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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06 僧格南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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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06 僧格南傑

象泉河水永恒流淌,濫觴於岡仁波齊,浩蕩於古格城下。

中軍大帳的衛士早已做好了全面的防禦,在蘭澤孤身踏入帳子的那一刻起,便時刻準備著將可能會有異動的她擒下。

而在帳子的正中央,坐著的,是拉達克的新國王,也是她曾經的未婚夫,僧格南傑。

他比她大了將近二十歲,年齡雖大,也因擴張國土的激情而顯得精神灼灼。一雙獅子般的眼睛帶著讓蘭澤厭煩的侵略性,在她出現的一瞬間就黏在了她身上。

見到他,蘭澤努力地壓制自己的憤怒,譏笑著開口:“南傑,你已經膽怯到要用這麽多人來防備我了嗎?”

“蘭澤,惡語是一把雙刃劍,傷了我,也容易傷了你自己,要小心地使用。”

面對蘭澤,南傑的臉上絲毫沒有什麽如臨大敵的表情,只有一個國主對另一個國主的野心,和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渴望。

他揮手撤下了冗餘的衛士們,單獨與她說話。

人馬悉數離開了帳子,一張桌案兩側,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無論是從政治力量,還是從如今的戰爭形勢,蘭澤都遠遜色於他。可明明是來簽訂屈辱的城下之盟,她卻始終挺直了腰桿,沒有半點妥協的架勢。

他問:“你的父親和你的丈夫呢?躲在山洞裏,派你下來與我談?”

“我是古格的下一任國主。我自能代表古格與你說話。”

“下一任國主?古格都快沒了,你做誰的國主?”南傑看著她雛鳥般的模樣,不屑地笑了笑,“還是說,紮巴德和讚卓派你下來,是讓你用女人討好男人的方式,祈求我的憐憫?”

他的話說得油滑而難聽。

欻地一聲。

一把天珠的短刀被蘭澤從袍子裏拔出,沒有絲毫猶豫地一把插在了南傑面前的案上。

刀光鋒利而寒冷,而她的目光更是冰冷如雪,盯在了南傑貪婪的目光裏:“南傑,你應該用對待你的敵人的方式對待我。如果你將我視作一個可以調戲的女人,你會領略到後果的。”

“呵。”

南傑依然笑笑,反覆地打量著蘭澤手持短刀的姿態。

他記憶裏的蘭澤還停留在她三四歲的時候,那時他的第一個孩子剛剛出生,他跟著他的上師游歷阿裏三圍,路過古格時,曾經在紮布讓見過她一次。她坐在烏泱泱的一大幫人裏,戲玩著一顆比人腦袋還大的琥珀蜜蠟。那樣價值連城的寶器,在她的手上,就像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玩具。

一雙水亮亮的目光望過來,他聽見她問身邊的人,那個人是新來的奴隸嗎?

南傑從來將她視作小孩,直到他的父親有一天告訴他,為了古格和拉達克的和平,他該迎娶那個名叫蘭澤的公主。

從那天起,他開始派人去搜集關於蘭澤的消息…他找了畫師偷偷畫下蘭澤的容貌;他買來從古格來到拉達克的奴隸,問他們一切和蘭澤有關的事;他甚至想過再來訪一次古格,親眼看一看旁人口中那個從象泉河裏誕生的古格女兒,究竟出落成什麽模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早就該舉行的婚事,卻遲遲沒有敲定。他的父親幾次修書給紮巴德,想要確認婚期,但從來沒有得到過準確的回覆。他的心就在對蘭澤的期待中,一天天變得酥癢。

後來,再一次聽到蘭澤的消息,就已經是她和讚卓的婚事了。

蘭澤的悔婚,只是拉達克出兵的一個借口。這場戰事早就在所難免,但從他決定出兵古格的那一天起,就想過會有如今的這一天。不過,現在的蘭澤比他預想中更像一個國主,而非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孩了。

心裏那份癢意更甚,無形地躁動著。

他重新開口:“好吧,那我們就談談我們應該談的。說吧,投降之後,你和你們的王室,想要什麽樣的待遇?”

“我們的待遇不重要。你先說你的條件。占領古格之後,你會怎樣對待古格的臣民?”

“我們拉達克人所信奉的,是最純凈的主巴噶舉。古格所有信奉格魯派的寺院,在我的統治下,都要關上大門,斷絕供養。我會帶走古格人強體壯的男人,隨我的軍隊去征伐更東邊的土地。剩下的子民,該養牦牛的就去養牦牛,該種青稞的就種青稞。”

蘭澤冷眼聽著他所提出的條件,面無表情地不置可否。

南傑挑眉:“不相信我?”

