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做“五七”，最主要的儀式都是在下午進行的。因此，吃過午飯之後，和尚與我們就都開始真正忙碌了起來。

這兩個儀式的具體名稱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反正，在這兩次儀式之中，我和老婆皆是披麻戴孝。也正是由於相當正式，所以我才會認為這是和尚所做法事之中的兩個最最重要的環節。

第一個儀式，在我們穿戴（孝衣、孝帽）完畢之後，和尚就讓我們跪拜於做法事的方桌之前。在和尚念經的同時，已經有人用三張長凳在我們家大門處架起一個橋梁的形狀。所謂橋梁的形狀，就是先將一張長凳跨放於門檻之上，最好要保證門檻兩邊的長凳長度基本相等，接下來在這個長凳的兩邊各騎著放上一張長凳，盡量讓這兩張斜放的長凳緊緊地挨在一起。如此一來，一個三角形狀的“拱橋”也就形成了。通過那兩個緊挨著的斜放長凳，完全可以在不接觸門檻的情況下進出大門。也不知道是因為和尚預先吩咐過，還是因為這幾人見多識廣，反正，他們所搭的長凳似乎很讓和尚滿意。

也不知道此次這位和尚念的是哪段經文。念誦完畢之後，就見和尚雙手合十於胸前，對寫著父親以及我們生辰八字的紙張深鞠一躬。然後，和尚就讓我們起身。在和尚的指揮下，我走到被供著的紙張之前，然後將之請下法事桌。在和尚的囑托之下，我如同捧著珍寶一般將那個帽子狀的紙張捧在懷中。

和尚拿起一早就準備好的小碗，往其中註入少許清水，然後將小碗放到長凳正下方的門檻之上。和尚對我吩咐一聲之後，就繼續念起經文來。

在和尚的吟唱聲中，我雙手小心地捧著紙張並讓其由內而外地一點一點地從一張傾斜的長凳登面上緩緩而上，達到最高點之後，再從另一張長凳的傾斜登面上緩緩而下。下了登面，我就捧著紙張立於門外。

後來，我細細的想了想，這應該就是模仿的傳說中的陰間之事。那架著的長凳就宛如奈何橋，那長凳下面的小碗中所盛放的清水就如同孟婆湯。當然，這並不是真的奈何橋和孟婆湯。我剛剛所捧的紙張，實際上就相當於父親的靈魂。之所以要在門檻之上架上長凳，在我看來，應該是因為門神的緣故了。有門神看護，已成亡魂的父親是無論如何也進出不得的。因此，人們才想到為回家探望的亡魂架起橋梁，以便其在不觸動門神的情況下能夠自由出入。由內而外，實則上就是送父親出門了。當然，對於已經亡故的父親來說，“五七”的這一次，應該就是最後一次了。所以，人們才會在半途之中備上類似孟婆湯的一碗清水。喝了這碗清水，實際就是與自己在陽間的一切做了一個徹底的了結，從此之後將不再回來，從此之後將盡可能地忘卻人世間的一切。

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下，即便是真的和尚也很難免俗，因此在如此重要的一個程序完成之後，和尚就會慣例性地討要錢財。不過，和尚畢竟是和尚，絕不會做得像軍樂隊那般出格。和尚只是與我們說，作為孝子是需要出“碗底錢”的。所謂“碗底錢”，就是在這個儀式完成之後，孝子們將錢幣放於剛才盛放清水的那個碗底之下。出“碗底錢”的，自然都是與逝者關系最最親近的人。比如說這次，需要出錢的就有我、老婆以及姐姐、姐夫。我問了一下，每人應該出多少？這和尚倒也實誠，他說：“熟人（姨舅舅）介紹的，我就不開價了。你們自個兒看著辦，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倘若換成生人，估計他就會忽悠說：“心誠則事誠。給過給少，那就得看你們心誠的程度了。”

最終，經過商討，我們每人出了五元。也就是說，在那和尚收碗的時候，只不過獲得二十元的收入。倘若他忽悠成功的吧，估計收上幾百也是完全可能的。

接下來，和尚就將我們領到門前的曬場之上。只見和尚手拿稻糠，然後用灑糠的方式在地面上勾勒了起來。他先是寫了一個大大的繁體“獄”字，然後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畫出一個半弧形，接著，再於每個半弧形的內側寫上方位。

