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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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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蠻

謝楹醒過來的時候,正無助地看著殿宇穹頂。

金碧輝煌的大殿裏,暖烘烘的一片。

她縮在錦被裏,懶得動彈。

但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她此刻壓根沒有力氣動彈。

誰曾想,一朝不慎,她竟成了一個小孩子?

難道和鬼魂表明心意就要遭雷劈麽?

遠處衣裝華麗的老人正同身旁的侍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而謝楹也就這麽無奈地聽著。

“陛下今日奏折批閱的怎麽樣了?”老婦聲音緩而重,不肖多大的聲音,卻始終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威亞,雍容端莊。

“回太後,今日陛下事務繁忙,聽陳公公說,這兩日有大事,耽擱不得呢。”

侍女頓了頓又說,“奴婢聽說,似乎是和昭國的盟約。”

謝楹剛來到異世,但聽了一番太後的話,對自己的處境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當今朝代是本應存在於史書中而早已湮滅於歷史中的澧昭時代。

大澧與大昭兩朝並立,南北分割,以兩界河為線兩朝分庭抗禮,南北少數民族自立政權,騷亂動蕩。

只不過後來南方的澧朝式微,北方的大昭朝強大,最後逐鹿中原,統一天下。

而如今,她穿成了大澧王朝的一位小公主身上,身份不明,事件不明。

唯獨一點她很清楚,她此刻的身份應當很尊貴,否則怎麽能跟著太後一起生活?

“蘇太醫說,這兩日會在為公主殿下診脈,您也別太擔憂。”

太後嘆口氣,聽到“公主”二字,剛才的端莊與威嚴瞬間削弱了不少,語氣裏滿是疼惜之意。

“去瞧瞧蠻蠻吧,哀家甚至不敢想,她一個人待在火場裏該多難受。”

太後起身,在兩側侍女的攙扶下往謝楹所在的方向走來。

謝楹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下一緊,便迅速閉上了眼。

許久,一雙枯老的戴著指環護甲的手在她臉上輕輕剮蹭著,撩起她額角的碎發,動作小心翼翼。

悲痛的呢喃聲在她耳畔響起,“哀家的蠻蠻,怎麽就這般命苦?”

“太後莫要傷了身子,公主殿下會定然安然無恙的。”

聞言,太後攥緊了謝楹的小手,隨即怒道:“縱火之人找到了嗎?”

管事姑姑低垂著頭,小聲道:“還沒有。”

謝楹甚至能感受到手上的那雙蒼老的手緩緩縮緊。

太後憤然道:“若不是緊著哀家孫女的性命,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揪出來真兇!”

大抵是在煙熏的環境下待得久了,謝楹猛地咳了起來,喉嚨止不住的發癢,那勁頭像是要把整個心肺都咳出來。

太後註意到了掙紮著坐起身的謝楹,又驚又喜,忙幫她輕拍後背,一面囑咐道:“拿水來!還有,快去叫太醫!”

“是。”大殿內頓時亂作一團,侍女們腳步匆忙,準備茶水,還有幾位就跪在她床榻旁,顫栗著不敢擡頭。

在大楚皇宮的時候,謝楹見過這種場面,那時正是她的皇長姐摔入湖中,一病不起。

父皇大怒,便發令那些宮女跪在長姐身前,不得起身。

沒成想,有朝一日,她竟然也有這種待遇。

“蠻蠻?蠻蠻,祖母在,祖母在這裏,沒事了,都沒t事了。”太後柔聲安慰著。

謝楹學著五歲小孩兒的行為,撲進太後的懷裏,沙啞著嗓子哭喊道:“皇祖母,咳咳——”

不過這嗓子確實疼的厲害,貌似是因為她被困在了火場,而且極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這麽做的。

太後見她一臉委屈難受的模樣,心下更是不舒服,道:“蠻蠻不怕,蠻蠻不怕,祖母替你討公道!”

可她知道她不是蠻蠻,說不定,真正的蠻蠻早就死在了大火中呢?