“昆莎的守將相信了你,放你的軍隊入了城……但他們無論男女老少,得到的都只有殺戮。”

“所以讚卓不是在昆莎把我們打出去了麽。雖然,我們又打了回去。沒有了讚卓,你們還真是不堪一擊……”

他笑得如蠱惑人心的鬼魅,唯獨一雙眼睛充滿了對她的國土和她的渴望。

“投降吧,蘭澤。就算你現在不投降,等我的將士們耗盡了耐心,象泉河遲早會被你們古格人的屍山填平。到那時,整個紮布讓的每一個洞窟裏都會被放上一個古格人的頭顱。我也會挖下古格男人們的眼睛,尤其是讚卓的那一雙,掛在我與你同房的床頭,讓他們天天看著,這位‘古格的女兒’,是如何變成拉達克的女人的。”

蘭澤此次來和談,本意是想同他談一談讓拉達克退兵的條件。

她早就想好了,只要拉達克能退兵,無論南傑怎麽刁難,都可以暫時應允下來。只要國土還在,她就不信還沒有覆仇的那一天。

可她沒想到南傑竟然囂張至此,一開口,就是威逼利誘著讓她投降,讓她將古格的領土拱手相讓。她何嘗不知,天性嗜血殘暴的拉達克人絕不可能信任異國的臣民,一旦紮布讓淪落進了南傑的手裏,他一定會把紮布讓裏每一個還能戰鬥的人斬草除根。

他靠著這一招誘降了紮布讓周邊的不少古格轄地,凡他所到之處,幾乎看不見一個活口。

紮布讓又怎麽能夠逃脫這樣的命運?

蘭澤不動聲色地深深呼吸,沈住了心裏的那口氣。

她說:“給我一點時間。我要再想一想。”

“你想等讚卓醒來?”南傑笑道,“小蘭澤,我的耐心可不多。”

她沒再理會他,反手拔出了那把短刀,一把撩開了帳子的簾門,與門口的雍仲法師迎面相對。

順著她出來的方向,雍仲法師的目光落在了僧格南傑的身上。縱然是馳騁沙場多年,南傑也被這道目光激出了一陣寒顫,怒目回望過來。

簾子被放下,兩人的對視也被斬斷。

蘭澤望著高聳入雲的紮布讓山城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上師,我們回去吧。”

*

蘭澤對於僧格南傑的判斷並沒有錯。

他是個狂妄、貪婪而血腥的勁敵,無論投降與否,古格的子民都會成為他殺戮取樂的對象。但她全然沒有料到的是,他竟然已經喪心病狂到了這樣的程度。

在和談後的第三天,毫無預兆地,他召集來了在紮布讓一帶俘獲的俘虜,命令他們從象泉河畔背來石頭,企圖從半山腰修葺起高過紮布讓山頂的碉臺。俘虜們夜以繼日地背負著石頭,被皮鞭棍棒抽打至再也無法起身時,就會被直接殺死。

他們的腦袋被割下,身體則當作了築碉臺的材料,填充在石縫之中。

俘虜們一批又一批地死去,碉臺越壘越高,紮布讓山上被拉達克人侵占的地方也越來越多。眼看著碉臺即將要高過了紅殿,古格的每一名士兵,都日夜守在山坡的窄道上,防備著敵人隨時的進攻。

血的味道彌漫在紮布讓的每一個角落。

古格人的屍體和頭顱早已成為了拉達克人的盛宴,站在紮布讓的山頂,蘭澤甚至能望見山下的僧格南傑,正用托林寺老堪布的班智達帽喝著血酒,而他的士兵同樣張狂地揮舞著戰旗,在他的身側起舞。

雍仲法師帶來消息。

蘭澤的父親、古格的國主,紮巴德,死了。

統治了這個國家幾十年,在古格真正面臨存亡絕續的關頭,他沒有死在為國而戰的戰場上,而是在一場西洋教士主持的禱告會後,安然地死在了他和梅朵的小教堂之中。

蘭澤封鎖了這條消息,舉國上下,知道紮巴德死訊的,只有她、梅朵和雍仲法師三人。梅朵早已在驚恐中失去了理智,自己把自己關在了寢殿裏,誰也不肯相見。而雍仲法師為紮巴德念誦了密咒,超度他的靈魂。

沒有葬禮,短暫地告別了父親後,蘭澤沈默地坐在壇城殿中。

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撫摸著自己日漸隆起的腹部,而雍仲法師盤腿坐在她的對面,手持一法器玲鐺,正在念誦著雅沃切傑保代保切風神咒,感受著神明的指引。

忽然,玲鐺清脆一響,他睜開了眼。

“來了。天罰就要來了。”

蘭澤的精神被連日來的血腥味折磨得恍惚迷夢,卻因法師的話語,而猛然回過了神。她掐著自己的手心,問道:“上師,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兩天。”

兩天,還有兩天。

她心中默念著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又一次伸手,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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