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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外的月色下, 湛雲葳掌中靈力如絲線,牽扯操縱著另一處的傀儡。

器魂趴在她肩上,鋪開靈力, 給她望風。

她還是第一次將控靈術徹底用在靈修身上,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文矩能看到的東西她也能看見。

片刻前文矩捉了她, 跟上一眾押解靈修的大隊伍, 要去漁村。

湛雲葳眼尖地看見越之恒也在其中,他琵琶骨被洞穿, 一身的血,昏迷不醒。

她心中一驚, 險些以為越大人計劃失控,倒是器魂輕輕拍了拍她手腕,示意沒事。

靈修□□強悍, 遠非禦靈師可比。

既然越之恒心裏有數,湛雲葳自然也就不會幹預。念及文府中的求救信號,湛雲葳決定回去看看。

於是她用控靈術控制了文矩。

文矩做夢也沒料到會被一個禦靈師給陰了,識海被入侵時,他極為慍怒,試圖反抗,將湛雲葳擊殺。

可那些燦若星子的靈力,頃刻凝聚在一起,如潮水吞沒了他的意識。

湛雲葳知道自己會成功, 卻沒想到如此容易, 控靈術的施展和對方的意志力有關。

許久之前, 她練習的對象是那身負巨劍的少年。

因為對面是師兄,她不可能真的傷他, 頗為束手束腳。

裴玉京道:“師妹盡管放手一試,不必擔心我變成傻子。”

他正色:“他日對戰時,若你對面是敵人,留有餘地,就是置自己於危險之中。”

清風明月,少年俊朗。t

在人人避諱著她修習“邪術”時,有人卻逆著世俗,給予她最大的包容。

起初控靈術的修習並不順利,前人書籍心得,大多已被王朝焚毀。她只能憑借孤本琢磨,後來控靈術越來越熟練時,卻被人發現了。

這位師兄叫做封蘭因。

是個很特殊的禦靈師,他有一個柔弱的名字,長得也陰柔漂亮,性子卻不似大多男性禦靈師那般,熱衷塗脂抹粉。

他家世不好,是仙門救回的孤兒。因著性子古怪又要強,平日獨來獨往,與學宮的禦靈師們處得並不好,還被人冤枉過偷東西。

那個午後,湛雲葳親眼看見有人從他的院子鬼鬼祟祟跑出來。晚間,就有人說,封蘭因偷了太虛門掌門公子的上品法器。

封蘭因漲紅了臉,不論如何也不承認。

太虛門公子冷笑:“學宮裏就你什麽都缺,還要補貼你那個病癆鬼弟弟,你說你沒有,誰信!”

湛雲葳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我信。”

她指了指太虛門公子身旁,神色異常的跟班:“我看見他去過封師兄的屋子,就算你要盤問,他們同樣有嫌疑。”

太虛門公子瞪她:“湛雲葳,別多管閑事。”

湛雲葳眨了眨眼:“我聽說越家近日造出一件測謊的法器,師兄若要追究,不妨讓師尊去借來,一問便知。”

她信口胡謅,被養得不谙世事的禦靈師們卻信了,跟班變了臉色,倒是封蘭因挺直了腰。

這事到底還了封蘭因一個清白。

後來,湛雲葳發現自己偷偷修習控靈術時,總有人在偷看。封蘭因安安靜靜,也沒有揭發她的意思,她便佯裝不知。

世間禦靈師本就弱勢,多一個人學會也是好事。

直到第二年的秋天,封蘭因收了高昂的聘禮,與一個四重靈脈的女靈修成婚,離開了學宮。

後來她聽說,他日子過得很不好,女靈修時常打他。湛雲葳大抵猜到他為何不還手,明明學了她的控靈術,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就像她猜想的,同月,封蘭因的弟弟去世,天材地寶和靈藥也沒有拉回這條命以後,女靈修意外死了,封蘭因也徹底消失。

湛雲葳再沒見過封蘭因,也不知道女靈修之死是不是意外。

現在她懷疑文府中那人,很有可能是封師兄。

*

比起裴玉京的識海精純堅定,文矩的識海像是一張薄紙般脆弱。

一盞茶功夫後,瞳仁失去色彩的文矩跳下玄烏車,示意大部隊繼續去該去的地方,他有要事。

這些文家精銳不疑有他,帶著越之恒等人離開。

湛雲葳目送越大人走遠,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文府的人她必定要救,可這些人不能被越之恒發現,否則才出狼窩又入虎穴,越之恒不可能放過仙門中人。最好在越大人趕回來之前,將他們送走。

