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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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故友
金曜從游戲裏出來後, 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發了會兒呆。上一個副本裏的一幕幕場景在他腦海裏閃過。
“有進步了。”他把自己扔進客廳的沙發裏，而後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進步在於, 跟木獨山的接觸變多了。
客廳外是陽臺，窗戶沒關, 有穿堂的風吹進來。雖然是冬天，但今天的陽光格外暖和, 他裹著棉衣, 不覺得冷，只覺得有些舒爽的涼意。就像是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木獨山沒那麽忙, 就會每周或者每隔一周的周日過來看他。
木獨山常坐的那趟航班中午十二點到達安蘇市, 他一般在下午兩點左右到家。於是從中午十一點多開始，金曜就會開始坐立難安, 手雖然也在拿著書或者握著筆桿子寫作業, 但總是時不時瞥一眼時間。
十二點後, 金曜會跟木獨山打電話, 確認對方平安落地後, 他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太專心地打游戲。玩一會兒歇一會兒，再後來就索性把手機扔一邊, 閑適地躺著發呆，期待著、等待著時針一點點向著2靠近。
那些等待下午兩點的周日午後, 外頭的天總是很晴朗。陽光溫暖，天空湛藍, 枯枝探出圍墻，在玻璃窗上斜斜地印出細影。
今天也是類似的好天氣。
金曜看向墻上的掛鐘, 忽然有些迷茫和失落。因為現在，他不知道時針要轉到幾，木獨山才能回來。
旁邊的手機發出一連串的提示音。工作群裏，年級主任正在催各位老師收集什麽新的表格。幾位年輕老師在大群裏排隊回覆“收到”後，立刻在小群裏激情吐槽起來。
“怎麽什麽表格都讓老師催著學生和家長填，表表表，天天就是填表”
“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來教書的還是來填表的”
“期末考完怎麽還要上課啊，不想上課啊啊啊啊啊，想翹課，想放寒假”
“醒醒，你是老師（冷漠臉”
“彭彭我真是好羨慕你啊TAT下輩子我也要當計算機老師，爽死”
“是嘟是嘟，計算機老師太爽啦，除了本職工作和競賽外，還負責全校所有修電腦的活和公眾號推送，最近還tmd要拍短視頻演霸道總裁[玫瑰]”
“奧那還是算了，教英語也挺好的”
“@金曜金老師，你快去回個收到啊，不然那老登等會兒又要發瘋找你麻煩了”
金曜回了個OK的表情包，去大群裏排隊回了收到後，一邊跟幾個同事閑聊，一邊在家長群裏發消息，並打開電腦開始整理表格。
在這期間，年級主任還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技能比賽和課程比賽的事，又問了期末考的概況和幾個參加競賽的學生的培訓情況。金曜剛從游戲裏出來，本來是該有點負面情緒的，但被海量緊迫的工作一沖，倒也顧不上了。
年級主任問的計算機競賽情況，金曜最近倒還真沒了解過。於是他又抽空問了教計算機的老彭，老彭回了目前的進度，順便吐槽道：
“那老登真是什麽天才般的想法都有。咱們學校以前又沒有過競賽傳統，忽然要搞科技創新，就讓我從零開始建立競賽體系，我才畢業幾年哎？他光禿禿的小腦袋瓜子一拍，就讓我來帶這個競賽，還要我立下軍令狀，要拿名次。”
“他看我長得像不像名次？”
“而且最近的競賽真是越來越卷了，有些題又怪又偏，冷門得很，我看著這幫孩子都覺得慘，咱們那個年代哪有這種sb題啊”
金曜一邊陪他吐槽，一邊手頭不停，繼續整理表格，寫期末考試的分析。寫到某幾項的排名時，他打開手機相冊，尋找之前的截圖。
往前翻相冊時，金曜發現了幾十張教案的照片。
他想起，在進上一個副本之前，他和薛鶴竹呂池他們一同去找了磊哥的弟弟，拿到了磊哥的兩個遺物——一個日歷本和一本教案。
當時他們討論了很久日歷本上寫薛鶴竹名字的用意，以及圈起來的數字的意義，沒討論出結果。而那本教案被呂池拿去翻來覆去看了很久，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可如果那真的是一本普通的教案，磊哥沒理由特意留給他們。
金曜回到和彭老師的聊天界面，目光定在“冷門”二字上，忽然間靈光一現。
呂池的專業能力毋庸置疑，他沒看出異常，這說明教案內容本身沒有杜撰的地方，都是常規的知識。可是也許異常並不在於教案內容的真假，而在於它的性質呢？——它是一本高中計算機課教案，編寫教案需要參照課程大綱，可呂池並不知道哪些內容應該是課程大綱內的，而哪些不是。
想到這裏，金曜便詢問彭老師能不能幫忙看一份教案。老彭很爽快地應了下來，金曜便把教案的圖片發給了他。
緊接著，金耀搜索了高中計算機課的課程要求，把鏈接發給呂池。
“我剛才忽然想到，咱們可以把磊哥的教案內容和課程大綱對照來看看。剛才我把教案發了一份給教計算機的同事，回頭咱們碰一碰，說不定能有什麽新發現”
呂池立刻回覆：“好。”
等到金曜差不多把事情忙完了，再次拿起手機，發現又多了99+未讀消息。這些紅點點除了來自工作群，還來自另一個小群。
【後花園協會高管群（5）】
薛鶴竹：朋友們，你們看新聞了嗎？上次咱們聚餐的那家火鍋店出事了[苦澀][苦澀][苦澀]
薛鶴竹：[鏈接]安蘇火鍋店食物中毒事件再升級！已有23人住院昏迷
呂池：啊？
呂池：你們現在怎麽樣，有沒有身體不舒服？
燕晚棠：感覺這事兒有點不對勁
宜樹卿：我看了新聞。報道裏說那些人昏迷了好幾天，有的人在昏迷中去世，有的則忽然醒來，發瘋似的大喊大叫
宜樹卿：這癥狀是不是有點像是進了游戲？你們看這個視頻，有個醒過來的人接受了采訪
宜樹卿：[視頻]
薛鶴竹：哎等等！這個兄弟我見過，我記得他！上次他就坐在咱們邊上的桌子，後來我又在島上見到他了
薛鶴竹：手機上說不清楚，要不咱們碰個頭？
金曜：okk
金曜：我們在那家火鍋店旁邊找一家店吧，可以順便打聽一下
