不多，成為皇後總是有好多煩心事，
“寫手劄不愧是一個好主意，也不知道是哪位宮女給我出的主意，我這記性，全忘了。”
“唉，就寫到這兒吧。”
“還有，我好愛好愛阿靖，也好愛好愛阿霽，如果有人看到了這份手劄，可千萬不要笑話我寫得雞毛蒜皮的小事呀。”
整本手劄看完，謝楹只覺渾身一個激靈，一陣風卷過，謝楹吹滅了油燈。
*
翌日一早，清風明月推門端來洗漱用品。
明月拿著幹凈帕子為她擦臉。
睡得迷迷糊糊的謝楹擡眼，入目便是刺眼的光。
“呀，昨夜有飛蟲鉆進來嗎？”明月道，“清風，今日我們去備些艾草吧。”
清風打開窗子，點燃熏香，應道：“好。”
謝楹隨意抓撓了下胳膊上的小紅點，準備洗漱，今夜還有宴席呢。
國宴之上，謝楹有了永嘉公主這一幌子，順利地坐在了宴席的前排，有了近距離接觸謝清清與謝如沐的機會。
諸位皇子也格外期待，畢竟若是能與兩位公主攀上關系，說不定還能促成一段佳緣。
而佳緣一成，大澧定然會鼎力相助，對他們如今奪嫡的明爭暗鬥，自然是不小的助力。
及笄禮已成，謝楹與淳安一同入座。
兩人本就天生麗質，如今又是盛裝打扮，自然奪目，兩個小娘子剛一踏入大殿，一眾目光齊刷刷地望過去。
謝楹行禮時，悄悄地在宴席上尋覓兩位皇姐的身影。
視線交疊間，謝楹忽的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長發瀟灑，錦衣華服，自己一人坐在大澧席位上自酌。
那不是薛明旭麽？
大抵也有五年沒見了，但那少年依舊猶如脫韁的野馬，不服管教，行為肆意。
似乎是她看的時間太長了，薛明旭的目光也朝她投註而來，銳利如鷹隼。
謝楹下意識移開，剛想要去看謝清清兩人。
卻忽的被帝王打斷，蕭靖道，“淳安，阿楹，今日大澧貴客不辭千山萬水而至，兩位公主都是出類拔萃者，你們兩個可要好好學習。”
兩人應下，一人端起一杯清茶走向貴賓席。
正是謝楹特意設計的環節。
宴席上，謝清清與謝如沐共同起身，相視一眼，然後接過，相互道謝問候以後，兩人便擡袖掩面飲下。
味道清幽卻又回味無窮，是大澧鮮少喝到的特色花茶。
種植在本地的花茶果然還是更有自己的風格。
謝清清看著眼前的花茶，楞了楞，就這樣看了許久，直到謝如沐提醒才飲下。
謝楹朝她們二人笑了下，解釋說，“這是我們大昭茶緣記的特色花茶，名為長楹花茶，是用楹花所制。”
“楹花？”謝清清問。
“正是，經常喝長楹花茶，不僅可以美容養顏，而且還對身體有好處呢。”
謝如t沐小聲道，“茶緣記，莫不就是阿芷最近常說的？”
“確實好喝。”謝清清點頭稱讚道，她微斂雙眸，喃喃道，“本宮曾有一個妹妹，也喜歡這種花茶，送了本宮不少。”
聞言，大殿上的人都知曉她在說誰，紛紛閉口不言。
謝楹卻道：“那永和公主便替您的妹妹帶回家一些吧，花茶長楹，也寓意著長贏不衰，您會喜歡的。”
淳安也道：“是啊是啊，我們的花茶近期剛剛豐收，若是你們喜歡，我們大可以贈送幾車的。”
“這怎麽好意思。”謝清清面露猶豫，但依舊笑臉相迎。
兩國之間，揮手大肆贈送商品，無論是在名聲上，還是在兩國關系的真正考量上，都有些不妥。
即便是好客，也依舊需要拿利益說話。
場面一時有些凝固。
坐在高臺上的皇帝蕭靖也不禁集中了幾分神情，就在他打算說些什麽的時候，有人已經開口。
謝楹笑道：“不若如此，聽聞近些日子來到大昭的大澧商人也不少，尤其是大澧的青花瓷器，尤為上乘，
“若是兩國建立更深層的貿易往來，不需贈送，自然也會讓大澧的百姓喝上這花茶。”
由她點入正題。
“此事也正是我們前來大昭最喜歡促成的。”謝清清笑了笑，又端起一杯花茶飲下。
見狀，謝如沐也朝皇帝蕭靖行禮道，“陛下，我與皇姐今日有幸親自來到大昭，也帶來了我們的珍寶。”
蕭靖訝然道：“哦？是什麽？”
謝如沐吩咐下人呈上。
出面的竟是姜芷。
謝楹與淳安相視一眼，微微一楞，兩個小娘子都沒料到，姜芷竟然也來了。
姜芷領著幾個大澧侍衛上前，侍衛小心翼翼地擡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東西挪動腳步。
行過禮後，謝如沐對姜芷使了個眼色，姜芷會意，旋即掀開紅布。
紅布下，一個精美絕倫的青色瓷瓶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濃墨重彩，花紋清晰，卻又不妖艷，如同置身於如墨般的煙雨江南。
謝如沐微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大澧最新制作的新品種瓷器，我們稱它為青花瓷。”
