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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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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去年, 才二十三四歲,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麽隕落。

一滴淚從江晚晚眼角滑落,她想到上輩子那個趙小娟。

離家幾年後回來, 整個人脫胎換骨,就連對自己的婚事也比她這個所謂讀過書的人想得還透徹。婚後日子過得也是風生水起,小買賣做得蒸蒸日上。

可是這輩子,她的生命結束在風華正好的年紀。

再看看眼前的李華,雖然活著,但眼神之中,哪裏還有上輩子的靈動和生氣。

江晚晚深深體會到了老人們常說的那句,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瞧瞧不好的婚姻都帶給女人什麽?明明沒有遠嫁, 父母就在身邊, 但還是硬生生給婆家人折磨的一個輕生, 一個沒了朝氣。

她情不自禁握住李華的手,帶著幾分哽咽道:“日子再難, 也要愛惜自己的,萬萬不可走絕路。”

愛惜自己嗎?要怎樣愛惜呢?李華像聽到什麽聽不懂的話。

剛結婚那會, 她也和父母說過在婆家受到的委屈。可母親卻是怎麽說的?李華到現在都還記得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話。

“要收斂一點自己的脾氣, 嫁人了怎麽能再像女兒家時候那樣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婚姻生活哪可能不受委屈不吃苦的,忍忍就過去了。”

“這都是你的命, 咱女人要學會認命。”

……

到最後,她把‘認命’這兩個字牢牢記在了心裏。

江晚晚還想多和李華聊聊,一個看上去年紀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大媽帶著兩個孩子過來。

兩個孩子都很小,一個還要人抱著, 一個還不到大人大腿高。

這位大媽江晚晚認得,是趙二狗的母親。

這輩子的她, 看上去比上輩子還要年輕上幾歲。

一進到衛生院,看到李華,趙二狗母親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對著李華張口就是一頓訓斥。

說來說去就是說她當妻子不稱職,當兒媳婦不孝順,當母親不合格,不在碼頭賣魚,也不回家照顧孩子。

一句接一句,江晚晚聽得都窒息。

她開口幫著李華說了兩句話,換來的只是趙二狗母親的變本加厲。

訓斥完李華,話不忘對江晚晚冷眼說一句:“我們家的事,關你什麽事。”

江晚晚沒和人吵過架,哪裏爭得過對方。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李華抱著孩子,在婆婆的罵罵咧咧中離去。

明明以前趙二狗的母親也很喜歡李華的,怎麽成自己兒媳婦了就百般挑剔了呢?

江晚晚沒結過婚,完全無法理解。

她捂住看向一旁的徐美珍。

徐美珍其實也早給氣出了一肚子火,李華是因為江老師才來衛生院的,那個老太太說話這麽難聽,在徐美珍看來,罵的不止是李華,更是江老師。

只可恨她也不擅長吵架,只能氣得幹瞪眼。

江老師似乎也和她半斤八兩,徐美珍擔心江晚晚氣壞了身體,連忙安撫。

“不要和這種人較真,這種人不講理的。”

江晚晚倒不是較真,她就是難受。

心裏真難受啊,昔日一起長大的玩伴,怎麽落得這樣的下場?

明明已經是新中國了,這些舊社會的倫理悲劇怎麽還會發生在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身上?

“江老師!”徐美珍聽得大駭,擔心她說錯話,畢竟旁邊還有一個醫生在呢。

不過顯然她想多了,那個醫生可能是也憋壞了,又或許是年輕,說得比江晚晚更過。

“南丫島上的那些老人可不就是封建社會餘孽,沒幾個人腦子開化的。和李華玩得好的那個趙小娟的公婆和父母,比趙二狗母親還甚,把那麽好的一個女孩逼死了。”

“你們可能不知道,這事影響可大了。我們鎮上的人家都不敢把女兒嫁到島上來的。”

南丫島和虎頭鎮雖然隔著一片海,但跳海這種事肯定瞞不住的。只要有人出島,肯定就會說出去,一來二去地,也許整個鎮上的人都知道了。

再怎麽自我洗腦,結婚了就要為婆家奉獻,為丈夫犧牲,也不至於到被逼到自殺的地步。所以趙小娟這件事影響還挺惡劣的。

江晚晚在衛生院歇了小半天,從醫生口中聽到了很多南丫島上的事。

沒有年輕人走出去的南丫島,就像是一個封閉的舊世界,一代又一代重覆著悲劇。

倒是江桃讓江晚安覺得意外,她竟然真的做到了江玉海夫妻的期待的那樣,對那個癡傻的姐姐諸多照顧,甚至也是為了這個姐姐,才聽從父母的安排嫁給了部隊一個年紀相仿的士兵。

“……不過呢。”醫生話鋒一轉,道:“她不嫁給部隊的士兵,難道嫁給島上的其他年輕人不成?那還不如嫁給軍人呢。”