這天晚上大家恰好都有空，擇日不如撞日，於是便立刻約下了晚飯時間。他們上次去的火鍋店在商場四樓，這次便挑了同一樓層的另一家火鍋店。
金曜放下手機，打算換衣服出門時，門被敲響了。
連琦瑤雙手掐腰，堵在門口，昂頭挺胸：“金老師！我有事找你商量！哎，你要出門啊？”
“嗯，出去和薛鶴竹他們一起吃飯，聊聊游戲的事情，你想去嗎？”
“我正要找你說這事呢！上次我聽薛哥說你們那個協會，我也想進去，帶帶我帶帶我！”
金曜詢問了群裏人的意見後，把連琦瑤拉進了群裏。連琦瑤跟大家打了招呼後，扭頭回到對門，跟劉荷芝說晚上出去聚餐。
“我下午把培訓班的數學作業都寫完了，寒假作業的作文也寫了兩篇，晚上九點前回來。媽媽你有事隨時打我電話哈。”說完，連琦瑤朝劉荷芝飛了個吻。
劉荷芝把兩道眉毛挑成小拱橋：“這又是哪一出……”
*
同樓層的另一家火鍋店也受了牽連，生意慘淡。
往常的周末晚上，這家店的門口早已排起長龍，吵吵嚷嚷的，現在卻根本不用等位。店裏少說有二十多張桌子，現在只坐了兩三桌。
金曜等人選了角落裏的一張桌子，落座點單後不久，服務員就飛速上完了所有的菜。
端上來的菜明顯比點的菜多了好幾大盤，服務員解釋稱明天起店裏就要停業一段時間了，具體再營業時間未知，最後一頓再回饋一下顧客。
服務員走後，薛鶴竹搖搖頭：“這家店也是被拖累慘了。”
連琦瑤眨巴著求知的雙眼看向金曜，金曜簡單跟她說了前因後果，以及上次註意到的關於黑色眼睛的異常事件。
坐在靠近過道一側的宜樹卿從小推車架子上拿起一盤盤肉和菜，逐一往已經沸騰的火鍋湯裏下。
聽完後，連琦瑤摸著下巴沈思：“這玩意兒會不會就像是流感一樣，當一個原本處在游戲裏的人在現實裏也有很強的情緒波動時，原本攜帶在他身上的某種病毒就會被激發，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把更多人拉入游戲裏？”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對了小連同學，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連琦瑤夾了一筷子肉，說：“我想問下你們接下來的想法。最近這段時間游戲裏獎勵翻倍，好多人都在不停地下副本，原來感覺夠不到的攢錢目標現在好像也差不多能夠到了，所以其實我現在很糾結。”
呂池拿起手機，將屏幕亮給她看：“我沒有別的選擇，接下來應該是和金老師一起。”
眾人驚訝地看向呂池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不斷變化的倒計時。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應該就是出游戲後不久。之前還沒聽說過有這種操作，你們有聽說過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沒聽說過，我還認識挺多人的，消息還算靈通，但也沒聽別人提起過這事兒。”燕晚棠皺起眉頭，拿起自己的手機，“……好吧，還說你呢，原來我也是。”
大家紛紛查看自己的手機，並發現在座的所有人的app裏都有一個占滿整個屏幕的倒計時，底下是六顆星星和空白的書名號。
“不是，這是什麽意思？”薛鶴竹撓撓頭，“這個游戲是想把我們一鍋端了嗎？是只有我們這樣，還是所有人都這樣啊？”
宜樹卿起身，撈去火鍋湯裏沸騰的浮沫：“之前三個阿姨提到的那條路，我們可能必須要走了。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麽，但從進了這個游戲開始。我們一直都是身不由己的，計劃趕不上變化。”
“好在前輩們留下了很多經驗，”薛鶴竹有些沮喪地說，“可惜我們太菜，到現在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你們說，這個副本是不是就是最後一個了？而且還是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的那種？”
“難說，但確實要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燕晚棠緩緩地說，“不過既然確定了接下來大家都要進同一個副本，而且很可能是最終的最靠近真相的副本，接下來咱們也就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安心地一起搜集線索了。”
薛鶴竹：“啊……也就是說，咱們有很大可能就只能活七天了……”
呂池往薛鶴竹碗裏加了一塊肉：“別說喪氣話，吃飯。”
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所有人都有很強烈的不真實感。雖然陷入這場游戲本身就很不真實，但由於一路上這麽多副本都過來了，人多少會有些慣性的怠惰和僥幸心理，覺得自己應該也可以通過接下來的副本。
也正因如此，在經歷了最初的幾個副本後，很多人對於“通關不了副本會死”的概念在不經意間被弱化了。
話題不由自主地轉向了沈重的地方。不知是誰先開始討論起自己活著時還想做的事，以及沒完成的人生願望清單。
宜樹卿：“我的願望可能是出去好好旅游，或者逛街？這些年從學校出來後就立刻工作，每天都緊繃著，感覺從來沒有放松下來過。七天的話，是個很長的假期了。”
話還沒說完，她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宜樹卿接了電話，應了幾句，對眾人說：“不好意思，我忽然有個工作，得先走了。”
“哦好，沒事，你先忙。”
宜樹卿走後，燕晚棠忽然反應過來：“剛才不還說不想工作了嗎，行動還是很誠實。對了，我之前派人去查明田市療養院的事情，說是過兩天能給我結果。這次的情況太詭異了，咱們接下來是不是先定個方向，然後安排一下工作？”
“目前有關這個游戲的最實在的線索就是磊哥之前的遺物了。那本教案我拜托同事和呂池再研究一下，日歷的話，咱們跟薛鶴竹一起再想想。”金曜回答。
“好，正好現在放寒假，我都有空的！”薛鶴竹說，“要不這樣，我把我家地址發群裏，咱們每天下午或晚上碰個頭，溝通下進展？”
“可以，要不就傍晚？”金曜提議。
