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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暴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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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暴雨夜

連續數日的高溫,正式拉開了盛夏的帷幕。

灣州地處亞熱帶季風區,夏秋兩季是街道應急辦忙得最為顛倒黑白的時候,防汛防旱防風的三防工作艱巨繁重,數不清的巡防排查、應急演練、宣傳教育任務,同時還要兼顧用電高峰季節的企業安全生產監督。一到夏天,應急辦的燈幾乎天天都是最後滅的。

上午九點又要集合外出,鄭予妮幹脆早起到食堂吃早飯。她剛把車停好,一出車棚就看見從停車場方向走來的經天,他笑得比上午的陽光都要燦爛:“早。”

“早啊。”鄭予妮看了眼時間,8:42,足夠好好吃一頓早飯。

經天漸走漸近,走到鄭予妮跟前時,笑意完全消失了,有些錯愕道:“怎麽瘦了?”

更驚訝的人是鄭予妮:“這麽明顯嗎?我們才開始忙一周呢。”

“最近事情多啊?”

“對啊,夏天就是最忙的時候,我去年差不多九月來的應急,才不到一個月就瘦了十斤。”

經天有些吃驚,雖是逗她,語氣卻並不開心:“那臺風的時候還是不能讓你出去,直接就被吹走了啊。”

鄭予妮笑起來,不知不覺又變成了段溪芮形容的那種我見猶憐的作精語氣:“去年九月來了個14級臺風,所以我一來就撞上最忙的時候,有一周天天加班到十點以後,回去倒頭就睡著了,到了周末還是加班,不過還好不用一整天。等到下午回去坐下來,突然有了放松的時間,才突然可以大哭一場。”

經天輕輕驚了一聲:“哭了啊?”

鄭予妮委屈巴巴地擡頭望他:“對啊,當時以為應急辦一直就這樣了,好絕望啊。關鍵是忙的時候連哭都想不起來,更沒有時間哭,還得等到周末有空了才能哭。”

經天也看著她:“那要忙到什麽時候?”

“九月底臺風差不多就北上了吧,就不會那麽忙了,等到十一月天氣涼了,用電高峰也過了,大概就會輕松很多,反正去年是這樣啦。”

兩人並肩走向大樓,經天嘆了口氣,說:“我在市裏也有到十一二點的一段時間,不過我主要是改匯報材料——你可能還要外出,是蠻辛苦的。”

鄭予妮聽得心頭一顫,他似乎在認真考慮她的處境。她會心一笑:“出去倒是還好啦,主任蠻照顧女生的。子浩也很好,有他在我基本就是甩手掌櫃,哈哈哈。”

經天帶著一絲愁眉,這話一說倒像是她在安慰他了。誰知他聽了之後,突然就轉了重點:“對你這麽好啊。”

兩個人都很清楚,他指的是後半句,指的是後半句裏的人。

但鄭予妮一笑而過,不打算解釋。她不是一個喜歡拖拖拉拉的人,經天來河心街道已有兩月,兩人雖然交集不多,獨處更是少,但每一次都會給她不一樣的感覺。要說進展麽,似乎有,卻又似乎不是明明白白的。

鄭予妮不喜歡愛情裏拉鋸的游戲,她的愛是熱烈坦蕩的,勇往直前的,但也絕不會是隨意拋灑的。如果他能給她那麽一點確定的信號,她一定會直接向他走去。

可她猜想,經天大概是不會這麽明白地讓她看到那個信號的。他總是讓她感覺到他若隱若現的在乎,對她似有若無的特別,讓她陷入猜想與眷念,陷入他的迷魂陣。可一轉頭,他其實什麽都沒留下,他們甚至根本都沒有對方的微信和手機號,那些朦朧和微妙,隨著兩人每一次轉身,慢慢消散在了空氣中。

所以,鄭予妮想,她是該想辦法逼他一把了。

她早察覺到經天有猜想她和周子浩,他斷然不會直接問,她也不希望他問,因為她當然只會老老實實告訴他周子浩不過是碎嘴男閨蜜。她當然也不能告訴周子浩,因為周子浩一定會敲鑼打鼓八擡大轎把經天送到她面前。

經天比她聰明,這一點她很清楚。而她也並不比他笨多少,這一點,經天也明白。

所以,無論他用了什麽方法七拐八彎地打聽、套話,他一定知道鄭予妮能看穿,這也就相當於,他明明白白地拋出了信號。

鄭予妮那一笑之後,經天沒再說什麽。

讓他琢磨去吧,他都害她這樣輾轉反側不能自已了多少回了,怎麽著她還不能反擊了?

