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豐之年（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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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大豐之年（14）
他們現在正位於原弟子樓的西面, 隔著一條馬路就是虎視眈眈的喪屍們。此時柏油馬路上有輛失控的汽車在疾馳，車子前進的路線歪歪扭扭的，前窗一片血紅。透過濕淋淋的紅窗子, 能隱約看見裏頭慘死的司機和旁邊剛飽餐一頓的喪屍。
汽車撞在路邊的電線桿上，車前的玻璃窗嘩啦一聲破碎了。車前蓋扭曲變形, 成了一堆混雜著零部件的破鐵，汽油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沒過一會兒, 車子燃燒起來, 熊熊火焰頃刻間吞沒了整個車身，黑煙滾滾竄起。
馬路那頭的那群喪屍的動作放緩，忽然沒有像之前那樣急迫地要沖過來的意思了。
連琦瑤評價：“這是開始了, 但沒完全開始？”
燕晚棠頻頻點頭：“有末日喪屍片那味兒了, 游戲開始前都要交代背景，播放片頭動畫的。現在算是結束了吧。”
這倆人的聊天氛圍這麽輕松, 搞得薛鶴竹也緊張不起來, 於是跟著點頭：“要素齊全了, 應該是快了。”
“你們幾個說的跟真在打游戲似的。”周大威努努嘴, 覺得此時不適合爆粗口, 但其他合適的形容詞他也找不著，於是他就從自己的詞句庫裏找出了一個最文雅溫和的，“你們幾個有病吧。”
緊接著, 一個身影從破碎的車頭爬了出來。那是一個成年人體型的喪屍，他身上穿著的襯衫破爛不堪, 紅色和灰褐色的汙漬層疊，讓人看不出襯衫原來的顏色。他爬出來時, 衣角被火苗燒到，火焰順著織物很快燒了他滿身。
他被燒成了一具火屍。火焰炙烤腐肉的味道越發濃郁, 他發出絕望的嘶吼聲，四肢顫動著，而後躺在地面上到處滾。像一個有智識的人一樣。
緊接著，馬路那頭的那群喪屍像是被解除了慢動作封印。他們居然圍到那名被火燒著的喪屍周圍，拿著不知哪裏搜刮來的衣物輪流拍打，直至把火給滅了。
當喪屍剛開始出現時，十名玩家就開始心照不宣地往後退了。只不過為了觀察局勢，他們後退的速度不快，時不時還會抽空回頭看喪屍。
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
薛鶴竹：“這裏的喪屍，還蠻聰明的哈。”
“游戲給我們強調這個場景，應該就是想告訴我們，這裏的喪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行屍走肉，也許火燒刀砍的效果不大。”金曜繞過一個又一個床單架子，說，“不過還好，之前的假海奚，他給我們演示過這個副本裏消滅喪屍的方法。”
“槍擊，要擊碎喪屍額頭的那枚芯片。”連琦瑤回憶起之前的場景，說，“武器的話，我記得煉丹游戲裏有幾個藥材小怪的武器補給點，我們去那裏看看？”
“等一下啊，”周大威邊退邊問：“你們為什麽能肯定我們是藥材？說不定我們還是火柴人的身份，任務就是消滅喪屍，消滅夠一定數量就能通關呢？”
他的小跟班周二武趕忙點頭：“是啊是啊。”
金曜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你行，你上。”
周大威退得更猛了：“……我認為現在不是硬碰硬的好時候，手無寸鐵怎麽殺敵！”
目前他們所能看見的喪屍主要集中在西邊馬路對面，而越過身後這片田野後，可以逃跑的東南北三個方向上都是差不多的街巷，沒人知道那些地方是否同樣有喪屍出沒。
“武器分布的點的話我記得，我玩得時間比較久。”薛鶴竹挺起胸膛，“而且上午我跟大家出去轉過，對比這裏的地圖來看，除了另外兩棟大樓裏和西邊喪屍堆裏之外，街巷裏的補給點只有一個，應該是在仙城大飯店附近的某家商鋪，面積不小的那種，在正東方向！”
“好，那我們現在先去找武器。保證安全後，再考慮去那兩棟大樓看看是否有新劇情解鎖。”