連琦瑤的補習班本周有三節，都在白天，她表示完全OK。而金曜則表示跟其他老師調一調晚自習的話也能湊上時間。
“雖然在現實裏多點牽掛挺好的，不至於在島上迷失，徹底陷進去變成島上的NPC，但是吧……”燕晚棠面露恭敬之情，後仰在靠背上，感嘆道，“神奇，真的很神奇。雖然我上次已經說過了，但現在依然很震驚。”
“我發現你們一個個的，嘴上說著怕死，擔心這擔心那，但就算明天會死，今天也要正常地上班上學是吧。”燕晚棠開朗地豎起大拇指，“一時分不清你們是情緒太穩定還是太顛。看著性格差異挺大，原來本質都是一類人，怪不得能湊到一起。”
薛鶴竹：“嘿嘿。”
連琦瑤：“嗚嗚。”
金曜：“哎哎？宜姐怎麽還在商場門口，她不是下去好一會兒了嗎？”
燕晚棠給她打電話，但對面正在通話：“是遇到什麽事兒了嗎？我下去看看吧。”
*
最近單位很忙。上一次因所謂食物中毒事件住院的人裏，已經有五六個聯系了墓園。宜樹卿今晚接到的工作也是如此。
她剛走出火鍋店時就叫了網約車，但等了很久也沒有人願意接單。又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
“餵？你取消一下訂單吧，這地兒我不去。”是剛才自動接單的司機師傅。
“好的，打擾您了。”宜樹卿說。
似乎是沒料到對面這麽爽快，司機訕笑了一聲：“美女，剛才是系統自動接的單，真不是我事兒多，主要是最近不太平，好多人莫名其妙地就出意外了。我們幹這一行的也怕晦氣，都這麽晚了，墓園又這麽遠，我這大老遠跑一趟墳地，心裏頭也膈應。這樣吧，你坐地鐵過去，地鐵口出來再騎會兒車就到了。”
“好的，謝謝您。”
宜樹卿掛了電話，撇了眼通話記錄，滿屏的司機來電，全是讓她取消訂單的。
她這一行習慣了隨時待命，平時宿舍也在墓園裏。墓園在城市的遠郊，荒涼偏僻，離最近的地鐵站有將近五公裏，她和同事一般都騎電動車到地鐵，再坐地鐵進城。可是昨天她的電動車壞了，還沒來得及修。從靠近墓園的地鐵站出來後就更別想打到車了，天黑後更是連摩的都沒有，靠兩條腿走的話會趕不及。
宜樹卿正想再繼續下單碰碰運氣，忽然有人從後頭拍拍她的肩：“打不到車嗎？我送你過去吧。”
“沒事，那邊太遠了，你回去吃飯吧。”
“客氣啥，我吃得差不多了，走吧。”燕晚棠挽住她的胳膊，快步往停車場走。
商場旁車流量很大，路上有些堵。等紅燈的時候，燕晚棠扭頭問副駕駛上的宜樹卿：“你真不記得我啦？”
“記得什麽？”
“明田二中附小，小學四年級上學期我轉學到那裏讀了半年，咱倆一個班。”
宜樹卿努力回憶著，大腦宕機了片刻：“你是……哎，你是小燕子？”
“我傷心了，大樹。之前我剛見到你的時候就認出你了。你卻要想這麽久。”
宜樹卿瞪大眼睛：“你現在變化好大，我就覺得你名字有點熟悉，但根本沒敢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想。”
燕晚棠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方向盤上：“嗯……其實你的變化也很大，我也差點沒認出來。”
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調動，燕晚棠來到明田市上了半年學。那時候她四年級，記憶裏已經搬過三次家。因為在每個地方都呆不久，所以燕晚棠每次新交到的朋友很快就會斷了聯系，於是她習慣了獨來獨往，不跟人說話，下課時總是沈默著坐在座位上。
中高年級的小學生正值鬧騰的年紀，每個班裏都有一些小男孩尤為鬧騰。新來的安安靜靜的漂亮小姑娘立刻就引起了其他同學的註意。那時候班裏有幾個男生在班裏橫行霸道，四處欺負同學，他們很快就盯上了燕晚棠。剛開始時，他們的行為並不過分，只是跟她開幾句玩笑，或者輕輕推她幾下。見她沒發火，而且還有點害怕的樣子後，他們就逐漸變本加厲起來。
小學時的燕晚棠性格與現在截然不同，她那時很內向，低著頭，被欺負也不敢吭聲，只會悄悄哭鼻子。有一次，一個男生路過她的座位，忽然把一罐冰可樂往她脖子上貼。她嚇得尖叫起來，卻把那些男生逗得哈哈大笑。
那個拿冰可樂的男生還試圖把可樂罐塞進燕晚棠的領口裏，他笑得正歡時，腦門上忽然被紙團砸了一下。
原本趴在最後一排睡覺的一個女生揉著眼睛走過來，推開圍著燕晚棠看笑話的混賬男同學，問燕晚棠：“你怎麽回事啊？”
燕晚棠才剛轉學進來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但也知道最後一排的這個女生是老師嘴裏那個“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愛惹是生非的壞小孩”。
燕晚棠也覺得這個女生很不“女孩”。她頭上頂著亂糟糟的短發，穿著寬大的短袖和大褲衩，腳上蹬一雙灰黑色的運動鞋，一下課就出去瘋跑，不是爬樹就是跟人一起砸沙包玩彈珠，上課鈴打響後才滿頭大汗地急匆匆地跑回來。
反觀燕晚棠，則是老師和家長口中的“乖巧好女孩”，她說話輕聲細語，平時愛穿公主裙，白色長筒襪和黑色小皮鞋。她長長的頭發又黑又亮，有時梳高馬尾，有時紮公主頭，還有各色漂亮可愛的發卡。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就很兇，轉學過來這些天，燕晚棠和她沒說過話。可是現在，她卻忽然走過來指責並沒有犯錯的被欺負的燕晚棠。
燕晚棠當時可委屈壞了，又害怕又無助，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女孩問：“你為什麽不還手啊？”
還沒等燕晚棠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奪過男生手裏的冰可樂，使勁搖晃了幾下。而後，她拉開易拉罐的拉環，把開口處對準了那個男生。
可樂猛烈地噴射出來，澆了那男生一頭。他氣急敗壞地吼道：“操！宜樹卿，你幹什麽？”
宜樹卿翻了個白眼，沒理他，把可樂罐隨手放在燕晚棠桌上，自顧自回到座位上。
男生在原地“你你你”了半天，在周圍男同學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中，他咬牙切齒地拿起燕晚棠桌上的鉛筆盒，想砸宜樹卿，然而，又一股甜膩冰涼的液體兜頭澆了下來。
燕晚棠站了起來，她面無表情地把剩下一半的那罐可樂倒在了他頭上。
