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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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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謝玄奚弓腰下了馬車, 去到她面前:“深秋風冷,怎麽不多穿點?”

崔寶音:“……”

她面上笑意微凝:“你要不再好好看看?”她轉了個圈,好讓他看清楚自己衣裙上繡的纏枝桂花,玉兔望月, “你難道不覺得本郡主今日格外天真嬌俏, 可愛動人?”

她穿著鵝黃色的豎領大襟襖, 轉圈的時候衣擺和裙袂都飄動起來,珠玉琳瑯, 環佩叮當,整個人說不出的鮮活明亮。

父親說今日馮衡的事便會了結,她不用再窩在院子裏裝病,她第一時間便讓折萱采棠將今年新做的秋衣全翻出來,試了整整半個時辰,才試出來這套鵝黃和苔綠配色的襖裙。

謝玄奚點了點頭,覺得她今日看起來像極了一只軟糯綿柔的奶黃包。他看了一會兒, 又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 圍到她身上, 認真叮囑:“不要著涼了。”

崔寶音:“……”

行吧。

老古板。

日頭漸漸高了,春蔭河上霧氣卻仍然深重,在一片搗衣聲和賣花聲裏,謝玄奚望見不遠處推著板車炭爐的老嫗。

他忽然轉過頭問她:“音音, 你想吃烤紅薯嗎?”

“……嗯?”崔寶音早將月初的事忘了個幹凈, 雖然不明白他怎麽問這個, 但還是十分捧場地道, “好啊!”

謝玄奚領著她去到老嫗的板車前, 挑了個她拳頭大小的烤紅薯,先接過來用油紙包著, 剝幹凈了焦糊的外皮,露出黃澄澄的薯肉後,才遞給她。

崔寶音想接到手裏,誰知碰了一下就被燙到不行,她好奇地看了看謝玄奚。

他就不覺得燙?

她左右看了看,拉著他的衣袖到一旁的矮凳上坐下,頤指氣使道:“你就這麽拿著,不要動噢。”而後才低著頭從自己的荷包裏拿了一只銀匙出來,慢慢地舀著紅薯吃了起來。

她從前和母親去莊子上游玩的時候,也吃烤紅薯,那時是在冬日裏,竈上燒著菜,竈膛裏火炭下就埋著紅薯,常常是她吃過飯後玩累了才想起來還有這事,火急火燎地拿t了鉗子在竈膛裏撥弄許久,才撥出來一只表皮已經燒成炭的紅薯。

尋常在府中,她是想不起來要吃這些吃食的。只有出了府在外頭,樣樣都才覺得新鮮。不獨烤紅薯,炒花生,煮毛豆,皆是如此。

謝玄奚果然聽她的話,手裏捧著紅薯,紋絲不動,供她捏著銀匙舀食。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音音,我將要去蕪東一趟。”

崔寶音擡起頭,皺著眉問:“蕪東?那麽遠,去哪兒做什麽?什麽時候去?要去多久啊?”

“有些事情要辦,今日就啟程,短則半月,長則……”他頓了頓,看著她已經埋下臉繼續吃起了紅薯,不由啞了聲息。

崔寶音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再開口,懵懵懂懂地擡起臉,向他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拿起絲帕認真給她擦幹凈了嘴角沾著的殘渣,謝玄奚方才嘆道:“要走這麽久,還以為你會舍不得我。”

誰知現在看來,他倒還沒有這麽半只紅薯重要。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可是我舍不得,你就能不走啦?不能吧。”崔寶音說著,目光猶疑地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彎了彎眼笑問道,“我怎麽覺得,是有人還沒走就舍不得我了呢?”

“是,”謝玄奚聲音低緩,“我舍不得你。”

崔寶音原不將這事放在心上。她裝病那些時日,不也沒和謝玄奚見著面嗎?可看著謝玄奚這般形容,她忽然想到,到底是不一樣的,雖說見不著人,但她知道,他就在定京城裏,他們離得不遠,每日也有通信,他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閑暇時如何消遣,夜裏睡得好不好,發了什麽夢,他都寫在信裏讓她知道。

可他這回要出遠門,情形便不同了。她想見他,便再也不是一刻鐘兩刻鐘的事了。她午間給他寫信說沒胃口,他也不能立時便叫人隨信送來點心和新鮮的菜肴湯羹……她心裏終於對兩人即將暫別半月之久這回事有了實感,手裏的銀匙在紅薯裏戳來戳去,卻再沒心思吃了。

好容易收拾好了心情,見紅薯已經被自己戳得不成樣子,她眼珠轉了轉,忽然叫了聲謝玄奚的名字。

“嗯?”

“張嘴。”崔寶音說了一聲,便將最後剩下的一點紅薯泥舀了滿滿一勺,往他嘴邊餵去。

“你……”謝玄奚猝不及防被她餵了一口,反應過來便覺不妥,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似乎料到他的反應,崔寶音腦袋往後縮了縮,仰起脖子朝他一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神情無辜地問道:“怎麽啦,不甜嗎?”