商議了大體的逃亡方向後，他們不再猶疑，也不再頻頻回頭看，而是全力與喪屍賽跑，試圖快速穿越這片曾經佇立著摩天大樓的荒野。
馬路西側的喪屍們似乎也認真起來，開始狩獵了。
這片荒野占地面積不算大，但從這裏到目的地仙城大飯店附近卻要跨過好幾條街區。
他們跑到原弟子樓東門的位置，在過馬路前迅速觀察了一番，對面的街巷內暫無異常。
身後的喪屍約有三四十個，他們高矮不一，樣貌各異，但相同的是，他們都面目猙獰，皮膚青紫幹癟，嘴裂成正常人難以達到的程度，眼神裏滿是饑餓與屠戮的欲望。
田野上雖然有很多排床單架障礙物，但這些喪屍看起來比傳統喪屍片裏的更敏捷一些，沒有被耽擱太久。此時，他們距離玩家不過二三十米的距離。
“走大路吧，小巷子遇見喪屍更難脫身，我記得這裏有幾條巷子是死胡同，咱要是一個不小心，會把自己繞進去。”周大威說。
“行，我記得煉丹游戲裏，我挺喜歡讓火柴人在死胡同搞伏擊的。我可不想被伏擊。”連琦瑤說。
其他人沒有異議。大家昨晚和今天上午都輪流出來探過路，多少都對去仙城大飯店的路心裏有底。從他們現在的位置出發，沿著大馬路跑一兩公裏就能到了。
薛鶴竹扶著膝蓋，喘著粗氣說：“剛才弟子樓鬧出這麽大動靜，西邊的喪屍都出來看熱鬧了，怎麽東邊這麽安靜啊？”
呂池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氣息同樣不太穩：“難道是加載的問題？咱們是第一批玩游戲的，剛開始時藥材小怪都是往西邊跑的，後面幾輪也都是這樣。如果照搬過來，算法可能認為我們會先往西走，就會優先加載西邊的怪物。”
金曜：“我記得加載也挺快的，不能掉以輕心，走吧。”
果不其然，當他們來到馬路東側時，這裏的喪屍也刷新出來了。好在他們初始時位於各間商鋪和犄角旮旯處，還沒有聚集起來，躲避單個喪屍還不算費勁。
眾人一路拔足狂奔。馬路修得很寬敞，此時路上已經沒有車輛行駛了。他們奔跑在馬路正中間，路邊小巷子裏時不時會突然竄出幾只喪屍，在這個跑步隊伍中激起一陣短暫的驚叫。
有時，半人高的大垃圾桶的蓋子會突然被掀開，裏頭彈出一個頂著垃圾的喪屍來，就像是惡作劇玩具裏的彈跳小人一樣。
剛開始幾次，這樣的突襲還會嚇到人，但被嚇多了後，大家就差不多對此免疫了。
薛鶴竹打趣道：“這就像北方人第一次到南方見到大蟑螂的那種害怕，見得多了就不害怕了……個鬼啊。救命！呂池！它扒拉我！”
呂池自己也有些難保，只能死死拽著他的袖子往前：“跑快點！”
好在喪屍的速度終究比不上人全力奔跑的速度，即使有喪屍竄出來擋路，不多久也會被甩在後頭。
路上總體還算順利。雖然路程只有一兩千米，但大家的體力差距在此時卻分化得十分明顯。
燕晚棠、金曜、木獨山、周大威和周二武跑完幾乎沒有感覺，時不時還能回頭看看後面人的情況。
連琦瑤和宜樹卿跑在他們後面，不算太吃力，只出了一點汗。薛鶴竹和呂池這倆即將畢業的大學生跑得滿臉通紅，喘得快要斷氣。最後一名是喬納，他的兩條筷子一樣的小細腿快要支撐不住身體一樣，讓人擔心他隨時會暈倒。
他們在仙城大飯店旁的空巷子口停下，這附近暫時還沒有喪屍出沒。
金曜扒著巷子口的墻，探頭朝大飯店裏看。隔著大飯店沾著血跡的玻璃窗，他看見裏頭有不少喪屍在大吃大喝。周圍的大型商鋪裏，情形都差不多。
“附近的這幾家咱們現在可能進不去。”金曜回頭又數了數人數，“沒人掉隊吧，掉隊的說句話？”
薛鶴竹大口喘著，還不忘吐槽：“金老師，你這跟讓‘沒來的請舉手’有什麽區別？”
跑到幹嘔的喬納擦了擦嘴角，面色慘白地默默舉起了手：“我一直在最後，我還在，應該沒有人掉隊。”
燕晚棠：“剛才我看見右手邊有一家敞著門的雜貨店，裏頭沒有喪屍，我們要不要進去找點食物和水，順便休息一下，然後再逐一排查？”
她沒提時還好，提到食物，眾人才發現自己正饑腸轆轆，幹渴難耐。
此時，前方左側的一個拐角處，有幾只喪屍正拖著步子走來走去。他們走過轉角時，忽然發現了這裏有新鮮血肉，便立刻興奮地朝著玩家的方向撲過來。
大家沒有時間再猶豫，一股腦往燕晚棠剛才說的右邊的雜貨店跑去。