然後，她用連自己都覺得很心驚的平靜語氣說：“不怕我告訴老師的話，就繼續鬧吧。”
幾個起哄的男生都楞住了，他們呆呆地看著燕晚棠，仿佛不認識她一樣。
燕晚棠下意識地看向宜樹卿的方向，宜樹卿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預備鈴打響了，那個男生灰溜溜地去廁所洗頭，看熱鬧的人也散了。燕晚棠坐回座位，感覺到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激蕩著，澎湃著。
原來那幾個男生沒那麽可怕。她心想，而且那個女生也沒那麽兇。
再後來，課間和體育課的時候，燕晚棠總是有意無意地跟在宜樹卿旁邊。慢慢地，兩個人熟絡起來，放學後經常一起去逛文具店，去小吃攤買零食。
宜樹卿成了燕晚棠小學階段最好的朋友，只可惜，兩人相處了一個學期後，燕晚棠又轉學了。事發突然，兩人就此斷了聯絡。
燕晚棠看著前方寬闊的馬路和不斷倒退的道旁樹，熟練地轉動方向盤：“你知道嗎？遇到你之前，我以前也遇到過那種愛欺負人的男同學，也不知道我當時性格怎麽回事，跟腦子進了水似的，居然連反抗也不會，總覺得我要當好孩子，老師和家長一定會教訓壞孩子的。可事實上，他們也沒得到多大的教訓。”
“我從明田二中附小轉走後，來到一個新的小學裏，又遇到了類似的事情。有個同學在我的書上亂寫亂畫，還往我肩膀上放毛毛蟲，我忽然就想到了你，當時我一句話沒說，直接去他的座位那裏，把他的作業和書本都撕了，扔得滿教室都是，然後指著他說‘你去收拾，等會兒要上課了’。他估計是嚇傻了，居然真的乖乖照做了，哈哈哈。後來，就沒有人欺負我了。”
宜樹卿笑出聲，豎起拇指：“幹得漂亮。”
燕晚棠扭頭看了看她，也笑起來：“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很可笑。這麽小的小孩，欺軟怕硬的程度連成年人都要自愧不如。”
路程不短，雖然現在的宜樹卿沈默寡言慣了，但燕晚棠卻十分健談。她聊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進了娛樂圈後的所見所聞，說了許多拍戲和參加活動的趣事，宜樹卿聽得津津有味。
“……這些神經病，真的是蹬鼻子上臉。所以能怪我懟他們嗎？顯然不能，他們說那些垃圾怪話就是想找罵，我就罵了，這是成全，是做善事，是累積福報。”燕晚棠小結道。
宜樹卿已經笑得臉頰發酸了，她揉揉臉，看向窗外不斷飛馳而過的風景。可能是車開了太久，車內有些悶，她把車窗打開了一點點。強勁的風從玻璃窗的縫隙裏鉆進來，宜樹卿長舒了一口氣，聲音微不可聞，像是要散在風裏：“真好啊，女人還可以這樣活。”
燕晚棠撩開被風吹亂的長發：“人當然可以這麽活，大樹。”
宜樹卿捂臉，有些無奈地笑道：“大樹又是什麽梗啊？”
“四年級的一節美術課上，你自己說的啊。當時好像還是公開課，老師說女孩子要像花兒一樣嬌小漂亮，讓幾個同學上黑板把自己喜歡的、想要成為的花兒畫出來。你上去後，畫了一棵占滿整塊黑板的巨大的樹，說‘我才不要當小花，我要當大樹’。當時老師臉色都變了哈哈哈。”
“我還有這種時候啊……”
“當然啦，你不記得，我可都替你記得一清二楚。”
之後的話題就沒再進行下去。燕晚棠抿了抿嘴，目視前方，從外頭灌進來的風吹得她眼睛幹澀。
十幾年過去了，她們都變成了和原來完全不同的樣子。
印象裏那棵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大樹是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燕晚棠無從問起，她之前聽鄭鯨講過宜樹卿家裏的故事，但總覺得很不真實——這種事情怎麽會發生在那個宜樹卿身上？
可是一連兩個副本下來，她又確實能感受到宜樹卿的謹小慎微、沈默寡言和偶爾的畏縮。而且剛才吃飯時，她註意到宜樹卿過於貼心的習慣。飯桌上，宜樹卿是最會照顧別人的人，坐在上菜口，下菜，看火候，撈浮沫，倒果汁……在沒有人註意到的聊天間隙，她默默做完了所有事，像是本能一樣。
不多時，導航提示音響起，目的地到了。車子停穩後，宜樹卿朝燕晚棠揮揮手：“今晚謝謝你，我很久沒這麽開心過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明天見！”
宜樹卿下車後，燕晚棠剛要調轉車頭離開，卻發現宜樹卿被一個衣衫破舊的老道士攔住了。
燕晚棠決定下車看看。
走近後，她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宜樹卿並沒有遇到麻煩。老道士和宜樹卿似乎認識。
見燕晚棠過來了，宜樹卿就介紹道：“之前我不是提到過一位很厲害的道長嗎？他雲游四海，今天剛巧路過這裏。”
那老道士鶴發童顏，目光矍鑠，他看了看燕晚棠和宜樹卿，忽然緊緊皺起眉頭，捋著胡子搖頭：“怎麽剛下山就碰到這樣的大麻煩……”
他口中念念有詞，神色越來越凝重。忽然，他長嘆一聲，從兜裏掏出一個便利貼，寫了一串數字，遞給宜樹卿：“打這個電話找我徒弟吧，就說師父給他個考驗，過得了就準他回山上去。他會幫你們的。”
說完，他揮揮手，離開了，留下宜樹卿和燕晚棠呆立在原地。
“宜樹卿！你怎麽才來？別傻站了，過來幹活兒了！”墓園門口，有同事在催促。
宜樹卿：“那我先走了，等會兒忙完了我去問問這個徒弟。”
“沒事，你去工作吧，我來問。”
宜樹卿忙著去上班，便應了下來，囑咐燕晚棠開車回去時註意安全。
燕晚棠跟她道別後，坐在車上，拿出手機撥號，越撥越覺得這一串數字有點熟悉。她沒細想，清了清嗓子，按下通話鍵。
電話那頭還沒發出聲音時，燕晚棠忽然把手機從耳邊拿了回來，疑惑地盯著屏幕瞧。
屏幕上赫然顯示著鄭鯨的名字。
估計是哪裏不小心按錯了。燕晚棠趕緊掛斷，又仔細對著手機號碼撥了一遍，按下綠色按鈕時，屏幕上依然顯示著“鄭鯨”。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鄭鯨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晚棠姐，有事兒不？”