勾畫完成之後，和尚就非常鄭重地穿起袈裟並拿起法杖。只是，他的法杖是臨時性的，因此杖柄只不過是用已經有些發黑的蘆葦桿做成的。雖然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但從其一本正經的關註模樣，我也能夠判斷出，下面所要進行的應該就是整個法事的高潮部分了。

和尚先是讓我捧著紙張正對著繁體“東”字跪下，而老婆則跪於我身側。在這個過程中，姐姐和姐夫是不用跪的。也許，在封建思想之中，嫁出去女兒應該就算是別家之人了吧。從中也就不難看出傳統文化之中“重男輕女”思想的嚴重了。

然後，和尚就一邊嘴中念念有詞，一邊將所畫的半狐和繁體“東”字一點一點地掃去。待其念誦完畢之後，就讓我和老婆起身而立。

在和尚指導之下，我和老婆又來到南邊的方位，然後還是像之前那般朝向繁體“南”字而跪。和尚依然念念有詞，只是當時我並未註意他到底都念叨了些什麽。跟之前一樣，和尚再次將半狐和繁體“南”字一一掃去。

接下來是“西”，最後是“北”。待到所有的繁體方位皆被掃除之後，這一繁瑣的儀式才算是走到了尾聲。在我想來，和尚掃除的應該就是進入地獄的“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大門。破除了大門，也就預示亡故父親將不會再進入地獄。不進入地獄，也就預示著將會進入天界享福。如此儀式，承載的是對過世親人的一種美好祝福。對於自己的最最親近之人，即便是他（她）已經不在人世，我們也希望他（她）能夠一直幸福美滿。

“五七”法事終於結束了，我和老婆也趁此機會完成了“脫孝”。之後，父親就漸漸淡出了我們的視野。只是，我這個人也許有些另類，並不想父親從自己的生活之中完全消失，因此每天就擠牙膏般地進行回憶，不想經過將近一年時間的堅持，居然也拼湊出了一篇接近六十萬字的回憶錄。以後，在父親的影像漸漸淡出我記憶的時候，我就一定會再回過頭來看一看這篇文章。總之，我絕不允許父親從自己的記憶之中淡化而去。

幻想篇

初步設想

我知道，一個人過世之後，就會徹徹底底地從這個世界消失。從小，我接受的就是無神論教育，因此也深信，人死之後根本就不可能轉化為鬼魂，當然也就無所謂“魂歸地府”了。只是，父親乃是賦予我生命的那個人。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父親，也就不會有我。父親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從感情上來說，我真的很難接受父親已經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的殘酷現實。

記得在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在圖書館看過一篇有關人類靈魂方面研究的文章。據說，有科學家專門做過這樣的實驗，就是將某些人斷氣前後的體重進行比較和對照。研究結果表明，在斷氣的那一剎那，人將會莫名其妙地失去幾克的重量。最終，進行專門研究的科學家就將這一很難察覺的細微的損失的重量視為靈魂。因為靈魂的離體，所以斷氣前後的人體重量才會出現如此細微的差別。也只有如此解釋，方才能說得通為何會出現這一奇怪的現象。對這篇文章的真實性，現在我已經無從查證。倘若，這個實驗是真實的話，那麽也許人類的靈魂就將是真實存在的。當然，也可能，這不過是鬼神信奉者在打著科學的旗號為自己正名罷了。

我不想去考證這個實驗的真實性。因為，即便這個實驗是真的話，我也未必就會相信鬼神觀念。但，在父親這件事上，我卻非常討厭無神論。因為，我是多麽希望已經過世的父親能夠真正化為亡魂，能夠去往另一個世界生活啊！雖然那個世界的人會與我們這個世界徹底失去聯系，但只要知道父親依然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那麽我的心情也就會好過一些。最起碼，在我心靈深處，自己的父親依然是存在的。

我知道，自己的希望是多麽的不切實際。正是因為明白自己的希望只不過是一種“奢望”，所以我才會擠牙膏似地擠出了紀實篇那將近六十萬的回憶章節。我希望自己的這篇文章能夠一直寄居於17K網站，這樣一來，父親也就能夠永遠長存於我的文章之中。我的回憶篇章中，有著父親的靈魂。我希望父親能夠一直沈醉於自己所記載的那些過往的生活之中，幸福也好，痛苦也罷，只要父親一直存在也就可以了。

