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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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親情
金曜這一拳打得又快又猛, 大威沒躲掉，鼻梁一陣劇痛，兩行鼻血緩緩流下。
“媽的你這是發什麽瘋？”大威啐了一口, 也急了，跟金曜扭打起來。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 越打越狠，沒有一方願意服軟。直到後廚裏有夥計聽到動靜, 又叫了好幾個人過來把他倆拉開, 這場惡戰才算結束。
倆人打完了，院裏一片狼藉，剛種下的小樹苗都被踹廢了好幾株。他倆人雖然被拉開了, 但依然喘著粗氣瞪著對方, 試圖用眼神繼續暴揍對方。拉架的人不敢松手，又勸不動, 正焦急著不知怎麽辦時, 山哥回來了。
木獨山也很納悶, 他只是出去了半個小時, 回來後就聽說大威和金曜打架, 打得可兇了。他把那倆人叫過來詢問，但兩頭倔驢跟商量好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 嘴撅得一個比一個高。
金曜倔也就算了，習慣了。大威平時就愛咋咋呼呼, 挨了打還不著急告狀，這可太反常了。
木獨山眼看著問不出來, 但也覺得不是什麽大事。青少年血氣方剛的，鬧鬧矛盾打打架沒什麽大不了, 況且這倆小子又不是第一次掐架，非要爭論對錯沒什麽意義。
不過既然倆人打架鬥毆和破壞院子是事實，不管什麽原因，都得罰。於是他們被山哥罰跑十五公裏，重新松土栽樹，且沒有晚飯。
打了一架之後，金曜和大威各自生著悶氣，冷戰了六天。他倆住一個宿舍，低頭不見擡頭見，但都故意忽略對方，把對方當空氣。
其實原本不至於冷戰這麽久的，憋得久了，倆人都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想找個臺階下，但誰也不想先開口。他們本寄希望於舍友發現端倪，打個圓場，然而舍友們都是大大咧咧的摳腳大漢，根本沒發現倆大孩子在這賭氣。
到了第七天，他倆接到一個任務，要一起去給人當一天臨時保鏢。
木獨山之前對接過的一個大客戶的兒子來這兒辦事，順便旅游。之前那位小少爺在一場宴會上與木獨山聊過幾句，單方面宣布自己與木獨山很投緣。這次他來到S國的A市，首先就點名要見木獨山。
小少爺和他爹都是大哥的重要客戶，不能怠慢。然而他來得太突然，上午到達A市時才告知，傍晚就要走了。不巧的是，木獨山被大哥派去鄰國辦事去了，要第二天才能回來。
小少爺不太滿意，但也沒辦法，於是又在電話裏對木獨山提了許多要求。新來陪玩的保鏢除了能打，還必須要年輕好看的，氣質各異的，如果送來的保鏢不滿意，他就不接受，還要回去跟老爹說這裏不懂待客之道。
於是木獨山只好打電話給副手安排，副手挑了又挑，最終決定讓大威和金曜一起去。
小少爺看起來十七八歲，事兒很多，一會兒去逛街，一會兒去逗鳥。他自己帶著隨行的保鏢，卻非要從木獨山那裏討來的小保鏢陪著，理由是“到了新地方，就要換張面孔換個心情”。他逛得挺開心，但小跟班們忙前忙後，不太開心。
金曜和大威跟著拎包陪玩，折騰了一天，終於同仇敵愾起來。把小少爺送走後，他倆也不記得是誰先說的話，但反應過來他們還在冷戰的時候，已經聊了十幾分鐘了。
打架的事兒就這麽無聲地過去了，大威繼續吐槽小少爺：“他肯定不是直的，你聽見上午他給山哥打電話時那個聲音沒，嬌氣死了。我敢打賭，他肯定對山哥有點想法……媽的，最近是捅了基佬窩了嗎，一個兩個的都是gay……”
剛才一直接話挺順溜的金曜這次沒接茬。
大威看金曜不像不高興的樣子，忽然扭扭捏捏地說：“那啥，我真誠地問個問題。我真的很好奇，你別打我……你是不是gay？”
金曜瞪他：“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激動啥呀。”大威哼哼道，“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山哥會喜歡他這樣的嗎？”
金曜挑眉看他，一副“你聽聽你在說什麽屁話”的樣子。
“你還別太詫異，你想啊，他這身份這模樣，又對山哥有好感，聽他電話裏的語氣，撩人這麽熟練。咱們山哥孤家寡人一個，萬一哪天經不住誘惑被撩動了……”大威忽然倒吸一口冷氣，“完了，山哥不會被小少爺挖走入贅吧！”
金曜面無表情地問：“你需不需要讓我給你一拳，冷靜一下。”
