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直都在
關燈
小
中
大
第66章 一直都在
從葬禮上被推搡著趕出來的那個瞬間，陸壹想到了死。
他其實有些羨慕躺在裏面的李攬秀，他的遺容整理得很好，看上去就像睡著一樣，唇角還有淡淡的笑意，似乎世間所有的煩惱都與他無關。而前一天見到他時，李攬秀的神情還是痛苦、脆弱又憤怒的，瞳孔中倒映著他寄予厚望又令人失望的兒子，像一塊碎掉的鏡子。
陸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死亡能夠帶走一切，無論好壞。
於是他開始為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葬身之處。
陸壹害怕黑暗，所以最好是在白天，但青天白日太過招人註目，須得尋找一處無人的角落……S市是臨海城市，工作日的下午海灘邊鮮有人至，跳海後屍體也不容易被發現，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沒有被救援的煩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隨著時間的推移，遺體成為魚群的飼料，靈魂成為海洋的浪潮，所有關於“陸壹”的一切都會被帶走。
他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陸壹沒有從李家帶走任何東西，他孑然一身，空無一物，想要去海邊只能依靠雙腿。他亦不認識路，只知道海洋是在東邊，他便往東邊走。
沿著公路一直向東，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異樣，像是一個普通的，和家人吵架後流落在街頭的喪氣中學生，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憂心忡忡的父母找到，心疼地抱著和解。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條筆直的、通往死亡的道路。
如此去想，沈重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天氣很好，溫度適宜，晴光細風，確實很適合踏青。
陸壹渾然不覺地走了許久，直到夕陽微斜，仍舊沒有看到城市的邊界。
倒是走到了一個看起來很大的場館外，似乎有什麽活動，很多人在排隊進場。陸壹遠離人群，尋了個偏僻的小路繼續向東。
但人太多了，即便是小路，難免和路人擦肩而過。
“DTG是個新隊伍？之前沒聽過啊，怎麽是他們開幕啊？要不是贈票我都不想來看。”
“你不知道？是之前的天成戰隊穢土重生……ZMZ和River嘛，雙子星回歸秀。”
“哦哦……什麽垃圾雙子星。”是嘲弄的笑，“ZMZ精英賽被打成那個樣子還有臉繼續打職業啊？臉都不要咯。”
“現場好多他倆粉絲的，你小心一點說話哦。”
聲音逐漸遠去，只留下只言片語。
陸壹的腳步定在原地，回頭看著呈現半圓弧狀的、巨大的建築，在它的身後，夕陽的餘暉鋪天蓋地，為玻璃窗構建的外墻鑲上金邊。
陸壹沒有門票，根本進不去場館，也不知道比賽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
但他想，一直等在外面的話，總能看到一眼吧。
畢竟一切都是那麽剛好，似乎是命運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彩蛋。
夕陽完全下沈之前，廣場上幾乎沒有人了。
陸壹鼓足勇氣靠近了些，能模糊地聽到場館裏音響設備傳來的主持人的聲音，和觀眾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那場比賽，我記得很焦灼，打了很久的加時，結束的時候天都黑了。”莊銘澤的聲音有些抖，“你就一直站著等嗎？”
陸壹點點頭，“其實當時……不覺得很久。”
畢竟他時刻想著馬上要死，時間變成了非常無所謂的東西。
黑暗降臨後，廣場上的路燈並不是同時亮的，而是由外及內，如同流星軌跡一般逐一亮起，拉出長長的星光慧尾。
大門從裏面推開，人群在流星到達的地方四湧而散，陸壹站在黑暗的角落，越過人潮，看到在舞臺上準備退場的莊銘澤。耳邊充斥著他人的議論，他知道對方艱難地贏下了重返賽場的首秀。