那些喪屍見狀，沒有立刻加速飛撲，反而停在原地，仰起頭，做出一種嚎叫的姿態。然而，金曜卻沒有聽到他們叫出來的聲音，以至於短短幾十米的跑路過程裏，他回頭看了好幾次。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那種無聲的嚎叫意味著什麽了。因為又有至少十幾只喪屍從附近的各處犄角旮旯裏鉆了出來。他們緩緩圍成一個半圓，將玩家們困在了半封閉的包圍圈內。
好消息是，他們要去的那家雜貨店在半包圍圈的豁口外，路上沒有幾只喪屍。
壞消息是，他們離雜貨店還有一段距離，而此時，他們與這些喪屍陷入了一種短暫而微妙的僵持狀態。
這有點像昨晚在麻將桌前，和真假海師兄對峙時的場景。
不知是哪方先停下來的，總之兩方都從激烈的運動狀態中忽然停了下來，就像是捕食者和獵物在互相打量，尋找最佳的進攻或逃跑的時機。
也不知為什麽，金曜總覺得喪屍在此時停頓下來，就像是為了判斷他們這些人接下來的動向，從而精準出擊。雖然「判斷」這個詞跟喪屍似乎有些不搭。
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喪屍動了，他們一擁而上，而十個被困的人也立刻朝雜貨店狂奔。此時，他們甚至沒辦法先去確認店裏是否有埋伏了。已經沒得選了。
先跑進店裏的人在門前做好了準備，等到最後一個人進入雜貨店的瞬間，他們猛地將大鐵門關上。
幾乎是鐵門關閉的一瞬間，喪屍尖利的指甲劃在鐵門上，發出令人牙酸膽寒的聲音。
“安……安全了吧？”周二武呼了長長的一口氣，扭頭問他的老大。
“暫時安全了。”周大威揉了揉關門時用力過猛的手腕，說。
薛鶴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前我還埋怨過學校的一千米體測，覺得它就是用來折磨我的。現在我知道了，我狹隘了，練跑步有時候真的能救命啊。啊對，小連同學，沒想到你還挺能跑的，太好了。”
連琦瑤的體力倒是還好，起碼比薛鶴竹和呂池要好多了。對此，連琦瑤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頗為無奈地說：“中考體育占分很厲害的，誰敢不好好搞體育啊？”
幸運的是，這家面積不大的雜貨店裏確實沒有開出隱藏款喪屍。大家坐在貨架間狹窄的空地上，隨手拿了面包和水，開啟短暫的休整。
此時，距離煉丹小游戲通關、天空出現巨眼還不到半個小時，他們一直在逃跑，還沒有時間好好梳理現狀，交流想法。眼下正是個好機會。
稍事休息後，金曜說：“之前周大威問為什麽我認為自己的身份是藥材小怪，我是這樣想的。
“首先，這事兒跟第一個問題「我是誰」有密切關系，這個大家討論過。之前咱們對問題的主語有兩種猜測，人造人和喪屍，還分別去調查了，但沒有結果。現在看來，真正的主語可能是玩家自己。問題在引導我們，要明確自己在這個副本裏的身份。
其次，結合問題出現時的形式。那是三行顛倒的字。我一直惦記著這個細節，覺得它應該是有緣由的。之前我們不管是作為能‘降妖除魔’的修仙弟子，還是在煉丹游戲中的主角地位，這些都是很強勢的身份。「顛倒」也許暗示著我們，咱們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可能是顛倒的。我們並非能一直追殺怪物的捕獵者，而是被捕殺的獵物。
最後，弟子樓的師兄們在授課時都在強調‘乾坤為爐鼎’這些煉丹術語。而我們處在天地之間，其實也等同於在一個爐鼎內。而爐鼎內的材料，非藥材莫屬了。當然，以上這些都是猜測，還要在後續中證實。你們覺得呢？”
金曜雖然不是在場玩家裏游戲經歷最豐富的，但做梳理的能力卻不差。這主要歸功於學校領導三天一小會兩天一大會的開會愛好，以及比較豐富的教學經驗。因此，更有游戲經驗卻沒個正形兒的老玩家，如燕晚棠，樂得聽他來總結問題。
“我的思路差不多，”燕晚棠看到對面有一塊反光的玻璃，沒忍住，照了幾下，“關於接下來要做什麽，還有現在的處境，大家還有什麽其他想法嗎？”
“先說說現狀吧，”周大威抓了塊面包，大口嚼起來，“如果現在真是按照煉丹游戲那樣發展，有兩個問題，第一，之前那個姓薛的小兄弟說過，最後的結局是藥材小怪全滅，而且咱們剛才通關游戲時，屏幕上說什麽測算成功，這是給咱們把命運都安排好了嗎？
第二，你們還記不記得，煉丹游戲是有時間限制的，24小時。那咱們跟那些喪屍之間的逃命游戲有沒有限制，如果沒有在24小時內通關，會不會有其他懲罰，甚至強制讓我們全都下線？”
