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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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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城會

且去島久居海外, 聲望不顯。“鴉”則叱咤大虞,尤其是門內久負盛名的一刃瑕,向來所向披靡, 無敢招惹。

所以一刃瑕落敗的這件事, 本身就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阿瑉完成了一場破而後立的覺醒, 他對劍法的領悟一騎絕塵,凜冽劍意仿佛通天, 召來漫天神佛為他睜目,瞬息的壓迫甚至蓋過了一刃瑕無往不利的殺氣。

眼花繚亂的金光錯影中, 劍芒如雪,萬息落定。

金鉤直剜他的心臟,只剩半寸的距離。

而劍懸停在一刃瑕的頸邊,劍鋒已經割開了一道微小的血痕。

“——輸的是你。”

酣暢淋漓的對決,猶如一個訊號。

在傾九洲消失之後, 時隔九年,大虞終於再感受到“且去島”這座門派的威壓。

三更雪一向彎如牙月的笑眼,破天荒地睜開了:“大師兄……?”

窗邊張望的幾人神情各異,最後擠進來的九萬裏失聲大叫:“不可能!我不相信!!”

“果然是老師贏了。”商吹玉的眼睛微亮,胳膊被五十弦驀地攥緊:“這就是boss的水平嗎……明明也不是劇本裏既定的決戰……”

一刃瑕淡色的嘴唇顫了顫。

自有記憶以來,除了師父,他還不曾輸過任何人。雖然同門都將他和五十弦並稱“雙英”,但一刃瑕向來以首徒自居,也很清楚,自己的實力遠在師妹之上。

正因為此,他才千裏迢迢來找落單的師妹。

他是大師兄, 是首徒,是所有門生的英雄兼兄長。

只有接過師父“江湖第一”的衣缽, 他才能如師父一般,在風雨飄搖的江湖中死守師門——他不能輸給任何同輩才對。

“大師兄!”三更雪的呼喚叫醒了他,一刃瑕幡然回神,眼前的阿瑉還未收劍,看他的眼神如視死物。

那是t一刃瑕最熟悉不過的神態,他也曾不止一次像這樣打量獵物。

“……”

那幾個字實在難以啟齒。

一刃瑕握著金鉤的手仍在顫抖,豁出命去,他也想將此人絞於鉤下。此子不除,來日必成大患,而他現在只要再進一步,犧牲一個他,就能換下且去島引以為傲的首徒。

“大師兄,你認輸啊!”

不過猶疑了幾息,五十弦的聲音竟然就壓過了三更雪。

九萬裏也像被她點撥,跟著大叫:“大師兄,快回來、快回來!你還有傷,大師兄,先回來吧!!”

一刃瑕的嘴唇抖得更加厲害。

脖子邊上的寒意卻倏然遠了,阿瑉利落地收回了劍,垂下的目光只在金鉤上一掠:“承讓。”

他從來不在乎嘴上的勝負。

他贏了,他自己心裏清楚。

-

“傾鳳曲”便在一夜之間聲名大噪。前來拜會的考生絡繹不絕,可都無一例外地吃了閉門羹。

還是坊間有了新的傳聞,稱傾鳳曲在對決中身負重傷,不得不臥床休養——這才稍微平息了眾人的怨氣。

只有鳳曲這個和阿瑉共享一具身體的才最清楚。

他們在明城逗留近兩個月,連他臉上那些傷痕都已脫痂愈合。這些客人一概見不到他的真容,都是因為阿瑉不見外客而已。

阿瑉他……自從接管身體,好像就變得更加害羞了。

“閉嘴。”

「……」鳳曲頗有幾分委屈地狡辯,「我只是自己想想,哪有嘴了?」

阿瑉這些天都閉門不出,獨自運著心法,日夜不停地修覆傷損的筋脈。

然而他辛苦成這樣,把身體搞得一塌糊塗的元兇還在樂呵呵琢磨他的人際關系——阿瑉牙關緊咬,非但不能感受重掌身體的輕松,反而更怨恨起鳳曲的潑賴。

“那就換你……”

話音未落,他的意識剛剛退去小半,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往地上一栽。

鳳曲在顱內叫喚:「不要不要不要——」

上次他打算交還身體時,鳳曲就在地上躺了一天一夜,連飯都不吃,逼得他不能不接手。

美其名曰:「我希望阿瑉能把人間體驗個爽。」

……說的比唱的好聽,想的比長的還美。

心法運完一個周天,身體越發輕盈。阿瑉呼出一口濁氣,房門恰被人敲響:“鳳曲,有客人。”

似乎料到了阿瑉會拒絕,穆青娥特意補了半句:“是曹瑜他們。”

「哎呀,是老熟人,那可不能拒絕。」

“……”

「那就趕緊把人請進來吧!」

阿瑉揉了揉微疼的太陽穴:“進來吧。”

曹瑜、明雪昭和阿綾三人便在穆青娥的指引下來到房間,敲了敲門,剛入內,明雪昭先笑著打趣:“傾兄現在好大的威風,拜謁的名帖都要堆成山了吧?”