燕晚棠：“……這位道長，有空給我算個命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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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曜從游戲裏出來後, 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發了會兒呆。上一個副本裏的一幕幕場景在他腦海裏閃過。
“有進步了。”他把自己扔進客廳的沙發裏，而後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進步在於, 跟木獨山的接觸變多了。
客廳外是陽臺，窗戶沒關, 有穿堂的風吹進來。雖然是冬天，但今天的陽光格外暖和, 他裹著棉衣, 不覺得冷，只覺得有些舒爽的涼意。就像是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木獨山沒那麽忙, 就會每周或者每隔一周的周日過來看他。
木獨山常坐的那趟航班中午十二點到達安蘇市, 他一般在下午兩點左右到家。於是從中午十一點多開始，金曜就會開始坐立難安, 手雖然也在拿著書或者握著筆桿子寫作業, 但總是時不時瞥一眼時間。
十二點後, 金曜會跟木獨山打電話, 確認對方平安落地後, 他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太專心地打游戲。玩一會兒歇一會兒，再後來就索性把手機扔一邊, 閑適地躺著發呆，期待著、等待著時針一點點向著2靠近。
那些等待下午兩點的周日午後, 外頭的天總是很晴朗。陽光溫暖，天空湛藍, 枯枝探出圍墻，在玻璃窗上斜斜地印出細影。
今天也是類似的好天氣。
金曜看向墻上的掛鐘, 忽然有些迷茫和失落。因為現在，他不知道時針要轉到幾，木獨山才能回來。
旁邊的手機發出一連串的提示音。工作群裏，年級主任正在催各位老師收集什麽新的表格。幾位年輕老師在大群裏排隊回覆“收到”後，立刻在小群裏激情吐槽起來。
“怎麽什麽表格都讓老師催著學生和家長填，表表表，天天就是填表”
“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來教書的還是來填表的”
“期末考完怎麽還要上課啊，不想上課啊啊啊啊啊，想翹課，想放寒假”
“醒醒，你是老師（冷漠臉”
“彭彭我真是好羨慕你啊TAT下輩子我也要當計算機老師，爽死”
“是嘟是嘟，計算機老師太爽啦，除了本職工作和競賽外，還負責全校所有修電腦的活和公眾號推送，最近還tmd要拍短視頻演霸道總裁[玫瑰]”
“奧那還是算了，教英語也挺好的”
“@金曜金老師，你快去回個收到啊，不然那老登等會兒又要發瘋找你麻煩了”
金曜回了個OK的表情包，去大群裏排隊回了收到後，一邊跟幾個同事閑聊，一邊在家長群裏發消息，並打開電腦開始整理表格。
在這期間，年級主任還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技能比賽和課程比賽的事，又問了期末考的概況和幾個參加競賽的學生的培訓情況。金曜剛從游戲裏出來，本來是該有點負面情緒的，但被海量緊迫的工作一沖，倒也顧不上了。
年級主任問的計算機競賽情況，金曜最近倒還真沒了解過。於是他又抽空問了教計算機的老彭，老彭回了目前的進度，順便吐槽道：
“那老登真是什麽天才般的想法都有。咱們學校以前又沒有過競賽傳統，忽然要搞科技創新，就讓我從零開始建立競賽體系，我才畢業幾年哎？他光禿禿的小腦袋瓜子一拍，就讓我來帶這個競賽，還要我立下軍令狀，要拿名次。”
“他看我長得像不像名次？”
“而且最近的競賽真是越來越卷了，有些題又怪又偏，冷門得很，我看著這幫孩子都覺得慘，咱們那個年代哪有這種sb題啊”
金曜一邊陪他吐槽，一邊手頭不停，繼續整理表格，寫期末考試的分析。寫到某幾項的排名時，他打開手機相冊，尋找之前的截圖。
往前翻相冊時，金曜發現了幾十張教案的照片。
他想起，在進上一個副本之前，他和薛鶴竹呂池他們一同去找了磊哥的弟弟，拿到了磊哥的兩個遺物——一個日歷本和一本教案。
當時他們討論了很久日歷本上寫薛鶴竹名字的用意，以及圈起來的數字的意義，沒討論出結果。而那本教案被呂池拿去翻來覆去看了很久，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可如果那真的是一本普通的教案，磊哥沒理由特意留給他們。
金曜回到和彭老師的聊天界面，目光定在“冷門”二字上，忽然間靈光一現。
呂池的專業能力毋庸置疑，他沒看出異常，這說明教案內容本身沒有杜撰的地方，都是常規的知識。可是也許異常並不在於教案內容的真假，而在於它的性質呢？——它是一本高中計算機課教案，編寫教案需要參照課程大綱，可呂池並不知道哪些內容應該是課程大綱內的，而哪些不是。
想到這裏，金曜便詢問彭老師能不能幫忙看一份教案。老彭很爽快地應了下來，金曜便把教案的圖片發給了他。
緊接著，金耀搜索了高中計算機課的課程要求，把鏈接發給呂池。
“我剛才忽然想到，咱們可以把磊哥的教案內容和課程大綱對照來看看。剛才我把教案發了一份給教計算機的同事，回頭咱們碰一碰，說不定能有什麽新發現”
呂池立刻回覆：“好。”
等到金曜差不多把事情忙完了，再次拿起手機，發現又多了99+未讀消息。這些紅點點除了來自工作群，還來自另一個小群。
【後花園協會高管群（5）】
薛鶴竹：朋友們，你們看新聞了嗎？上次咱們聚餐的那家火鍋店出事了[苦澀][苦澀][苦澀]
薛鶴竹：[鏈接]安蘇火鍋店食物中毒事件再升級！已有23人住院昏迷
呂池：啊？
呂池：你們現在怎麽樣，有沒有身體不舒服？
燕晚棠：感覺這事兒有點不對勁
宜樹卿：我看了新聞。報道裏說那些人昏迷了好幾天，有的人在昏迷中去世，有的則忽然醒來，發瘋似的大喊大叫
宜樹卿：這癥狀是不是有點像是進了游戲？你們看這個視頻，有個醒過來的人接受了采訪
宜樹卿：[視頻]
薛鶴竹：哎等等！這個兄弟我見過，我記得他！上次他就坐在咱們邊上的桌子，後來我又在島上見到他了
薛鶴竹：手機上說不清楚，要不咱們碰個頭？
金曜：okk
金曜：我們在那家火鍋店旁邊找一家店吧，可以順便打聽一下
這天晚上大家恰好都有空，擇日不如撞日，於是便立刻約下了晚飯時間。他們上次去的火鍋店在商場四樓，這次便挑了同一樓層的另一家火鍋店。
