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與再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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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與再遇見
顧隱身邊的書童見葉蓁蓁平靜地走出食肆, 自家公子卻滿臉凝重踱步而出，不用想就能猜到發生了何事。
他不免為顧隱打抱不平：“葉姑娘也是，總這麽冷冰冰無情的樣子, 也就公子喜歡，尋常男子誰會喜歡兇巴巴的人呢？公子為何不聽夫人的話另擇一門親事？”
顧隱一聽便來氣了, 將在葉蓁蓁那裏受的憋屈之氣頃數發在書童身上。
“閉嘴！誰給你的膽子來編排主子的喜好？以後別讓我再聽見這樣的話。”
顧隱禦下寬宥，書童見他生氣並不害怕, 反倒頂嘴道：“我只是為公子抱不平, 公子每回低聲下氣的求她。
可她呢？盛氣淩人, 高高在上，絲毫不把公子放在眼裏。夫人果然說的沒錯, 葉姑娘不賢德……”
“看來是我平日對你們都太好了，一個個什麽話都敢說。扣你一月的工錢,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多嘴。”
葉蓁蓁是顧隱的逆鱗，誰都不許在他面前說她的不好。
“你們懂什麽, 顧家本就虧欠在先。她能坐下來同我吃飯, 已是讓步了。
以後你再敢說三道四讓我聽見, 便不單是罰月錢了, 直接發賣了事，我不需要多嘴的書童。”
書童這才開始害怕，唯唯諾諾地低下頭應了聲：“是。”
葉蓁蓁剛踏入虞府便瞧見虞朗躲之不及的樣子, 忙喝住他：“虞朗！你站住！”
虞朗暗道一聲：“不好！”, 轉過身滿臉堆笑叫了一聲；“表妹~”
“我來虞府這麽多天, 怎麽不見你？你說！是不是在躲我！”
“沒有，沒有, 我哪敢，這不是在準備科考嗎？”虞朗特別怕葉蓁蓁, 那是從小到大的恐懼。
他的表妹從小不是正常人，別家孩子在玩泥巴的時候她在背論語，先生布置的所有功課都能按時完成。
她自己不玩就算了，還不讓他玩，跟著她上了半年學可太痛苦了。
按理說他們年紀相差幾歲學的東西不一樣，可她跟他上一樣的課，還學的比他好，他偷懶想抄功課還被追著打了。
“準備了那麽久，考成啥樣了？”閻王開始發問。
“你不是都去看榜了嘛，還來問我？”
“這都第幾回落榜了？”
“這不怨我，這次的考題是我不熟悉的。”
“考了那麽多次，每次你都不熟悉！你看人家顧隱，才考一次就中了。”
“行，我知道顧隱厲害，可人家不娶你呀！他再厲害跟你有什麽關系？切！”打蛇打七寸，看我不讓你哭！
葉蓁蓁完全沒反應，反倒點點頭，“可不是嘛，虞家嫡子讀書沒人家好，表姑娘也看不上，滿盤皆輸，你還挺開心？”
刺激人誰還不會了？
“那我本來讀書就不好嘛！”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書怎麽能讀的好？你從小就這個樣子……”
“打住！葉蓁蓁，你這個人目無尊長哎！我是你哥哥啊！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來教訓我？”
“你事情做的不對為何不能教訓？少給我擺哥哥的架子了，這麽不靠譜，你也好意思！切！”葉蓁蓁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老祖宗，葉蓁蓁欺負我……”虞朗說不過葉蓁蓁便開始耍賴。
“你怎麽還是這副樣子啊？太丟人了！”她嫌棄的仿佛在看一堆臟東西，虞朗更崩潰了，他就說他不能見到這個人。
虞朗雖然嘴上喊著要見祖母，其實也不敢。他又又又一次落榜了，就是跑到虞老太太面前也是討不到什麽好的，他只能轉身去國子監避避風頭。