“嘖！我說真的，山哥平時在這兒累死累活的，又危險，動不動就受傷，上頭聽說還很多疑。小少爺那邊多好啊，山哥要是真跟著他去了，那他以後就是咱們的頭兒了呀，”大威開始後知後覺地懺悔，“完了完了，今天應該對小少爺態度好點的，萬一以後咱還想跟著山哥過去，他不願意要咱們咋辦啊？”
金曜的思路不知不覺被帶跑偏了：“不行，我不同意，山哥才不會跟著他呢。”
大威翻了個白眼：“誰管你同不同意，真當自己是根蔥啦？人家生來就是富貴命，你看他身上的名牌，坐的車戴的表，咱連認都認不全。人各有命，咱們生來就是勞碌的賤命，是小嘍啰，能跟著大佬混口飯吃就該謝天謝地啦。”
金曜有些想說，“富貴命”也不能長久，命運扭轉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
其實那些名牌以前他很熟悉，如果沒有遭遇變故，他現在可能也會過這樣的生活吧？他有點不確定。他剛來S國時還很小，不懂得自己原本的人生應該是怎樣的。而現在，他每天都在聽人差遣著，忙活著，但仔細想想又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更不知道下個月，明年，甚至五年十年後他會成為什麽樣子。
宿舍裏的兄弟們都是這樣，不去考慮很遠的未來。可能大家心裏都清楚幹這一行本來就沒什麽未來可談，就算有人心思縝密，計劃好很遠大的未來，說不定哪天因為一個槍子兒，一塊板磚，一把刀，“未來”這脆弱的小玩意兒就沒了。
現在的金曜算是成熟了很多，目前心裏只有一個關於未來的不大不小的打算，或者說願望。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看著路旁的街景。
寬闊的柏油路上車水馬龍，高樓大廈林立，玻璃櫥窗裏展示著琳瑯滿目的漂亮衣服和珠寶首飾。在其中一條街道盡頭，能看到一座潔白的尖頂教堂。
他們平時生活在偏遠的市郊，看的場子也偏僻，如果不是這次任務，他們很少有機會能進市中心逛逛。
大威首先發現了那座教堂，興奮地推搡著金曜的肩膀：“反正現在時間還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去看看吧！”
“你信上帝？”金曜一臉懷疑，“沒看出來。”
“嘿嘿，我想去許個願，實現了的話我立刻就信。”說著，大威已經拉著金曜朝教堂走去了。
可惜他們走到門前才發現，禱告的時間早已過了，教堂的大門緊閉著。大威不太甘心地拉著金曜圍著教堂轉了大半圈，發現其中一個側門沒關嚴，露出一條寬縫，門後有鐵鏈鎖著。
雖然進不去，但能從門縫裏看到院內的聖像和十字架。
“雖然我也不認識，不過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嘛。”大威閉上眼，雙手合十開始許願。
如果放在平時，金曜可能覺得這事很荒誕，不會配合。可這天不知怎麽的，也許是剛剛有太多命運無常的感悟，他預感到也許不遠的未來就會有很多變故。
於是他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同樣停下腳步，認認真真地許下了目前心裏唯一一個比較清晰的關於未來的願望：希望不管發生什麽變故，以後都能一直跟著山哥。
離開時，大威問金曜：“我的願望是一夜暴富，當大佬。你呢？”
金曜不願意說。大威哼道：“小氣鬼，以後你當我小弟我都不收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結束了潦草的祈禱，離開教堂。他們離開時，有一群白鴿正沐浴著橘色的夕照飛回教堂裏。
金曜忽然有些恍惚。
他小學時跟著大人去寺廟拜過佛，也去教堂做過禱告。他爸做生意，講究風水氣運，愛求鬼神保佑。老金總是本著求真務實的原則，不問神佛出處，只要管用就行。為了表示自己的心誠，他還愛拖家帶口一起去。
金曜不情不願地被拖去，隨便許了些“今天我媽給買新游戲卡帶”“期末考第一”之類的願望，從沒實現過。所以他對此總是興致缺缺。
那時的父母也許過“全家幸福平安”的願望，後來的結果再顯然不過。自從他被賣進賭場後，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能被神青睞的孩子。
因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他得到了神明眷顧。
一年後，金曜十五歲時，變故發生了。木獨山沒有被小少爺挖走，小少爺和他爹一同落網了。集團垮臺了，滿身功勳的木獨山帶著他離開S國，回到了家鄉，開始了新生活。
五六年的共處讓金曜和木獨山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初他們以為的、向往的、篤定的親情在時間的加持和掩蓋下，悄悄地變了質。
