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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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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女站在雪地中, 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越之恒出來。

越之恒看清她的手勢,沈默了片刻:“前廳去說。”

天色尚早, 湛雲葳穿好衣裳來前廳時,兩姐弟面上都沒異樣。

湛雲葳不知道越之恒和阿姊怎麽解釋的,她極力不去回想方才的事, 將自己為越清落準備的生辰賀禮遞給她。

越清落面上帶著笑容, 很珍惜地收下了。

這事她第一次收到“生辰賀禮”,越之恒沒有拆穿的事, 她滿心歡喜感動,也不會拆穿。

湛雲葳見她是真的喜歡, 不由露了笑。

天色尚早,越之恒今日休沐,待越清落離開後, 他問湛雲葳:“想不想出去走走?”

湛雲葳點了點頭。

受靈帝的指令影響,如今不管是王朝還是汾河郡,對湛雲葳來說都不安全。

越之恒遞給她一個鮫綃面紗,湛雲葳戴上,兩人便出了門。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一連幾日的雪終於停了。

湛雲葳換上了冬日的襖裙,披著蔻梢色的披風,和越之恒走在雪地裏。

汾河已經結了冰,沒了小船畫舫, 這樣冷的天, 貴人們都不願出門, 只有窮苦人家還在做營生。

越之恒配合著她的步子,走得很慢。

湛雲葳忍不住看他一眼,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如此平和地走在汾河郡。越大人身著大氅,沒有戴面具,普通平民認不出他,卻因他俊美,忍不住連連回頭多看幾眼。

越之恒帶她去了汾河郡的淬靈閣。

卻並非帶她在煉器閣外面逛,而是去了最高的閣樓,那是他平日煉器的地方。

湛雲葳第一次來器修私人的煉器閣,看哪裏都覺得稀奇。

少時在學宮,禦靈師們形容器修的煉器房,仿佛人間地獄。

其中最嫌棄的屬段師姐。

段師姐似乎對器修成見很大,她皺了皺鼻子,點評道:“那位器修師兄邀我去他的煉器房,裏面又臟又亂,連個舒適點的凳子都沒有。”

“空氣中彌散著鐵銹氣,血一般惡心。”

“熱,淬煉的溫度太高。”

而今,室內爐子的溫度確實比較高,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是冬日,可還沒有到難以忍耐的地步,反而暖烘烘的。

空氣中混雜著靈材的味道,很陌生,但是並不難聞,像是雨後的草地。

不臟也不亂,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旁邊還有沒畫完的圖紙。雖然不比劍閣明亮恢弘,但是光看著擺放起來的法器,都覺得十分厲害。

她不由想,哪裏就糟糕了,明明挺好的。

越之恒拿了東西出來,對她說:“試試。”

湛雲葳接過來,發現是一個碧綠螢石玉鐲,不同於困靈鐲,這個鐲子十分精巧漂亮。

她想起越之恒昨晚給她說,今日給她一個值錢的,就是這個嗎?

湛雲葳戴上,有什麽東西仿佛無形貼合身體,她詫異又驚喜:“靈體防護法器?”

她如今最大的弱點,就是脆弱的靈體。偏偏禦靈師實在不適合穿鎧甲,哪怕是不算重的法衣。

她第一次見有人將防護法器做成鐲子的。

越之恒說:“我讓器魂陪你練練。”

很快,初七被放出來,它見到湛雲葳很是高興,知道湛雲葳需要試試新法器。它收著力道,一層層試探著攻擊。

湛雲葳沒有使用靈力,只借著鐲子的力量,用靈體硬扛。

當今世上,最厲害的防護法器,也擋不住五重靈脈靈修的全力一擊。

初七將力道控制在六重,湛雲葳卻毫發無損。

她沒想到困擾自己這麽久的問題,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越之恒收回器魂,對她道:“我測試過,七階以上,便無法靠法器了,不過能卸去一部分力道。”

這就足夠了,對於她這樣一個脆皮來說,今後出門,再不用擔心任何剮蹭。

現在也算能扛能打了。

湛雲葳看著上面精巧的銀色蓮紋。

這樣的法器,越之恒先前不可能做,大抵是從寒潭出來那次才開始制作的,想到這幾個月,越之恒為此付出的心力,湛雲葳道:“謝謝你,越大人。”

他怎麽能這樣好。

若還能遇見少時的自己,她一定得告訴她,師姐們說錯了,器修才是世上,最適合當道侶的人。

*

湛雲葳對這件法器的喜愛,連初七都看得出來。

用晚膳的路上,她時不時就擺弄一番。

她走得更慢了,越之恒卻沒催促。算上七夕那次,這也只是他們第二次一起出門。

七夕那日是訣別,就算萬千燈火,熱鬧如斯,也無法掩蓋劍拔弩張。

湛雲葳能猜到越之恒為何將防護法器做成鐲子。

他想必也知道鐲子帶給她的印象很差,困靈鐲封鎖了她的靈力那般久,禁錮著她的自由。

而今另一個鐲子,卻是幫她去見識天地遼闊,走得更遠。

他在無聲給她道歉。

兩人用過晚膳,回府的路上,看見河堤上有不少凍死的屍骨。

湛雲葳停下腳步看過去,屍身大多被縛住了手腳,看衣著就知道是貧苦百姓。

這些人都是邪氣入體,卻沒有錢購買玉牌,也得不到禦靈師救治的百姓。

有人怕變成邪祟後傷害家人,自願赴死,也有人是被鄰裏鄉親綁上,推出去活生生餓死或者凍死的。

這一幕,入冬以後便十分常見。

沒了仙門的救濟,情況只會一年比一年差。更何況如今靈帝瘋魔,連仙門的禦靈師也容不下了。

前世湛雲葳記憶裏,仙門覆滅後的第一個冬日,雪化後,幾乎處處是屍體。

她低聲道:“越大人,如今連還算富庶的汾河郡,都已經如此局面,更何況其他地方。靈帝暴政,屠殺仙門,將禦靈師困在王朝,這樣的局面將來會愈演愈烈。”