絕地逢生，大比分落後翻盤，逆境下的大心臟選手，當之無愧的MVP。
陸壹看著近在咫尺的莊銘澤，很慢地伸出手，如同那年在場館外一般，做了一個觸碰的動作。只是如今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空氣，而是溫暖的人類肌膚，“哥哥，你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莊銘澤仍舊只是抱著他，沒有說話。
須臾後，脖子處感受到了微微的涼意，陸壹意識到了什麽，無措地動了下身體，又被用力地禁錮在了原地，他整個人漸漸被潮濕的氣息所包裹。
陸壹眨了眨眼，很慢地擡手，抵在對方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寶寶。”莊銘澤的聲音悶悶的，“相比起來我那些經歷根本不算什麽。”
“怎麽會呢？每個人對境遇的感受是不一樣的，人生是沒有辦法比較的東西。就比如說，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厲害了，但你自己卻仍舊不滿意。”
陸壹難得的強勢，“無論如何，是我從你這裏得到了力量，這一點只要我認可，你就不能否定。”
論壇上的帖子陸壹收藏了起來，閑來無事便去看一眼。
可惜最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確實天真又無望，樓主沒有再跟帖了，網友們失去了可供調戲的賽博寵物，帖子很快沈寂下去，在瞬息萬變的網絡時代成為了舊聞。
DTG順利拿下循環賽，再過幾天就要開始打資格賽的BO3，莊銘澤也要出發了。
陸壹考慮了很久，打算送他去機場。
“真的可以嗎？等會兒要一個人從機場打車回來哦！”
和之前與陌生人面對面的短暫交集不同，打車意味著要和陌生的司機在密閉空間共處半個小時，考慮到堵車的情況可能要更久，自己不能陪在身邊，莊銘澤實在很難放心。
陸壹倒是很有信心，“我可以的！上次張醫生還說我進步飛快，很快就能正常社交生活了呢！”
可能是因為對方心理醫生的身份，陸壹十分信任張醫生，常常將他的話奉為圭臬，掛在嘴邊。
莊銘澤對此感到嫉妒，但他克制住了，妥協道，“……好吧。”又沒完全妥協，“那你上車就給我打電話，司機看到你在通話，就不會隨便搭話了。”
“啊……”陸壹戳戳他的腰，“我不能和司機，說說話嗎？”
“為什麽要和司機說話？”莊銘澤莫名其妙，“和我說話不行嗎？”
“和你天天都可以說呀。”陸壹的聲音小了點，“但我沒有和司機說過呢……”
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打過車，遇到非出門不可的情況，陸壹通常都是電瓶車。
他坐過最久的交通工具是G市到S市的大巴，整整十五個小時，已經是初中畢業時候的事情了。
那時陸壹只是因為成長環境有些輕微的孤僻，遠不到社交障礙的地步，自然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似乎還在車上和同座相談甚歡，因為對方也是被飛英資助的小孩，現在想來臉已經模糊了。
莊銘澤的態度很快軟下來，“……好吧，那你到了家就立刻給我打電話。”
陸壹用力地點點頭，抱著他飛快親了一口，跑去給莊銘澤收拾行李了。
最近一個月，莊銘澤一大早就來陸壹家報道，晚上看完比賽至少十點才走，偶爾中間會帶著陸壹去醫院或是單獨出門，但除了睡覺外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黏在一起，和同居似乎沒什麽區別。
偶爾比賽拖得太晚，又和賽場有時差，莊銘澤就會留下來住，當然是睡在客廳……這導致陸壹家中他的東西越來越多，完全可以應付為期不過小半個月的出行。
這次比賽結束後，無論DTG有沒有出線，他們都要返回國內，要麽備戰精英賽，要麽直接放假到下半年……要麽因為金睿的撤資，原地解散。
這也是莊銘澤給自己定下的認知行為矯正周期。
他知道張醫生是對的，強迫癥帶來的占有欲並不健康，它是一種生理性的疾病，而非所謂的愛。
為了讓陸壹有更多選擇的自由，莊銘澤下定決心要治好自己……即便對方看起來並不會離開自己。
但他應該擁有離開的權利……莊銘澤想。
當然除此以外，在看了比賽之後，他確實對賽場重新生出了渴望，只是目前的狀態和實力都不允許，DTG的新陣容也磨合得很好，路尋星比想象中更有韌勁。