然而，就在金曜開始想要挑明關系，認真地規劃起與木獨山的未來時，也就是他大學快畢業時，木獨山失蹤了。
在那之後，金曜去過不少寺廟和教堂，一遍遍許下“木獨山快回來”的願望，可是等了一周又一周，一年又一年，總是沒動靜。有段時間他變得很依賴玄學，還花了幾個月的工資買了兩串據說開過光的玉石手鏈。手鏈的優點是很好看，缺點是不靈驗。
看來，神明只是短暫地眷顧了十幾歲的他，而後就又將他忘記了。
*
人生重回正軌的金曜，頭幾年過得並不好。
山哥常年在海外工作，隔幾個月才會回來看他一次，每次都來去匆匆。
金曜在新環境裏沒有朋友。他和他們的行為方式和思想差異都很大，也無處訴說這些細碎的人際煩惱、融入不同環境的困難、以及短時間內惡補文化知識的壓力。負責看護他的社工提議，可以寫寫日記，傾訴情緒。
剛開始，金曜的日記裏常出現的煩惱主要是人際、學習壓力和適應新環境的痛苦。
後來，他經常在日記裏猜測山哥下次來看他是什麽時候，會做什麽好吃的，講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發生的什麽驚險刺激的事兒。
再後來，他寫學校裏那些早戀的同學，並開始猜測山哥未來的戀愛對象是什麽樣子。一旦開始這樣的猜想，整篇日記都會彌漫著一種焦躁煩悶的情緒。因為這意味著一種可能性，山哥會成家，然後離開他。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大，因為他不止一次地聽見山哥跟長輩朋友打電話，拒絕掉了一些相親和交友的飯局。
人人都說山哥像他親哥哥一樣，對他很好。可他漸漸對“哥哥”“弟弟”這些詞語十分反感。起初他覺得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後來則發現不太對。
他開始在日記裏改變稱呼，不再寫“山哥”，而寫“木獨山”。這樣一來，整篇日記驟然令人心情舒暢。
在日記裏寫得多了，腦子裏想的多了，金曜也就真的這麽做了。
木獨山第一次直接被叫名字時還有點詫異。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晚上，他下了飛機直奔家裏的廚房，正準備洗菜，就聽到放學回來的金曜叫他：“木獨山，你去歇會兒吧，今天我來做。”
木獨山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楞楞地看著金曜。他想問為什麽不叫山哥了，可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沒問，默默地應了下來。
後來，慢慢地，金曜跟木獨山聊天時叫他山哥的次數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直呼其名。
“木獨山，你瘦了好多，最近任務很辛苦嗎？什麽時候能休假啊？”
“木獨山，我期末考了全系第一，有獎勵嗎？”
“木獨山，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木獨山失蹤後，金曜到處打探了很久。老刑警說，是在執行任務途中失蹤的，警方也在全力搜索，但至今毫無線索。
他給木獨山的手機續費，在語音信箱裏留言。開頭永遠是，木獨山，怎樣怎樣……反正，得叫一聲他的名字。
“木獨山，你說我畢業後做什麽好呢？你喜歡什麽職業？”
“木獨山，你會回來的……對吧？”
……
“木獨山……”
金曜睜開眼睛，聽到自己在夢的末端喊出的名字。
晨光透過窗簾，室內光線朦朧。海風從玻璃窗縫裏溜進來，窗簾鼓起又落下。風與窗簾的呼吸頻率悠長舒緩，似乎亙古不變。
從神殿回到後天島的居民區後，當晚，金曜做了一個很長很細致的夢。
他在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時，嘴唇就已經翕動著，由模糊到清晰地把這三個字來來回回念叨了很多遍。強迫癥似的，就好像念誦的次數到達某個數值，就能聽到回應一樣。
回應自然是沒有的，但念多了，就不會再忘記。
因為之前忘記過，所以像是接受懲罰一樣，要多念幾次。
念到已經不知道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了，他只覺得發音好聽，覺得這些頓挫的音節合該這樣拼湊起來，只有這樣的組合才是完美的、順暢的。
在吃下軟糖後的夢境裏，他終於完整而清晰地知道了山哥的名字，看清了山哥的樣子。這一次，他似乎全都想起來了。