雜貨店裏的眾人陷入短暫的沈默。而後，他們對這種猜想表示同意，並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起接下來的具體行動方案。
大家都在思考問題，燕晚棠也不例外。但她習慣想問題時手頭找點事情做，邊做邊想。這個「事情」通常是照鏡子。用她的話來說：“美貌可以讓我放松心情，排除雜念，找到靈感。”
她很輕易地就從貨架裏找到了一把鏡子，找到了一個光線不錯的地方，坐了下來。
她對著鏡子先看自己的睫毛，剩餘的睫毛目前情況尚佳，而箍得很緊的發冠讓她在奔跑後依然保持了良好的發型。她還算滿意，正打算細細看時，目光不經意間掃到鏡子裏的其他角落，發現了一點閃爍的紅光。
燕晚棠立刻丟下鏡子，回頭朝紅光處看，發現那絲紅光來自喬納的頭頂。
她記得，這個瘦小的年輕男人是周大威手下的。他寡言少語，神態總是怯怯的，不太敢正眼看人，跟人說話時愛低著頭，看一眼對方就會很快移開。他之前逃亡過來的路上因為體力問題，常常落在後頭。
“喬納……對吧？”燕晚棠試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說，“你頭頂的發冠在發光。”
其他人聞言，一起朝喬納頭頂看去。
大家的發冠依然是進來時那樣，青白色顯得幹凈而剔透，而只有喬納的發冠的底部，有一絲紅光。那淺淺的一層紅色鋪在發冠底部，像是游戲裏殺怪時怪物頭頂最後的絲血。
薛鶴竹和呂池有些害怕，默默地往遠離喬納的地方挪了挪。
周大威臉上陰雲密布，他的眉頭中央擠出很深的豎紋。半晌，他問喬納：“你剛才被喪屍咬到了嗎？”
喬納仍縮著脖子，雙臂環膝坐在角落裏，蚊子似的哼唧了一聲：“不、不知道。”
周大威起身，不由分說地走到喬納跟前，拽著他的細胳膊，把他拎起來。以這兩人的體型差，周大威這動作就像是在拎起一只小貓小狗一樣。
很快，周大威就在喬納的小腿後方發現了一道見血的抓痕。那道傷口不深也不長，只有半個小指大小，但顏色已經紅中泛著青紫。
喬納本人似乎也沒察覺到這個傷口，直到他親眼看見，才呆楞了一會兒，喃喃道：“怎麽會呢，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啊，是不是蹭上去的顏色……”
可是他伸手去摸，確實又能感覺到傷處周圍腫脹隆起的部分，並且開始感受到尖銳的刺痛感。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真的被喪屍抓傷了。
喬納的腦袋有些發空，根據以往他看過的喪屍電影，他推測這也許就意味著自己快要完蛋了，但此時他還無法將這件倒黴的事和自己徹底畫上等號。因此，他也就忽略了其他人逐漸變得覆雜的神色。
“應該會有血清或者類似的解藥吧，”喬納小心地觀察著周大威的表情，又低下頭，“變異應該是需要時間的，只要我們能在那之前通關游戲，我就不會有事的……吧。”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漸漸減弱，直至把最後一個字吞進了喉嚨裏。此時他才註意到其他人的沈默意味著什麽。他受傷其實並不是一個人的事，萬一不久後他也變成了喪屍，那就會將其他所有人置於險境。
喬納忽然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提高了音量：“我、我現在的神智還很清晰，我應該還是有用的。如果我真的快要變異了，你們到那時再殺我也不遲！反正你們這些人都很厲害，我一個也打不過，我一點危險性都沒有的。”
他越說越急促，臉頰泛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而後彎著腰猛烈地咳嗽起來。
周大威的臉上露出罕見的沈痛，他張張嘴，剛要說話，卻被搶了話頭。
木獨山突然說：“還沒到那種地步。”
他指了指喬納頭頂的發冠：“你們還記得游戲裏小怪頭上反著的血條嗎？我猜，它指的就是我們頭上的發冠。”
