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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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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劍

在即將掙脫的前一刻, 江雲寒眼中突然從恍然到清明,他下意識望向了慕玨。

此刻慕玨靜靜看著他和手中的劍,並沒有阻止, 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動作。他們離得很近, 但是江雲寒卻覺得此刻的慕玨很遙遠。

潛意識告訴他,一旦他想起來什麽,就會遠離慕玨。

這是冥冥之中的預感,江雲寒無從捕捉,卻選擇相信。比起從前的種種, 他更珍惜和慕玨相處的未來。

壓抑住這種感覺,江雲寒反手將這柄秋水劍歸入劍鞘中, 神情恢覆平靜, 重新坐回慕玨身邊。

“喜歡這柄劍?”慕玨手一招, 小六自覺將劍雙手遞給他, 慕玨手指慢慢觸摸著劍鞘上凹陷的暗紋,突然問道。

“不, 只是覺得有點熟悉罷了。”江雲寒搖搖頭。

“熟悉,你想起了什麽嗎?”慕玨轉頭正對著他。

江雲寒沈默半晌, 接著道, “沒有, 什麽也沒想起來。”

或者說,他放棄想起來。這段時日, 和慕玨的相處就像是一場美夢, 他早已深陷其中,不願醒來。

即便代價是從前的回憶。

在破廟之時, 江雲寒伶仃飄零,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所以拼命想要回想,想要握住從前種種。

可如今,得到了更加重要的東西,江雲寒反而覺得其他東西都不重要了。

至少,他以前,應當也不會如這段時日一般快樂。心間像是終於找到了歸屬,灌註了鮮活的色彩,從灰蒙蒙的荒原化作無邊的花田,每一朵花,都只為慕玨盛開。

忘記,也是一件好事。

江雲寒看著直勾勾盯著他的慕玨,突然彎唇一笑,撩起他額前的一縷亂發別到耳邊,笑問,“怎麽一直看著我?”

“想通了從前沒想通的事情,同時又有了新的疑問。”慕玨忽覺百感交集,低下頭悶悶道。

原來,江雲寒的劫數早就已經過去了。

早在慕玨將他帶回來,妥善醫治之後,他的劫數就已經過去。

從前慕玨總以為,江雲寒是因為自己的死才真正勘破了元神劫,可如今,看著江雲寒的反應,慕玨突然明白,江雲寒的劫數是步入元神之後的雷劫和飄零人間的劫難。

不包括自己。

在觸摸到劍的那一刻,江雲寒就應當憶起前塵往事的,但是他沒有。

他選擇了自己。

慕玨第一次此次清晰明白看到了江雲寒的內心,曾經慕玨身在局中不知局,如今他半是站在局外人的眼光來看,明白了曾經看不清的事情,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為了相處不過月餘的自己,江雲寒不願破劫而出,甘願在劫數中沈淪,那自己呢?

慕玨早已明白江雲寒是自己的情劫。

劫數本應該斬斷,江雲寒卻選擇了另外的道路。如今他重來一次,他要如何選?

是沈湎於劫數中,還是如從前一般,破劫而歸?

慕玨不自覺捂上心房,卻尋不到答案。

隨心隨心。

可他尚且還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小玨,怎麽流淚了?”江雲寒焦急呼喚的聲音將慕玨拉回了現實,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江雲寒面前出了醜。

趕緊將眼中不自覺溢出的淚水擦掉,慕玨掩飾道,“剛剛眼睛進了灰塵,有點難受。”

“我看看。”江雲寒靠近慕玨,想要幫他吹一吹。

“不用了,已經好了。”慕玨趕緊轉移話題,“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搜尋這些劍嗎?”

“好奇,但我只想聽你說,我想要每一日都比上一日更加了解你,讀懂你。”江雲寒握著他的手誠懇開口。

“嗯,那就聽我講。”慕玨回握住江雲寒的手,慢條斯理道。

“因為先天不足,我從小開始,便體弱多病,無法出遠門,更沒辦法習武。你我第一次相見,我在郊外,已經算是能走動的極限了,再遠,舟車勞頓我就受不了了。”

江雲寒聞言不禁安慰地扣緊他的手。

慕玨感受到江雲寒的動作,心間一暖,“其實我亦向往出外游行,向往江湖的劍客生活,以及話本中移山倒海的神仙人物,我當初遇到你時為你駐足,也是因為你身上獨特的的氣質,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麽。”

“反正那個時候我想,你說不準是個江湖中的劍客,或者統帥一方的英武將軍,更甚至,有可能是話本中常說的落難的仙人,把你撿回家,就能獲得仙緣”說到此,慕玨也忍不住笑了。

這是曾經忘卻前塵的慕玨初遇江雲寒的想法,沒想到曾經最荒誕的想象,反而是最真實的。

“別拿我逗趣了。”江雲寒無奈,覺得甚是好笑。

這世間,怎麽可能真的有仙人,就算有,應當也不可能是他。

閑暇之時,慕玨也會和江雲寒坐在涼亭看一些新出的話本,多是一些荒誕怪異的傳說或者仙人傳記,不過這就是解悶用的。

就是凡人的妄想罷了。

慕玨瞥了一眼江雲寒完全不信且不在意的模樣,接著道,“說不準是真的,我曾聽聞,數十年前,此朝有人挖掘了一柄寶劍,寶劍中有仙人傳承,從此長生久視。”

“你收集寶劍,是這個原因?”江雲寒好奇。

“也不是,其實我挺喜歡劍這種兵器的,雖然我無法使用,但是劍出鞘的那一刻,鋒芒顯露,我並不覺得危險,反而很熟悉又很安心。”慕玨吐露道。

“我亦是。”江雲寒有些驚喜,觸摸到劍的那瞬間,他亦覺得熟悉又安心。

“我和夫君你,說不定是天生一對!”江雲寒很肯定道。

慕玨聞言默默看了他一眼,都是劍修,怎麽可能不熟悉。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或許吧。”