木獨山，就是他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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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曜這一拳打得又快又猛, 大威沒躲掉，鼻梁一陣劇痛，兩行鼻血緩緩流下。
“媽的你這是發什麽瘋？”大威啐了一口, 也急了，跟金曜扭打起來。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 越打越狠，沒有一方願意服軟。直到後廚裏有夥計聽到動靜, 又叫了好幾個人過來把他倆拉開, 這場惡戰才算結束。
倆人打完了，院裏一片狼藉，剛種下的小樹苗都被踹廢了好幾株。他倆人雖然被拉開了, 但依然喘著粗氣瞪著對方, 試圖用眼神繼續暴揍對方。拉架的人不敢松手，又勸不動, 正焦急著不知怎麽辦時, 山哥回來了。
木獨山也很納悶, 他只是出去了半個小時, 回來後就聽說大威和金曜打架, 打得可兇了。他把那倆人叫過來詢問，但兩頭倔驢跟商量好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 嘴撅得一個比一個高。
金曜倔也就算了，習慣了。大威平時就愛咋咋呼呼, 挨了打還不著急告狀，這可太反常了。
木獨山眼看著問不出來, 但也覺得不是什麽大事。青少年血氣方剛的，鬧鬧矛盾打打架沒什麽大不了, 況且這倆小子又不是第一次掐架，非要爭論對錯沒什麽意義。
不過既然倆人打架鬥毆和破壞院子是事實，不管什麽原因，都得罰。於是他們被山哥罰跑十五公裏，重新松土栽樹，且沒有晚飯。
打了一架之後，金曜和大威各自生著悶氣，冷戰了六天。他倆住一個宿舍，低頭不見擡頭見，但都故意忽略對方，把對方當空氣。
其實原本不至於冷戰這麽久的，憋得久了，倆人都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想找個臺階下，但誰也不想先開口。他們本寄希望於舍友發現端倪，打個圓場，然而舍友們都是大大咧咧的摳腳大漢，根本沒發現倆大孩子在這賭氣。
到了第七天，他倆接到一個任務，要一起去給人當一天臨時保鏢。
木獨山之前對接過的一個大客戶的兒子來這兒辦事，順便旅游。之前那位小少爺在一場宴會上與木獨山聊過幾句，單方面宣布自己與木獨山很投緣。這次他來到S國的A市，首先就點名要見木獨山。
小少爺和他爹都是大哥的重要客戶，不能怠慢。然而他來得太突然，上午到達A市時才告知，傍晚就要走了。不巧的是，木獨山被大哥派去鄰國辦事去了，要第二天才能回來。
小少爺不太滿意，但也沒辦法，於是又在電話裏對木獨山提了許多要求。新來陪玩的保鏢除了能打，還必須要年輕好看的，氣質各異的，如果送來的保鏢不滿意，他就不接受，還要回去跟老爹說這裏不懂待客之道。
於是木獨山只好打電話給副手安排，副手挑了又挑，最終決定讓大威和金曜一起去。
小少爺看起來十七八歲，事兒很多，一會兒去逛街，一會兒去逗鳥。他自己帶著隨行的保鏢，卻非要從木獨山那裏討來的小保鏢陪著，理由是“到了新地方，就要換張面孔換個心情”。他逛得挺開心，但小跟班們忙前忙後，不太開心。
金曜和大威跟著拎包陪玩，折騰了一天，終於同仇敵愾起來。把小少爺送走後，他倆也不記得是誰先說的話，但反應過來他們還在冷戰的時候，已經聊了十幾分鐘了。
打架的事兒就這麽無聲地過去了，大威繼續吐槽小少爺：“他肯定不是直的，你聽見上午他給山哥打電話時那個聲音沒，嬌氣死了。我敢打賭，他肯定對山哥有點想法……媽的，最近是捅了基佬窩了嗎，一個兩個的都是gay……”
剛才一直接話挺順溜的金曜這次沒接茬。
大威看金曜不像不高興的樣子，忽然扭扭捏捏地說：“那啥，我真誠地問個問題。我真的很好奇，你別打我……你是不是gay？”
金曜瞪他：“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激動啥呀。”大威哼哼道，“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山哥會喜歡他這樣的嗎？”
金曜挑眉看他，一副“你聽聽你在說什麽屁話”的樣子。
“你還別太詫異，你想啊，他這身份這模樣，又對山哥有好感，聽他電話裏的語氣，撩人這麽熟練。咱們山哥孤家寡人一個，萬一哪天經不住誘惑被撩動了……”大威忽然倒吸一口冷氣，“完了，山哥不會被小少爺挖走入贅吧！”
金曜面無表情地問：“你需不需要讓我給你一拳，冷靜一下。”
“嘖！我說真的，山哥平時在這兒累死累活的，又危險，動不動就受傷，上頭聽說還很多疑。小少爺那邊多好啊，山哥要是真跟著他去了，那他以後就是咱們的頭兒了呀，”大威開始後知後覺地懺悔，“完了完了，今天應該對小少爺態度好點的，萬一以後咱還想跟著山哥過去，他不願意要咱們咋辦啊？”