“也許這才是發冠的用處。完全被感染，也就是煉制成熟之時，就是死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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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在正位於原弟子樓的西面, 隔著一條馬路就是虎視眈眈的喪屍們。此時柏油馬路上有輛失控的汽車在疾馳，車子前進的路線歪歪扭扭的，前窗一片血紅。透過濕淋淋的紅窗子, 能隱約看見裏頭慘死的司機和旁邊剛飽餐一頓的喪屍。
汽車撞在路邊的電線桿上，車前的玻璃窗嘩啦一聲破碎了。車前蓋扭曲變形, 成了一堆混雜著零部件的破鐵，汽油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沒過一會兒, 車子燃燒起來, 熊熊火焰頃刻間吞沒了整個車身，黑煙滾滾竄起。
馬路那頭的那群喪屍的動作放緩，忽然沒有像之前那樣急迫地要沖過來的意思了。
連琦瑤評價：“這是開始了, 但沒完全開始？”
燕晚棠頻頻點頭：“有末日喪屍片那味兒了, 游戲開始前都要交代背景，播放片頭動畫的。現在算是結束了吧。”
這倆人的聊天氛圍這麽輕松, 搞得薛鶴竹也緊張不起來, 於是跟著點頭：“要素齊全了, 應該是快了。”
“你們幾個說的跟真在打游戲似的。”周大威努努嘴, 覺得此時不適合爆粗口, 但其他合適的形容詞他也找不著，於是他就從自己的詞句庫裏找出了一個最文雅溫和的，“你們幾個有病吧。”
緊接著, 一個身影從破碎的車頭爬了出來。那是一個成年人體型的喪屍，他身上穿著的襯衫破爛不堪, 紅色和灰褐色的汙漬層疊，讓人看不出襯衫原來的顏色。他爬出來時, 衣角被火苗燒到，火焰順著織物很快燒了他滿身。
他被燒成了一具火屍。火焰炙烤腐肉的味道越發濃郁, 他發出絕望的嘶吼聲，四肢顫動著，而後躺在地面上到處滾。像一個有智識的人一樣。
緊接著，馬路那頭的那群喪屍像是被解除了慢動作封印。他們居然圍到那名被火燒著的喪屍周圍，拿著不知哪裏搜刮來的衣物輪流拍打，直至把火給滅了。
當喪屍剛開始出現時，十名玩家就開始心照不宣地往後退了。只不過為了觀察局勢，他們後退的速度不快，時不時還會抽空回頭看喪屍。
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
薛鶴竹：“這裏的喪屍，還蠻聰明的哈。”
“游戲給我們強調這個場景，應該就是想告訴我們，這裏的喪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行屍走肉，也許火燒刀砍的效果不大。”金曜繞過一個又一個床單架子，說，“不過還好，之前的假海奚，他給我們演示過這個副本裏消滅喪屍的方法。”
“槍擊，要擊碎喪屍額頭的那枚芯片。”連琦瑤回憶起之前的場景，說，“武器的話，我記得煉丹游戲裏有幾個藥材小怪的武器補給點，我們去那裏看看？”
“等一下啊，”周大威邊退邊問：“你們為什麽能肯定我們是藥材？說不定我們還是火柴人的身份，任務就是消滅喪屍，消滅夠一定數量就能通關呢？”
他的小跟班周二武趕忙點頭：“是啊是啊。”
金曜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你行，你上。”
周大威退得更猛了：“……我認為現在不是硬碰硬的好時候，手無寸鐵怎麽殺敵！”
目前他們所能看見的喪屍主要集中在西邊馬路對面，而越過身後這片田野後，可以逃跑的東南北三個方向上都是差不多的街巷，沒人知道那些地方是否同樣有喪屍出沒。
“武器分布的點的話我記得，我玩得時間比較久。”薛鶴竹挺起胸膛，“而且上午我跟大家出去轉過，對比這裏的地圖來看，除了另外兩棟大樓裏和西邊喪屍堆裏之外，街巷裏的補給點只有一個，應該是在仙城大飯店附近的某家商鋪，面積不小的那種，在正東方向！”
“好，那我們現在先去找武器。保證安全後，再考慮去那兩棟大樓看看是否有新劇情解鎖。”
商議了大體的逃亡方向後，他們不再猶疑，也不再頻頻回頭看，而是全力與喪屍賽跑，試圖快速穿越這片曾經佇立著摩天大樓的荒野。
馬路西側的喪屍們似乎也認真起來，開始狩獵了。