莊銘澤推翻了之前自己的結論，想要努力送他們去精英賽賽。
從前莊銘澤總是覺得，不是自己拿到的冠軍就沒有意義，不是城市行動就沒有意義……但意義是什麽呢？自從知道莊雲英的過去，單方面與對方和解後，他突然又變得迷茫起來。
他想回去讀書，思前想後卻不知道該學什麽，於是決定先熟悉下高中的知識。
語文英語還好，莊銘澤常年打外服，英語口語和交流能力其實比大部分高中生都要好……數學物理化學這種就十分天書了，每次看不完一頁就想睡覺，至今沒背下來元素周期表前十位。
以其他的方式回歸賽場，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城市行動日漸式微，賽制的改革亦是預兆，未來可能會有大批的從業人員失去自己的工作，隊伍相應減少……沒有DTG和劉柯，憑他精英賽亞軍的頭銜，能夠找到工作嗎？
也不好說。
莊銘澤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煩惱在小群裏說給季卓和劉柯聽，前者發了六個點，後者則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我們小澤終於體會到社會人的煩惱了啊！
隨即話頭一轉：什麽時候上飛機啊？我和阿卓來接你啊？
莊銘澤看了眼機場的大屏，航班顯示正點，離登機還剩半個小時。他和陸壹三個小時前到了機場，在航站樓吃了個簡單的午餐，二十分鐘前才依依惜別，他匆忙過了安檢，卡在最後的時間點辦理了行李托運。
這麽短的時間，陸壹或許還沒能走到機場外，但他已經開始想他了。
莊銘澤打開相冊，分開前他拉著陸壹拍了一張合照，他們都不大習慣，表情僵硬，但還是臉貼著臉，親密地擠在一起留下了定格的畫面，甚至背後就是安檢通道。
他這才發現，通道前還有個工作人員一臉詭異地看著他們。
莊銘澤有些遲來的尷尬，他下意識往後滑，發現相冊裏還有之前調查李子俞時存下的一些資料，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自然沒有必要留著。趁著還沒登機，他決定把它們一並刪除。
手機剛買不久，莊銘澤不愛拍照，相冊裏原本應該沒有多少內容，然而越往後翻，卻莫名發現了一些陌生的，他從未見過的照片。
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女孩子，做著可愛的動作自拍，因為清晰度很低，加上奇怪的濾鏡，有種詭異的年代感，像恐怖電影裏的老照片。
白日見鬼，莊銘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克制住了扔掉手機的沖動，顫抖著點開了詳情。
照片的拍攝時間是2013年。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被偷走過一個iPhone5s，並沒有設密碼，所以有很大概率是被小偷賣了，新主人不大懂這些，照片自動同步到了他的iCloud賬戶中。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莊銘澤終於放下心來，好在照片不多，他很快就刪完了。
再到後面，是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場景：火車行進中動態又模糊的窗外景色，沾著汙漬的前排座後背，推車叫賣的乘務員，堆滿行李的車廂連接處，躲在那裏埋頭抽煙的男人。
曾經以為永遠丟失的東西，原來一直都在。
莊銘澤維持著淡淡的笑意翻閱過去，直到一張稚嫩又熟悉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是一個視頻。
心臟驟停，呼吸淩亂，耳邊傳來提醒登機的廣播聲，莊銘澤根本無暇顧及。
他手忙腳亂地翻出藍牙耳機，塞了好幾次沒塞穩，幹脆用手扶住，最後深吸口氣，大拇指很輕地點上了中間的播放鍵，生怕碰壞視頻。
視頻很短，只有幾秒鐘。
十三歲的陸壹，瘦瘦小小的，羞赧而新奇地看著鏡頭。
他的瞳孔很圓，像一顆珍珠，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輕輕叫道——
“哥哥。”
--------------------
感謝現代科技！
