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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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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許是要入冬了,這場雨連下了十來天。

身子仿佛被火燒,又仿佛置身於冰窖中,林桑晚痛苦地低喃,“水……水。”

床邊的丫鬟急忙倒了一杯水,扶起她,慢慢餵水。

林桑晚咳嗽了幾聲,忽地清醒過來,看了看屋子,還是之前的西院。

“我睡了多久?”喑啞的聲音響起。

“王妃昏迷五天了,身子忽冷忽熱,宮中的禦醫都來了好幾回,真是嚇死人了。”

“王爺在嗎?”

見她支支吾吾不說話,林桑晚虛弱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小桃。”

“王爺在哪裏?”

“奴婢不知。”

“王爺不讓我們告訴您。”

林桑晚支起身子,想要下榻,被小桃一把攔住,“王妃,您先好好休息,王爺就能回來了。”

“不久是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小桃面露難色,不知如何回答。

“我也不為難你,你跟我說說當日刑場的情況。”

小桃把眼睛飄向地上,低聲道:“這......”

“也不讓說?”林桑晚笑了幾聲,“你若不說,我就自己去找。”

小桃連忙跪下,害怕道:“奴婢不知道刑場情況,只是看到王爺領著一個極其俊美的男子將您抱了回來。之後便是宮裏來傳話,喚王爺進宮,連同那名男子一起。再之後王爺就沒回來過了。府裏管家使了銀子去打聽,說是王爺在宣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也暈倒了,後面被賢妃娘娘接到永壽宮了,直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

林桑晚再次咳了起來,平覆心緒後,問道:“另一名男子呢?”

小桃疑惑道:“奴婢不知。”

“你先起來吧。”林桑晚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眼裏無光。

此時的永壽宮內已經忙成一團。

林慕雪看著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蕭逾白,眼睛泛紅,再想到宮外的林桑晚,她更是痛苦欲絕。

為了向先帝表忠心,父親將她送到了景仁帝身邊。

自從入了皇宮,她一直低調行事,一直與諸位宮裏的娘娘和平相處。

學著不恃寵而驕,學著當一位娘娘。

後來為了向景仁帝表忠心,她讓父親助他登上高位。

為了向景仁帝表忠心,將阿晚留在了永都。

她還是一個鮮活明媚的少女啊。

林家無意皇權,無意高位,只想守護百姓,讓南順國人人都能安居樂業,這有錯嗎?

為何林家最後會落到如此境地。

她不甘心。

她也恨。

可她不能亂。

燭火搖曳,林慕雪守在蕭逾白床邊,眼底布滿了困意。

忽然咳嗽聲傳來,將她瞬間驚醒。

蕭逾白看著燈火通明的屋子,聲音沙啞,道:“母妃。”

“先喝口水。”林慕雪讓身邊的丫鬟將他扶起,自己把杯子遞到他嘴邊,“慢慢喝。”

緩過氣來的蕭逾白臉色蒼白的看向她,問道“母妃,阿晚醒了嗎?”

“醒了。”林慕雪雙眼通紅,哽咽道:“是母妃對不住你們。”

蕭逾白想起什麽,繼續問道:“父皇有說要赦免阿晚嗎?”

林慕雪垂下眼眸,在他昏睡的這幾日,景仁帝一次都沒有派人來問過情況,這是真的徹底厭棄了。

她淡淡道:“你剛醒來,莫要操心這些事,一切都有母妃在。”

蕭逾白臉色一沈,雙手緊緊握著,啞著嗓音道:“母妃,我該想到的。”

他眼裏盛滿悲痛:“我為何要喝那碗湯,我要不喝,就不會睡過去。”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林慕雪聲音帶著哽咽的哭腔,“我們的逾白已經做得很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母妃吧。”

林慕雪看著他清減了許多的身子,忍不住心疼,他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蕭逾白攥緊了床沿,起身,“我再去求父皇。”

“你父皇現下在商議政事,你放心,有太後在,有母妃在,阿晚不會有事的。”林慕雪摁住他的肩膀,將他扶回床上。

月上枝頭,林慕雪安撫好蕭逾白後已是酉時正。

她取出屜中的鵝黃箋表,胸中冤屈難耐,臉色蒼白,一雙眼浮腫著,早已沒了往日的灼麗明媚。

將寫好的箋表封起,林慕雪又親自小廚房忙活了一陣,等紅燒排骨完成後,才喚來春惜吩咐道:“我被禁足,出不了宮,你務必將宵夜和信交到王公公手上,請他呈給皇上。”

養心殿內,景仁帝正批閱著奏折,此時的他眉頭緊鎖,臉色深沈。

一封封的奏折皆是處置賢妃,懲治嘉辰王,處決林桑晚。

看著王福手裏的信和宵夜,景仁帝淡漠片刻,終是拆開,隨後道:“去把賢妃接來。”

冷風吹過空枝,掃過林慕雪憔悴的臉頰,道不盡的蕭索淒涼。

王福領著她進了養心殿西室,景仁帝已經在裏頭等著她。

方一進去,王福便退下了。林慕雪看著低頭喝粥的景仁帝,下身福禮,道:“皇上金安。”

景仁帝沒有看她,沈聲道:“坐吧。”

“臣妾有罪。”林慕雪沒有起身,神情淒涼的望著他。

景仁帝起身扶她,淡漠道:“你有何罪,不過是受父兄蒙蔽罷了。朕已決定,無論林家如何,朕都不會降罪於你,還會因檢舉有功,特封你為皇貴妃。”

林慕雪將手垂在兩側,沒有起身,脊背挺直,冷道:“皇上是心裏有愧,覺得如此做心裏便能寬慰一二?”

