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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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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進了九月, 定京城裏頭一樁大事便是宣平侯府要設宴。

“聽說是謝夫人從雍州來了,千裏迢迢地趕過來,想必是侯府有大動作?”

“能有什麽大動作?無非是那位少有高才的謝大人,眼看著年歲空長, 終身大事卻還沒個音信, 謝夫人著急了而已。從前在雍州那等窮山惡水的地界, 能有什麽好親事?如今兒子久居定京……近水樓臺先得月,自然便該籌謀起來了。”

因有這層猜測, 世家夫人們攜子女赴宴時,便格外上心。

宣平侯府雖說根基在雍州,但府中世子既回了定京,又是太子少傅,便是在聖人眼前,也是風頭無兩,往後自有算不盡數不清的好前程。家世才學如此, 再看相貌, 也是一等一的皎然出塵, 無論為夫為婿,都是絕不可錯過的上佳人選。

莫說夫人們,就連今日赴宴的閨閣小姐,也都很願意為此搏上一搏。

到侯府開宴這一天, 謝玄奚不過隨著母親在前廳露了個臉的功夫, 便被帶著家中姊妹前來與他結交的世家子弟圍了個水洩不通。

從前貴女們都聽說瓊陽郡主心儀謝少傅, 即便有心想做什麽, 終究顧忌郡主的威名, 不敢輕舉妄動,但是近來她們都聽說, 郡主待謝少傅並不如從前熱絡,想來是心思已經冷了下去,該輪到她們了。

若是放在平常,謝玄奚早已冷臉甩袖,然而今日他是主家,又是為母親辦的接風宴,他今日若冷了臉,往後母親在這些夫人中,該如何自處?

謝玄奚耐著性子,拿出幾分在朝堂上長袖善舞的本事與這些人周旋著,時不時又分出心思去看蒼敘。

然而每一次,蒼敘在接到他問詢的眼神後,都只是搖頭。

崔寶音還沒來。

“謝大人是雍州人氏,不知在定京待了半年之久,謝大人可想念雍州風物?在您看來,定京比之雍州如何?”

身邊忽然有人問道。

謝玄奚眼神微斂,正要作答,下一瞬卻見一旁的蒼敘朝他使了個眼色。

他忽地笑道:“雍州也好,定京也好,某之所好,全系一人而已。”

他說罷,又道,“有貴客登門,諸位,請恕在下失陪。”話音落下,他微微頷首,以作示意,而後闊步走出人群,往外行去。

眾人正因他上一句話失神,緊接著便見他眼含笑意,不再是在他們面前,好似蒙著一層陰翳的模樣。放在先前,誰也沒發覺這位謝少傅的態度,還以為他本就是這般性冷之人,然而如今兩相對比之下,才察出他對那位貴客的不同。

又有人想到他方才所言“全系一人而已”,在心中暗暗揣測,那人是否便是眼下登門這位貴客?

作此想法的不止一人,不一會兒,先後便從她們身邊走出幾名侍女,紛紛往前庭去探查情況。

侯府門外,崔寶音隨母親下了馬車,環視四周,皺了皺鼻尖,小聲道:“好多人噢。”

王妃斜斜看女兒一眼,也學著她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今日攜女上門的世家夫人,十有五六是存了與宣平侯府結親的心思。”

崔寶音哽了哽。

“謝玄奚就這麽好?”

“好與不好,本就是各花入各眼。你不喜歡他,還不準旁人喜歡他?”

“我、我……”崔寶音別過眼,不知該怎麽接母親的話。

她不喜歡他?

也沒有吧。

她都親他了,也來了他母親的接風宴。

可是……她喜歡他……嗎?

崔寶音覺得,好像也不好說。

她垂著眼看自己緋色的裙擺,心裏還在想著這事,耳邊卻聽見一道溫潤的嗓音響起:“微臣見過王妃,王妃千歲。”

王妃千歲,那她呢?

崔寶音擡起眼,看向說話的人。

他就站在那裏,風骨亭亭如一株青蓮,深深地望著她,眼中情意灼熱,讓她幾乎不敢看。

宋嘉瑤看了看女兒,笑著搖了搖頭:“我先去拜會謝夫人,你……?”

崔寶音飛快道:“我和您一起去。”

謝玄奚緊隨其後,跟在她身邊,聲音低低地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崔寶音低頭看路:“我來也是為著你母親,同你可沒幹系。”

謝玄奚彎了彎唇,順著她的話道:“我母親見了你,一定會歡喜的。”

便是母親不知道他的心意,只是見了寶音,只是將她當做尋常晚輩看,也一定會喜歡她的。

他看她挺直了脊背,繁覆昳麗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更襯得她眉眼精致,艷色過人。她一邊走一邊看著路邊的花草,偶爾註意力也被草叢裏翩飛的蝴蝶蜻蜓吸引,看起來似乎是照常走著路,但目光早已經跟著落到了草叢裏。就連眼前一片被蟲咬出缺口的葉子,在她看來好像也有十分的意趣。

誰會不喜歡她呢。

謝玄奚想不出來。

對謝大人存了心思的貴女們也沒想到,原來謝大人口中的貴客不是旁人,竟正是瓊陽郡主。

不是說兩人……

聽侍女說了謝玄奚出府迎人的殷勤形容,早先還圍在庭院裏的貴女們散了大半,剩下幾位卻仍不死心,她們或許不敢與瓊陽郡主搶,可萬一郡主已經厭棄了謝玄奚呢?