葉蓁蓁見他的行為輕蔑一笑，自去給老太太回話。
“唉……朗兒這回又沒有中，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撐到他中進士封官的一天啊！”虞老太太手裏拄著拐杖，在地上猛敲。
“外祖母，進士本就難考。”
“可他明經也沒中啊！他爹讀書就不好，我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了朗兒身上，誰承想又是個沒用的！
我們虞家是造了什麽孽呀，要不是他們都沒用，輪得到女人去聯姻嗎？”
“外祖母你先坐下來，順順氣。”
“你娘，你姑媽，都是為了給你舅舅，給虞家鋪路啊！都是扶不起來的阿鬥，如今我在，還能說得上話。等我不在了，這個家是徹底完嘍！”
“不是……還有另外一家舅舅嗎？”
“他？可他是庶，我們是嫡。終究隔了層肚皮，他哪會真心幫我們？再說了，哪有讓庶子爬在嫡子頭上的道理？”
可現在是我們有求於他呀，葉蓁蓁這般想，卻不敢說出來。
“他人呢？虞朗呢？跑哪去了？”說著又拄著跟人一樣高的拐杖猛砸地。
“哥哥他去國子監了，可能想用功讀書？”葉蓁蓁試探著開口。
“這話你說著自己信嗎？咳咳咳！孽障啊！真是孽障！”
虞老太太本就生著病，一口氣沒倒上來猛地咳嗽。嚇得葉蓁蓁趕緊給她順氣，安慰著扶上塌休息。
虞老太太一開始還是對虞朗滿心期待的，那是她親親的嫡孫。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小時候可乖可聰明了，反而葉蓁蓁淘氣的很。
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大概是入學的時候吧。
虞朗腦子聰明，可靜不下心學習。學堂外有只雀飛過，樹搖了一下都關他事，他都會分心去瞧一瞧，真正做到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但老太太疼他，覺得孩子活潑些也沒什麽。可後來又發現虞朗吃不了苦，春困夏燥秋涼冬眠，一年到頭沒幾天適合他讀書的。
當時老太太還沒察覺出問題，一味溺愛他。
她本身沒讀過什麽書，想著教虞朗是夫子該做的，她只需好好疼孫子，為他置辦好一切飲食起居便好。
一來二去，虞朗被養出一身紈絝子弟的習氣。喝酒品茗，賞花聽曲，附庸風雅，一擲千金，他虞公子是真厲害！
就是不會正經賺錢的營生，科舉科舉落第，生意生意虧空。天天在讀書，也不知讀出了什麽結果？
虞老太太逐漸咂摸出不對來，聰明的人怎麽就不在正途上用功呢？然而等她著急已經晚了。
親親t嫡孫一次又一次的落第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突然意識到，虞家要完了！
她和老太爺辛苦打下的家業後繼無人啊！可以廢一代，但不可以代代都廢啊！
葉蓁蓁小時候不聽話，葉知書對待女兒學業很嚴格，虞蘭更是罰了很多次，才將她懶散的毛病改了些。
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先人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由於虞朗的失利，整個虞府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下，暮食也無人來傳膳。葉蓁蓁正愁吃什麽，表嫂王氏提著食盒過來找她。
“蓁蓁，暮食你吃了嗎？沒吃跟我一塊去國子監吃吧？”
原來是要去送飯，虞朗在國子監的太學念書。“太學不管飯？”
王氏期期艾艾，有點不好意思。“夫君他吃不慣那裏的飯菜，平時都讓人去送的。
今天送飯的有了別的差事，老太太又生氣，我想去見見夫君，但天黑我害怕。”