確是不怎麽甜。蓋因是最末端的部分,甚至還有些澀味。

但是……

望著少女捏著銀匙的纖白手指,他眼眸微沈,溫聲頷首:“甜的。”

他說罷,低聲道:“往後我不在京中這些日子,你若是遇著什麽不爽快的事,便記下來,待我回來幫你報覆回去。旁人對你好,你若覺得他也好,面上也可親近一二,但心裏要有計較。天氣冷了要記得添衣,夜裏餓了要少吃些,當心積食……”

放在往常,聽著他這麽長一段絮絮叨叨,崔寶音早就捂著耳朵說知道了知道了,可今天她卻遲遲沒有動靜,只是乖巧安靜地托著腮看他。

謝玄奚被她看得忽有片刻失語,還以為是自己有哪裏說得不對,他停下來:“怎麽了?”

崔寶音搖頭,又問他:“說完啦?沒有啦?”

謝玄奚靜了一靜,“還有,記得要常常給我寫信。”

他看著她,目色深濃,心裏總也放不下。

擔心沒有他在身邊,她行事莽撞會吃虧,輕信旁人會上當,又擔心她不肯好好添衣吃飯,生出病來,更擔心他不在的這些時日,她被更新鮮的事物吸引了心神……

他說這麽多,這也擔心那也放不下,究其根本,是他私心作祟——這些事情,沒有他說,攝政王與王妃,遲芳館一幹侍女,難道就不會體貼關心嗎?然而叮囑她穿衣吃飯,為她鋪路善後的人不是他,他心裏總是覺得空落落的。

崔寶音埋下臉,拉住他的手,捏了捏,悶著聲音道:“你怎麽不能把我變小,變成一塊手絹,疊在你懷裏——把我也帶去蕪東呢?”

她說完,遠遠見著蒼敘趕著馬車過來,連忙收回了手,輕咳一聲,端正坐好。

蒼敘正駕著馬,忽然覺得脖子上有些涼,他眨了眨眼,便看見自家公子和郡主坐在一處,兩顆腦袋湊在一起,喁喁私語。

他在心裏哀嘆一聲,這可真怪不了他不識趣,要去棒打鴛鴦,實則是他已經駕著馬車繞著朱雀街走了三圈了,再不走,只怕耽擱了時間,夜裏到不了驛站歇腳。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深吸一口氣,十分殷切地笑著到了自家公子身邊,先拱手喚了聲“郡主”,而後方才眼巴巴地看向即便坐在矮凳上,也十分光風霽月的年輕文臣。

謝玄奚只當全無察覺。

最後還是崔寶音坐不住,匆忙起身道:“你們是不是該走了?趕緊走吧,早去早回。”

她說完,見謝玄奚仍舊不動,索性自個兒先轉了身往回走。

遠處候著的折萱見著兩人分別,伸出胳膊肘捅了捅猶在走神的采棠,帶著她一塊兒迎了上去。

直到幾人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蒼敘終於按捺不住,催促道:“公子,真的該走了。郡主讓您走您不走,現在人家都走得沒影兒了,您總不至於還舍不得走吧?”

謝玄奚淡淡看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開口問道:“蒼敘,你還沒有心上人吧?”

“沒啊,怎麽了公子?”

謝玄奚了然頷首:“不怎麽,我只是在想,你要是有心上人,大抵就說不出這種話了。”

方才那樣的情形,要是讓她看著他走,她心裏該多難受。

不過蒼敘說得對,他確實該走了。

誰知待他站起來,將要轉身上馬車之時,卻見著一個須發皆白,身著青袍的老者,正精神矍鑠地朝他走來。

正是宋枯山。

“這是要去哪兒?”他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駕車的蒼敘,震聲問道。

蒼敘拱了拱手:“宋老先生來得不巧,我與我家公子正要啟程去蕪東。”

“去蕪東?”宋枯山瞪了瞪眼,“那窮鄉僻壤的地界,有什麽好去?誰讓你去的?你若是聽話做了老夫的學生,誰敢這麽支使你?”

謝玄奚挑了挑眉:“老人家上了年紀,自該好好在家裏待著,打聽這麽多有的沒的做什麽?年紀大了出來添什麽亂,萬一摔著碰著,到時候算誰的?”

“況且……”他冷嗤一聲,“蕪東距定京不過十日之遙,如何就算得窮鄉僻壤?我看是有些人年老體衰,出不得遠門,這才看哪兒都覺偏遠。”

說罷,無視宋枯山一副要被氣得暈過去的樣子,罪魁禍首已自顧自上了馬車。

蒼敘早被自家公子這番話驚得肝膽俱顫,待人上了馬車便連忙駕馬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待馬車駛到城門樓下,他方才扯了扯韁繩,抱怨道:“公子您也不怕把宋老先生氣出個好歹來!”

一口一個上了年紀、年老體衰,委實說得有點太難聽了。

謝玄奚語氣輕淡:“怎麽,只準他給人委屈受?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

蒼敘一聽。

得,他知道了。定是宋老先生從前和郡主有什麽過不去的地方,所以今日換成他家公子來和宋老先生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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