題外話，我真的好討厭梅雨季哦，想雇個人替我上班（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從葬禮上被推搡著趕出來的那個瞬間，陸壹想到了死。
他其實有些羨慕躺在裏面的李攬秀，他的遺容整理得很好，看上去就像睡著一樣，唇角還有淡淡的笑意，似乎世間所有的煩惱都與他無關。而前一天見到他時，李攬秀的神情還是痛苦、脆弱又憤怒的，瞳孔中倒映著他寄予厚望又令人失望的兒子，像一塊碎掉的鏡子。
陸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死亡能夠帶走一切，無論好壞。
於是他開始為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葬身之處。
陸壹害怕黑暗，所以最好是在白天，但青天白日太過招人註目，須得尋找一處無人的角落……S市是臨海城市，工作日的下午海灘邊鮮有人至，跳海後屍體也不容易被發現，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沒有被救援的煩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隨著時間的推移，遺體成為魚群的飼料，靈魂成為海洋的浪潮，所有關於“陸壹”的一切都會被帶走。
他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陸壹沒有從李家帶走任何東西，他孑然一身，空無一物，想要去海邊只能依靠雙腿。他亦不認識路，只知道海洋是在東邊，他便往東邊走。
沿著公路一直向東，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異樣，像是一個普通的，和家人吵架後流落在街頭的喪氣中學生，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憂心忡忡的父母找到，心疼地抱著和解。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條筆直的、通往死亡的道路。
如此去想，沈重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天氣很好，溫度適宜，晴光細風，確實很適合踏青。
陸壹渾然不覺地走了許久，直到夕陽微斜，仍舊沒有看到城市的邊界。
倒是走到了一個看起來很大的場館外，似乎有什麽活動，很多人在排隊進場。陸壹遠離人群，尋了個偏僻的小路繼續向東。
但人太多了，即便是小路，難免和路人擦肩而過。
“DTG是個新隊伍？之前沒聽過啊，怎麽是他們開幕啊？要不是贈票我都不想來看。”
“你不知道？是之前的天成戰隊穢土重生……ZMZ和River嘛，雙子星回歸秀。”
“哦哦……什麽垃圾雙子星。”是嘲弄的笑，“ZMZ精英賽被打成那個樣子還有臉繼續打職業啊？臉都不要咯。”
“現場好多他倆粉絲的，你小心一點說話哦。”
聲音逐漸遠去，只留下只言片語。
陸壹的腳步定在原地，回頭看著呈現半圓弧狀的、巨大的建築，在它的身後，夕陽的餘暉鋪天蓋地，為玻璃窗構建的外墻鑲上金邊。
陸壹沒有門票，根本進不去場館，也不知道比賽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
但他想，一直等在外面的話，總能看到一眼吧。
畢竟一切都是那麽剛好，似乎是命運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彩蛋。
夕陽完全下沈之前，廣場上幾乎沒有人了。
陸壹鼓足勇氣靠近了些，能模糊地聽到場館裏音響設備傳來的主持人的聲音，和觀眾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那場比賽，我記得很焦灼，打了很久的加時，結束的時候天都黑了。”莊銘澤的聲音有些抖，“你就一直站著等嗎？”
陸壹點點頭，“其實當時……不覺得很久。”
畢竟他時刻想著馬上要死，時間變成了非常無所謂的東西。
黑暗降臨後，廣場上的路燈並不是同時亮的，而是由外及內，如同流星軌跡一般逐一亮起，拉出長長的星光慧尾。
大門從裏面推開，人群在流星到達的地方四湧而散，陸壹站在黑暗的角落，越過人潮，看到在舞臺上準備退場的莊銘澤。耳邊充斥著他人的議論，他知道對方艱難地贏下了重返賽場的首秀。
絕地逢生，大比分落後翻盤，逆境下的大心臟選手，當之無愧的MVP。
