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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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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崔寶音回到水亭裏, 戲還沒唱完。

裴信姝看她一眼,原只是隨意一瞥,後來卻頓住,神情凝重地拉住她的衣袖, 低聲問道:“你的釵子呢?”

縱然崔寶音自個兒不在乎什麽獨一無二的名頭, 但她這樣的身份, 必然樣樣都是獨一份的。包括她今日鬢邊簪的鳳釵,也是滿定京唯一支的孤品。這樣的東西, 若是在什麽地方掉了被人拾得,再做一番文章,那委實是樁麻煩事。

崔寶音擡手摸了摸鬢發,不自然地別過眼,躲開她的目光,小聲道:“我送人了。”

若說落在了園子裏,保不齊裴信姝還得使人大費周章折騰一番。

裴信姝狐疑地看著她, 卻也心知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只好將心裏的疑問咽下, 勉強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噢”了一聲,“我知道了,快來坐吧。”

崔寶音依言坐下, 眼睛盯著戲臺上的青衣花旦, 腦子裏卻想起來前兩天賀初窈說的話:

“他愛上你了!”

五個字翻來覆去在她腦海中回響, 然後變成漩渦, 漩渦裏顯現出春天的花枝, 人潮擁擠的長街,最後一切又都輪轉變幻成謝玄奚的眉眼。

崔寶音兩手交握, 背挺得筆直,心裏天馬行空地想。

不是謝玄奚愛上她了,是她要瘋了。

******

謝玄奚從宜春園離開,便出了定國公府。

馬車自朱雀街駛進順康坊,還未至宣平侯府,車夫卻倏然勒馬停住。

車廂在劇烈的晃動之後歸於平靜,下一瞬,一道冷凝的男聲從輕薄的竹簾外響起:“車上之人,可是謝玄奚?”

謝玄奚微一擡手,掀開面前的綢簾,便見著面前身著青衣的男子,面容很是俊秀,尤其那一雙眼,溫潤多情,盛盡慈悲。

定京城裏風流人物不知幾許,然而卻無一清明磊落似此人者。

盡管從未見過,但只這麽一照眼,謝玄奚莫名十分篤定地想,這便是戚玠無疑了。

寧安侯府的小侯爺,後來拋了家族與前程,一意孤行去了漁梁,卻不知是什麽緣由,今日又現身定京。

在他打量戚玠的同時,戚玠也審視著馬車上一身玄衣的年輕權臣。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即便不動聲色,然而周身迫人的威壓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了的。戚玠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似乎他什麽都不用做,一切便能盡歸於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他卻仍然只是溫溫笑了一下,明知故問道:“你便是謝玄奚?”

“我看你也沒什麽不一樣。”

至少,和他沒什麽兩樣。

不,還是有的。

也不過年紀比他長些,倒是他關心則亂,還以為是什麽謫仙人物,能得她垂青。

謝玄奚略一頷首,面上顯出兩分疑惑之色:“閣下是?”

戚玠幾乎是一瞬間就被這三個字激得面皮浮紅。

他做了充足的準備前來,然而他費勁苦心來見的人,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他甚至懷疑就算自己說了名字,道了來頭,謝玄奚也只會輕輕“噢”一聲。

他根本不會在意他是誰,或許也不會關心他的來意。

想到這裏,戚玠反而平靜下來,他不動聲色地緩緩吸了一口氣,而後輕聲笑道:“謝大人位高權重,自是不會將我這般螻蟻放在眼中。你不識得我,我卻耳聞謝大人已久了。”

他拱手作了一揖:“在下寧安侯府,戚玠。”

謝玄奚眼觀鼻鼻觀心:“原來是戚公子。久不入京,今日得見,莫非只為攔本官的馬車?”

戚玠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謝玄奚卻已躬身下了馬車,淡聲笑道:“戚公子是打算就在此處,當街與本官對談?”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不妨進府再說。”

說罷,不管戚玠是什麽反應,他已經率先轉身,闊步往府中行去。@無限好文,盡t在

看著他的背影,戚玠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憋悶。

然而細究下來,他卻找不到那種憋悶的緣由,於是只能將其歸於自己在漁梁時聽到的一系列,有關阿音和謝玄奚的傳聞。

他一直以為,只要阿音氣消,他回到定京,他們就能和好如初,從前種種,俱是他不對,他沒想到阿音會對一支釵子那樣看重,只因為他送了表妹一支同樣的,她就要同他決裂。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想通,阿音在乎的根本不是那支釵子,是他。

所以他始終氣定神閑,哪怕聽說了越宴的事,他也並不放心上。他知道,她只是想氣一氣他。越宴太年輕,心性不定,不過是個楞頭青,怎麽能配得上她。後來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直到謝玄奚出現,他終於坐不住。

他垂下眼,神情陰晦。

謝玄奚,和從前那些人,全皆不同。

他也從來沒見過阿音能在沒得到回應的情況下,對一個人的興趣能持續這麽長時間。

長得讓他感到恐慌。

一旁的蒼敘瞥見他並不好看的臉色,心下輕嗤一聲。

什麽少有高才的如玉公子,在他們家公子面前,還是太嫩了。被他家公子接連擺了幾道,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就這樣,怎麽配與他家公子相爭?

