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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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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謝玄奚離開攝政王府, 回侯府待了一夜,翌日一早,便進了宮,此後一連半月, 都宿在宮中。

整整半月, 總算將一切事宜處理完。宿千山平冤昭雪, 遲雁聲未失清名,至於其餘相幹人等, 是賞是罰,皆有章程。

皇上憐他近來勞苦,又素來體弱,便下令讓他休沐十日,待將身子調理好些,再進宮為太子授學。

出得宮門,登上馬車, 謝玄奚看向蒼敘, 沈吟良久, 方才問道:“這半月裏,她可曾尋過我?”

蒼敘驚詫地望向自家公子,好半晌,他才磕磕巴巴地開口:“不、不曾……”

若是有, 他早便稟報了, 何勞公子相問。

“那她這半月, 在做什麽?”

蒼敘這下更磕巴了, 他面露不忍, 眼神中的驚詫轉為同情,吞吞吐吐地道:“在、在和宋襟寒……”

宋襟寒三個字車軲轆來回在嘴裏滾了幾遍, 他也還是沒說下去——宋襟寒那些事,他好意思做,他都不好意思說!

什麽今日學著古方調了香請郡主品鑒,明日又作了畫贈郡主賞玩,再過兩天又得了新釀的荔枝酒邀郡主同飲……這一樁樁一件件,誰看了不說一句不要臉!也就是他們公子不在,否則哪裏輪得到他在郡主跟前大獻殷勤!

不過……他們公子這半個月都不見人影,也不見郡主來過問一句,蒼敘憂心忡忡地想,郡主不會是把他家公子給忘在腦後了吧?

謝玄奚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知他要說的話不會好聽到哪兒去,冷冷笑了一聲,向他道:“我素來體弱,近日在宮中操勞過度,今日一出宮便病倒了。”

蒼敘立時拍著胸脯保證:“郡主向來緊張您,若是聽聞您病了,也不知會擔憂成什麽樣,說不定今日立馬就要登門。”

謝玄奚面色冷淡,不置可否。

他並非是為了要她擔憂著急,只不過是想問問上回在葳蕤軒,她好端端地沖他發什麽脾氣。

更不是為了想見她。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謝玄奚染病的消息便傳遍了定京城。

“聽說謝少傅積勞成疾,今日又在宮門前咳了兩聲,想是染了風寒也說不定。”

“聽說馬車從皇宮駛到侯府,這一路上,謝少傅就咳個沒停。”

“聽說謝少傅咳血了!”

流言愈演愈烈,傳到攝政王府時,謝玄奚儼然已是久病難醫,將不久於人世了。

崔寶音聽了卻只想笑。她偏過頭,與一旁為她補畫的宋襟寒道:“傳聞猛於虎,也不知什麽人會聽之則信,好沒腦子。”

作為常年在定京城輿論中心打轉的人物,崔寶音自個兒就深受其害,今日她在宮中扇了宮女一巴掌,明日城中便能傳她目無法紀,戕害無辜少女。這種事經得多了,崔寶音便學會了不聽也不信這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傳聞。

宋襟寒聽她語氣輕淡,仿佛對傳聞中病得極重的謝玄奚當真是一點在意也沒有了,不由得溫聲笑道:“郡主說得是。”

崔寶音得了肯定的回答,又湊過去看他補的畫。這幅《遲芳圖》是她八歲生辰時堂姐送的,後來她一直掛在書房,後來有一次宴上同人說起,眾人都說想看,她便命人將畫取出來傳閱,誰曾想卻有人不小心灑了茶水在上面,汙了畫作,雖只是一角,但終究有缺,此後她便收了起來。

直到前兩日聽說宋襟寒居然會修補字畫,這才和他說起這事,他也說可以試試。

或許不一定能成,但能試試也好。她見過宋襟寒修補的一帖《浣溪沙》,原作已經破損,宮中匠人都未必能補救,他卻能修覆。想必《遲芳圖》被修補好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只是這事實在耗費精神,崔寶音抿著唇,將他手邊的硯臺挪遠了些。

等宋襟寒下意識捏了筆要蘸墨,卻發現硯臺不在熟悉的位置後,方才擡起頭,不解地看向崔寶音。

“郡主?”

崔寶音嘆了口t氣:“補畫之前,你還和我說這並非一時之功,可能要等上一段時間。怎麽等你真正開始了,我看著急的人好像變成了你?”

迎著她探究中帶著興味的目光,宋襟寒張了張嘴:“我……”

崔寶音瞇了瞇眼,正色道:“宋襟寒,你不會對我有意吧?”

並不扭捏,更遑論嬌羞。她僅僅是以一種就事論事的語氣,將這件事明晃晃地擺了上來,察覺出她語氣下淡掩著的疏離意味,宋襟寒微微垂下臉,像這些日子裏很多時候兩人間的相處那樣,避開她仿佛能一眼堪破人心,教人無所遁形的清亮眼眸。

他苦笑了一下:“郡主說笑了。微臣……”他艱難開口,“微臣已有心上人。”

“嗯?”崔寶音來了興趣,“真的?哎呀對不住對不住,我方才也是胡說的?”她道了歉,又急急忙忙地追問起來,“哪家姑娘,姓甚名誰,你同她表明過心意嗎?她如何說?”

“等一下!”崔寶音擡起手,“你先不要說,讓我來猜猜,你這般文采斐然,學識出眾,想必意中人也是才德兼備的好姑娘,是不是?”

宋襟寒擡眸望了她一眼,覆又低垂眼眸,答了聲是。

他的心上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崔寶音興致上來,索性在他對面坐下,手托著下巴問道:“你怎麽和她認識的?怎麽會喜歡她的?和我說說行不行?”