金曜放下手機，打算換衣服出門時，門被敲響了。
連琦瑤雙手掐腰，堵在門口，昂頭挺胸：“金老師！我有事找你商量！哎，你要出門啊？”
“嗯，出去和薛鶴竹他們一起吃飯，聊聊游戲的事情，你想去嗎？”
“我正要找你說這事呢！上次我聽薛哥說你們那個協會，我也想進去，帶帶我帶帶我！”
金曜詢問了群裏人的意見後，把連琦瑤拉進了群裏。連琦瑤跟大家打了招呼後，扭頭回到對門，跟劉荷芝說晚上出去聚餐。
“我下午把培訓班的數學作業都寫完了，寒假作業的作文也寫了兩篇，晚上九點前回來。媽媽你有事隨時打我電話哈。”說完，連琦瑤朝劉荷芝飛了個吻。
劉荷芝把兩道眉毛挑成小拱橋：“這又是哪一出……”
*
同樓層的另一家火鍋店也受了牽連，生意慘淡。
往常的周末晚上，這家店的門口早已排起長龍，吵吵嚷嚷的，現在卻根本不用等位。店裏少說有二十多張桌子，現在只坐了兩三桌。
金曜等人選了角落裏的一張桌子，落座點單後不久，服務員就飛速上完了所有的菜。
端上來的菜明顯比點的菜多了好幾大盤，服務員解釋稱明天起店裏就要停業一段時間了，具體再營業時間未知，最後一頓再回饋一下顧客。
服務員走後，薛鶴竹搖搖頭：“這家店也是被拖累慘了。”
連琦瑤眨巴著求知的雙眼看向金曜，金曜簡單跟她說了前因後果，以及上次註意到的關於黑色眼睛的異常事件。
坐在靠近過道一側的宜樹卿從小推車架子上拿起一盤盤肉和菜，逐一往已經沸騰的火鍋湯裏下。
聽完後，連琦瑤摸著下巴沈思：“這玩意兒會不會就像是流感一樣，當一個原本處在游戲裏的人在現實裏也有很強的情緒波動時，原本攜帶在他身上的某種病毒就會被激發，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把更多人拉入游戲裏？”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對了小連同學，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連琦瑤夾了一筷子肉，說：“我想問下你們接下來的想法。最近這段時間游戲裏獎勵翻倍，好多人都在不停地下副本，原來感覺夠不到的攢錢目標現在好像也差不多能夠到了，所以其實我現在很糾結。”
呂池拿起手機，將屏幕亮給她看：“我沒有別的選擇，接下來應該是和金老師一起。”
眾人驚訝地看向呂池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不斷變化的倒計時。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應該就是出游戲後不久。之前還沒聽說過有這種操作，你們有聽說過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沒聽說過，我還認識挺多人的，消息還算靈通，但也沒聽別人提起過這事兒。”燕晚棠皺起眉頭，拿起自己的手機，“……好吧，還說你呢，原來我也是。”
大家紛紛查看自己的手機，並發現在座的所有人的app裏都有一個占滿整個屏幕的倒計時，底下是六顆星星和空白的書名號。
“不是，這是什麽意思？”薛鶴竹撓撓頭，“這個游戲是想把我們一鍋端了嗎？是只有我們這樣，還是所有人都這樣啊？”
宜樹卿起身，撈去火鍋湯裏沸騰的浮沫：“之前三個阿姨提到的那條路，我們可能必須要走了。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麽，但從進了這個游戲開始。我們一直都是身不由己的，計劃趕不上變化。”
“好在前輩們留下了很多經驗，”薛鶴竹有些沮喪地說，“可惜我們太菜，到現在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你們說，這個副本是不是就是最後一個了？而且還是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的那種？”
“難說，但確實要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燕晚棠緩緩地說，“不過既然確定了接下來大家都要進同一個副本，而且很可能是最終的最靠近真相的副本，接下來咱們也就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安心地一起搜集線索了。”
薛鶴竹：“啊……也就是說，咱們有很大可能就只能活七天了……”
呂池往薛鶴竹碗裏加了一塊肉：“別說喪氣話，吃飯。”
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所有人都有很強烈的不真實感。雖然陷入這場游戲本身就很不真實，但由於一路上這麽多副本都過來了，人多少會有些慣性的怠惰和僥幸心理，覺得自己應該也可以通過接下來的副本。
也正因如此，在經歷了最初的幾個副本後，很多人對於“通關不了副本會死”的概念在不經意間被弱化了。
話題不由自主地轉向了沈重的地方。不知是誰先開始討論起自己活著時還想做的事，以及沒完成的人生願望清單。
宜樹卿：“我的願望可能是出去好好旅游，或者逛街？這些年從學校出來後就立刻工作，每天都緊繃著，感覺從來沒有放松下來過。七天的話，是個很長的假期了。”
話還沒說完，她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宜樹卿接了電話，應了幾句，對眾人說：“不好意思，我忽然有個工作，得先走了。”
“哦好，沒事，你先忙。”
宜樹卿走後，燕晚棠忽然反應過來：“剛才不還說不想工作了嗎，行動還是很誠實。對了，我之前派人去查明田市療養院的事情，說是過兩天能給我結果。這次的情況太詭異了，咱們接下來是不是先定個方向，然後安排一下工作？”
“目前有關這個游戲的最實在的線索就是磊哥之前的遺物了。那本教案我拜托同事和呂池再研究一下，日歷的話，咱們跟薛鶴竹一起再想想。”金曜回答。
“好，正好現在放寒假，我都有空的！”薛鶴竹說，“要不這樣，我把我家地址發群裏，咱們每天下午或晚上碰個頭，溝通下進展？”
“可以，要不就傍晚？”金曜提議。
連琦瑤的補習班本周有三節，都在白天，她表示完全OK。而金曜則表示跟其他老師調一調晚自習的話也能湊上時間。