果然是金貴的大少爺，頓頓飯都要人送。
“好吧，那我們走吧。”她閑著也是閑著，正好逛逛國子監。
國子監是一大塊地方，太學是其中一小部分，王公大臣的小孩若是想讀書可以到太學，也可以在家請先生。
虞朗是在家氣走了好幾位先生之後，才被老爹扔到了太學，可依舊習性難改。
路上王氏在李家果木烤雞鋪前停了馬車，拎著一只烤雞出來。
馬車裏散發著烤雞噴香的氣息，“相公最喜歡吃李家的烤雞了，它家烤的時候用的果木炭，還加了荔枝殼。
雞肉吃起來特別香，一會兒妹妹試試，這只雞是我老早叫人過來排的隊呢！”
“你對虞朗倒是好。”
王氏柔和又無奈地笑笑，言道：“我知道府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在責怪他不思進取，可他是我的夫君，才剛放了榜心裏必然也是難受的。
我若再像旁人一般冷著他，他身邊就一個關心的人都沒有了。”
“嫂子就沒想過鞭策他奮發向上？”
王氏何嘗不想，但讀書要靠天分吶。“他就不是會讀書的人，家裏卻一直逼著他考取功名。
相公資質平平，心思又雜，府裏衣食不缺，他哪有決心逼自己一把呢？”
“可也有不少家境優渥，讀書也好的人呀。”不用為生計發愁，不是更能心無旁騖的讀書嗎？
王氏搖搖頭，“那畢竟是少數，要我說，虞家本就有蔭官的名額，還不如趁著虞家還未失勢給相公安排個穩當點的差事。”
“蔭官的話，必然不會是機要的位置。表哥是虞家嫡子，老太太對他寄予厚望，怕是……”
“可表妹也能看的出來，即便是將夫君安排在好的位置上，他不惹禍已是萬幸了，還指望他立功嗎？
老太太疼妹妹，也聽妹妹的話，不如你同老太太說說，別讓夫君繼續考下去了。”
王氏想不通虞家人，虞朗廢的很明顯，他們怎會一直對他抱有希望？
葉蓁蓁被她一會兒“夫君”，一會兒“相公”的繞的有點暈。
她真覺得這位表嫂名字起的很合襯，柔，果真是溫柔。只不過要想管住虞朗，還得是悍妻。
至於她提議的蔭官，葉蓁蓁才不會去自討沒趣。老太太明顯指望著虞朗，這會兒跟她說你孫兒不中用，這不打臉嗎？
說話間國子監便到了，她們在太學涼亭坐著等虞朗，一會兒面色難看的虞朗就出來了。
“你來做什麽？大晚上的一個婦道人家跑來太學。”張口便是斥責。
“我是跟妹妹一塊來的，我想著她來虞府相公還沒見過，於理不合，不如帶她一塊來太學逛逛。”她不知道早上這倆已經見過了，還掐了一架。
“一個婦道人家和兩個婦道人家有何區別？”
葉蓁蓁看不過眼，便出言維護。“虞朗，你別太過分了，你自己考不上別把火發到嫂子身上。
她對你那麽好，擔心你吃不慣國子監的飯菜特意從家裏給你帶過來，還買了你喜歡的果木烤雞。”
可王氏拉了拉她的衣袖，柔聲道：“蓁蓁，別說了，相公他也是難過，若是罵我幾句可以紓解他的愁緒，我無所謂的。”
葉蓁蓁被這兩個人氣到無語凝噎，行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顯得她多管閑事了。
於是，她又附送了一個大白眼。
離亭子不遠的長廊裏裴望之正倚在柱子上翻書，聽見了動靜朝他們那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看到了葉蓁蓁的白眼，他不禁莞爾。
他與這鮮活的小娘子當真有緣，連在太學都能遇見。
裴望之本想走過去，但一想到白天在食肆門口看見的場景，還是止住了念頭。她怕是已有婚約，還是不要有過多的牽扯吧。
止住了腳步卻止不住想要探究的心，裴望之見葉蓁蓁拿起一只烤雞腿津津有味地啃，咽了下口水。
葉蓁蓁沈浸在燒雞腿的美味中，果木烤雞比一般的烤雞好吃太多了，王氏說的沒錯，虞朗也果真會吃。
果木烤雞帶著幹荔枝的清香，表皮烤的不焦不生，保留脆皮的同時做到了表皮的光滑，裏面的雞肉嫩的很，淌著汁水。
王氏還買了大相國寺的炙豬肉，也很好吃，焦香松脆，與她平日裏吃到的豚肉不一樣。