正是由於自己這樣的想法，所以我才會暫時拋卻自己的無神論世界觀，姑且就認為鬼神是存在的。也就是說“父親雖然肉身已滅，但卻靈魂長存”。其實，我真的希望父親的靈魂能夠依然陪伴在我們身邊。這樣的觀點，是接下來我所寫的第二篇章的一個大前提。因此，倘若你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的話，那麽請你看到下面篇章的時候，千萬不要叱責我胡言亂語。其實，從這一分卷的名稱，你就應該能夠看得出來，我所描述的絕大部分只不過是自己的幻想而已，根本就當不得真。倘若你能理解我對自己過世父親的那份深情，那麽不妨就將之當作鬼神小說看上一看。

即便是打著科學旗號的靈魂實驗，也需要將斷氣前後的情況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比照。所以，我開篇的時候，也就不可能是從父親咽氣的那一刻寫起。記得前面跟眾位提過，據說，當一個人的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通常會有所感覺。因此，有些人為了讓自己此生無憾，很可能會在過世前的那幾天要求家人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舌之欲。我記得，在父親提及自己想吃野兔肉的時候，老婆曾經跟我說過：“人家說，一般，要吃到什麽東西的時候，可能就沒有幾天了。”聽了老婆的話，當時我還叱責其胡說八道。因為，我對這些東西是很不以為然的。可是，父親的情況確實被老婆給說中了。在我星期天將野兔肉帶給父親品嘗之後，父親就於第二日，也就是星期一早晨吐血暈倒。也就是在那一天，父親於醫院搶救無效而與世長辭。

還有一說，乃是事後被老婆提及的，或者有馬後炮的嫌疑，但為了這幻想篇的開張，我們不妨就姑且信之好了。據老婆說，在一個人的最後幾天，乃是陰陽交接之時，因此，那時通常就會看到常人所無法看到的東西。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很可能就會看到陰間的一些物事。到了那個時候，正是因為目睹詭異之像，所以一般的人都會胡言亂語。當然，父親性格堅毅，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的。事實上，最後三天，父親雖然並未胡言亂語，但行為卻相當怪異。那三天，父親皆是徹夜不眠。據母親說，父親是因為睡不著，所以才讓她將電視打開的。父親說，反正睡不著，倒不如聽聽新聞頻道的報告，也好打發打發時間。但，老婆說，那時的父親肯定是看到了不幹凈的東西，但因為父親的神智一直非常清醒，所以就堅決不肯說出口來，以免讓母親聽了害怕。但也正是由於父親沒有將所見所聞給說出來，所以父親才會越來越心驚。為了不讓自己過於害怕，所以父親才會讓母親打開電視，這樣方才可以通過電視新聞的新聞報道來分散一下自己的註意力，從而減輕內心的恐懼。

老婆所說自然當不得真。但，事後，我仔細想了想，覺得她所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的。首先就是父親連續三天不睡的怪異。如果不是因為老是看到某些恐怖的東西的話，那麽又如何解釋呢？別說是當時已經十分虛弱的父親，就算是身體健康的人，連續三天不睡也未必能夠堅持得了。

其次就是父親晚上聽電視的怪異。平常，父親只是在新聞聯播的時段，才會將電視打開那麽一小會兒。而晚上其他時間，在吃飯洗澡之後，幾乎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那段時間，父親是最討厭吵鬧的。由於身體疼痛的緣故，父親的睡眠一直不是太好，所以只要稍許的嘈雜就可能吵到睡夢中的父親。以我對父親的了解，他是絕不可能主動要求打開電視來吵自己的。因此，老婆所說的通過電視來分神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最後就是那幾天父親拉人談話的怪異。父親其實是個沈默寡言的人。但，就在最後那三天之中，父親幾乎見人就會纏上談話，甚至會為了讓自己能夠喋喋不休下去而阻止別人離開。可能，當時的父親也是為了分散自己的註意力、為了減輕自己內心的恐懼才那麽一反常態的。

因此，幻想篇，我準備從野兔肉開始，重點描述父親最後三天的所見所聞所想，當然絕大部分都是虛構而出的，然後再逐漸地過渡到描寫亡故後已成鬼魂的父親的那一段。父親的亡魂將是幻想篇最主要的組成部分。其實，這也算是對父親的一種另類的紀念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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