謝楹嗓子發癢,止不住的咳嗽,好在太醫趕來及時,替她施了針,熬了藥,一頓忙活下來,病癥終於算是好了不少。

太後眼角都有點泛紅,她摟著謝楹,說:“哀家的好蠻蠻,你且告訴皇祖母,那日你怎麽被鎖進火場的?”

懷裏的小姑娘緊繃著唇,怎麽也說不出話來,謝楹拽著她的衣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一旁站著收拾藥箱的太醫見狀,忙說道:“回稟太後,小公主此刻咽喉受了刺激,短時間內可能說不出來話。”

也許是怕太後發怒,蘇太醫說話時都是小心試探著說出來,擡眼一瞧,太後老人家此刻還是一臉慍色。

蘇太醫擡袖拭汗:“太後息怒,小公主身體已無大礙,在休息幾日應該就沒問題了,老臣這就下去為公主配些藥。”

許久,太後才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蘇太醫離開後,謝楹才觀察起四周,華麗豪奢,錦壁羅帷,香煙裊裊。

不知何時,她懷裏還塞了一個小暖爐。

按照太醫的意思,謝楹此刻應該算是個小啞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說話。

太後臉色陰沈,凜然吩咐身旁的侍女:“去找皇帝來,就說哀家有要事找他商量。”

宮女領了命下去,床榻旁只剩下謝楹和太後兩人,前面是跪在地上的兩位宮女。

謝楹心說,若是自己再哭惱一番,太後一個不高興就厭煩了怎麽辦?

畢竟自己的親祖母都沒有離她這麽近過呢。

思及此,謝楹從太後懷裏探出頭來,露出個笑容,順帶擡手摸了摸太後老人家的臉頰,示意自己沒事。

管事姑姑見狀,驚喜道:“小公主果然心地善良,這是不舍得您難受呢!”

太後見謝楹沒什麽大礙,心中的憂慮也散去了不少,只不過轉而又說:“哀家的蠻蠻不過才五歲,就受這麽大的罪,她母後早逝,就留下這麽一個孤兒,如今又出了這種事……”

謝楹一楞,大腦飛快地消化著信息。

冷風吹過,謝楹看了眼那兩名跪地的宮女,大抵是伺候原身的侍女吧。

太後的視線落在謝楹臉上,只見她正看著跪地的宮女發呆,明了她的意思,揮手道:“扶桑、春水,你們兩個起來吧。”

兩人異口同聲道:“奴婢沒有照看好七公主,罪該萬死,請太後降罪!”

謝楹拽拽太後老人家的袖子,搖搖頭。

管事姑姑機靈□□,笑道:“七公主心地善良,自是看不得這些丫頭受罪呢。從前都說我們七公主蠻橫無理,依奴婢看,定是那些人眼睛不清亮呢。”

太後笑著點點頭,又對兩個丫頭說:“既然蠻蠻已經說了原諒你們,你們兩個就起來吧,日後照顧好蠻蠻便好。”

兩個丫鬟這才敢磕頭跪謝,起身服侍謝楹。

管事姑姑道:“太後,淑妃娘娘帶著二公主過來了,說是要過來看看七公主。”

聽聞“淑妃”二字,太後的臉色再次陰沈下來,道:“讓她進來吧。”

“是。”

謝楹打量著披著厚厚的白狐貂裘的女子,溫婉可人,一雙眼睛含情脈脈。

她身後是一個大約十幾歲的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

可謝楹卻覺得,小娘子眸中含著幾分孤高清寒,卻不傷人。

淑妃帶著二公主謝清清給太後請安,說完後又把目光投註到謝楹身上,頓時眉頭微蹙,惋惜道:“可憐七公主,竟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太後倒是平靜了許多,道:“你也別難受,蠻蠻如今身體好著呢,倒是你和清清的身體也要仔細些。”

“多謝太後掛念。”淑妃看了眼身後的侍女,說:“這是臣妾派人搜羅的小玩意,七公主素來不喜歡筆墨紙硯,臣妾就特意準備了這些,想著七公主大抵會喜歡。”

侍女將托盤拿近,由管事姑姑接著。

“你有心了,”太後從上面挑了個風車,拿到謝楹眼前輕晃,柔聲問,“蠻蠻喜不喜歡?”