另外她帶了一碗野鴨蝦丸湯，一碟羊肉簽，還有一碗香噴噴的大米飯。
“嘖嘖嘖，全是肉，油膩膩的誰要吃？說你蠢你是真蠢，這麽多肉菜你不搭盤素菜？”
“是，下回我會記得的。”
葉蓁蓁對這個大少爺今天的忍耐到了極點，她喝了一碗野鴨湯，拿了幾塊用油紙包著的炙豬肉和烤雞便想出去。
“好不容易來了太學，哥哥嫂嫂我附近逛逛。”
“你別亂走，就在這旁邊看看得了。太學全是男子，你一個女子瞎逛什麽？懂不懂什麽叫男女大防？”
“這裏除了我們又沒別人，吃你的飯吧！別噎死！”說完蹦蹦跳跳地出了亭子往水榭走去。
“這丫頭是真放肆啊！誰敢娶她？”
葉蓁蓁一邊啃雞，一邊看著沿廊外的湖。她們來時天色還未暗，現下夜色籠罩。長廊都亮起了燈，湖心映著一輪皎潔。
在這書卷墨香中啃雞腿當真是愜意呀！
她愉悅地哼著歌轉過拐角，在一片芭蕉葉下裴望之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手中拿著書卷倚在欄桿上，歌聲戛然而止。
葉蓁蓁尷尬地笑笑，坐在他身旁，“好巧啊，要吃嗎？”
“好吃嗎？”
“可好吃了！大相國寺的炙豬肉和李家荔枝木烤雞。”
“嗯，確實是有名的店。”
裴望之拿過一塊烤雞嚼著，真好吃，難怪她方才露出陶醉的表情。他之前也吃過這家店，沒覺得有今天地那麽好吃，看來李家改良了烤雞的方子。
食不語寢不言，他沒說什麽安靜地吃著，一擡頭看到葉蓁蓁滿臉求評價的樣子，無措地說：“很好吃。”
聽見了他的“好吃”葉蓁蓁開心了，好吃之人最得意的便是將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介紹給別人吃，讓對方擁有跟自己一樣的評價。
“你怎麽還在看書？我在榜上看到你的名字了，你已是進士啦，還在書院做什麽？”
“過幾日便是殿試目，看看書安心些。”他還是有點忐忑的。
“考前跑到越州查案的裴公子現下著急了？”
“反正無事可幹，我也不想回家，幹脆待在太學。”
葉蓁蓁拍拍他的肩，“裴公子，茍富貴，莫相忘。好好發揮，待你青雲直上莫要忘了提攜小女子。”
裴望之被她諂媚的模樣逗笑了，“你又不入官場，提攜你什麽？”
“說不準我要在京城開店呢？有個官罩著我不好嗎？還有，你的同窗啊同儕啊若是沒有婚配的，你幫我留意下。”
當真是不知羞，裴望之無奈頷首。“留意他們做什麽？葉老板要來個榜下捉婿？”
“不可以嗎？你看不上我從商對不對？不願意介紹你身邊的讀書人給我。”
“怎麽會？我以為葉姑娘早已婚配。”裴望之半是試探，半是陳述。
“沒有呀，沒有婚配。所以得需要你努力努力，以後你就是我在京城的人脈了。喏，都給你吃。”
“你就這麽肯定我殿試會考好？”他自己都不大確定。
“殿試只是排名，出個名次，又不會落選。況且，我相信一個想讓黑暗無處可藏的人，他定然有抱負，有學問。
這樣的人是不會被泯滅在人群的，你一定會大放異彩，考好了記得請我吃飯！”葉蓁蓁忽然站起來手舞足蹈，進行了她慷慨激昂的發言。
這是她真實的念頭，官就得選這樣的，正直的好過奸詐的。
裴望t之有一絲感動，面前的小娘子就如此相信自己能成為能臣嗎？他有一種被肯定的雀躍。
但是，我殿試過了為何請她吃飯？裴望之疑惑。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葉蓁蓁見他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老成地說了句：“任重而道遠吶！小裴大人。好啦~我要走了，不然我的哥哥嫂嫂會擔心的。”
小裴大人？他又多了個稱呼。他見葉蓁蓁腳步輕快的離去，問了句：“葉老板的哥哥是太學的哪位？”
“虞朗，沒考上的那位。”
虞朗？裴望之在腦子裏搜尋此人，不熟，不過他知道是虞國公府的公子。
那麽她也是虞府的人，看來這個葉姑娘，來頭不小。