進得府中,謝玄奚便將戚玠帶到大廳,又吩咐蒼敘:“去沏壺熱茶來奉與戚公子。”

蒼敘領命下去,方出廳門,便聽戚玠迫不及待的聲音響起:“謝大人,如今可以與戚某好好談談了嗎?”

他實在已是按捺不住了。

謝玄奚微微擡眼一笑:“請說。”

戚玠略微平覆了一下心情,鎮靜道:“謝大人或許有所不知,我與瓊陽郡主兩心相許,時有多年。近來我在漁梁聽說了些許傳聞……故而冒昧來訪,還望謝大人不要見怪。”

他頓了頓,想起少女望向他明亮的眼眸,神情溫柔下來:“若是她做了些什麽讓謝大人誤會的事……”

謝玄奚聽到這裏,面上笑意不變。他摩挲著袖中的金釵,語氣平淡:“崔寶音知道你在外面這麽詆毀她嗎?”

“什……”

“兩心相許,時有多年?戚公子,未免太高看自己。”謝玄奚不疾不徐地道,“出了這道門,戚公子還敢向何處去說這等胡言亂語?”

戚玠搭在椅上扶手的手驟然收緊:“你……!”

“嗯?”謝玄奚淡笑著擡眼,望向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然而戚玠卻從平白地其中品出了某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幾乎是一瞬間,他惱羞成怒地直視謝玄奚:“那你又是以何種立場與我說這等話?還是說你以為你和我難道就會有所不同?”

想到往事,他失魂落魄地垂落眉眼,倒不像是在與謝玄奚對峙了,反而更像喃喃自語一般:“我從來未看得透她,她那樣的人,心悅一個人,竟也甘願將對方高高捧起……一旦嘗過了那樣的滋味,被她扔棄時,簡直像從天宮跌落紅塵。”

但她從來愛得輕易,也舍得幹脆。

好些人,像他,像越宴,她說不要就不要了。

但他到底是她身邊時日最長的那一個,單憑這一點,他便永遠有底氣。

金釵嶙峋的輪廓尖刻而冷硬,在她鬢邊時,燦烈明艷惶惶令人不敢直視,在他手中時,卻冰冷堅脆好似春山不化之雪。

謝玄奚微微閉眼。

戚玠……實在聒噪得令他有些心煩了。

“那又如何?”他睜開眼,嘆了口氣,“沒記錯的話,戚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已過弱冠,卻未立業,既棄爵位,又無官身,蠅居漁梁,名為治學著書,至今卻未見有成。以你這般資質,如何配得上她?還是說你以為,郡主是話本戲折上那等信奉有情飲水飽的癡傻女子?戚公子,做人若是太一廂情願,便沒意思了,你說,是也不是?”

他握著那支金釵,感受著已經變得溫熱的釵身,慢條斯理,以一種溫和但卻篤定的語氣,緩慢開口:“所以你看,我不是你。”

他搖了搖頭,自覺與戚玠已無話可說,轉身向外行去。

而戚玠,仿佛全身脫力一般癱坐在椅子上,直至一盞茶後,方才精神萎靡地出了廳堂。

******

“人走了?”書房外,見窗紗上映出蒼敘去而覆返的身影,謝玄奚淡聲問道。

蒼敘嘖了一聲:“連寧安侯府也沒回,直接出城了,看樣子是要回漁梁。”

謝玄奚筆尖微頓:“沒去見她?”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蒼敘笑道:“倒是去了,還未近王府,便被暗衛驅走了。”

他想著,又免不了嘆道:“瓊陽郡主,真是個心狠的人。”

定京權貴圈子裏至今還有人說起當年瓊陽郡主與這位小侯爺的事,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郡主出游賞春,鬢邊簪花,他便譜曲作詞,寫“憐她齒頰生香處,不在雲邊在鬢邊”;郡主見風染病,食欲不振,他便洗手作羹湯,親侍床前奉藥端茶……

誰能料想,經年一過,從前佳話也成了故紙堆。話本裏的才子佳人,如今已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他嘆著氣,忽地背後一寒,轉過頭,便見著自家公子正陰惻惻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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