陸壹看著近在咫尺的莊銘澤，很慢地伸出手，如同那年在場館外一般，做了一個觸碰的動作。只是如今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空氣，而是溫暖的人類肌膚，“哥哥，你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莊銘澤仍舊只是抱著他，沒有說話。
須臾後，脖子處感受到了微微的涼意，陸壹意識到了什麽，無措地動了下身體，又被用力地禁錮在了原地，他整個人漸漸被潮濕的氣息所包裹。
陸壹眨了眨眼，很慢地擡手，抵在對方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寶寶。”莊銘澤的聲音悶悶的，“相比起來我那些經歷根本不算什麽。”
“怎麽會呢？每個人對境遇的感受是不一樣的，人生是沒有辦法比較的東西。就比如說，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厲害了，但你自己卻仍舊不滿意。”
陸壹難得的強勢，“無論如何，是我從你這裏得到了力量，這一點只要我認可，你就不能否定。”
論壇上的帖子陸壹收藏了起來，閑來無事便去看一眼。
可惜最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確實天真又無望，樓主沒有再跟帖了，網友們失去了可供調戲的賽博寵物，帖子很快沈寂下去，在瞬息萬變的網絡時代成為了舊聞。
DTG順利拿下循環賽，再過幾天就要開始打資格賽的BO3，莊銘澤也要出發了。
陸壹考慮了很久，打算送他去機場。
“真的可以嗎？等會兒要一個人從機場打車回來哦！”
和之前與陌生人面對面的短暫交集不同，打車意味著要和陌生的司機在密閉空間共處半個小時，考慮到堵車的情況可能要更久，自己不能陪在身邊，莊銘澤實在很難放心。
陸壹倒是很有信心，“我可以的！上次張醫生還說我進步飛快，很快就能正常社交生活了呢！”
可能是因為對方心理醫生的身份，陸壹十分信任張醫生，常常將他的話奉為圭臬，掛在嘴邊。
莊銘澤對此感到嫉妒，但他克制住了，妥協道，“……好吧。”又沒完全妥協，“那你上車就給我打電話，司機看到你在通話，就不會隨便搭話了。”
“啊……”陸壹戳戳他的腰，“我不能和司機，說說話嗎？”
“為什麽要和司機說話？”莊銘澤莫名其妙，“和我說話不行嗎？”
“和你天天都可以說呀。”陸壹的聲音小了點，“但我沒有和司機說過呢……”
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打過車，遇到非出門不可的情況，陸壹通常都是電瓶車。
他坐過最久的交通工具是G市到S市的大巴，整整十五個小時，已經是初中畢業時候的事情了。
那時陸壹只是因為成長環境有些輕微的孤僻，遠不到社交障礙的地步，自然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似乎還在車上和同座相談甚歡，因為對方也是被飛英資助的小孩，現在想來臉已經模糊了。
莊銘澤的態度很快軟下來，“……好吧，那你到了家就立刻給我打電話。”
陸壹用力地點點頭，抱著他飛快親了一口，跑去給莊銘澤收拾行李了。
最近一個月，莊銘澤一大早就來陸壹家報道，晚上看完比賽至少十點才走，偶爾中間會帶著陸壹去醫院或是單獨出門，但除了睡覺外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黏在一起，和同居似乎沒什麽區別。
偶爾比賽拖得太晚，又和賽場有時差，莊銘澤就會留下來住，當然是睡在客廳……這導致陸壹家中他的東西越來越多，完全可以應付為期不過小半個月的出行。
這次比賽結束後，無論DTG有沒有出線，他們都要返回國內，要麽備戰精英賽，要麽直接放假到下半年……要麽因為金睿的撤資，原地解散。
這也是莊銘澤給自己定下的認知行為矯正周期。
他知道張醫生是對的，強迫癥帶來的占有欲並不健康，它是一種生理性的疾病，而非所謂的愛。
為了讓陸壹有更多選擇的自由，莊銘澤下定決心要治好自己……即便對方看起來並不會離開自己。
但他應該擁有離開的權利……莊銘澤想。
當然除此以外，在看了比賽之後，他確實對賽場重新生出了渴望，只是目前的狀態和實力都不允許，DTG的新陣容也磨合得很好，路尋星比想象中更有韌勁。
莊銘澤推翻了之前自己的結論，想要努力送他們去精英賽賽。