她忍不住去看越之恒神情,越之恒雖然在聽她說話,卻神色淡淡。

仿佛並不為死多少人而傷懷。

覺察到湛雲葳的視線,越之恒道:“湛小姐希望我說什麽,說他們很可憐,我即刻脫離王朝,幫仙門殺回來。”

說起正事,對著湛雲葳,他語氣有所收斂。

“仙門統治靈域,然後呢。不知道湛小姐所在的仙門,有沒有算過禦靈師占多少,天下百姓又有幾何。七千靈修,才會有一個禦靈師。”

他冷淡垂眸:“一個禦靈師,就算日夜不休地救治入邪百姓,也救不過來。”

湛雲葳皺了皺眉。

越之恒看著她,雖然有些話顯得殘忍,也會令湛雲葳此次回來,像是無用功。

“人有了希冀,就會期盼禦靈師來救自己,一旦沒有及時救治,且不說暴亂,只說一人入邪,屠殺全村,想來你應當見過,那又何嘗不是地獄。”

若他說的沒有半點道理,湛雲葳還能反駁,偏偏她確然也見過那樣的場面,無法說越之恒的話全是錯的。

當初長琊山主望著破敗的山河,也感嘆不已。

這個未解的局裏,王朝只是顯得更殘忍,但仙門亦當不了救世主。

唯一能當救世主的……

她頓了頓,想起仙門內部的那個傳言。

能者救世。

而納化了神劍的裴玉京,無疑是最符合預言的人選。可她前世死得太早,不知後來如何了,裴師兄有沒有改變局面。

越之恒見她情緒明顯低了很多,也不挪動步子,沈默片刻:“還隨我回去嗎湛小姐。”

湛雲葳擡頭。

他雖然神色冷淡,但身體略有些緊繃。想來這次不太愉快的談話,提醒了兩個人,她隨時會離開。

湛雲葳沒有回t答,空氣中仿佛也多了一絲冷凝。

良久,湛雲葳點頭。

“回去了越大人。”她率先走在前面,“你說的也有一點不對,就如我回越府,其實沒覺得一定能打動你,或者改變你的主意。但我不願認定是死局,就什麽都不做。”

靴子踩在雪地中,嘎吱作響。

“不管結果如何。”她輕聲道,“總得試試,對麽。”

她已經發現自己吵架或者理論,很難吵得過越之恒,也不知道少時教導他的先生,都是些怎樣的人物。本來以為他還會繼續反駁,沒想到良久,身後的人只低低應了一聲:“嗯,湛小姐說得對。”

他共情不了許多東西,但慶幸她願意嘗試。

風大之前,兩人回到了越府,越府整頓後,如今上下口風嚴密。

每逢夜晚總是下雪,湛雲葳抖落披風上的零星雪花,往裏院走。

越之恒見她不是回院子的方向,擡眸道:“你去哪裏。”

湛雲葳說:“去清落姐那裏住。”

他默然片刻:“你在生我的氣?”

湛雲葳回頭看他,她解釋道:“不是的。靠近後山僻靜一點,如今多事之秋,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今日我本來也和清落姐說過,回來有空就找她。”

更何況,兩人現在躺一起,她睡不好,越大人也睡不好。

昨晚半夜他出去吹風,想來也不好受。想到此行目的,越大人口風太過嚴密,問他什麽都問不出來,還不如問清落姐,至少說不定有幾分頭緒。

再者……就是清晨那事,總這樣,誰受得了呀。她漸漸也覺得那事,似乎不難捱,偏偏這樣才要命。

越之恒沈默了一會兒,說:“我送你過去。”

越清落沒想到夜間,湛雲葳會提出來自己這裏住,這段時日她的小屋修繕過,還添了暖爐,倒也溫馨。

越清落自然很歡迎湛雲葳,這段時日,她十分思念她。越清落找出衣櫃裏的新衣裳,讓湛雲葳去洗漱。

本來想關窗了,一看,外面樹下還站著一個人影。

越清落看了眼屋子裏面,走到越之恒身邊去:你惹弟妹生氣了?

越之恒蹙眉:“回來的路上,看見有人凍死,我反駁了幾句。”

他也摸不準湛雲葳有沒有生氣,對於這樣的情緒,他其實很陌生。

越清落好笑地打了他一下,竟然看出一向沈穩的阿弟,有幾分詭異的無措。她比劃道:你就不能管管自己的脾氣嗎。

難不成站在外面好受。

越之恒垂眸,沒有說話。

少時先生教過他許多東西,越老爺子怕他有所欠缺,請的教習形形色色,但沒有哪一個,教過要如何同女子說話和相處。

更何況,他確實不會離開王朝,總不能騙她。越之恒其實知道,湛雲葳還是會離開,只是早與晚的區別。今日當她駐足不動,那時候冷風一直往衣襟中吹,他甚至以為會就此分別。

越清落:行了,你回去吧,我看弟妹不像生氣的樣子。如今她回了仙門,再和你住一起,確然不合規矩。

她如今書念得多了,懂得也自然多了些。

現在這樣的情況,湛雲葳確實和自己住一起比較好。

見越之恒還不動,她推了他一下。

越之恒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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