這片荒野占地面積不算大，但從這裏到目的地仙城大飯店附近卻要跨過好幾條街區。
他們跑到原弟子樓東門的位置，在過馬路前迅速觀察了一番，對面的街巷內暫無異常。
身後的喪屍約有三四十個，他們高矮不一，樣貌各異，但相同的是，他們都面目猙獰，皮膚青紫幹癟，嘴裂成正常人難以達到的程度，眼神裏滿是饑餓與屠戮的欲望。
田野上雖然有很多排床單架障礙物，但這些喪屍看起來比傳統喪屍片裏的更敏捷一些，沒有被耽擱太久。此時，他們距離玩家不過二三十米的距離。
“走大路吧，小巷子遇見喪屍更難脫身，我記得這裏有幾條巷子是死胡同，咱要是一個不小心，會把自己繞進去。”周大威說。
“行，我記得煉丹游戲裏，我挺喜歡讓火柴人在死胡同搞伏擊的。我可不想被伏擊。”連琦瑤說。
其他人沒有異議。大家昨晚和今天上午都輪流出來探過路，多少都對去仙城大飯店的路心裏有底。從他們現在的位置出發，沿著大馬路跑一兩公裏就能到了。
薛鶴竹扶著膝蓋，喘著粗氣說：“剛才弟子樓鬧出這麽大動靜，西邊的喪屍都出來看熱鬧了，怎麽東邊這麽安靜啊？”
呂池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氣息同樣不太穩：“難道是加載的問題？咱們是第一批玩游戲的，剛開始時藥材小怪都是往西邊跑的，後面幾輪也都是這樣。如果照搬過來，算法可能認為我們會先往西走，就會優先加載西邊的怪物。”
金曜：“我記得加載也挺快的，不能掉以輕心，走吧。”
果不其然，當他們來到馬路東側時，這裏的喪屍也刷新出來了。好在他們初始時位於各間商鋪和犄角旮旯處，還沒有聚集起來，躲避單個喪屍還不算費勁。
眾人一路拔足狂奔。馬路修得很寬敞，此時路上已經沒有車輛行駛了。他們奔跑在馬路正中間，路邊小巷子裏時不時會突然竄出幾只喪屍，在這個跑步隊伍中激起一陣短暫的驚叫。
有時，半人高的大垃圾桶的蓋子會突然被掀開，裏頭彈出一個頂著垃圾的喪屍來，就像是惡作劇玩具裏的彈跳小人一樣。
剛開始幾次，這樣的突襲還會嚇到人，但被嚇多了後，大家就差不多對此免疫了。
薛鶴竹打趣道：“這就像北方人第一次到南方見到大蟑螂的那種害怕，見得多了就不害怕了……個鬼啊。救命！呂池！它扒拉我！”
呂池自己也有些難保，只能死死拽著他的袖子往前：“跑快點！”
好在喪屍的速度終究比不上人全力奔跑的速度，即使有喪屍竄出來擋路，不多久也會被甩在後頭。
路上總體還算順利。雖然路程只有一兩千米，但大家的體力差距在此時卻分化得十分明顯。
燕晚棠、金曜、木獨山、周大威和周二武跑完幾乎沒有感覺，時不時還能回頭看看後面人的情況。
連琦瑤和宜樹卿跑在他們後面，不算太吃力，只出了一點汗。薛鶴竹和呂池這倆即將畢業的大學生跑得滿臉通紅，喘得快要斷氣。最後一名是喬納，他的兩條筷子一樣的小細腿快要支撐不住身體一樣，讓人擔心他隨時會暈倒。
他們在仙城大飯店旁的空巷子口停下，這附近暫時還沒有喪屍出沒。
金曜扒著巷子口的墻，探頭朝大飯店裏看。隔著大飯店沾著血跡的玻璃窗，他看見裏頭有不少喪屍在大吃大喝。周圍的大型商鋪裏，情形都差不多。
“附近的這幾家咱們現在可能進不去。”金曜回頭又數了數人數，“沒人掉隊吧，掉隊的說句話？”
薛鶴竹大口喘著，還不忘吐槽：“金老師，你這跟讓‘沒來的請舉手’有什麽區別？”
跑到幹嘔的喬納擦了擦嘴角，面色慘白地默默舉起了手：“我一直在最後，我還在，應該沒有人掉隊。”
燕晚棠：“剛才我看見右手邊有一家敞著門的雜貨店，裏頭沒有喪屍，我們要不要進去找點食物和水，順便休息一下，然後再逐一排查？”
她沒提時還好，提到食物，眾人才發現自己正饑腸轆轆，幹渴難耐。
此時，前方左側的一個拐角處，有幾只喪屍正拖著步子走來走去。他們走過轉角時，忽然發現了這裏有新鮮血肉，便立刻興奮地朝著玩家的方向撲過來。
大家沒有時間再猶豫，一股腦往燕晚棠剛才說的右邊的雜貨店跑去。
那些喪屍見狀，沒有立刻加速飛撲，反而停在原地，仰起頭，做出一種嚎叫的姿態。然而，金曜卻沒有聽到他們叫出來的聲音，以至於短短幾十米的跑路過程裏，他回頭看了好幾次。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那種無聲的嚎叫意味著什麽了。因為又有至少十幾只喪屍從附近的各處犄角旮旯裏鉆了出來。他們緩緩圍成一個半圓，將玩家們困在了半封閉的包圍圈內。