他和江雲寒的緣分,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說不準還真是冥冥註定。

“做個自在的逍遙仙,不如和你在凡塵中相守。”江雲寒有感而發,將慕玨摟在懷中。

江雲寒並不向往所謂的仙人,長生久視移山倒海又如何,終不過孤寂空寥,倒不如和眼前的少年一起看盡人間芳菲。

縱使只有數十載,卻不留任何遺憾。

聞言慕玨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感知著江雲寒懷中的溫度。

光陰如水,悄然而逝。待到晚春,江雲寒的身體已經徹底好了,疤痕完全褪去,完全看不出曾經受過傷。

慕玨的身體也越來越好了,風寒痊愈之後,四肢也慢慢有了力氣,不再需要輪椅,行走自如,天氣回暖,亦不怕見風受寒了。

這段時日,江雲寒也愈發了解慕玨,隨著相處,也慢慢發覺他的性情。

慕玨骨子裏帶著一種居於世俗卻超脫的鎮定,很多事情泰然處之,不計較金錢,亦不計較他人的言語,活得自我。

但他又很溫柔,時而帶著點小活潑,會為了他窗邊萌發的花朵驚喜,會為冰雪消融後倔強生存的野草而歡欣。

與此同時,慕玨又有一些金玉堆砌而成的習慣,比如挑食,比如一擲千金收藏寶劍,比如只穿最好只用最好的。

江雲寒越發覺得他像是一只仙鶴,居於野外,散漫地漫步在凡間,姿態悠閑,卻又不屈就自己,飲著仙露,睡在雲間。

所以慕玨對他的回應,常常讓江雲寒感到驚喜,就像是看到了仙鶴為他從雲間降落,棲息在他的腳邊。

江雲寒也更加細心地照看慕玨,他要讓仙鶴完完全全依賴自己,屬於自己。

在下人眼中,江雲寒傷好之後,不僅舉止落落大方,而且眉宇間總有一種不屈於人的懾人氣勢,他們都不敢和他對視。因為江雲寒只一個眼神,就凜冽到仿佛要將人刺傷。

只有在面對慕玨時,江雲寒的眼神才是溫和的,真真算是溫柔似水,含情脈脈。

夜風吹過,院子裏的海棠花樹隨著晃動,不少花瓣隨風飄揚,落在了慕玨撫著琴弦的白皙手背上。

自從知道了慕玨會彈琴,江雲寒就十分期待能聽到慕玨的琴音。

慕玨自然不會拒絕江雲寒的要求,眼見身體恢覆得差不多了,就讓下人將他的古琴搬出來。

說起來,他也很久沒有碰琴了。

慕玨稍稍調試了一下弦,琴聲清脆悠揚。

十宗大比之後,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他一直忙於提升實力,根本沒有閑暇。

好在沒有手生。

慕玨看向江雲寒,見江雲寒站在花樹下灼灼望向他,微微一笑。

他閉上眼,將思緒沈浸在樂曲中,手指急速彈動,流暢的琴聲傾瀉。

這是江雲寒第一次聽見慕玨的琴聲,琴聲悠揚,帶著空靈與散漫,就像是這個神仙一般的少年,不用閉眼,都能看到樂曲中描述的畫面。

流水潺潺,繁華盛開,萬物覆蘇,一派生機勃勃。

江雲寒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很是熟悉,好似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聽過慕玨彈琴,那個時候,他只是臺下看客中的一員。

而如今,這裏只有他自己。

慕玨只彈琴給他聽,他本應該感到高興。

然而江雲寒並不滿足作為一個看客,他有些煩躁,突然看到放在石桌上慕玨新收集的劍。

心隨意動,不過剎那,江雲寒就抽出了這柄寒光四射的寶劍。

伴著清脆的琴音,江雲寒忘卻了所有,開始舞劍,他沒學過一招一式,然而劍招卻格外流暢,漂亮,一挑一刺都恰到好處,沒有絲毫破綻。

慕玨驚訝地看著江雲寒舞劍,手中的動作更急,琴聲狂驟如雨點,江雲寒步伐如雲,氣勢如虹,劍如銀蛇狂舞,冷光湛湛。

待慕玨琴聲暫緩,江雲寒也放緩了動作,不過依舊如九天劍仙下凡一般,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招的寒光將黑夜都照亮。

慕玨興致盎然,江雲寒亦是。

兩人對視間,流露出的是默契的笑意和流動的情意。

在琴聲暫停的間隙,江雲寒突然舉起桌上酒杯,豪飲了一口酒液,上前兩步,挑起慕玨的下巴,俯下身,以唇渡給慕玨,慕玨仰頭,沒有拒絕。

吞咽間,一部分酒液隨著喉嚨而下,另一部分則順著兩人的嘴角流入了衣襟,打濕了衣袖。

花樹下,他們一人舞劍,一人彈琴,劍風不時刮起,樹上,地上的紅粉花瓣紛飛,沾染了兩人的衣袖。

不知舞了多少次劍招,不知彈了多少曲。

醉意襲上心頭,等慕玨緩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和江雲寒已經醉倒在旁邊的花叢中,江雲寒鬢發散亂,眉眼間滿是繾綣。

靜默無聲地對視了片刻,兩人同時靠近對方,輕柔的吻一觸即分。

然而,一股火苗卻在彼此心中越燃越盛。

慕玨突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他眼中迷蒙無比,卻不明白自己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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