器魂不知這少女為何停下,不去追它主人。它有些焦灼,覺得她實在不聽話,愛幹主人不喜歡的事。怕她被主人責備,化作煙霧狀,扯了扯她袖子。

——別這樣,他發火很可怕。

湛雲葳揪住它,放在自己肩上,道:“知道的,謝謝器魂大人,你先好好給我放風,我沒跑。”

它靈智不高,聽到她說不是想跑,乖乖開始查探周圍。

湛雲葳抽空心想,越大人雖然難對付,可他的器魂實在可愛,也太聽話好騙了。

說不準她帶著器魂逃跑,器魂還幫著她鼓勁,這未來可等同七階靈修啊!剛好補充她靈體不強悍的短板。

可饞歸饞,她也沒膽子搶越之恒的器魂。器魂和主人心意相通,她不想變成活靶子,他日走到天涯海角都被越之恒追殺。

文矩已經到了後院,湛雲葳收斂心神,一看簡直怒火中燒。

只見床上被鎖著一個衣衫幾乎難以遮體的少年,少年貌若好女,不是眼熟的封師兄又是誰。

他面色蒼白,眼中死寂,看見“文矩”走進來,連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來了,視線直直望著窗外,似乎想透過那一扇緊閉的窗,看見什麽。

但這次“文矩”不是來折辱他的,也沒撕扯他的衣衫。

反而在屋裏轉了一圈,似乎在找什麽東西。封蘭因滯澀的眼珠子動了動,含著恨意看他。

湛雲葳也沒想到這文矩如此惡心,屋子裏連一件像樣的外衫都沒有。

她解開封蘭因,借文矩的口道:“封師兄,我是湛雲葳。你攏好衣衫,我帶你走。”

封蘭因死寂的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狼狽地低頭去攏衣衫。

湛雲葳顧及他的自尊,早就別過頭去:“師兄,此處可還關了其他人?”

封蘭因澀然道:“我帶你去。”

後院裏還有五個迫不得已的漂亮少年,個個都是禦靈師。湛雲葳終於知道文矩不近女色的傳聞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操控著文矩將這些人帶出來,她最大的優勢就是靈域中沒人瞧得起禦靈師,文城主就算有九重靈脈,也不會想到有人膽大包天,敢在他文府肆意進出。

*

月色涼如水,封蘭因遠遠見到月下那道倩影,低下頭去。

與旁邊獲救欣喜居多的同伴不同,他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是死在文府好。

他隱約有些後悔今夜的求救,何必呢,本來也就只剩爛命一條,何必再見時如此狼狽。

六個少年中,只有封蘭因和另外兩個少年是仙門中人,其中一個少年含恨紅著眼,問湛雲葳:“姑娘,這文家的惡賊,可否交由我們處置?”

湛雲葳頷首,報仇這種事,自然交由苦主來。她摧毀文矩識海,令他暈了過去,兩個仙門少年上前,欲拖走他,一面招呼:“封師兄,走了。”

封蘭因卻站著不動,他臉色的蒼白比方才更甚,眼中帶著幾分苦意:“你們走吧。”

少年們看他一眼,又看看明顯和他相識的湛雲葳,沈默了片刻,一一離開。

那幾個茫然的永寧郡少年,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禦靈師大多被養得柔弱,不同於仙門弟子還有門派可尋,他們無處可去,也不敢回到自己村子,生怕給家中帶來禍患。

湛雲葳見封蘭因還沒走,就知道他有話和自己說。

眼前消瘦的師兄衣衫單薄,頸間甚至還有紅痕,她心裏酸澀不忍,解下自己的披風,遞給封蘭因。

“夜裏風大,師兄披上罷。”

封蘭因看著那披風,這份只在年少時夢裏才僅有熟悉的溫柔之意,令他笑容一時蒼涼。

月光傾洩一地,原本在兢兢業業放風的器魂突然一僵。

它感知到另一棵樹下,不知何時悄然來到此處的身影。若是旁人,器魂自然會給湛雲葳報信,可這個……它只盼湛雲葳自己回頭看一眼,趕緊發現,或者別做多餘的事。

那人目光冷漠沈靜註視著他們,器魂瑟瑟趴著,有苦難言。

湛雲葳和器魂的意識自然對不上,見封師兄接過披風穿好,也不敢開口問他為何流落到了這裏。

倒是封蘭因望著她的手腕:“湛師妹中了意纏綿?”