好消息是，他們要去的那家雜貨店在半包圍圈的豁口外，路上沒有幾只喪屍。
壞消息是，他們離雜貨店還有一段距離，而此時，他們與這些喪屍陷入了一種短暫而微妙的僵持狀態。
這有點像昨晚在麻將桌前，和真假海師兄對峙時的場景。
不知是哪方先停下來的，總之兩方都從激烈的運動狀態中忽然停了下來，就像是捕食者和獵物在互相打量，尋找最佳的進攻或逃跑的時機。
也不知為什麽，金曜總覺得喪屍在此時停頓下來，就像是為了判斷他們這些人接下來的動向，從而精準出擊。雖然「判斷」這個詞跟喪屍似乎有些不搭。
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喪屍動了，他們一擁而上，而十個被困的人也立刻朝雜貨店狂奔。此時，他們甚至沒辦法先去確認店裏是否有埋伏了。已經沒得選了。
先跑進店裏的人在門前做好了準備，等到最後一個人進入雜貨店的瞬間，他們猛地將大鐵門關上。
幾乎是鐵門關閉的一瞬間，喪屍尖利的指甲劃在鐵門上，發出令人牙酸膽寒的聲音。
“安……安全了吧？”周二武呼了長長的一口氣，扭頭問他的老大。
“暫時安全了。”周大威揉了揉關門時用力過猛的手腕，說。
薛鶴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前我還埋怨過學校的一千米體測，覺得它就是用來折磨我的。現在我知道了，我狹隘了，練跑步有時候真的能救命啊。啊對，小連同學，沒想到你還挺能跑的，太好了。”
連琦瑤的體力倒是還好，起碼比薛鶴竹和呂池要好多了。對此，連琦瑤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頗為無奈地說：“中考體育占分很厲害的，誰敢不好好搞體育啊？”
幸運的是，這家面積不大的雜貨店裏確實沒有開出隱藏款喪屍。大家坐在貨架間狹窄的空地上，隨手拿了面包和水，開啟短暫的休整。
此時，距離煉丹小游戲通關、天空出現巨眼還不到半個小時，他們一直在逃跑，還沒有時間好好梳理現狀，交流想法。眼下正是個好機會。
稍事休息後，金曜說：“之前周大威問為什麽我認為自己的身份是藥材小怪，我是這樣想的。
“首先，這事兒跟第一個問題「我是誰」有密切關系，這個大家討論過。之前咱們對問題的主語有兩種猜測，人造人和喪屍，還分別去調查了，但沒有結果。現在看來，真正的主語可能是玩家自己。問題在引導我們，要明確自己在這個副本裏的身份。
其次，結合問題出現時的形式。那是三行顛倒的字。我一直惦記著這個細節，覺得它應該是有緣由的。之前我們不管是作為能‘降妖除魔’的修仙弟子，還是在煉丹游戲中的主角地位，這些都是很強勢的身份。「顛倒」也許暗示著我們，咱們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可能是顛倒的。我們並非能一直追殺怪物的捕獵者，而是被捕殺的獵物。
最後，弟子樓的師兄們在授課時都在強調‘乾坤為爐鼎’這些煉丹術語。而我們處在天地之間，其實也等同於在一個爐鼎內。而爐鼎內的材料，非藥材莫屬了。當然，以上這些都是猜測，還要在後續中證實。你們覺得呢？”
金曜雖然不是在場玩家裏游戲經歷最豐富的，但做梳理的能力卻不差。這主要歸功於學校領導三天一小會兩天一大會的開會愛好，以及比較豐富的教學經驗。因此，更有游戲經驗卻沒個正形兒的老玩家，如燕晚棠，樂得聽他來總結問題。
“我的思路差不多，”燕晚棠看到對面有一塊反光的玻璃，沒忍住，照了幾下，“關於接下來要做什麽，還有現在的處境，大家還有什麽其他想法嗎？”
“先說說現狀吧，”周大威抓了塊面包，大口嚼起來，“如果現在真是按照煉丹游戲那樣發展，有兩個問題，第一，之前那個姓薛的小兄弟說過，最後的結局是藥材小怪全滅，而且咱們剛才通關游戲時，屏幕上說什麽測算成功，這是給咱們把命運都安排好了嗎？
第二，你們還記不記得，煉丹游戲是有時間限制的，24小時。那咱們跟那些喪屍之間的逃命游戲有沒有限制，如果沒有在24小時內通關，會不會有其他懲罰，甚至強制讓我們全都下線？”
雜貨店裏的眾人陷入短暫的沈默。而後，他們對這種猜想表示同意，並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起接下來的具體行動方案。