謝楹看去,托盤上是一些銅鑼小鼓,還有市井小娃娃,竹蜻蜓與小風車,的確是貪玩的孩子喜歡的。

由於說不出來話,謝楹只能笑著點點頭,拿起來自娛自樂,又朝淑妃兩人笑笑。

只不過淑妃同二公主皆是一驚,似乎有些錯愕。

謝楹:“?”

淑妃推了推身旁的小娘子,謝清清這才上前跪拜請安,聲音幹凈:“皇祖母萬福金安。”

“免禮,坐吧。”太後的話裏沒什麽情緒起伏,目光卻註意到她躲閃的手,問,“清清的手怎麽了?”

謝清清趕忙遮掩起來,背到身後搖頭道:“沒什麽。”

眼見太後神情有些不對,淑妃忙道:“回太後,沒什麽事情,就是前日,清清和蠻蠻去後花園玩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

謝清清垂頭道:“七妹妹雖然頑劣了些,但應該不是故意的。”

“小打小鬧而已,太後不必掛心。”淑妃笑著說。

謝楹聽明白了,原來是原身七公主弄傷的,只不過這話說得倒是有些怪異。

頑劣?是指她麽?

太後移開視線,對管事姑姑說:“去將哀家的金瘡藥拿來。”

淑妃忙起身,擺手道:“這怎麽敢呢,也就小傷口而已。”

謝清清接過管事姑姑拿來的金瘡藥,有些拘謹地回了句:“多謝皇祖母。”

太後輕輕笑了下,說:“日後你們姐妹之間,互幫互助就好。”

聞言,淑妃同謝清清的臉色驀地變難看,只僵硬地點點頭應下。

謝清清幽怨地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謝楹,委屈地垂著頭,跟著淑妃離開。

謝楹也註意到了不對,原身難不成是個囂張跋扈的主?

怎麽感覺蠻蠻很不討喜啊。

“蠻蠻,餓了嗎?想吃糖糕嗎?”太後很耐心地問。

謝楹點點頭,梳洗一番後,她坐在餐桌前和太後一起用膳,雖然還不太適應此刻的短胳膊短腿,但幸好現在都可以有大病初愈這個借口搪塞過去。

不過一刻鐘時間,宮人過來稟報,說是皇帝來了。

謝楹一楞,茫茫然看了眼太後,老人家滿臉鎮定地倒著茶,絲毫不慌。

擡眼望去,大殿正門處走來一個英姿勃發的男子,身穿龍袍,眼神冷冽,令人捉摸不透。

與皇帝對視一眼,謝楹便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手裏的筷子都有些拿不穩,皇帝來得這麽快嗎?

太後註意到了謝楹的細微變化,瞪了一眼皇帝。

還沒等太後開口說話,皇帝謝翰便先指責道:“蠻蠻還是如此沒規矩,聽說你把你姐姐的手戳破了?”

謝楹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心說,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不知道。

太後道:“皇帝說得是清清還是你的寶貝如沐?”

“清清的手也被蠻蠻劃傷了?”

說著,皇帝謝翰看向謝楹的眼神越發失望起來。

太後冷聲笑道:“哀家說,怎麽派去的侍女還沒回來,陛下就已經主動找上門來了,原來是有人先哀家一步請了皇帝呢。”

皇帝沒有否認,似乎也明白了點什麽。

“陛下若是這麽不喜歡蠻蠻,哀家是不是就要將蠻蠻扔到那大火中燒成灰才合你的心意?”

