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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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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者

毫無疑問, 康戟是準備和他“清算”了。

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什麽曲相和在千裏縣作威作福,康戟居然一直無動於衷——他所等待的就是現在。

他們和十步宗反目,不依靠康戟就無法逃出生天的現在。

鳳曲的手下意識在腰間一摸, 卻撲了個空:“扶搖……”

“在找劍麽?慕容麒拿去了, 說過兩天再還你。”

“那是什麽意思?”

“啊呀, 真不是害你,別像個受驚的小狗似的大驚小怪。你和莫憐遠對峙的時候, 不是還挺沈得住氣麽?”

鳳曲勉力提起一口氣,盡可能平覆心情:“您想要什麽, 請直說吧。”

在場的無非是曹瑜、明雪昭和康戟三人,唯一稱得上難纏的就是康戟。

但他現在還有阿瑉在,談不攏了再脫身也不是問題。

至少已經擺脫了十步宗,“扶搖”和同伴都可以從長計議。

康戟對鳳曲配合的態度頗為驚奇,將手一擺:“看來是真被嚇住了, 乖巧了不少。你也不用這麽緊張,幹爹天天都在琢磨怎麽保你,當然不可能害你。”

鳳曲半信半疑地審視他,沒有做聲。

康戟這身孝服多半是為了空山老祖,這幾人都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身份的存在,甚至對父母的過往內幕也似了如指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鳳曲還是更想躲開他們。

但現在,已經沒有逃避的餘地了。

“你和慕容麟見過了吧?那小子一聽到你的名字就會方寸大亂,我們都怕他誤事,所以隱瞞了不少細節。不過,你現在至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有什麽感想嗎?”

鳳曲默然許久,如實答:“沒有。”

“居然?”康戟出乎意料地皺了皺眉頭, “那我換個問法,你記起你父王的結局了嗎?”

提及夢裏那個陌生而熟悉的男人,鳳曲的沈默變得更久。

他很努力地不去回想,記憶裏的許多細節都已在歲月更疊中消磨殆盡,除卻那個殘酷的噩夢,他不敢再去深挖更多。

但康戟問得直白,鳳曲不甘不願地呼一口氣,還是承認:“‘螣蛇’發作了。”

康戟面容微滯,一抹苦笑爬上他的唇角。

鳳曲因而留意到,他那蜜色的臉龐也已爬滿細紋。康戟已經不再年輕,只是平日裏生龍活虎,讓人時常忽視了他真實的滄桑。

康戟微微頷首:“是啊。‘螣蛇’發作,葬身火海。他死前有留下什麽話嗎?”

“……您問我?”

“我當然是在問你。”康戟說,“靈畢世子,你是那場‘賜死’的唯一見證人。”

“………”

那場噩夢果然就是現實。

斷肢殘屍、血流遍野。雷鳴電掣、烈火焦竹。

金碧輝煌的宮殿崩於一旦,數十條性命無聲消殞。茫茫火海裏只有稚童無措的啼哭,哭到天昏地陷、哭到意識全無。

鳳曲答:“我忘了。”

康戟點點頭:“那也難怪。你當時還太小了,都不到五歲。後來我們許多次嘗試救你,可惜在你身邊高手環護,你娘那會兒身中奇毒,自身難保,呈秋又卷進了明城的案子,我實在是忙得焦頭爛額……你受苦了,幹爹要和你道歉。”

“那些事我都忘記了,您別在意。”

康戟收斂笑色,沈吟一會兒,開口道:“其實你應該也有猜測了。淮致的死絕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的陷害。你是他唯一的兒子,有權t知道過去的一切,你現在應該也不會再想著息事寧人、掩耳盜鈴了吧?”

終於還是來了。

鳳曲的眸中也籠上一層沈重的陰翳。

“……洗耳恭聽。”

-

“淮致是先帝的胞弟,自幼受盡榮寵,個性也單純得很。他哥繼承了帝位,也繼承了‘神恩’母蠱——‘太常’。他們兄弟感情極好,淮致自願受種‘螣蛇’,承諾畢生忠於他的兄長。

“後來他以王爺之尊游歷江湖,一方面是出於自己的愛好,實際也是希望幫先帝搜羅子蠱,盡快將一切隱患攏壓朝廷。

“呈秋就是他找到的‘直符’。而我麽,恰好受雇幫幽州一所宗派護持‘太陰’,就和淮致有了緣分。”

“一切又要說回到大虞建朝之初。前朝餘孽曾攜兩枚子蠱潛逃扶桑,此後數年兩岸相持。但自從武宗登基,便大興兵事,連年征伐,扶桑一度稱臣獻降,接連兩朝都派質子入宮。”

“然而,到了先帝這一代,忽然有了變數。

“質子有棲川鶴受押時,與先帝頗有志趣,先帝本是至情至性之人,登基之後便赦免有棲川鶴,許他歸去扶桑,甚至免了扶桑再派質子的使命。

“……於是,扶桑改派了一位公主過來。

“那是有棲川鶴的胞妹,也是後來賒月帝姬的生母,更是所有悲劇的根源——有棲川梨。”