崔寶音同母親一道進了前廳,便有夫人們上前與王妃見禮,一番寒暄過後,崔寶音方才見著謝夫人。

只一眼她便認出,這正是在金樓裏撿到了她玉佩,後又叫住她將玉佩歸還的夫人。

竟這麽巧?

怔楞過後,她方才讓身邊的折萱將自己備下的禮物交給謝夫人身邊的婢女,又道:“不知夫人喜歡什麽,我便挑了支簪子,往後知道了夫人的喜好,有機會我再送您旁的。”

她皺著臉道:“當年抓周宴上搶了令郎的玉佩,我十分過意不去。”

謝夫人沒想到郡主竟是這樣的性子,當即笑道:“這有什麽,你看上了便是同你有緣,合該是你的東西,說什麽搶不搶。”

左右她看兒子當初將玉佩解給小郡主,也沒有什麽不快的意思。

崔寶音紅著臉又道了聲謝,聽著與母親相熟的夫人們居然已經開始說起了她幼時的糗事,她連忙稱自己還有事,逃也似的出了廳堂。

廳堂外,謝玄奚正被幾個少年少女圍著。

她又想起母親說的,今日攜女赴宴的夫人們多半存了與侯府結親的意思,那謝玄奚呢?他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

她冷冷看了一會兒,謝玄奚在這群人裏簡直如魚得水,這個問他在雍州可曾射箭騎馬,那個又問他定京食肆酒樓眾多,平素最喜哪家吃食,總之衣食住行,旁人問什麽他答什麽。

她竟不知,他是這樣好脾氣的人。

真沒意思。

她低下眼,重重踢了踢腳邊的石子,扭頭往一邊的假山走去。

一直關註著她動靜的謝玄奚見狀,連忙拔腿追了上去。直到崔寶音悶頭走到假山後,才發現他竟也跟了過來。

她蹙著眉頭看他一眼,懶得和他說話,又轉過頭去看院墻下那兩株高大的欒樹。

淡粉轉紅的小燈籠層層累累結了滿樹,風吹過來,便颯颯作響。她假意看了一會兒,眼角餘光瞥見身邊人被風吹起的衣角,淡聲開口t:“侯府也不小,謝大人要吹風能不能換個地兒,你在這兒……擋著我了。”

謝玄奚眸中含笑,看著她的側臉,又循著她的視線,望見不遠處三五成群的幾個年輕郎君,語氣溫和:“我擋著音音看他們了?”

他轉過身,將她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我……總比他們好看罷?音音要看他們,不如看我。”

崔寶音冷笑:“你還需要我看?想看你的人大有人在,同我身份相當,比我溫柔嫻雅,博學多才的比比皆是,你用得著我看?”

謝玄奚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旋即又道:“可她們都不是你,更不會同你一般,說句話用三個成語。”

崔寶音:“……”

不懂他在幽默什麽。

退一萬步來說謝玄奚就不能閉嘴嗎。

見她似乎真有些生氣,謝玄奚眉眼間笑意卻更深。

崔寶音更煩他了。

她沒好氣地問:“你笑什麽?”

謝玄奚不緊不慢道:“音音在乎我,我高興,所以便笑了。”

崔寶音頓時想貓被踩中尾巴一般愕然瞪眼,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誰在乎你?我?”她幾乎是被他氣笑了,“大白天說什麽夢話?你以為我堂堂郡主,當真就非你不可?便是明日你同旁人成了親,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謝玄奚點點頭:“那你這樣生氣……是做什麽?”

崔寶音神情一僵。

泛著粉意的指尖也收了回去。

她轉過身,也不知是說給謝玄奚聽還是說給自己聽,語氣勉強:“我不舒服。”

過了會兒,她又重覆了一遍,似乎終於為自己的氣不順找到了借口,篤定地說:“我不舒服!謝玄奚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都沒有半點喜歡我的自覺,憑什麽你一邊說著喜歡,一邊讓我不要對你視若無睹,一邊還能和她們談笑風生?”

她嘆了口氣:“要不算了吧,你別喜歡我了。”

謝玄奚定定看著她,面上閃過驚怒之色,倏而卻又有更深重的笑意,如春水般一點點漫上他的眉眼。

他氣她將喜不喜歡說得如此輕易,然而很快,想清楚了前因後果,他自然高興起來。

她分明是不願意他和那些女子說話,卻固執地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思,甚至要這樣橫沖直撞地說這些不好聽的話。

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是在用這種推拒的方式,來確認他對她的心意。

她心裏有他。

謝玄奚從未如此確定。

他嗓音低下去,耐心溫和地與她說道:“我沒有和她們談笑風生,只是我在那裏等你,他們恰好來尋我說話。我大可躲開,可是我也想知道,音音你看見這樣的場景,心裏會不會有一點不開心,或者說,你會不會有一點在乎我。”

崔寶音迷惘地看向他。

“倘若你無所謂,我便知道,你並不在意我。”

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崔寶音氣急:“誰在意你了!”

謝玄奚失笑:“是,沒有誰在意我,只是我往後定當潔身自好,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

崔寶音卻只是看著他。

她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戚玠和越宴。

她看見他們和旁的女子說話談笑時,她也這樣不開心嗎?

好像從來沒有過。

她甚至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為什麽換成謝玄奚,卻成了這樣。

“那你以後……”

謝玄奚接過她的話:“我以後不同她們說話了。”

崔寶音小聲嘟囔:“倒也不用。”

這麽說顯得她也太小肚雞腸了。

謝玄奚仍舊笑著看她:“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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