打完早餐兩人便分開了。在食堂裏,男女一起吃飯的有兩種情況,要麽是堂堂正正談笑風生的同事,要麽是確定關系的情侶或夫妻。

顯然,經天和鄭予妮心裏門兒清,他們不屬於這兩種。

走了個“蘇小姐”,來了個“海大姐”,她揮一揮衣袖,留下一片暴雨。才一個上午,全市暴雨預警由橙變紅,黑雲壓城,遮天蔽日,拳頭似的大雨對著整座城市劈頭蓋臉一頓爆錘。

到了下班時間,同事們或抱怨不知道又得在路上堵到什麽時候,或幹脆轉乘地鐵回家。除留守的值班人員外,誰都想在這樣的雨天趕緊回家愜意地躺著。

誰都以為,這不過是灣州漫長雨季中尋常不過的一個雨天。

鄭予妮要蹭周子浩的車回家,兩人便一塊下樓。周子浩一路嘰嘰喳喳吐槽他妹,每個月都把零花錢用完了找他兜底。他的快嘴跟rap似的劈裏啪啦,鄭予妮一聽就發笑:“因為把你當姐啊,妹妹一般不找哥哥要錢吧,你看你妹找你弟要錢不?”

周子浩好大一聲蔑笑:“那他也得有錢給。”

“那你弟不找你要錢?”

“這你就不知道了,親兄妹一般是仇人,親兄弟一般是陌生人。”

“所以你妹把你當姐實錘了,哈哈哈哈……”

鄭予妮笑得前俯後仰的時候,電梯門開,經天出現在門外。電梯裏明明兩個人,可他始終只看著鄭予妮,似乎沒見過她笑得這麽誇張,他遲了少頃才進來。

兩個男生相互招呼,經天問:“吃飯嗎?”

周子浩答:“不吃了。”

經天的目光移向鄭予妮,她也搖搖頭。謝天謝地周子浩沒說“回家吃”,可以讓經天猜猜他們倆是不是要一起出去吃。

也許如鄭予妮所願,經天接著問她:“這麽大雨怎麽回去?”

鄭予妮朝周子浩使了個眼神:“蹭車呀。”

周子浩提醒他:“我朋友跟我說新時代廣場那邊有點積水了,你還是早點走,不然晚了積水更深車不好開了。”

經天露出了男生間吹水時那種不矜持不客氣的笑:“還是浩哥瀟灑,底盤高無所畏懼。”

周子浩丟了他好大一個白眼:“少爺擱這陰陽誰呢。”

鄭予妮聽出來了,經天的車比周子浩的貴,但她不想知道。

倆男的車不停一個方向,出了門口他們就分別了。剛才光經天問他倆,她倒是沒問他,不在食堂吃飯,這麽大雨還要回市中心父母那邊嗎?外賣應該也點不上了,那他自己會做飯?

——當然,也不排除他有約。

雨太大太大了,車燈照到單位門口的積水時,周子浩和鄭予妮都嚇了一跳,蹚過去跟過了條河似的。雨聲吵鬧得倆人坐車裏都聽不清對方說什麽,幾句無效交流後,幹脆都閉了麥。

紅色車燈跟飄萍一樣擁擠地浮在馬路上,整條馬路變成了一片死海,久久不見流動。一公裏的路,他們竟走了快半小時。

到了鳳凰花園的岔路口,鄭予妮一看路況圖上長長的深紅色,主動說:“我在路口下自己走回去吧,太堵了。”

周子浩也沒留她:“好,小心點。”

車門打開,鄭予妮一腳踩進“河”裏,積水已經淹了她小腿肚。以應急人淺淺的職業素養,鄭予妮隱約感到了不安。

雨七橫八豎地吹打,鄭予妮徒勞地撐著傘,渾身濕漉飄搖地往小區走。一路上,她看到瀑布般的雨水從小區擡高的圍墻中倒灌而下,所有的排水口都已不見漩渦,這意味著排水系統已嚴重過載,如果暴雨持續,那麽將會嚴重內澇。

鄭予妮艱難地回到家裏,還沒等把濕透的衣服換下,就看到微信群已炸開了鍋。街道在轄區內各社區、企業群都發布了應急防禦通知,部分積水嚴重的社區已出動了工作人員維護管控,程主任不停地發送信息調度消防、交警、排水,同時還要兼顧各社區和物業的咨詢求助。

鄭予妮覺得,自己似乎回家回早了。等她換了身衣服的工夫,全區已啟動防汛一級響應,市裏實時發布了通知,“海大姐”實力超雄,此次降雨多項監測指標打破歷史極值,通稿擢升為“極端特大暴雨”。

群裏不斷有人發布著實時情況,部分路面的積水竟幾乎吞沒了整個公交車,一些小區地下車庫和地鐵站被雨水洩閘般灌入。地勢較低的新時代廣場商圈已淹成汪洋,行駛在馬路上的車輛群就這麽被泡在水裏,宛如發了洪水的災難現場。

——新時代廣場!

鄭予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經天和他們是同時走的,他走的就是那條路!那邊擁堵情況更甚,他很有可能正好就被堵在那裏!

盡管有人匯報車主們眼看積水嚴重,都及時撤離了,可鄭予妮還是惴惴不安。她急忙地在手機裏翻找著什麽,卻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他的私人聯系方式,而用“灣政通”給他發工作以外的消息,還是主動發,簡直看起來太蠢了!