原來，她還沒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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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隱身邊的書童見葉蓁蓁平靜地走出食肆, 自家公子卻滿臉凝重踱步而出，不用想就能猜到發生了何事。
他不免為顧隱打抱不平：“葉姑娘也是，總這麽冷冰冰無情的樣子, 也就公子喜歡，尋常男子誰會喜歡兇巴巴的人呢？公子為何不聽夫人的話另擇一門親事？”
顧隱一聽便來氣了, 將在葉蓁蓁那裏受的憋屈之氣頃數發在書童身上。
“閉嘴！誰給你的膽子來編排主子的喜好？以後別讓我再聽見這樣的話。”
顧隱禦下寬宥，書童見他生氣並不害怕, 反倒頂嘴道：“我只是為公子抱不平, 公子每回低聲下氣的求她。
可她呢？盛氣淩人, 高高在上，絲毫不把公子放在眼裏。夫人果然說的沒錯, 葉姑娘不賢德……”
“看來是我平日對你們都太好了，一個個什麽話都敢說。扣你一月的工錢,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多嘴。”
葉蓁蓁是顧隱的逆鱗，誰都不許在他面前說她的不好。
“你們懂什麽, 顧家本就虧欠在先。她能坐下來同我吃飯, 已是讓步了。
以後你再敢說三道四讓我聽見, 便不單是罰月錢了, 直接發賣了事，我不需要多嘴的書童。”
書童這才開始害怕，唯唯諾諾地低下頭應了聲：“是。”
葉蓁蓁剛踏入虞府便瞧見虞朗躲之不及的樣子, 忙喝住他：“虞朗！你站住！”
虞朗暗道一聲：“不好！”, 轉過身滿臉堆笑叫了一聲；“表妹~”
“我來虞府這麽多天, 怎麽不見你？你說！是不是在躲我！”
“沒有，沒有, 我哪敢，這不是在準備科考嗎？”虞朗特別怕葉蓁蓁, 那是從小到大的恐懼。
他的表妹從小不是正常人，別家孩子在玩泥巴的時候她在背論語，先生布置的所有功課都能按時完成。
她自己不玩就算了，還不讓他玩，跟著她上了半年學可太痛苦了。
按理說他們年紀相差幾歲學的東西不一樣，可她跟他上一樣的課，還學的比他好，他偷懶想抄功課還被追著打了。
“準備了那麽久，考成啥樣了？”閻王開始發問。
“你不是都去看榜了嘛，還來問我？”
“這都第幾回落榜了？”
“這不怨我，這次的考題是我不熟悉的。”
“考了那麽多次，每次你都不熟悉！你看人家顧隱，才考一次就中了。”
“行，我知道顧隱厲害，可人家不娶你呀！他再厲害跟你有什麽關系？切！”打蛇打七寸，看我不讓你哭！
葉蓁蓁完全沒反應，反倒點點頭，“可不是嘛，虞家嫡子讀書沒人家好，表姑娘也看不上，滿盤皆輸，你還挺開心？”
刺激人誰還不會了？
“那我本來讀書就不好嘛！”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書怎麽能讀的好？你從小就這個樣子……”
“打住！葉蓁蓁，你這個人目無尊長哎！我是你哥哥啊！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來教訓我？”
“你事情做的不對為何不能教訓？少給我擺哥哥的架子了，這麽不靠譜，你也好意思！切！”葉蓁蓁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老祖宗，葉蓁蓁欺負我……”虞朗說不過葉蓁蓁便開始耍賴。
“你怎麽還是這副樣子啊？太丟人了！”她嫌棄的仿佛在看一堆臟東西，虞朗更崩潰了，他就說他不能見到這個人。
虞朗雖然嘴上喊著要見祖母，其實也不敢。他又又又一次落榜了，就是跑到虞老太太面前也是討不到什麽好的，他只能轉身去國子監避避風頭。
葉蓁蓁見他的行為輕蔑一笑，自去給老太太回話。