“雖然在現實裏多點牽掛挺好的，不至於在島上迷失，徹底陷進去變成島上的NPC，但是吧……”燕晚棠面露恭敬之情，後仰在靠背上，感嘆道，“神奇，真的很神奇。雖然我上次已經說過了，但現在依然很震驚。”
“我發現你們一個個的，嘴上說著怕死，擔心這擔心那，但就算明天會死，今天也要正常地上班上學是吧。”燕晚棠開朗地豎起大拇指，“一時分不清你們是情緒太穩定還是太顛。看著性格差異挺大，原來本質都是一類人，怪不得能湊到一起。”
薛鶴竹：“嘿嘿。”
連琦瑤：“嗚嗚。”
金曜：“哎哎？宜姐怎麽還在商場門口，她不是下去好一會兒了嗎？”
燕晚棠給她打電話，但對面正在通話：“是遇到什麽事兒了嗎？我下去看看吧。”
*
最近單位很忙。上一次因所謂食物中毒事件住院的人裏，已經有五六個聯系了墓園。宜樹卿今晚接到的工作也是如此。
她剛走出火鍋店時就叫了網約車，但等了很久也沒有人願意接單。又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
“餵？你取消一下訂單吧，這地兒我不去。”是剛才自動接單的司機師傅。
“好的，打擾您了。”宜樹卿說。
似乎是沒料到對面這麽爽快，司機訕笑了一聲：“美女，剛才是系統自動接的單，真不是我事兒多，主要是最近不太平，好多人莫名其妙地就出意外了。我們幹這一行的也怕晦氣，都這麽晚了，墓園又這麽遠，我這大老遠跑一趟墳地，心裏頭也膈應。這樣吧，你坐地鐵過去，地鐵口出來再騎會兒車就到了。”
“好的，謝謝您。”
宜樹卿掛了電話，撇了眼通話記錄，滿屏的司機來電，全是讓她取消訂單的。
她這一行習慣了隨時待命，平時宿舍也在墓園裏。墓園在城市的遠郊，荒涼偏僻，離最近的地鐵站有將近五公裏，她和同事一般都騎電動車到地鐵，再坐地鐵進城。可是昨天她的電動車壞了，還沒來得及修。從靠近墓園的地鐵站出來後就更別想打到車了，天黑後更是連摩的都沒有，靠兩條腿走的話會趕不及。
宜樹卿正想再繼續下單碰碰運氣，忽然有人從後頭拍拍她的肩：“打不到車嗎？我送你過去吧。”
“沒事，那邊太遠了，你回去吃飯吧。”
“客氣啥，我吃得差不多了，走吧。”燕晚棠挽住她的胳膊，快步往停車場走。
商場旁車流量很大，路上有些堵。等紅燈的時候，燕晚棠扭頭問副駕駛上的宜樹卿：“你真不記得我啦？”
“記得什麽？”
“明田二中附小，小學四年級上學期我轉學到那裏讀了半年，咱倆一個班。”
宜樹卿努力回憶著，大腦宕機了片刻：“你是……哎，你是小燕子？”
“我傷心了，大樹。之前我剛見到你的時候就認出你了。你卻要想這麽久。”
宜樹卿瞪大眼睛：“你現在變化好大，我就覺得你名字有點熟悉，但根本沒敢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想。”
燕晚棠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方向盤上：“嗯……其實你的變化也很大，我也差點沒認出來。”
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調動，燕晚棠來到明田市上了半年學。那時候她四年級，記憶裏已經搬過三次家。因為在每個地方都呆不久，所以燕晚棠每次新交到的朋友很快就會斷了聯系，於是她習慣了獨來獨往，不跟人說話，下課時總是沈默著坐在座位上。
中高年級的小學生正值鬧騰的年紀，每個班裏都有一些小男孩尤為鬧騰。新來的安安靜靜的漂亮小姑娘立刻就引起了其他同學的註意。那時候班裏有幾個男生在班裏橫行霸道，四處欺負同學，他們很快就盯上了燕晚棠。剛開始時，他們的行為並不過分，只是跟她開幾句玩笑，或者輕輕推她幾下。見她沒發火，而且還有點害怕的樣子後，他們就逐漸變本加厲起來。
小學時的燕晚棠性格與現在截然不同，她那時很內向，低著頭，被欺負也不敢吭聲，只會悄悄哭鼻子。有一次，一個男生路過她的座位，忽然把一罐冰可樂往她脖子上貼。她嚇得尖叫起來，卻把那些男生逗得哈哈大笑。
那個拿冰可樂的男生還試圖把可樂罐塞進燕晚棠的領口裏，他笑得正歡時，腦門上忽然被紙團砸了一下。
原本趴在最後一排睡覺的一個女生揉著眼睛走過來，推開圍著燕晚棠看笑話的混賬男同學，問燕晚棠：“你怎麽回事啊？”
燕晚棠才剛轉學進來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但也知道最後一排的這個女生是老師嘴裏那個“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愛惹是生非的壞小孩”。
燕晚棠也覺得這個女生很不“女孩”。她頭上頂著亂糟糟的短發，穿著寬大的短袖和大褲衩，腳上蹬一雙灰黑色的運動鞋，一下課就出去瘋跑，不是爬樹就是跟人一起砸沙包玩彈珠，上課鈴打響後才滿頭大汗地急匆匆地跑回來。
反觀燕晚棠，則是老師和家長口中的“乖巧好女孩”，她說話輕聲細語，平時愛穿公主裙，白色長筒襪和黑色小皮鞋。她長長的頭發又黑又亮，有時梳高馬尾，有時紮公主頭，還有各色漂亮可愛的發卡。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就很兇，轉學過來這些天，燕晚棠和她沒說過話。可是現在，她卻忽然走過來指責並沒有犯錯的被欺負的燕晚棠。
燕晚棠當時可委屈壞了，又害怕又無助，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女孩問：“你為什麽不還手啊？”
還沒等燕晚棠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奪過男生手裏的冰可樂，使勁搖晃了幾下。而後，她拉開易拉罐的拉環，把開口處對準了那個男生。
可樂猛烈地噴射出來，澆了那男生一頭。他氣急敗壞地吼道：“操！宜樹卿，你幹什麽？”
宜樹卿翻了個白眼，沒理他，把可樂罐隨手放在燕晚棠桌上，自顧自回到座位上。
男生在原地“你你你”了半天，在周圍男同學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中，他咬牙切齒地拿起燕晚棠桌上的鉛筆盒，想砸宜樹卿，然而，又一股甜膩冰涼的液體兜頭澆了下來。
燕晚棠站了起來，她面無表情地把剩下一半的那罐可樂倒在了他頭上。
然後，她用連自己都覺得很心驚的平靜語氣說：“不怕我告訴老師的話，就繼續鬧吧。”
幾個起哄的男生都楞住了，他們呆呆地看著燕晚棠，仿佛不認識她一樣。