曹瑜繼續說:“子邈他們出城不久就聽說了你和一刃瑕的對戰,懊悔得不得了,說早知道就多留幾天,現在還想快馬加鞭回來親自向你道賀。”

他們確實很熟,對談間就已自覺落座。

雖然阿瑉不像鳳曲那樣殷勤地倒茶,但兩人都不見外,沒有茶水也不會覺出異樣,照舊笑瞇瞇地和阿瑉說話。

只有阿瑉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自在。他本能地板著臉,也知道這副表情不適合面對熟人,可要他掛上鳳曲那樣甜絲絲的笑臉……

他寧可不適合。

「阿瑉,你是完全不會笑嗎?」

“……”阿瑉冷冷地回應,“多嘴。”

“下一站,傾兄預備往哪兒去呢?”曹瑜問,“我們聽說了信物之事……唉,明城這一趟實在驚險,失之交臂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傾兄想必不是半途而廢之人,再往前走,興許還有機緣。”

明雪昭也嘆:“我們一樣失去了子邈和邱榭兩個同伴,不知到了玉城能不能遇上有緣人。”

阿瑉總算找回一點聲音:“不問雲鏡生嗎?”

“雲姐姐她……”明雪昭搖搖頭,“她說自己受過沈大人的恩惠,所以在‘玉衡’軟禁沈大人的時候冒險解圍,因此成了‘玉衡’的眼中釘,臉上也落了那道疤。當時,是‘玉衡’的哥哥救了她,才讓她不曾和沈大人一同罹難。現在,她只想陪著恩人,不願再去別處了。”

陪著恩人。

但活著的分明是她的仇人。

阿瑉低頭不語,也沒有拆穿雲鏡生的謊話。

曹瑜道:“謝昨秋也被押往朝都了,不知等他的會是什麽。”

“想來不會好過。”明雪昭目露憐憫,“他也只是想為沈大人平冤,怪可憐的。可惜今上雷霆手段,和沈大人又沒什麽情誼,恐怕不會網開一面。”

“不過謝昨秋似乎和傾兄有過幾次交流,傾兄對他印象如何?”

阿瑉答:“沒印象。”

一句話又把兩人的好奇堵了回去。

曹瑜怔忡片刻,不禁關心:“傾兄今天好生古怪,難道真是一刃瑕傷到了哪裏?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叨擾了。”

明雪昭也跟著起身,卻聽阿瑉問:“你們去玉城?”

明雪昭一楞:“是。鳳曲也去玉城嗎?”

“還沒定。”

“去玉城其實不錯,現任的‘天璣’不願幹涉江湖,特意請了空山老祖來主持考試。雖說玉城都被‘鴉’和十步宗兩派把持,但老祖在世,他們都還不敢翻了臉去。要我說,就得空山老祖那樣的前輩才夠坐鎮大局。”

鳳曲便問:「空山老祖是誰?」

阿瑉答:“一個老家夥。”

「那玉城的考試難麽?」

明雪昭分享說:“據說老祖設的考題很重團結,你們隊伍肯定沒問題了。”

鳳曲:「團結啊?那前世的你肯定大有問題。」

“……”

阿瑉的臉又板了回去。

-

曹瑜他們沒有猜錯,鳳曲一隊的下個目標,的確就是玉城。

告別曹瑜的隊伍之後,他們也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雖然少了明城的信物,但對他們而言,這一程能全身而退就已不易。敗在阿瑉手下的一刃瑕也果真沒有再強求五十弦,只是三更雪和九萬裏偶爾會來啰嗦幾句,都止步於勸解,至少沒再動手。

“大師兄雖然固執,但一向言而有信。他既然輸了,短時間內總不會食言。”

馬車顛簸前行,車上人語斷續。

五十弦還在懷念當天阿瑉的英姿,秦鹿恢覆了平日蒙頭大睡的做派,商吹玉在外趕車,阿瑉則把嘴縫上,任憑五十弦嘮嘮叨叨,他都一語不發。

五十弦說得喉嚨發幹,埋怨道:“boss怎麽都不理人,是端上‘前十’的名俠架子了嗎?”

穆青娥給她倒一杯茶:“是你太聒噪。”

“我哪有聒噪!小穆,你不能總偏心boss吧——”

“我誰也不偏心。”

“胡說,小穆你就是偏心!虧我還下定決心追隨你們,受不了了啦,我要跳車!”