從前莊銘澤總是覺得，不是自己拿到的冠軍就沒有意義，不是城市行動就沒有意義……但意義是什麽呢？自從知道莊雲英的過去，單方面與對方和解後，他突然又變得迷茫起來。
他想回去讀書，思前想後卻不知道該學什麽，於是決定先熟悉下高中的知識。
語文英語還好，莊銘澤常年打外服，英語口語和交流能力其實比大部分高中生都要好……數學物理化學這種就十分天書了，每次看不完一頁就想睡覺，至今沒背下來元素周期表前十位。
以其他的方式回歸賽場，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城市行動日漸式微，賽制的改革亦是預兆，未來可能會有大批的從業人員失去自己的工作，隊伍相應減少……沒有DTG和劉柯，憑他精英賽亞軍的頭銜，能夠找到工作嗎？
也不好說。
莊銘澤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煩惱在小群裏說給季卓和劉柯聽，前者發了六個點，後者則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我們小澤終於體會到社會人的煩惱了啊！
隨即話頭一轉：什麽時候上飛機啊？我和阿卓來接你啊？
莊銘澤看了眼機場的大屏，航班顯示正點，離登機還剩半個小時。他和陸壹三個小時前到了機場，在航站樓吃了個簡單的午餐，二十分鐘前才依依惜別，他匆忙過了安檢，卡在最後的時間點辦理了行李托運。
這麽短的時間，陸壹或許還沒能走到機場外，但他已經開始想他了。
莊銘澤打開相冊，分開前他拉著陸壹拍了一張合照，他們都不大習慣，表情僵硬，但還是臉貼著臉，親密地擠在一起留下了定格的畫面，甚至背後就是安檢通道。
他這才發現，通道前還有個工作人員一臉詭異地看著他們。
莊銘澤有些遲來的尷尬，他下意識往後滑，發現相冊裏還有之前調查李子俞時存下的一些資料，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自然沒有必要留著。趁著還沒登機，他決定把它們一並刪除。
手機剛買不久，莊銘澤不愛拍照，相冊裏原本應該沒有多少內容，然而越往後翻，卻莫名發現了一些陌生的，他從未見過的照片。
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女孩子，做著可愛的動作自拍，因為清晰度很低，加上奇怪的濾鏡，有種詭異的年代感，像恐怖電影裏的老照片。
白日見鬼，莊銘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克制住了扔掉手機的沖動，顫抖著點開了詳情。
照片的拍攝時間是2013年。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被偷走過一個iPhone5s，並沒有設密碼，所以有很大概率是被小偷賣了，新主人不大懂這些，照片自動同步到了他的iCloud賬戶中。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莊銘澤終於放下心來，好在照片不多，他很快就刪完了。
再到後面，是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場景：火車行進中動態又模糊的窗外景色，沾著汙漬的前排座後背，推車叫賣的乘務員，堆滿行李的車廂連接處，躲在那裏埋頭抽煙的男人。
曾經以為永遠丟失的東西，原來一直都在。
莊銘澤維持著淡淡的笑意翻閱過去，直到一張稚嫩又熟悉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是一個視頻。
心臟驟停，呼吸淩亂，耳邊傳來提醒登機的廣播聲，莊銘澤根本無暇顧及。
他手忙腳亂地翻出藍牙耳機，塞了好幾次沒塞穩，幹脆用手扶住，最後深吸口氣，大拇指很輕地點上了中間的播放鍵，生怕碰壞視頻。
視頻很短，只有幾秒鐘。
十三歲的陸壹，瘦瘦小小的，羞赧而新奇地看著鏡頭。
他的瞳孔很圓，像一顆珍珠，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輕輕叫道——
“哥哥。”
--------------------
感謝現代科技！
題外話，我真的好討厭梅雨季哦，想雇個人替我上班（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