“唉……朗兒這回又沒有中，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撐到他中進士封官的一天啊！”虞老太太手裏拄著拐杖，在地上猛敲。
“外祖母，進士本就難考。”
“可他明經也沒中啊！他爹讀書就不好，我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了朗兒身上，誰承想又是個沒用的！
我們虞家是造了什麽孽呀，要不是他們都沒用，輪得到女人去聯姻嗎？”
“外祖母你先坐下來，順順氣。”
“你娘，你姑媽，都是為了給你舅舅，給虞家鋪路啊！都是扶不起來的阿鬥，如今我在，還能說得上話。等我不在了，這個家是徹底完嘍！”
“不是……還有另外一家舅舅嗎？”
“他？可他是庶，我們是嫡。終究隔了層肚皮，他哪會真心幫我們？再說了，哪有讓庶子爬在嫡子頭上的道理？”
可現在是我們有求於他呀，葉蓁蓁這般想，卻不敢說出來。
“他人呢？虞朗呢？跑哪去了？”說著又拄著跟人一樣高的拐杖猛砸地。
“哥哥他去國子監了，可能想用功讀書？”葉蓁蓁試探著開口。
“這話你說著自己信嗎？咳咳咳！孽障啊！真是孽障！”
虞老太太本就生著病，一口氣沒倒上來猛地咳嗽。嚇得葉蓁蓁趕緊給她順氣，安慰著扶上塌休息。
虞老太太一開始還是對虞朗滿心期待的，那是她親親的嫡孫。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小時候可乖可聰明了，反而葉蓁蓁淘氣的很。
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大概是入學的時候吧。
虞朗腦子聰明，可靜不下心學習。學堂外有只雀飛過，樹搖了一下都關他事，他都會分心去瞧一瞧，真正做到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但老太太疼他，覺得孩子活潑些也沒什麽。可後來又發現虞朗吃不了苦，春困夏燥秋涼冬眠，一年到頭沒幾天適合他讀書的。
當時老太太還沒察覺出問題，一味溺愛他。
她本身沒讀過什麽書，想著教虞朗是夫子該做的，她只需好好疼孫子，為他置辦好一切飲食起居便好。
一來二去，虞朗被養出一身紈絝子弟的習氣。喝酒品茗，賞花聽曲，附庸風雅，一擲千金，他虞公子是真厲害！
就是不會正經賺錢的營生，科舉科舉落第，生意生意虧空。天天在讀書，也不知讀出了什麽結果？
虞老太太逐漸咂摸出不對來，聰明的人怎麽就不在正途上用功呢？然而等她著急已經晚了。
親親t嫡孫一次又一次的落第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突然意識到，虞家要完了！
她和老太爺辛苦打下的家業後繼無人啊！可以廢一代，但不可以代代都廢啊！
葉蓁蓁小時候不聽話，葉知書對待女兒學業很嚴格，虞蘭更是罰了很多次，才將她懶散的毛病改了些。
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先人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由於虞朗的失利，整個虞府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下，暮食也無人來傳膳。葉蓁蓁正愁吃什麽，表嫂王氏提著食盒過來找她。
“蓁蓁，暮食你吃了嗎？沒吃跟我一塊去國子監吃吧？”
原來是要去送飯，虞朗在國子監的太學念書。“太學不管飯？”
王氏期期艾艾，有點不好意思。“夫君他吃不慣那裏的飯菜，平時都讓人去送的。
今天送飯的有了別的差事，老太太又生氣，我想去見見夫君，但天黑我害怕。”
果然是金貴的大少爺，頓頓飯都要人送。
“好吧，那我們走吧。”她閑著也是閑著，正好逛逛國子監。
國子監是一大塊地方，太學是其中一小部分，王公大臣的小孩若是想讀書可以到太學，也可以在家請先生。