景仁帝靠近她,柔聲勸道:“若你肯,你還是朕的寵妃。”

“皇上覺得還能同過去一樣嗎?”林慕雪閉了閉眼,笑得不可抑制,t片刻停息道:“臣妾這一生,犯了無數的罪。生在將門林家,養成灑脫不羈的個性,卻又偏偏嫁入皇室,成為寵妃,此為一罪。”

景仁帝緊抿嘴唇,神色冷然地望著她。

“從王府到東宮,再到帝位,為了皇上的宏圖大業,臣妾失了本心,央求父兄扶持,此為一罪。”

景仁帝低頭看著眼前這個陪了自己近二十來年的枕邊人,他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要從手裏消失般,緊緊握住雙手。

她仰起頭,盯著景仁帝,哽咽道:“林家上下忠義勤勉,只因皇上一句鎮北王府林家即是皇家倚仗又是南順國脊梁,臣妾便時時試探,處處防備,甚至同意阿晚留在永都,此為一罪。”

景仁帝痛苦地閉了閉眼,沈聲道:“夠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想讓她停下,可他知道,她不會。

年少時,她能成為自己的心頭好,就是因為她一身傲骨,寧折不彎。

她沒有停下,眼神堅定又痛苦道:“臣妾生平得父兄愛護,未曾有過半分報答,而今林府上下蒙冤慘死,不能替父兄申辯一二,不能手刃仇人,此為一罪。”

話音甫落,屋內寂靜無聲,鎏金卷耳獸香爐的獸嘴頂蓋上泛著幾縷白色香煙。

景仁帝一甩桌上粥菜,怒道:“一月不見,這就是你要同朕說的話?也不問朕好不好?”

自古帝王薄情多疑,以前她是不信的,如今怎麽還能自欺欺人。皇上疑心過重,聽信讒言,草草定案,單憑幾封可以模範筆記的書信就定罪林家,如何能不讓她心寒。

她的父兄怎麽可能會私通敵國,他們要的是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可她曾多次說過:“當皇上不再需要林家時,林家自當雙手奉上兵權。”

他明明回:“好。”

如今他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更不願還林家一個清白。她的心早就死了。

“皇上龍體康健,福澤深厚,臣妾自是無需關心。”林慕雪如血的眸子淚珠直流,淒涼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萬死難贖其一。但鎮北王府滿門男眷忠肝義膽,如今含冤慘死,只剩林桑晚一人,臣妾懇請皇上留她一命。”

“好一個萬死難贖其一。”景仁帝手一揮,將她從地上拉起,嚴厲又憤怒道:“是朕平時太過縱容你,讓你不知分寸。”

林慕雪冷笑兩聲,自顧自道:“若皇上真的縱容臣妾,還請皇上同意臣妾以一命換一命。”

沈默片刻,景仁帝放開手,靠回金色軟枕,神色痛苦,道:“你這是在逼朕。”

自從嫁入皇家,她與後宮一眾姐妹和睦相處,治事小心,怕行差踏錯,怕給言官抓到把柄,怕給父兄招來前朝官員的嫉恨,更怕皇上厭棄!可現在,她什麽都不怕了,心灰意冷的她早就斷了生的念頭。

林慕雪強忍心中巨大的痛苦,靜靜道:“在臣妾離去後,還請皇上善待妙瑛和逾白。逾白心性良善單純,此次違逆全是為了臣妾。看在他一片赤誠孝心,繞過他的過錯,勿要對他心存芥蒂。妙瑛是皇上看著長大的,過了這個冬天,便有十歲了,還請念在昔日情分,待她壽宴一過,讓她自立府邸,著臣妾身邊的春惜姑姑陪著她。請皇上成全。”

只願後宮的波紜詭譎、翻雲覆雨能夠遠離她。

他的心仿佛被毒蠍蟄了一下,痛苦難耐,臉色愈發難看,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她。

沈默良久,景仁帝已經恢覆了平靜,目光再也沒有看她,只道:“依你。”

林慕雪鄭重跪下,叩首道:“多謝皇上成全。”

見她俯身,長發簌簌從肩頭落下,景仁帝突然想起初見時,她從自己身邊走過,微風揚起她烏亮的長發,帶著淡淡的幽香,他忍不住問一句:“雪兒,你可有話對朕說?”

能有什麽話,她和景仁帝之間是真的無話可說。

殿內落針可聞。她已存了死志,安排好生前之事,她再無掛念。

景仁帝有些酸澀,“好!好!”言畢,叫了聲王福,拂袖冉冉離去。

景仁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賢妃娘娘薨,景仁帝不顧言官口誅筆伐,仍追封她為皇貴妃,以皇後之禮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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