程主任在辦裏發了通知,大家各自負責好各自社區調度,能出門的男生全部出動,配合救災和管控,女生協助轉移受災群眾至避難場所,保障救助工作。

鳳凰花園周邊受災情況不算嚴重,鄭予妮可以出門,且離得最近的避難點望歸中學就在通向新時代廣場的方向上,應該會有從那邊轉移過來的群眾。

鄭予妮顧不上再想經天,換上拖鞋,穿上雨衣,套上河心街道的反光紅馬甲,出了門。

“海大姐”帶來的這場大暴雨,別說是鄭予妮入職後首見,就是二十年也難得一遇。

出門之後的親眼所見,比手機視頻裏更為震撼。鄭予妮看到小區裏一棵兩人拉手都抱不住的大樹被連根拔起,栽倒在地,沒有砸向居民樓或許是他做的最後努力。

鄭予妮跟蹚河似的往外走,走到望歸中學有個七八百米,到了那裏,距離內澇中心路段也只剩七八百米了。她一路聽到交警和消防的鳴笛,出了支路來到主幹道,遠遠地瞧見身著各色馬甲和雨衣的人員各自作業,緊急搶險。

鄭予妮對望歸中學避難點很熟,因為住得近,這片社區分給她負責,什麽應急演練、宣傳活動、隱患排查,她已來過多次。

她看到學校操場和體育館燈火通明,已有人員引導被困車輛開進學校臨時停車,等她到了門口,剛好看到一批群眾從前方轉移過來。鄭予妮帶著他們去往體育館,詢問得知,前頭望歸河水位持續上漲,過來巡查的街道人員提前疏散了她們,讓他們來這裏避難。

聽到已有同事在前線作戰,鄭予妮頓時覺得燃了起來,渾身充滿力量,全情投入了人員接應和物資調度任務。

社區的人陸續到達,人手變得充沛起來,毛毯、水等物資也都充分到位,鄭予妮留了聯系方式,安排社區人員記錄好救助申請,打算到前頭去看看。

已經過了十點,大雨絲毫沒有減緩,她搭著臨時調撥來轉移群眾的執法擺渡車前行,終於見到了汪洋般泡著車群的內澇中心路段。

穿著熒光色服的交警和消防好似深夜中一只只發光的螢火蟲,聚在一起,點亮了這個意外而冰冷的雨夜。消防官兵們推著沖鋒舟和橡皮艇在漿黃色的積水中緩慢前行,等近了岸邊,接應人員一擁而上,把坐在劃艇上的群眾轉移出來。排在鄭予妮前頭還有一些執法車,他們按順序開了過去,接上轉移人員去避難點。

突然,鄭予妮在那群接應人員之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挑頎長,英氣俊朗,他還穿著今天她最後見到他時的那身白上衣黑褲子,送走了一批人員,又馬不停蹄地轉身奔向澇區。

——是經天。鄭予妮猛地深吸一口氣,雙手揪緊了拳。

他全身都濕透了,身上穿著交警給的熒光色雨衣——他不是應急辦的人,河心街道近年也沒遇到過需要抽調經服辦人手的險情,自然是沒有街道發的衣服。

大概警服皮膚真的有魔力,又或是他忙碌得過分認真,鄭予妮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明白了——他真的好帥啊。

鄭予妮跳下車往前走,司機在後頭喊她“女生不要去了”,她也聽不見。

緊接著下一艘劃艇從內澇深處緩緩出現,這一批人多了點,其中有個母親抱著正在啼哭的嬰兒,等在邊緣的經天和其他人見到有孩子,更近地往前了幾步。

——突然,劃艇前角的官兵一聲驚呼,他肩頭的劃艇也跟著往下一沈,帶起一片驚叫。

“地上有凹陷!”官兵話沒說完,就被猛灌了一口積水。

“別慌別慌,註意孩子!”

“註意腳下註意腳下!”

嬰兒被顛得放聲大哭,眼看積水就要沒過劃艇,岸邊接應人群中個頭最高的經天一個箭步沖進了水裏,奮力朝劃艇走去。

所有人都緊張地往前了一步,鄭予妮往前了很多步,一直跑到了最前的邊沿。

很快經天接到了劃艇,和消防官兵一起托舉擡平。在這嘈雜淩亂的雨聲中,鄭予妮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渾厚有力的聲音:“你要不先別抱孩子了,這樣受力不均衡,地上什麽情況我們看不到很危險,你把孩子放你腿中間,把他圍起來。”

“好好,先這樣……”

“註意腳下!”

他真的好高啊,幾乎沒過消防官兵肩頭的積水,竟還不到他的胸口,這讓他走起來也沒有那麽費勁了。

他們配合著成功抵達了岸邊,所有人都圍著受困群眾一擁而上,只有一個交警叔叔路過經天身邊拍了拍他:“好樣的小夥子!”似乎他一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也不需要人怎麽關心。

經天默默退到一邊,一轉頭,就看見了站在身後的鄭予妮。他驚愕地看著她,走到她跟前,才看到她發紅的眼眶。

鄭予妮先開口了,聲音不大,一碰就碎:“你怎麽樣了?”

經天顧不上回答:“你怎麽在這裏?”

鄭予妮也問:“你怎麽在這裏?”

他們都更急於知道對方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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