一眾達官貴人與皇親國戚不禁瞪直了雙眼，果不其然，大澧在手工業制作上終究還是領先他們不少的。
“好。”皇帝蕭靖大喜道，“兩位公主不辭辛苦，獻上重禮，朕亦會有賞賜。”
謝如沐與謝清清對視，旋即眉開眼笑，一同行禮謝過。
蕭靖道：“待到宴席之後，朕自會再與兩位公主一同商討貿易事宜。”
謝清清眉眼倏的舒展開，應了下來。
淳安與謝楹也笑著回了座位，她們都明白，這對於兩國百姓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決定。
也是在這一刻，喜悅在心中蔓延之際，淳安忽的意識到，身為一個公主能做的，似乎不只是討好與乖巧。
她們都在為自家子民謀福。
落座後，謝楹的目光一直凝在對面的貴賓席，只要遠遠地看上她們一眼就好。
宴會上其樂融融，鶯歌燕舞，奏樂悠揚，一片安寧祥和。
眼下確認她們過得很好，謝楹也就收回了視線，低頭看著身前的青瓷茶盞，鼻尖發酸。
旁邊忽的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繡袍上的金色雲紋綺麗晃眼。
在她桌案上輕輕擱下一小碟果糖，顏色五彩繽紛。
謝楹微訝，擡眼瞧去，只見是剛剛回來落座的蕭初霽。
“皇兄。”
國宴場合，她只能喊皇兄。
蕭初霽頓了頓，沒有瞧她，但眉頭肉眼可見地微皺起來，眼眸幽暗深邃，翻湧著一股無名的情緒。
看來是不喜歡這個稱呼。
但謝楹心想，總不能在這裏喊你哥哥吧。
他視線不改道：“薄荷糖，還有其他味兒的果糖。甜的。”
謝楹怔楞著，捏起一顆綠色的糖，長而微微卷曲的睫毛半斂，她喃喃道，“大昭的糖，味道很多呢。”
“剛做成花茶貿易，轉頭就想賣糖了？”蕭初霽低低地笑了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案上的吃食。
謝楹驚詫道：“你怎麽——”
她頓住，下意識抿住嘴偏轉過頭，不再吭聲。
蕭初霽反倒愉悅了些，“我為什麽不知道。”
隔著一道不遠的過廊，蕭初霽把自己桌案上的珍奇小吃都一一遞到謝楹眼前，淡聲道，“我不喜歡，給你。”
看著堆積如山的小吃，謝楹笑道，“這些都是大澧的特色小吃呢，皇兄定然是吃慣了大昭的山珍海味，吃不慣大澧的吃食了吧。”
說罷，謝楹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了一整個燒賣肉丸子，裹著濃濃的湯汁，香氣撲鼻。
少年淡聲道：“反正，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吃什麽？”謝楹一邊吃一邊好奇地眨眨眼睛問。
蕭初霽沈吟片刻，道，“沒什麽喜歡的。”
謝楹悻悻然地哦了一聲，又瞧了眼他面前沒怎麽動的食物，心說，原來是不愛吃飯啊。
宴席已經進行到一半，使臣相互攀談，幾個皇子也早就迫不及待地借著淳安的身份，與大澧的兩位公主相交流。
乍眼一看，皇室宗親的宴席位置上，只剩下謝楹與蕭初霽兩人。
就連皇帝蕭靖也在忙著與大臣商討國事，並未註意到一旁清冷孤單的兩人。
謝楹往嘴裏塞了顆薄荷糖，絲絲冰涼沁入舌尖，她問：“你怎麽不去？”
“去哪裏？”蕭初霽反問。
“喏，”謝楹用下巴指了指那處人流密集的地方，道，“其他皇子巴不得借這個機會拉攏關系呢。”
蕭初霽擡眼看著她，宛若濃重夜幕般的眸子裏映著她的身影，他忽而笑道：“我已經不需要拉攏關系了。”
謝楹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眨了眨杏眸。
“朝堂關系盤根錯節，而本王，早就是其中的根。”
音量不高，僅他們兩人可聽見，但吐字清晰，自信溢於言表。
晦暗不明的燈光裏，蕭初霽的側臉卻映照得格外清晰，勾勒出他清晰流暢的棱角，俊朗卻又透著一股寒意。
忽而，謝楹低頭笑了笑，說，“皇兄，你對我，還挺放心的。”
“不過，和皇兄合作，也挺令人期待。”謝楹說罷，自顧自地品嘗起美食。
蕭初霽也微微垂下頭，脊背挺直宛若青松，聽到此話，少年人眸底瞬間浸潤了一抹溫和的笑意，似乎與他的脾性不符。
他抿口茶，倏的問：“皇妹似乎格外關心大澧來的兩位公主。”
謝楹後背觸電似的微僵。
“還有一個小小的商賈娘子。”說著，蕭初霽側眸睨她一眼，似是不經意。
“因為……喜歡唄。兩位公主這麽優秀，我自然是傾慕，所以想多看看。”