江晚晚沒辦法認同,結婚理應是和優秀的人接觸相處,培養感情。而不是在比爛中,湊合著選一個相對沒那麽爛的。

從衛生院出來,江晚晚胸口一直堵得慌。

徐美珍不敢再由著她胡亂,果斷制止了她還想在島上待幾天的念頭,買了最近一班出島的船票回到虎頭鎮。

也幸好她果斷,回到鎮上的晚上,江晚晚就身體不適,被送去虎頭鎮人民醫院。

第二天不見好轉,被轉去縣城人民醫院。在縣城人民醫院住了三天才緩過來。

出院後,徐美珍不敢耽擱,立刻給兩人買了去往省城的車票,直接從省城坐飛機回了北京。

單位領導知道江晚晚身體不好,非常重視,強制安排她入院療養。

只是,生老病死乃自然規律,任憑醫術再先進也無法扭轉。

幾個月後,江晚晚在醫院閉上了眼。

在旁人看來,她一生未婚,無兒無女,實屬坎坷、孤獨。

可江晚晚覺得,她實現了夢想,沒什麽遺憾。

她這一輩子,從不自詡為國家做出卓越貢獻自居,唯在臨終前,她留下遺言,希望自己能安葬在南丫島。

一個對國家做出如此卓越貢獻的人,僅此遺願,單位領導又怎麽會不遵從。

只是很奇怪,都說人死如燈滅,但她的意識卻一直在,甚至看著他們不辭千裏送她回了南丫島,安葬在山上一個鮮少人會到的僻靜角落。

此後,她的靈魂便一直漂蕩在南丫島,以永遠不會被發現的旁觀者之態,看盡了南丫島二十年的變遷。

她看到了李華沒有掙脫命運的束縛,魂歸大海。在李華走後,李家和趙家從此決裂,勢不兩立。

類似李t華和趙小娟的悲劇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裏依然在繼續,江晚晚只能無助看著一個有一個花季一樣的女孩,以加倍的速度雕零。

改變,發生在多年後。

她清楚記得,那是2001年。這一年全國上下都在為一件事沸騰。

申奧成功,奧林匹克運動員們的堅強勇敢,永不放棄的精神通過那四四方方的電視機,激勵了很多年輕人。

終於有年輕人備受鼓舞,走出閉塞的海島。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年輕人走出去。

江晚晚終於理解了那句話,世界是始於年輕人的。

她的一輩子,都在為了讓祖國變得更強大而努力。

她以為是武器,然而用了一生的時間,她才最終明白到,國家強大的根本還是人。

武器很重要,但決定勝利的還是人。

想明白的這一天,江晚晚察覺到自己的靈魂也在一點消失。

她想,老天之所以讓她的靈魂在這個她摯愛的土地上飄蕩至今日,應該就是想讓她明白這個道理。

在意識徹底消散的前一刻,江晚晚問自己,這輩子真的沒有遺憾嗎?

來不及回答,意識徹底消失。

再有意識,江晚晚發現自己竟然是一個小嬰兒。

難道她重新投胎了?

應該是。

江晚晚努力睜開眼,想看清重新投胎的這個世界。

映入眼簾的是白得發亮的墻。

還有那熟悉的消毒水味。

這一切都在告訴她,她現在身處的地方是醫院。

是她生病了?還是剛出生?

不過她跟醫院可真有緣,每一輩子再睜眼都是在醫院裏。

嬰兒的精力可真差,才打量了一會這世界,她就覺得困了。

江晚晚敵不過這困意,緩緩合上眼皮。

不知道過去多久,江晚晚察覺到自己被人抱起。

是這輩子的媽媽嗎?

還沒睜開眼,她就又聽到抱著自己的人說話。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投胎到那樣的家庭。我們家江凡是跟著你父親出任務才犧牲的,你就當替父還債吧。”

什麽情況?這劇情怎麽聽著有點熟悉。

江晚晚努力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怎麽都沒想到會看到的臉。

李梅,年輕的李梅。

江晚晚瞬間明白過來了,她的靈魂投胎到杜萍肚子裏,她是江玉海和杜萍的女兒。

而現在,李梅把兩個孩子調換。

江晚晚好急,可偏偏她還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還不會說話。她能做的就是大聲哭泣,希望能引來別人的註意。

她的哭聲確實引來了別人的註意,她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問:“阿梅,你的孩子怎麽了?”

