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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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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宋襟寒。

隔著人群,崔寶音遙遙看了他一眼,而後便聽見身後有人歉聲道:“……未能奪得魁首,給郡主丟臉了。”

這聲音聽著耳熟。

她回過頭,看見是叢霽。他身前站著裴信姝,兩人與她隔了一叢月季的距離。

先前在她面前跟只刺猬似的耀武揚威的裴信姝,這會兒卻變得溫柔小意起來,語氣軟得仿佛能滴出水,她十分善解人意地寬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阿霽不必放在心上。”

“也怪我,想著今日畢竟是郡主設宴,若是讓他們輸得太難看,未免說不過去。卻沒成想一時輕敵,反倒輸了頭籌。”叢霽又道。

裴信姝果然大為感動:“我知道,阿霽都是為我著想。他們都知道……若是你讓他們輸得太難看,他們恐怕要疑心是你得了我的授意,才這般打他們的臉。”

崔寶音終於聽不下去,翻了個驚天大白眼,轉過頭喚采棠折萱:“走了。”又看向賀初窈,略一頷首以表示意。

賀初窈呆呆仰頭:“那扇子你不要啦?”

“不要。”崔寶音輕哂,她哪裏是想要什麽扇子,只不過是不想看裴信姝得意罷了。

沒成想叢霽輸了詩會,還能為自己找個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裴信姝也是,竟然就這麽深信叢霽,半點不疑是他技不如人。

沒意思。

她轉過身,翩然離去。

裊娜的身影卻在將出定國公府時又頓住。

“郡主……怎麽了?”

崔寶音聞言,將目光從巷口轉角處那抹秋香色的身影上收回來。

她只是想起來,好像她的馬車剛到國公府的時候,也看見了那個穿秋香色長裙的婦人。

這麽久了,她竟還在這裏嗎?

不過同她也沒什麽關系。

她搖了搖頭,登上馬車:“沒什麽,走吧。”

回程路上又下起了雨。

長街上行人寥落,車馬的行跡也銷匿了。崔寶音掀起梧枝綠的簾子一角,望見酒肆樓頭插著的旗子垂在雨裏,車輪轆轆的聲音響起,驚飛棲在路邊柳樹枝頭的黃鶯。

“早知道今天下雨,便不出門了。”她捧著臉,悶悶不樂地道。

她實在很不喜歡下雨天。

覺得這種天氣有種難言的沈郁陰晦的味道,總讓她想起幼時誤入冷宮所見的場景:灰蒙蒙的天色裏,白頭發的宮人坐在石階上,背後倚著的廊柱紅漆已經斑駁,到處是一片沈沈死氣。

王府的下人並不知這其中緣由,只以為他們郡主是不喜雨天地上積水,容易臟汙衣裙。於是天上一飄雨絲,便極有眼力見地早早在門口備好了懸掛珠簾繡匾,飾有鏤金刻花t的肩輿,以免赴宴歸來的郡主乘著馬車到府門前,下地後汙了衣裙鞋面。

但這也確實歪打正著地讓崔寶音的心情明朗了些。

肩輿行到遲芳館門前,崔寶音略一擡眼,便見著立在門邊,穿一襲玄色圓領袍,護腕束袖,眉眼鋒銳的少年。

她微微擡手,示意擡著肩輿的下人停住,而後喚了一聲眼前人的名字:“寂周?怎麽不進去?”

寂周拱手,語氣恭謹道:“屬下恐臟了郡主的院子。”他答完,覆又表明來意,“去雍州的人出了些岔子。聽說郡主想查謝玄奚,屬下鬥膽,自作主張去了一趟雍州。”

他脊背微彎,低眉垂首,從袖中抽出一卷用油紙包裹的書信,高舉過頭頂,呈到少女眼前。

采棠上前一步,接過書信,用巾帕仔細擦拭了油紙上的水跡後,方才送到郡主手裏。

崔寶音卻沒急著拆開看,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寂周,她知道他辦事穩妥,不然也不會被爹爹留下來護衛她,但卻沒想到他這麽穩妥。

她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見著寂周的時候。

那是好多年前了。

猶記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她陪娘親去佛寺上香,後來傍晚下山,馬車在雪地裏陷得很深,車夫小廝們使勁渾身力氣也推不動車,只能先去寺廟裏借來掃帚和畚箕清掃積雪。

寂周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寒冬臘月裏,他只穿了一件打著補丁的單衣,渾身像是在泥裏滾過,臟兮兮的。如果是平常時候,崔寶音早就捏著鼻子跑開八丈遠了,或者不等她動作,身邊伺候的下人也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他的時候將他趕走。

但那天下人們都忙著掃雪,她一個人在旁邊也覺得無聊,這時候別說是出現一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小孩,就算是出現一只螞蟻,她也會有耐心地和它玩一會兒的。

但她不想和寂周玩——他看起來太臟了,於是她站在一邊,不動聲色地看他走近她們,和娘親說話。

他說他可以幫忙掃雪,前提是希望夫人能支付一定的報酬。因為他的妹妹生了很重的病。

她娘才不忍心讓這麽小又穿得這麽單薄的孩子受這些苦,聽說他妹妹生了重病後,又讓隨行的醫士為小女孩看病。

但是已經太遲了。

看見他眼裏的光亮瞬時熄滅下來,崔寶音忽然鬼使神差一般,開口叫他:“餵,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

轉眼好多年過去,當初那個瘦瘦幹幹的小家夥,竟也長成如今這般挺拔的身量了。

看起來好像比她還高出一個頭。

她真心實意地讚嘆道:“你長高了好多!”

寂周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唇瓣,眼裏浮出笑意,卻還是克制地垂首,而後很輕地應了一聲:“是。”

崔寶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裏油紙包著的一卷書信,沒再說什麽,只輕輕擡了擡下巴。

肩輿於是再度往前。

直到進了遲芳館中,仍舊佇立在原地的寂周才終於敢擡起頭,回望快要消失在雨簾中的,少女纖細明麗的背影。

待肩輿落到廂房檐下,那邊折萱便已經從廚房裏端了熱氣騰騰的姜湯出來。

崔寶音喝了姜湯,便去窗下的貴妃榻上躺著,翻看起寂周呈上來的信報。

洋洋灑灑幾千字,翻來覆去全是些溢美之詞,諸如“謝氏玄奚少有高才,其人如玉,質性雅澹,神姿高徹”之類雲雲。

結合他第一天到定京就讓人在街上縱馬,險些把宋覽迴的兒子踩死這件事來看,崔寶音覺得這幾千字都是屁話。

不如不看。

她懶懶散散地往後翻了翻,看到最末一頁,忽然坐直了身子。

信上寫,寂周後來在雍州結識了一位軍士,發現這名軍士在說起宣平侯世子時,十分敬重與推崇。

他順著這條線往裏深挖,總算挖出些不一樣的東西,卻沒細廢筆墨,只三兩句帶出兩樁舊事,末了,語焉不詳地落下一句“世家畏其如瘋犬”。

看到這裏,崔寶音以手托腮,笑了一下。

難怪說饕餮可愛呢,原來不是眼有重疾,是遇見同類,心生喜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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