她對這些事總有興趣,奈何身邊說得上話的人並不多,往常只有賀初窈,後來才有了裴信姝。但賀初窈是個不開竅的,和她說了也白說,裴信姝呢,倒是開竅,只是經了叢霽的事後,便總看男的不順眼,覺得男的都一樣,沒一個好東西。

至於話本裏才子佳人的故事,細究起來,也都大差不差。不如朋友之間說著有意思。

她原本只是覺得宋襟寒品性不錯,可以相交,這會兒得知他另有心上人,唯一的顧忌也沒了,儼然一副將他當成自己人的樣子:“說不準我還能給你參謀參謀!”

宋襟寒很快地看了她一眼,而後便低下頭,繼續補畫,一邊動作,一邊低聲道:“郡主想聽什麽?”

崔寶音眨了眨眼:“就是我方才問的那些呀。”

宋襟寒看著桌上的遲芳圖,想起來很多年前的一些場景。

那是在一個冬天。

冬日裏的定京城,雪常常很大。有時候剛清掃了街道上的積雪,轉眼間又簌簌鋪了薄薄一層。

他那時候最討厭雪天。有時候雪後結冰,他去學堂的路上,總會踩滑摔倒。有一回又摔了,索性自暴自棄,坐在地上好半天也不願意起來。

也就是那次,他見著了崔寶音。

她披著厚厚的白狐裘,正從一輛制式華貴的馬車上下來。兩人相隔分明也就十步之遙,卻好像有天塹之別。

他滿身臟汙,她卻幹凈得仿若一塊明澈的琉璃。

然後他看見她同旁邊的人說了什麽,便有人捧了被褥吃食分發給路邊的乞兒,而她自己又接過了身邊人遞過來的一碗熱奶走到另一邊蹲下。

他偷偷走近了才看見,在她身前,有好幾只小狗圍著,吧唧吧唧地喝著碗裏的熱奶。

他躲在廊柱後,聽見有人議論,說明日初一,要出城去廟裏上香,求佛祖菩薩保佑瓊陽郡主這一生平安喜樂,諸事順遂。

若不是她連年來此,只怕他們不被餓死也要被凍死了。

也就是那一天,向來好玩的少年頭一回在下學後沒有回家,也沒有去找朋友們玩耍,而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學堂。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唯有潛心向學,他才能再次站到她面前,離她更近一點。

“我與她……識於微時,也是因為她,我才想好好讀書,掙一份錦繡前程,風風光光地迎她進門。”

崔寶音眼睛亮晶晶地聽他說到這裏,等了好一會兒,沒等來下文,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沒了?”

“沒、沒了。”宋襟寒同樣迷茫,“郡主還想聽什麽?”

崔寶音問:“那你們現在……?”

宋襟寒溫潤笑道:“我們現在,或許稱得上是友人。”

崔寶音想了想:“溫水煮青蛙,也挺好的。”她有些苦惱,“我就不行,我若喜歡誰,教他知曉還不算,必得要昭告天下才行。”

“譬如謝大人?”宋襟寒按住心中的酸澀,佯裝如常般問。

崔寶音被他問得有些臉紅,而後遲疑了一會兒,竟也迷茫起來:“或許吧,我也不知道。”

宋襟寒見她這樣,一時之間,心中更為酸澀。

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辭:“一會兒還約了翰林苑的同僚論經,還請郡主恕微臣先行告退。”

“啊,”崔寶音揮了揮手,大方放人,“那你快去吧,別耽擱了正事。”

宋襟寒快步出了停中,直到出府,才堪堪停住腳步,失魂落魄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攝政王府外,蹲守的暗探見到這一幕,滿懷期待地等了一整天,卻沒見瓊陽郡主有半分出府的動靜。

直到第二天夜裏,他才終於回了宣平侯府。

“如何了?”聽說暗探回來,蒼敘急急忙忙找過去,“郡主那邊是不是緊張壞了,兩天沒過來看望公子,是不是在四處延請名醫?哎呀要我說實在不必如此,只要郡主一來,公子自然百病全消。”

他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暗探還什麽都沒說,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說話啊你!”

暗探終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開口:“郡主、郡主似乎沒將公子的事放心上。這兩天裏,她昨日見了宋襟寒,今日又讓人傳了底下鋪子的掌櫃進府,晚間還去和府裏的花匠學了移種菊花。”

總之是忙前忙後,日子過得極為充實。

“這麽晚了,你們二人在此商議何事?”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隨之一並響起的是自家公子清淡的嗓音。

蒼敘僵硬地看了一眼暗探,示意他別瞎說話,而後才僵硬地回過頭,看向自家公子,幹笑兩聲:“哈、哈哈,這麽晚了,公子怎麽來了?我們、”他眼珠轉了轉,飛快地想好了借口,“我們在說家裏人的事,子烏家有個妹妹,今年該開蒙了,他擔心妹妹吃不得讀書的苦,是吧子烏?”

謝玄奚溫聲一笑:“是麽?”

“可我怎麽記得,子烏同你一般,是當初鎮北軍的遺孤,家裏沒有別人了。”

蒼敘:“既、既是如此,想來是屬下記錯了,哈哈!”

謝玄奚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看向子烏:“這兩日裏,郡主在做什麽?”

名喚子烏的暗探看了一眼蒼敘,卻沒得到回應,他想了想,還是如實地,將先前與蒼敘說過的話又稟給了公子聽。

謝玄奚面無表情地頷首:“知道了。”

蒼敘心如死灰:完了。

過了會兒,他像想到什麽似的,猛然擡起頭:“公子,其實屬下還有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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