鳳曲好心支招:「像這種時候,你就可以說兩句話。五十弦性格跳脫,隨便你說什麽,她都能圓上話去,也能活躍氣氛。」

耐不住鳳曲的懇求,阿瑉迫不得已開了尊口:“你想死嗎?”

聲如冰玉,凍徹人心。

五十弦:“……”

穆青娥:“……”

五十弦嚇得眼淚直流:“我知錯啦boss!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雖說我主打一個湊人數的作用但我還是有用的!!!”

車正在下坡路上,現在跳下去滾上幾尺,說不定就能撞上什麽東西,然後腦袋開花。挺危險的。

阿瑉覺得,他算是在表達關心。

而五十弦因此打消了跳車的念頭,說明他的表達也算到位。

鳳曲:「到底誰教你這麽說話的?」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阿瑉似乎極不擅長把握說話的語氣和表情,不管說什麽話,都像在對人宣戰。熟悉些的還能忍耐,放到外人眼裏,簡直一言一行都在挑釁。

偏偏當事人還毫無自覺:“又不會輸。”

就是這種得罪人也不知悔改的態度,讓鳳曲更加恨得牙癢。

穆青娥原本還想問問有棲川姐弟的事,但看阿瑉這副表現,也不禁心生疑慮,猶豫再三,終究沒有開口。

秦鹿則是早就看穿阿瑉和鳳曲的差異,別說找他搭話,連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馬車在沈默中漸漸接近了玉城,好在兩城相距不遠,這次沈默也沒有持續太久。

商吹玉“籲”地勒緩馬匹,敲敲車門:“老師,玉城……”

“少主——!”

一聲高亢的驚呼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商吹玉眼眉微沈,暫緩動作。五十弦則從車窗探出頭來:“好熟悉的聲音。”

只見一團紅艷艷的影子從不遠的城內倒飛出t來,像是被人投到半空。而那點紅影在空中伸展四肢,唰地墜地,退出四五丈遠,腳下激起了彌眼的煙塵,聲勢相當驚人。

“噗咳咳咳!!老祖你——你騎人大腎!!!”紅影落得狼狽,還有兩點身影從城中追來:“少主!您沒事吧?”

被人從城裏活活丟出來的,正是莫飲劍本尊。

離開明城,他便換回了自己最喜歡的紅衣——放在外邊顯得高調,但在玉城,這是莫飲劍作為十步宗少主引以為傲的特征。

然而,此刻紅衣上掛得滿胸滿腰的金錢吊飾都在激鳴不止,它們碰碰撞撞,一串串金光猶如一道刺青刻在臉上,爭相向外人介紹:

這個被空山老祖丟出玉城的倒黴蛋,就是十步宗的莫飲劍。

這還讓他怎麽忍?!

偏偏前來救他的白不簪還咳嗽兩聲,小聲提醒:“少主,是‘欺人太甚’,不是‘騎人大腎’。”

“什麽欺人人/妻的,本少主管不了了!”莫飲劍猛地捶地,烏刀出鞘,“空山爺爺!你要麽殺了我,要麽讓我過去,不然、不然我就——”

像是為了回應他的撒潑,風中卷來一片落葉,啪地拍在莫飲劍的臉上。一道渾厚遙遠的話音從空中飄來,卻沒有人能看到說話的人身在何處:

“……你這渾小子,真是冥頑不靈。罷罷罷,就再給你一次進城的機會。五丫頭,你來替老夫教訓他。”

看熱鬧看得正起勁的五十弦渾身一震,來不及應聲,莫飲劍轉首瞪了過來。看到她從車窗裏鉆出的腦袋,莫飲劍磨了磨牙:“什麽靈不靈的?你讓我過去,就萬事皆靈啦!老祖,你怎麽就不信,挖你人參的明明就是這家夥啊!”

“……”

五十弦脆聲答應:“晚輩知道了!老祖放心,我boss一定能把他揍清醒!”

阿瑉:“?”

又是一陣風過,卷起了車簾,露出阿瑉背窗而坐,神秀毓靈的身影。莫飲劍擡頭張望,嘴上罵罵咧咧:“波斯?什麽波斯?誰敢揍本少主?本少主才要揍得你滿地找牙呢!”

這一眼,就對上了阿瑉的背影。

後者恰好回目遠眺,眼眉微壓,一派清冷氣色。半節瘦竹是阿瑉的發簪,烏發垂落,雪紗如霧,只是一瞥,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淩然傲然之中,叫人不敢逼視。

莫飲劍整個人都一激靈,雙唇無聲地一碰,臟話盡數吞回了肚裏。

白不簪看出自家少主的失神:“少主?”

窗簾已經飄了回去,又掩住了那張驚艷無匹的臉。

莫飲劍這才漸漸回了神,口中卻還在喃喃:“……天仙。”

“——本少主剛才,看到天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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