虞朗是在家氣走了好幾位先生之後，才被老爹扔到了太學，可依舊習性難改。
路上王氏在李家果木烤雞鋪前停了馬車，拎著一只烤雞出來。
馬車裏散發著烤雞噴香的氣息，“相公最喜歡吃李家的烤雞了，它家烤的時候用的果木炭，還加了荔枝殼。
雞肉吃起來特別香，一會兒妹妹試試，這只雞是我老早叫人過來排的隊呢！”
“你對虞朗倒是好。”
王氏柔和又無奈地笑笑，言道：“我知道府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在責怪他不思進取，可他是我的夫君，才剛放了榜心裏必然也是難受的。
我若再像旁人一般冷著他，他身邊就一個關心的人都沒有了。”
“嫂子就沒想過鞭策他奮發向上？”
王氏何嘗不想，但讀書要靠天分吶。“他就不是會讀書的人，家裏卻一直逼著他考取功名。
相公資質平平，心思又雜，府裏衣食不缺，他哪有決心逼自己一把呢？”
“可也有不少家境優渥，讀書也好的人呀。”不用為生計發愁，不是更能心無旁騖的讀書嗎？
王氏搖搖頭，“那畢竟是少數，要我說，虞家本就有蔭官的名額，還不如趁著虞家還未失勢給相公安排個穩當點的差事。”
“蔭官的話，必然不會是機要的位置。表哥是虞家嫡子，老太太對他寄予厚望，怕是……”
“可表妹也能看的出來，即便是將夫君安排在好的位置上，他不惹禍已是萬幸了，還指望他立功嗎？
老太太疼妹妹，也聽妹妹的話，不如你同老太太說說，別讓夫君繼續考下去了。”
王氏想不通虞家人，虞朗廢的很明顯，他們怎會一直對他抱有希望？
葉蓁蓁被她一會兒“夫君”，一會兒“相公”的繞的有點暈。
她真覺得這位表嫂名字起的很合襯，柔，果真是溫柔。只不過要想管住虞朗，還得是悍妻。
至於她提議的蔭官，葉蓁蓁才不會去自討沒趣。老太太明顯指望著虞朗，這會兒跟她說你孫兒不中用，這不打臉嗎？
說話間國子監便到了，她們在太學涼亭坐著等虞朗，一會兒面色難看的虞朗就出來了。
“你來做什麽？大晚上的一個婦道人家跑來太學。”張口便是斥責。
“我是跟妹妹一塊來的，我想著她來虞府相公還沒見過，於理不合，不如帶她一塊來太學逛逛。”她不知道早上這倆已經見過了，還掐了一架。
“一個婦道人家和兩個婦道人家有何區別？”
葉蓁蓁看不過眼，便出言維護。“虞朗，你別太過分了，你自己考不上別把火發到嫂子身上。
她對你那麽好，擔心你吃不慣國子監的飯菜特意從家裏給你帶過來，還買了你喜歡的果木烤雞。”
可王氏拉了拉她的衣袖，柔聲道：“蓁蓁，別說了，相公他也是難過，若是罵我幾句可以紓解他的愁緒，我無所謂的。”
葉蓁蓁被這兩個人氣到無語凝噎，行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顯得她多管閑事了。
於是，她又附送了一個大白眼。
離亭子不遠的長廊裏裴望之正倚在柱子上翻書，聽見了動靜朝他們那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看到了葉蓁蓁的白眼，他不禁莞爾。
他與這鮮活的小娘子當真有緣，連在太學都能遇見。
裴望之本想走過去，但一想到白天在食肆門口看見的場景，還是止住了念頭。她怕是已有婚約，還是不要有過多的牽扯吧。
止住了腳步卻止不住想要探究的心，裴望之見葉蓁蓁拿起一只烤雞腿津津有味地啃，咽了下口水。
葉蓁蓁沈浸在燒雞腿的美味中，果木烤雞比一般的烤雞好吃太多了，王氏說的沒錯，虞朗也果真會吃。
果木烤雞帶著幹荔枝的清香，表皮烤的不焦不生，保留脆皮的同時做到了表皮的光滑，裏面的雞肉嫩的很，淌著汁水。
王氏還買了大相國寺的炙豬肉，也很好吃，焦香松脆，與她平日裏吃到的豚肉不一樣。
另外她帶了一碗野鴨蝦丸湯，一碟羊肉簽，還有一碗香噴噴的大米飯。
“嘖嘖嘖，全是肉，油膩膩的誰要吃？說你蠢你是真蠢，這麽多肉菜你不搭盤素菜？”
“是，下回我會記得的。”