太後語氣不滿,隨手丟下筷子,啪得一聲摔在桌上。

見狀,謝楹乖巧地下了餐桌,拉拉太後老人家的袖子,一副拘謹不安的模樣。

太後目光慈愛地對謝楹說:“蠻蠻不怕,皇祖母在呢。”

謝楹睜著大大的眼睛,點點頭。

皇帝自顧自地坐下,說:“她自己貪玩跑進禦膳房,這幾天正是天幹物燥之際,禦膳房著火,怨得了誰?蠻蠻若是有她姐姐們一半乖巧,又怎麽會三天兩頭的弄傷自己?”

一句話,是她自己淘氣頑劣,不聽管教的,怨不得旁人。

謝楹雖然不知道原身究竟是什麽樣的性格,可單單聽這一番話,便覺得不舒服,心裏悶得厲害。

太後冷哼一聲:“這幾日大雪天,你說禦膳房是自己著起來的火,哀家且問,陛下你信麽?”

“所以母後還是不信朕。”謝翰面無表情道。

“這件事若是找不出兇手,哀家的蠻蠻日後會遭遇什麽?”

太後手裏的帕子捏緊,諷道,“暗殺?下毒?還是等哀家這把老骨頭走之後,人人都可以來踩上蠻蠻一腳?”

“母後。”

“陛下,若你還念哀家是你母後,還念著你和少微少年夫妻的情誼,就別讓哀家和蠻蠻失望。”太後悶著氣移開視線。

提起來“少微”二字,皇帝t謝翰蹭的一聲起身,語氣卻懨懨,“提她做什麽?”

“哀家念叨自己的親侄女,有何不可?”

太後冷笑一聲,氣勢奪人,“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哀家不說什麽,可若是有人敢踩在蠻蠻頭頂上犯事,哀家就算拼上這把老骨頭,也要給蠻蠻和少微一個交代!”

皇帝沈默半晌,最終還是應下了。

臨走前,謝翰又瞥了一眼站在太後身旁的小姑娘,臉色平靜,道,“明日起去國子監讀書,功課若是落下了,朕依舊不會輕饒。”

謝楹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他。

似乎感覺到了被無視,謝翰不悅道:“朕同你講話,你就是這麽學的禮儀麽?”

咳咳幾聲,謝楹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說不出來。

但由於嗓子還是受了傷,一咳便停不下來,硬生生咳到眼淚都掉了下來。

太後幫她拍背,斥責皇帝道:“為了你那寶貝如沐劃傷的手過來找蠻蠻的事,你可知道,蠻蠻嗓子受了傷,到現在都沒辦法說話,你可關心過蠻蠻?”

“若她的嗓子徹底壞了,日後受了委屈,就是說也說不出來!一個啞巴公主,沒有阿娘,在這宮裏怎麽過活?”

太後越說越是心疼,到最後聲音都有幾分微顫。

被太後這麽一問,謝翰瞬間無言以對,擡了擡手,看著謝楹咳得小臉通紅的模樣,心中也不禁生出幾分悔意和憐愛,欲言又止。

最後謝楹看著謝翰,下意識往太後懷裏縮了縮,只那一雙圓潤的眼睛裏滿是無辜和委屈。

太後道:“陛下查清起火的原因就成,蠻蠻自有哀家照顧。”

“那……便辛苦母後了,”謝翰轉身又道,“過兩日,大昭的質子就會送到我們澧朝來,提前告知母後。”

說完,謝翰還是轉身離開了。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太後長長嘆息一聲,管事姑姑道:“太後,莫要憂心太多,陛下聖明,自不會讓七公主受委屈的。”

“但願如此吧。”

而謝楹此刻才意識到,剛才說的質子,以及兩國外交之事。

按流傳下來的史書上記載,澧昭時代,大澧先強後弱,而處於弱勢地位的大昭不得不主動提出送質子來大澧,以示心意。

如果沒猜錯的話,那質子就是日後史書上罄竹難書的暴君,也是陪她長大的那個鬼魂,蕭初霽。

謝楹微怔,她竟真的來到了蕭初霽所在的時代。

三百年前的大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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