金曜的思路不知不覺被帶跑偏了：“不行，我不同意，山哥才不會跟著他呢。”
大威翻了個白眼：“誰管你同不同意，真當自己是根蔥啦？人家生來就是富貴命，你看他身上的名牌，坐的車戴的表，咱連認都認不全。人各有命，咱們生來就是勞碌的賤命，是小嘍啰，能跟著大佬混口飯吃就該謝天謝地啦。”
金曜有些想說，“富貴命”也不能長久，命運扭轉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
其實那些名牌以前他很熟悉，如果沒有遭遇變故，他現在可能也會過這樣的生活吧？他有點不確定。他剛來S國時還很小，不懂得自己原本的人生應該是怎樣的。而現在，他每天都在聽人差遣著，忙活著，但仔細想想又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更不知道下個月，明年，甚至五年十年後他會成為什麽樣子。
宿舍裏的兄弟們都是這樣，不去考慮很遠的未來。可能大家心裏都清楚幹這一行本來就沒什麽未來可談，就算有人心思縝密，計劃好很遠大的未來，說不定哪天因為一個槍子兒，一塊板磚，一把刀，“未來”這脆弱的小玩意兒就沒了。
現在的金曜算是成熟了很多，目前心裏只有一個關於未來的不大不小的打算，或者說願望。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看著路旁的街景。
寬闊的柏油路上車水馬龍，高樓大廈林立，玻璃櫥窗裏展示著琳瑯滿目的漂亮衣服和珠寶首飾。在其中一條街道盡頭，能看到一座潔白的尖頂教堂。
他們平時生活在偏遠的市郊，看的場子也偏僻，如果不是這次任務，他們很少有機會能進市中心逛逛。
大威首先發現了那座教堂，興奮地推搡著金曜的肩膀：“反正現在時間還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去看看吧！”
“你信上帝？”金曜一臉懷疑，“沒看出來。”
“嘿嘿，我想去許個願，實現了的話我立刻就信。”說著，大威已經拉著金曜朝教堂走去了。
可惜他們走到門前才發現，禱告的時間早已過了，教堂的大門緊閉著。大威不太甘心地拉著金曜圍著教堂轉了大半圈，發現其中一個側門沒關嚴，露出一條寬縫，門後有鐵鏈鎖著。
雖然進不去，但能從門縫裏看到院內的聖像和十字架。
“雖然我也不認識，不過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嘛。”大威閉上眼，雙手合十開始許願。
如果放在平時，金曜可能覺得這事很荒誕，不會配合。可這天不知怎麽的，也許是剛剛有太多命運無常的感悟，他預感到也許不遠的未來就會有很多變故。
於是他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同樣停下腳步，認認真真地許下了目前心裏唯一一個比較清晰的關於未來的願望：希望不管發生什麽變故，以後都能一直跟著山哥。
離開時，大威問金曜：“我的願望是一夜暴富，當大佬。你呢？”
金曜不願意說。大威哼道：“小氣鬼，以後你當我小弟我都不收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結束了潦草的祈禱，離開教堂。他們離開時，有一群白鴿正沐浴著橘色的夕照飛回教堂裏。
金曜忽然有些恍惚。
他小學時跟著大人去寺廟拜過佛，也去教堂做過禱告。他爸做生意，講究風水氣運，愛求鬼神保佑。老金總是本著求真務實的原則，不問神佛出處，只要管用就行。為了表示自己的心誠，他還愛拖家帶口一起去。
金曜不情不願地被拖去，隨便許了些“今天我媽給買新游戲卡帶”“期末考第一”之類的願望，從沒實現過。所以他對此總是興致缺缺。
那時的父母也許過“全家幸福平安”的願望，後來的結果再顯然不過。自從他被賣進賭場後，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能被神青睞的孩子。
因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他得到了神明眷顧。
一年後，金曜十五歲時，變故發生了。木獨山沒有被小少爺挖走，小少爺和他爹一同落網了。集團垮臺了，滿身功勳的木獨山帶著他離開S國，回到了家鄉，開始了新生活。
五六年的共處讓金曜和木獨山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初他們以為的、向往的、篤定的親情在時間的加持和掩蓋下，悄悄地變了質。
然而，就在金曜開始想要挑明關系，認真地規劃起與木獨山的未來時，也就是他大學快畢業時，木獨山失蹤了。