李梅明顯帶著幾分慌張的聲音道:“可能是餓了吧,我給她餵餵奶。”

話落,江晚晚被強制餵奶。

淚奪眶而出。

寶寶好苦啊。

沒有任何自救反抗能力的江晚晚,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李梅調換,再被李梅帶回山溝溝老家。

好在李梅只是替換了兩個孩子,倒沒有虐待她的念頭。

當然了,也稱不上多好就是,但好歹讓她有口飯吃,活了下來。

在煎熬中,江晚晚慢慢長大,如今已經是個能邁著小短腿跑來跑去的五歲女娃。

可還是太小了,這座山好大好大,只有五歲的她根本跑不出去。

六歲這年的春天,派出所的人上門來登記戶口。

“孩子叫什麽?幾歲了?”

李梅倒很怕公安的,怯怯回答:“六歲了,叫大丫,江大丫。”

公安同志看出她害怕,安慰道:“別害怕,我們只是過來做戶口登記的。”

就在派出所的工作日人員準備把這名字寫下來時,六歲的江晚晚急忙開口:“我不叫大丫,我叫晚晚。”

工作人員笑:“這名字確實比大丫好聽。”

隨後很認真寫下了江晚晚三個字。

江晚晚看著那有些歪歪扭扭的字,雖然寫得不漂亮,但寫對了,她就原諒他們吧。

命運的輪軸是否會像那輩子一樣?再過幾年,李梅會生病,會良心發現,會將她送回南丫島?

因為害怕蝴蝶效應,江晚晚在大山裏一日覆一日忍耐著。

時間終於來到了這一天,李梅哭著對她懺悔,說出她的身世,還要將她送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江晚晚按捺住激動,努力讓自己平靜。

離開大山的這一天,李梅帶著她從早上走到中午,才終於來到鎮上。

又從鎮上坐大巴到縣城,在縣城住了一晚後,坐了兩天火車到了虎頭鎮。

只是很不湊巧,她們到湖頭鎮這天沒有船上島。

好在明天就有,她們並不需要等太久。

然而這一晚上,李梅卻猶豫起來。

一會害怕將人送回去,自己的親生女兒會被拋棄。一會又遭不住良心的折磨,擔心自己以後會下地獄。

哪怕知道上輩子李梅確實將孩子送回去,可江晚晚還是膽顫心驚,這一晚都不敢怎麽睡。

好在最終李梅還是選擇了自己,第二天一早,堅定帶她上島。

接下來的發展稱不上愉快,她親眼目睹了杜萍在得知真相的最初是如何拒絕接受,到最後接受,心疼。

她回到了江家,以親歷者的姿態看到了江桃的恐慌、不安,還有面對她時那若有若無的愧疚。

這一日,從學校放學回來,因為她被學校老師表揚,江桃有些不高興。

江晚晚哭笑不得,其實她只是進步了一點點而已。

上次月考,她還故意考得很差呢。

江晚晚說她:“至於這麽不高興嗎?你又不是沒被老師表揚過。”

江桃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你以為我是因為你被老師表揚不高興嗎?”

“難道不是?那你為什麽不高興?”

她們剛好站在臺階路段上,江晚晚站得比她矮了一階,不得不昂起頭看她。

被說穿心事的江桃惱羞成怒:“我為什麽不高興,你管得著嗎?”

江桃一個激動,推了江晚晚一下。

誰知道就是這一下,讓沒準備的江晚晚直接四腳朝天倒了下去。

久遠的記憶突然湧來,難道……

江晚晚摔得很重,江桃尖叫,不過好在還記得去叫人。

很快,知道情況的江玉海和杜萍趕來,將她送去衛生院。

因為傷到腦袋,衛生院的人也不敢大意,建議她們送虎頭鎮人民醫院。

她坐上了部隊的備用船只,連夜出島。

然而來到虎頭鎮人民醫院,依舊昏迷不醒,又被緊急轉院到縣城人民醫院。

隱隱約約中,有意識卻沒辦法操控身體的江晚晚意識到了什麽。

‘她’要來了。

-

‘她’來了。

“晚晚,你就是我,好好活下去。”

江晚晚又聽到了那句話,猛地睜開眼。

嗆鼻的消毒水味,白色的墻,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這一切她是那樣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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