謝楹迅速調整，給自己斟了杯果酒，反問，“難道皇兄沒有喜歡的人麽？”
“有。”蕭初霽輕聲回答，卻又堅定，絲毫沒有猶豫。
“欸？”謝楹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地扭頭看著他。
卻見蕭初霽一身玄黑色長袍，腰間玉帶勾出他寬肩窄腰的身材，姿勢隨意散漫，支著一只手輕撐側臉，歪著頭看她，眸底仿佛彌漫著一層揮不散的濃霧，看不透。
謝楹下意識問：“誰啊？”
“你猜？”
“……”
料想他也不會說，謝楹別過頭去，專心吃起桌上的食物。
兩人就在偏隅角落裏，在眾人視線交錯避開的區域，沒有眼神交流地低聲說著話，似乎倒也不錯。
一人盤算著下一步的商業貿易，一人卻在盤算著下一步的血雨腥風。
就在宴席開始的不久前，蕭初霽剛同易安公公見過面。
不遠千裏迢迢從大澧過來的，不止是和平的信號，還有野心勃勃的儈子手。
*
昭王殿內，蕭初霽懷著抱著一只小花貓，毛發柔順發亮，胖乎乎的，此刻安安靜靜地睡著，很是聽話。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伴隨著一陣低吼的虎嘯，白虎起身走去，用頭頂推開了門。
待那人進來以後，巨虎在蕭初霽的示意下，慢悠悠地往外走去，縱身一躍跳上房梁，伏在屋頂，總覽整個夜景，敏銳煞人，伺機觀察著可能的敵人。
屋門甫一關上，身著深色仆裝的男子擡腳踏入燭光之中，燈火映照著他的臉龐，襯出一股清冷陰戾的氣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陰柔尖細的聲音傳來，“昭王殿下，許久不見。”
蕭初霽微擡下巴睨著他，與九年前在大澧的那次重逢截然不同，他身上的氣場就連易安也不禁生出幾分恐懼。
自從蕭初霽掌握交易主導權以後，易安才徹底對這位棄子改觀。
本以為蕭初霽會是個好控制的傀儡，卻不料，他竟在短短的五年時間裏t，就在大昭逆襲，掌握自己的權力，反而開始逐漸脫離他們的掌控。
易安公公偷瞥一眼蕭初霽的神色，沒說什麽。
蕭初霽笑了下，“易安公公，一路舟車勞頓，難為你了。”
易安公公垂著頭，恭敬幾分，道：“只要殿下還記得與奴才的交易，對奴才來說，一切都值得。”
上座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忽而道，“郡英姑姑還好麽？”
“回殿下，一切都好，”易安公公笑道，“也拖了殿下的福，郡英公主與大澧皇帝達成協議，即便不念舊情，大澧皇帝也會看在殿下在大昭的地位，厚待郡英公主。”
蕭初霽起身，把懷裏的貓兒輕輕放下，倏的意味不明問道，“公公當年，是不是瞞了本王什麽？”
聞言，易安公公直言道：“沒有，奴才與殿下始終一心。”
話音剛落，易安公公便直起身來，目視著他的雙眸，反問：“難不成，殿下對大澧的那個早夭公主？”
蕭初霽眼眸平靜，毫無波瀾。
“殿下，成大事者，不可動情！”易安公公由衷道，“若非當年殿下的生母動了真情，也不至於搭上性命！”
說到此，易安公公察覺自己說錯了話，當即閉嘴，移開視線。
但蕭初霽顯然不好糊弄，問：“什麽意思？”
易安公公眼見瞞不住，只說了一句話，“殿下，您早就知道答案的，不是麽？”
“什麽答案？”
他冷笑，“殿下，您當真相信，您的母後，一個身體健康的人，會因為你發病意外被咬傷，就輕而易舉地去世麽？”
“難道大昭的禦醫都是吃幹飯的嗎？”
“難道你引以為敬的父皇，就真的如此深愛你的生母麽？”
“夠了！”蕭初霽喝道，心跳狂亂不止，他只覺大腦一片空白，好似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炸開。
少年瞪著他，“你騙人。”
易安公公心平氣和地走近，聲音蠱惑道，“殿下，真相就在大昭盛京城，您得風風光光地站在這裏，才能揭開過往。”
霎時間，蕭初霽心中的一道屏障打破了，源源不斷地恨湧了出來。
那時候，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同他的母後，都只是一顆顆棋盤棄子。
而執棋者，正道貌岸然地掌控全局，縱覽全部。
易安公公輕聲笑道：“殿下，掀翻這個棋盤吧，由您重新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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