燕晚棠下意識地看向宜樹卿的方向，宜樹卿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預備鈴打響了，那個男生灰溜溜地去廁所洗頭，看熱鬧的人也散了。燕晚棠坐回座位，感覺到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激蕩著，澎湃著。
原來那幾個男生沒那麽可怕。她心想，而且那個女生也沒那麽兇。
再後來，課間和體育課的時候，燕晚棠總是有意無意地跟在宜樹卿旁邊。慢慢地，兩個人熟絡起來，放學後經常一起去逛文具店，去小吃攤買零食。
宜樹卿成了燕晚棠小學階段最好的朋友，只可惜，兩人相處了一個學期後，燕晚棠又轉學了。事發突然，兩人就此斷了聯絡。
燕晚棠看著前方寬闊的馬路和不斷倒退的道旁樹，熟練地轉動方向盤：“你知道嗎？遇到你之前，我以前也遇到過那種愛欺負人的男同學，也不知道我當時性格怎麽回事，跟腦子進了水似的，居然連反抗也不會，總覺得我要當好孩子，老師和家長一定會教訓壞孩子的。可事實上，他們也沒得到多大的教訓。”
“我從明田二中附小轉走後，來到一個新的小學裏，又遇到了類似的事情。有個同學在我的書上亂寫亂畫，還往我肩膀上放毛毛蟲，我忽然就想到了你，當時我一句話沒說，直接去他的座位那裏，把他的作業和書本都撕了，扔得滿教室都是，然後指著他說‘你去收拾，等會兒要上課了’。他估計是嚇傻了，居然真的乖乖照做了，哈哈哈。後來，就沒有人欺負我了。”
宜樹卿笑出聲，豎起拇指：“幹得漂亮。”
燕晚棠扭頭看了看她，也笑起來：“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很可笑。這麽小的小孩，欺軟怕硬的程度連成年人都要自愧不如。”
路程不短，雖然現在的宜樹卿沈默寡言慣了，但燕晚棠卻十分健談。她聊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進了娛樂圈後的所見所聞，說了許多拍戲和參加活動的趣事，宜樹卿聽得津津有味。
“……這些神經病，真的是蹬鼻子上臉。所以能怪我懟他們嗎？顯然不能，他們說那些垃圾怪話就是想找罵，我就罵了，這是成全，是做善事，是累積福報。”燕晚棠小結道。
宜樹卿已經笑得臉頰發酸了，她揉揉臉，看向窗外不斷飛馳而過的風景。可能是車開了太久，車內有些悶，她把車窗打開了一點點。強勁的風從玻璃窗的縫隙裏鉆進來，宜樹卿長舒了一口氣，聲音微不可聞，像是要散在風裏：“真好啊，女人還可以這樣活。”
燕晚棠撩開被風吹亂的長發：“人當然可以這麽活，大樹。”
宜樹卿捂臉，有些無奈地笑道：“大樹又是什麽梗啊？”
“四年級的一節美術課上，你自己說的啊。當時好像還是公開課，老師說女孩子要像花兒一樣嬌小漂亮，讓幾個同學上黑板把自己喜歡的、想要成為的花兒畫出來。你上去後，畫了一棵占滿整塊黑板的巨大的樹，說‘我才不要當小花，我要當大樹’。當時老師臉色都變了哈哈哈。”
“我還有這種時候啊……”
“當然啦，你不記得，我可都替你記得一清二楚。”
之後的話題就沒再進行下去。燕晚棠抿了抿嘴，目視前方，從外頭灌進來的風吹得她眼睛幹澀。
十幾年過去了，她們都變成了和原來完全不同的樣子。
印象裏那棵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大樹是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燕晚棠無從問起，她之前聽鄭鯨講過宜樹卿家裏的故事，但總覺得很不真實——這種事情怎麽會發生在那個宜樹卿身上？
可是一連兩個副本下來，她又確實能感受到宜樹卿的謹小慎微、沈默寡言和偶爾的畏縮。而且剛才吃飯時，她註意到宜樹卿過於貼心的習慣。飯桌上，宜樹卿是最會照顧別人的人，坐在上菜口，下菜，看火候，撈浮沫，倒果汁……在沒有人註意到的聊天間隙，她默默做完了所有事，像是本能一樣。
不多時，導航提示音響起，目的地到了。車子停穩後，宜樹卿朝燕晚棠揮揮手：“今晚謝謝你，我很久沒這麽開心過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明天見！”
宜樹卿下車後，燕晚棠剛要調轉車頭離開，卻發現宜樹卿被一個衣衫破舊的老道士攔住了。
燕晚棠決定下車看看。
走近後，她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宜樹卿並沒有遇到麻煩。老道士和宜樹卿似乎認識。
見燕晚棠過來了，宜樹卿就介紹道：“之前我不是提到過一位很厲害的道長嗎？他雲游四海，今天剛巧路過這裏。”
那老道士鶴發童顏，目光矍鑠，他看了看燕晚棠和宜樹卿，忽然緊緊皺起眉頭，捋著胡子搖頭：“怎麽剛下山就碰到這樣的大麻煩……”
他口中念念有詞，神色越來越凝重。忽然，他長嘆一聲，從兜裏掏出一個便利貼，寫了一串數字，遞給宜樹卿：“打這個電話找我徒弟吧，就說師父給他個考驗，過得了就準他回山上去。他會幫你們的。”
說完，他揮揮手，離開了，留下宜樹卿和燕晚棠呆立在原地。
“宜樹卿！你怎麽才來？別傻站了，過來幹活兒了！”墓園門口，有同事在催促。
宜樹卿：“那我先走了，等會兒忙完了我去問問這個徒弟。”
“沒事，你去工作吧，我來問。”
宜樹卿忙著去上班，便應了下來，囑咐燕晚棠開車回去時註意安全。
燕晚棠跟她道別後，坐在車上，拿出手機撥號，越撥越覺得這一串數字有點熟悉。她沒細想，清了清嗓子，按下通話鍵。
電話那頭還沒發出聲音時，燕晚棠忽然把手機從耳邊拿了回來，疑惑地盯著屏幕瞧。
屏幕上赫然顯示著鄭鯨的名字。
估計是哪裏不小心按錯了。燕晚棠趕緊掛斷，又仔細對著手機號碼撥了一遍，按下綠色按鈕時，屏幕上依然顯示著“鄭鯨”。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鄭鯨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晚棠姐，有事兒不？”
燕晚棠：“……這位道長，有空給我算個命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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