在那之後，金曜去過不少寺廟和教堂，一遍遍許下“木獨山快回來”的願望，可是等了一周又一周，一年又一年，總是沒動靜。有段時間他變得很依賴玄學，還花了幾個月的工資買了兩串據說開過光的玉石手鏈。手鏈的優點是很好看，缺點是不靈驗。
看來，神明只是短暫地眷顧了十幾歲的他，而後就又將他忘記了。
*
人生重回正軌的金曜，頭幾年過得並不好。
山哥常年在海外工作，隔幾個月才會回來看他一次，每次都來去匆匆。
金曜在新環境裏沒有朋友。他和他們的行為方式和思想差異都很大，也無處訴說這些細碎的人際煩惱、融入不同環境的困難、以及短時間內惡補文化知識的壓力。負責看護他的社工提議，可以寫寫日記，傾訴情緒。
剛開始，金曜的日記裏常出現的煩惱主要是人際、學習壓力和適應新環境的痛苦。
後來，他經常在日記裏猜測山哥下次來看他是什麽時候，會做什麽好吃的，講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發生的什麽驚險刺激的事兒。
再後來，他寫學校裏那些早戀的同學，並開始猜測山哥未來的戀愛對象是什麽樣子。一旦開始這樣的猜想，整篇日記都會彌漫著一種焦躁煩悶的情緒。因為這意味著一種可能性，山哥會成家，然後離開他。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大，因為他不止一次地聽見山哥跟長輩朋友打電話，拒絕掉了一些相親和交友的飯局。
人人都說山哥像他親哥哥一樣，對他很好。可他漸漸對“哥哥”“弟弟”這些詞語十分反感。起初他覺得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後來則發現不太對。
他開始在日記裏改變稱呼，不再寫“山哥”，而寫“木獨山”。這樣一來，整篇日記驟然令人心情舒暢。
在日記裏寫得多了，腦子裏想的多了，金曜也就真的這麽做了。
木獨山第一次直接被叫名字時還有點詫異。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晚上，他下了飛機直奔家裏的廚房，正準備洗菜，就聽到放學回來的金曜叫他：“木獨山，你去歇會兒吧，今天我來做。”
木獨山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楞楞地看著金曜。他想問為什麽不叫山哥了，可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沒問，默默地應了下來。
後來，慢慢地，金曜跟木獨山聊天時叫他山哥的次數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直呼其名。
“木獨山，你瘦了好多，最近任務很辛苦嗎？什麽時候能休假啊？”
“木獨山，我期末考了全系第一，有獎勵嗎？”
“木獨山，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木獨山失蹤後，金曜到處打探了很久。老刑警說，是在執行任務途中失蹤的，警方也在全力搜索，但至今毫無線索。
他給木獨山的手機續費，在語音信箱裏留言。開頭永遠是，木獨山，怎樣怎樣……反正，得叫一聲他的名字。
“木獨山，你說我畢業後做什麽好呢？你喜歡什麽職業？”
“木獨山，你會回來的……對吧？”
……
“木獨山……”
金曜睜開眼睛，聽到自己在夢的末端喊出的名字。
晨光透過窗簾，室內光線朦朧。海風從玻璃窗縫裏溜進來，窗簾鼓起又落下。風與窗簾的呼吸頻率悠長舒緩，似乎亙古不變。
從神殿回到後天島的居民區後，當晚，金曜做了一個很長很細致的夢。
他在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時，嘴唇就已經翕動著，由模糊到清晰地把這三個字來來回回念叨了很多遍。強迫癥似的，就好像念誦的次數到達某個數值，就能聽到回應一樣。
回應自然是沒有的，但念多了，就不會再忘記。
因為之前忘記過，所以像是接受懲罰一樣，要多念幾次。
念到已經不知道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了，他只覺得發音好聽，覺得這些頓挫的音節合該這樣拼湊起來，只有這樣的組合才是完美的、順暢的。
在吃下軟糖後的夢境裏，他終於完整而清晰地知道了山哥的名字，看清了山哥的樣子。這一次，他似乎全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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