葉蓁蓁對這個大少爺今天的忍耐到了極點，她喝了一碗野鴨湯，拿了幾塊用油紙包著的炙豬肉和烤雞便想出去。
“好不容易來了太學，哥哥嫂嫂我附近逛逛。”
“你別亂走，就在這旁邊看看得了。太學全是男子，你一個女子瞎逛什麽？懂不懂什麽叫男女大防？”
“這裏除了我們又沒別人，吃你的飯吧！別噎死！”說完蹦蹦跳跳地出了亭子往水榭走去。
“這丫頭是真放肆啊！誰敢娶她？”
葉蓁蓁一邊啃雞，一邊看著沿廊外的湖。她們來時天色還未暗，現下夜色籠罩。長廊都亮起了燈，湖心映著一輪皎潔。
在這書卷墨香中啃雞腿當真是愜意呀！
她愉悅地哼著歌轉過拐角，在一片芭蕉葉下裴望之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手中拿著書卷倚在欄桿上，歌聲戛然而止。
葉蓁蓁尷尬地笑笑，坐在他身旁，“好巧啊，要吃嗎？”
“好吃嗎？”
“可好吃了！大相國寺的炙豬肉和李家荔枝木烤雞。”
“嗯，確實是有名的店。”
裴望之拿過一塊烤雞嚼著，真好吃，難怪她方才露出陶醉的表情。他之前也吃過這家店，沒覺得有今天地那麽好吃，看來李家改良了烤雞的方子。
食不語寢不言，他沒說什麽安靜地吃著，一擡頭看到葉蓁蓁滿臉求評價的樣子，無措地說：“很好吃。”
聽見了他的“好吃”葉蓁蓁開心了，好吃之人最得意的便是將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介紹給別人吃，讓對方擁有跟自己一樣的評價。
“你怎麽還在看書？我在榜上看到你的名字了，你已是進士啦，還在書院做什麽？”
“過幾日便是殿試目，看看書安心些。”他還是有點忐忑的。
“考前跑到越州查案的裴公子現下著急了？”
“反正無事可幹，我也不想回家，幹脆待在太學。”
葉蓁蓁拍拍他的肩，“裴公子，茍富貴，莫相忘。好好發揮，待你青雲直上莫要忘了提攜小女子。”
裴望之被她諂媚的模樣逗笑了，“你又不入官場，提攜你什麽？”
“說不準我要在京城開店呢？有個官罩著我不好嗎？還有，你的同窗啊同儕啊若是沒有婚配的，你幫我留意下。”
當真是不知羞，裴望之無奈頷首。“留意他們做什麽？葉老板要來個榜下捉婿？”
“不可以嗎？你看不上我從商對不對？不願意介紹你身邊的讀書人給我。”
“怎麽會？我以為葉姑娘早已婚配。”裴望之半是試探，半是陳述。
“沒有呀，沒有婚配。所以得需要你努力努力，以後你就是我在京城的人脈了。喏，都給你吃。”
“你就這麽肯定我殿試會考好？”他自己都不大確定。
“殿試只是排名，出個名次，又不會落選。況且，我相信一個想讓黑暗無處可藏的人，他定然有抱負，有學問。
這樣的人是不會被泯滅在人群的，你一定會大放異彩，考好了記得請我吃飯！”葉蓁蓁忽然站起來手舞足蹈，進行了她慷慨激昂的發言。
這是她真實的念頭，官就得選這樣的，正直的好過奸詐的。
裴望t之有一絲感動，面前的小娘子就如此相信自己能成為能臣嗎？他有一種被肯定的雀躍。
但是，我殿試過了為何請她吃飯？裴望之疑惑。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葉蓁蓁見他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老成地說了句：“任重而道遠吶！小裴大人。好啦~我要走了，不然我的哥哥嫂嫂會擔心的。”
小裴大人？他又多了個稱呼。他見葉蓁蓁腳步輕快的離去，問了句：“葉老板的哥哥是太學的哪位？”
“虞朗，沒考上的那位。”
虞朗？裴望之在腦子裏搜尋此人，不熟，不過他知道是虞國公府的公子。
那麽她也是虞府的人，看來這個葉姑娘，來頭不小。
原來，她還沒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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