大家都在思考問題，燕晚棠也不例外。但她習慣想問題時手頭找點事情做，邊做邊想。這個「事情」通常是照鏡子。用她的話來說：“美貌可以讓我放松心情，排除雜念，找到靈感。”
她很輕易地就從貨架裏找到了一把鏡子，找到了一個光線不錯的地方，坐了下來。
她對著鏡子先看自己的睫毛，剩餘的睫毛目前情況尚佳，而箍得很緊的發冠讓她在奔跑後依然保持了良好的發型。她還算滿意，正打算細細看時，目光不經意間掃到鏡子裏的其他角落，發現了一點閃爍的紅光。
燕晚棠立刻丟下鏡子，回頭朝紅光處看，發現那絲紅光來自喬納的頭頂。
她記得，這個瘦小的年輕男人是周大威手下的。他寡言少語，神態總是怯怯的，不太敢正眼看人，跟人說話時愛低著頭，看一眼對方就會很快移開。他之前逃亡過來的路上因為體力問題，常常落在後頭。
“喬納……對吧？”燕晚棠試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說，“你頭頂的發冠在發光。”
其他人聞言，一起朝喬納頭頂看去。
大家的發冠依然是進來時那樣，青白色顯得幹凈而剔透，而只有喬納的發冠的底部，有一絲紅光。那淺淺的一層紅色鋪在發冠底部，像是游戲裏殺怪時怪物頭頂最後的絲血。
薛鶴竹和呂池有些害怕，默默地往遠離喬納的地方挪了挪。
周大威臉上陰雲密布，他的眉頭中央擠出很深的豎紋。半晌，他問喬納：“你剛才被喪屍咬到了嗎？”
喬納仍縮著脖子，雙臂環膝坐在角落裏，蚊子似的哼唧了一聲：“不、不知道。”
周大威起身，不由分說地走到喬納跟前，拽著他的細胳膊，把他拎起來。以這兩人的體型差，周大威這動作就像是在拎起一只小貓小狗一樣。
很快，周大威就在喬納的小腿後方發現了一道見血的抓痕。那道傷口不深也不長，只有半個小指大小，但顏色已經紅中泛著青紫。
喬納本人似乎也沒察覺到這個傷口，直到他親眼看見，才呆楞了一會兒，喃喃道：“怎麽會呢，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啊，是不是蹭上去的顏色……”
可是他伸手去摸，確實又能感覺到傷處周圍腫脹隆起的部分，並且開始感受到尖銳的刺痛感。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真的被喪屍抓傷了。
喬納的腦袋有些發空，根據以往他看過的喪屍電影，他推測這也許就意味著自己快要完蛋了，但此時他還無法將這件倒黴的事和自己徹底畫上等號。因此，他也就忽略了其他人逐漸變得覆雜的神色。
“應該會有血清或者類似的解藥吧，”喬納小心地觀察著周大威的表情，又低下頭，“變異應該是需要時間的，只要我們能在那之前通關游戲，我就不會有事的……吧。”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漸漸減弱，直至把最後一個字吞進了喉嚨裏。此時他才註意到其他人的沈默意味著什麽。他受傷其實並不是一個人的事，萬一不久後他也變成了喪屍，那就會將其他所有人置於險境。
喬納忽然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提高了音量：“我、我現在的神智還很清晰，我應該還是有用的。如果我真的快要變異了，你們到那時再殺我也不遲！反正你們這些人都很厲害，我一個也打不過，我一點危險性都沒有的。”
他越說越急促，臉頰泛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而後彎著腰猛烈地咳嗽起來。
周大威的臉上露出罕見的沈痛，他張張嘴，剛要說話，卻被搶了話頭。
木獨山突然說：“還沒到那種地步。”
他指了指喬納頭頂的發冠：“你們還記得游戲裏小怪頭上反著的血條嗎？我猜，它指的就是我們頭上的發冠。”
“也許這才是發冠的用處。完全被感染，也就是煉制成熟之時，就是死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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