說到這裏,康戟的眼中明顯迸出一絲憤恨。

他磨了磨後槽牙,才繼續道:“眾所周知,前朝餘孽精通煉蠱之道。這些年龜縮扶桑,他們非但沒有迷途知返,反而越發猖獗,竟然煉出了一種名為‘多情種’的怪蟲。

“有棲川梨以自身血肉供養著那條蠱蟲,自降生以來,她就以狐媚惑君為己任。來到海內,立即使盡渾身解數,先帝受其陷害,日益昏聵。淮致回到宮中時察覺了異樣,決定查明原委,卻因此成了有棲川梨的眼中釘、肉中刺。”

鳳曲靜靜聽著,後續的故事也隨之了然於胸。

往後,有棲川梨便蠱惑君王下令賜死,襄王瀕死之際,“螣蛇”發動,成就了末路英雄的絕唱。

而彼時唯一幸存的自己,也在那裏成為了“螣蛇”新的宿主。

沈呈秋、康戟和傾九洲大概都恨透了先帝和有棲川梨。

沈呈秋後來執著於明城一案,說不定也有為襄王平反的意圖。畢竟有棲川神宮的勢力已經滲透如此之深,盤根錯節,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成為契機。

不過他對有棲川梨這位寵妃倒是沒什麽印象。

雖說他應該和應賒月關系融洽,但……應淮致死後,他們也依然和睦嗎?

想著想著,鳳曲的腦袋又是一陣鉆痛,不得不抱頭靜默,良久才問:“所以您想要我做什麽?”

康戟雙眸微狹,開誠布公地道:

“十步宗的‘君子不悔’棋,你見過了吧?我們最大的難題,就是不知該如何解決天子麾下的幾位子蠱。而‘君子不悔’是現在保存最完好,最能壓制神恩的寶物,對我們有大用。”

鳳曲警惕地皺眉問:“您是讓我去盜竊嗎?”

莫憐遠又不會平白無故把寶物送給他。

總不能讓莫飲劍替他偷出來吧?莫飲劍也沒笨到那種程度。

康戟卻露出一絲笑來:“偷?那東西本就是傾如故做出來的,你作為傾如故的後人,帶它回家,怎麽能說是偷呢?”

康戟現在的表情看上去陰森極了。鳳曲不喜歡這樣的對話,但只能順著康戟的話頭往下追問:“那要我怎麽辦?”

康戟答:“如果我們能殺掉曲相和,十步宗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麽?”

“這麽多年,十步宗壯大的速度不是很快麽?莫憐遠已經飄飄然了,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就連孔清蘭都被那一畝三分地迷惑多年,不覆舊時的謹慎博知。”

康戟一邊背對他走遠,一邊卻轉回頭來,火光映亮他微汗的面容,雙目折射出瘆人的寒光。

那兩點光定在了鳳曲身上:“可那不過是我們有意在‘飼養’罷了。”

莫名地,鳳曲只覺汗毛倒豎。被那雙厲若鷹隼的眼眸註視著,讓他好一會兒沒能出聲:“飼養?”

“那是淮致和呈秋留下的策略,如今也到收網的時候了。”

“收網是指……”

“殺了曲相和,滅了十步宗。”

後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墻壁,鳳曲不覺攥緊了拳:“滅……了……?”

“你恐怕還不知道,十步宗野心不小,看似安守玉城,可他們的手也沒少向外伸。比如偃師家和十步宗的交易,再比如他們和鳳儀山莊也有茍且……往近了說,若是真沒圖謀,你以為他們的少主為什麽參加這次考試?”

“但那和‘鴉’有什麽分別!你說‘滅’,難道是要對十步宗趕盡殺絕?”

“你居然拿曲相和和我們相提並論?十步宗的崛起少不了我們的扶持,我們讓它興盛,卻不能讓它失控。如今它有了這樣的趨勢,點火的我們自然就要滅火。”

鳳曲難以接受地搖頭:“你一口一個‘我們’,你說的‘我們’又是誰?你們從來沒告訴我,還要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康戟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

接著,他從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上攢一片漆黑的鴉羽,顯然是“鴉”的信件。

“你還是太小,我理解你的顧慮。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怕是為了淮致和九洲,我也不會把你卷進這場鬧劇。但現在只能對不住你了。”

康戟亮出信封,寒聲道:“老祖死了,別意也死了,秦鹿也是一身的舊病,不堪重用。你不知道為了保護你,我們已經殫精竭慮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有些東西,那就是一個人的命。你也是,我也是,我們都要學會認命。”

“……”

“我的命是看著舊友一個接一個地先我而去,而你的命,就是現在這樣。所有人都可以迷糊,唯獨你傾鳳曲,必須睜開眼睛,為存活的人們繼續謀求未來的生路。”

鳳曲的喉嚨又啞又澀,久久不能言語,只有眼眶裏蓄起深沈的霧氣。

康戟註視著他的眼睛也一樣泛淚,那身帶灰的孝服和疲憊的面容同在火光的映射之下,將他的孤獨和無助徹底曬照出來。

燈下的倒影又瘦又長,二人相對而默,直到鳳曲接過了那封密信。

就像接過先烈遺留的使命。

信封落地,函上言簡意賅:

“——十五日後,集結且去島。”

康戟闔目道:“那就是‘鴉’的下一個目標。那或許,也是下一個蒼山門,下一個覺恩寺,下一個定州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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