這都能看出來?湛雲葳順著封蘭因的目光,果然發現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點殷紅,似朱砂艷麗。

封蘭因垂下眼,解釋道:“我機緣巧合見過一次。”

湛雲葳嘆了口氣,一時只覺得亂世之中,沒有誰過得好,只有誰比誰更慘。

封蘭因睫毛顫了顫,他本就樣貌比尋常女子都要美上幾分,是個再漂亮不過的禦靈師:“師妹的……白玉蝶呢?”

眼下湛雲葳腕間朱砂,已紅得滴血,證明白玉蝶還未認主。這樣的顏色,恐怕不久後就會發作。

他本該離開的。

可許是妄念,又許是前幾日從文矩口中,聽來的仙門消息,他知道裴玉京等人不知所蹤。

師妹去哪裏解意纏綿呢。

湛雲葳:“……”她實在不好回答這種事,白玉蝶還在越大人那,是死是活,越之恒至今沒給個準話。

封蘭因見她不語,輕輕咬了咬唇,語氣又輕又低:“師妹需要我嗎?”

器魂顫了一下,幾乎不敢回頭看。

越之恒掃了封蘭因一眼,淡淡笑了笑。二十四節冰淩無聲懸在空中,如緊繃的弓。

他其實並不需要知道湛雲葳口中的答案。

片刻前,湛小姐還在托他找小侍,眼前這玩意不就是最溫柔小意的小侍嗎?但她大概忘了他的話,她可以跑,跑得掉隨她。不管她找誰,他絕對不為所動。可若像此刻這樣,他不喜有人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越之恒也可以早點動手,但只有等湛小姐點了頭,眼前t的人在她面前腦子炸開,湛小姐才會記憶深刻。

*

湛雲葳:“……”

她望著眼前一臉哀戚的少年,總算知道學宮裏的同門,當初為何覺得封蘭因性子古怪,與旁人格格不入。

他明明生得如此嬌柔漂亮,性子卻大膽得……令人難以招架。

如果是今日之前,她確實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可越大人早上的話還歷歷在耳,當時越大人似乎也沒說不救她。

莫不說她不想禍害自己這位可憐的師兄,不需要他如此報救命之恩。就說越大人不喜被戴“綠帽子”,她敢去要白玉蝶,她和封蘭因都不用活了。

她又不是不了解越大人。

某種意義上,他算不得什麽好人。這些日子雖然在越府十分安寧,可她神志還在,她知道越之恒是以怎樣的名聲當上王朝徹天府掌司。

那是個好人能幹出來的事嗎。不撕破臉,越之恒和她相安無事,一旦觸及對方底線,他們誰都不會對彼此手下留情。

因此她堅決搖頭:“不必,白玉蝶已有主。”

能都活著,她沒必要自-殺再帶上封師兄啊!

器魂顫抖停了,總算小心回頭看了一眼。

封蘭因眼中黯淡,淒然艱澀道:“師妹可是覺得我臟?”

湛雲葳還來不及回答,身後熟悉的危機感令她警醒萬分,她支起靈力網保護兩人,將封蘭因拽開。

封蘭因摔在地上,悶哼一聲,原本站著的地方,冰淩入地一丈。

而就在這時,器魂反水,瞬間暴漲,長大嘴吞吃封蘭因。

湛雲葳下意識扯住它,怒斥道:“你這個叛徒!”

就不該讓別人的器魂望風,厲害歸厲害,可哪裏真的聽話。

她不回頭也知道誰來了:“封師兄,趕緊走!”

那人專抓專殺仙門的人啊!

靈力若風,將封蘭因推離,封蘭因驚愕擡眸,對上一雙冷淡的眼睛。

空中二十三玫冰淩,好以整暇,全部對著他的頭顱。

封蘭因抿了抿唇,爬起來掉頭跑。

湛雲葳擡眸,越之恒已經來到她身後。她色厲內荏警告道:“越大人,他是禦靈師,王朝有令不殺禦靈師!”

越之恒淡淡看她一眼:“夜裏眼花,看錯了。”

她狐疑望著他:“那你還追嗎?”

禦靈師似乎應該也會追?

不行。她默不吭聲用靈力禁錮住他,準備隨時動手。

越之恒把自己器魂從她手中扯回來,擡眸淡聲道:“湛雲葳,放開。”

她楞了許久,還是第一次聽他連名帶姓叫自己名字。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偏偏覺得他心情似乎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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