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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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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修)

看守又準時來到了地牢。

眾人面色慘白, 心如擂鼓等待著它的宣判。

那些失蹤的考生是被殺了?還是順利逃出了呢?

他們如果逃出去,有沒有可能請來救兵,把剩下的人也救出去呢?

沈重的懸念壓在心頭, 時間卻匆匆流逝著, 看守一如往常地宣布:“今晚有請一刃瑕……”

人們心頭猛跳, 又聽它繼續說:“和穆青娥兩位考生。”

女牢裏的視線便凝在了穆青娥的身上。

她沈著臉不發一言,默默從角落站起。華子邈卻比她著急, 扯著嗓門問:“真的不能頂替嗎?你們欺負一個醫師算什麽本事?她不會武功的啊,我代她——”

邱榭一手捂住了華子邈的嘴:“你有什麽本事, 冒這個大。”

卻是楚揚靈蹙眉說:“如果真能代,倒不如換我去。”

穆青娥輕輕搖了搖頭:“不可能的。”

看守面上的笑意越發深沈,它打開了地牢,等著二人出來。

一刃瑕的動作比穆青娥更為瀟灑,男牢中又窸窸窣窣議論起來。抽到穆青娥, 固然是一件殘忍的事,但抽到一刃瑕,說不定就要變成考官的悲劇了。

而且一刃瑕出去了,他師弟還在這兒,如果他能再折回來救他師弟……

“少俠——?”

看守含笑的話音未落,脖頸便遽然扭出一個驚人的角度。一雙手捧著他的頭顱,幹脆利落地一折,誰都沒有看清一刃瑕的動作,一時間,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

就以這名看守的倒下為信號,九萬裏騰空縱出, 外圍的看守也齊齊沖了進來:“何人作亂?!”

師兄弟一人一邊,徒手撕開了一道豁口。

其他考生這才如夢初醒, 雖然赤手空拳,但他們也不是尋常之輩,立即沖上前去,和人偶廝殺不止。剎那間,打殺聲不絕於耳,都打得快意淋漓,很快把看守逼至絕境。

楚揚靈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數竟然這麽順利,拔腿就要跟上前去,卻被邱榭擡手一拉,穆青娥也不知何時停在人群和地牢之間,微轉過頭,對她輕輕“噓”了一聲。

“你們不逃嗎?”楚揚靈問,“這是多好的機會!”

然而未等她話說完,前方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一個方才還打得威風凜凜的男人,突然被一股怪力高高地舉起,他的頸子t竟被一條長影懸空吊著,楚揚靈正想制止,“噗”地悶響已然截斷了一切嘈雜。

男人被吊著斷了氣。幻覺似的,好像他的脖子都被生生拽長了一些。

人潮開始後退,可後方的人甚至不曾看清那個未知之敵。

只有輕輕的“嘶”聲回蕩在空曠的地牢,來自剛才吊死男人的——一條青蛇。

碧眸睥睨著驚慌失色的考生,那條細蛇游動起來,柔韌的身體如同青綾,緩緩搖曳在地牢腥臭的風中。

“是誰?”

唯一沒有後退的一刃瑕一夫當關,盡管沒有武器,他的氣勢依舊沈著從容,對那條蛇的威懾也視若無睹。

這時,才從左側狹長的甬道中傳來了腳步,來人一身觀天樓的黑袍,用手指敲了敲墻壁,青蛇便倏然鉆回她的袖中。

烏發挽成一道隨意的半髻,斜斜垂墜,那是一個清秀文雅的女人。不過蒙上了左眼,露出的右眼從容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若非青蛇很快繞上她的脖頸,在場沒有人會猜到,那麽血腥的殺戮是來自她的授意。

一刃瑕連日都在等待動手的機會,今晚難得等來,豈會輕易放過。但看清了她的容貌,一刃瑕反而越發猶疑:“……你是何人?”

這是個面生的家夥,而且步法儀態都不像習武之人。也不能說不像,而是不像能帶來連他也頗感威脅的壓迫的人。

在這個女人背後,恐怕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地上的人偶緩緩爬了起來。它們有的斷了腦袋,有的被開膛破肚,但動作都很靈活,絲毫不受阻滯。

等它們找齊了腦袋,便異口同聲地說:“恭迎‘天樞’大人!!”

穆青娥面色微冷,一刃瑕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九萬裏急忙上前,試圖和師兄並肩:“‘天樞’?朝都那個‘天樞’?你來這裏做什麽!”

“天樞”問:“你們當中,有哪些人曾途經瑤城和宣州?”

眾人面面相覷,都拿不定她的意思。

楚揚靈正想反問,但被邱榭拉了一下,只好默聲。

“天樞”重覆了一遍:“沒有嗎?”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遺憾,回頭對黑暗中的某人吩咐:“白跑一趟。野,你把這裏清理了吧。”

被她稱作“野”的少年低聲回答:“可是,‘玉衡’……”

“對付胡攪蠻纏的小孩,就得把他的玩具沒收了才行。”女人說,“盡快處理,我能感受到那股氣息就在明城,要抓緊時間。”

少年默了片刻:“是。”

考生們便眼睜睜看著,從黑漆漆的甬道中鉆爬出一眼看不見盡頭的蛇群。

這些蛇生得五彩斑斕,一看就劇毒非常。

若是往日,他們還能招架片刻,可現在大家手無寸鐵,只有少數幾人搶到了人偶的斧子,那也雙手難敵群蛇。更不說這幅蛇群游曳的景象詭譎驚異,任何人看了都會渾身發毛,哪裏還生得出抵抗的勇氣。

一刃瑕從一名考生手裏搶過斧子,當空一劈,便是三條斷蛇嘶嘶落下。

但他的敵人還不止蛇群,四下的人偶也趁空撲上。九萬裏大叫一聲試圖相幫,卻見一條花蛇預判更早,已經繞上了他的左腳。

一刃瑕轉身橫斬,先幫九萬裏解了圍:“退下。”

“可是師兄——”

九萬裏來不及說完,就見一刃瑕一掌拍來,他的身體緊跟著倒仰橫飛,險險被邱榭托了一把才能立足。

一刃瑕不愧同輩第一刺客的名號,七個人偶先後被他斬斷脖頸,噴射而出的暗器猶如羅網,卻見一刃瑕如大鵬振翅,激蕩的內力生生迫開暗器,只靠一把斧頭,竟也萬夫莫開。

斜飛的暗器直撲“天樞”面門,那個暗中藏身的少年終於露面,身如鬼影,一掠便擋下了所有暗器。

眾人看得瞠目結舌,這種水平的戰鬥,讓他們連幫忙都不知從何著手。倒是穆青娥觀戰片刻,突然開口:“——我是。”

“天樞”應聲看了過來:“你?”

穆青娥徐徐走出了人堆,在她經過的地方,蛇群竟然奇異地緩緩褪去。她便擡起頭,對‘天樞’道:“你們在找‘那個’不是嗎?”

兩人的視線如同交鋒一般,穆青娥能感受到,被這個女人盯上的瞬間有種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但她也看得出來,“天樞”本身並沒有什麽出眾的武學天賦,沒有那個叫“野”的孩子的話,說不定即便是她也可以——

青蛇倏出,驀地咬上了穆青娥伸向“天樞”的手腕!

“天樞”的眼眸沈了沈,她發現,青蛇在咬中穆青娥之後,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釋放毒素。它只是用蛇牙制止了她,卻不敢對她放毒,好像在忌憚著什麽。

“……你師承何派?”

穆青娥答:“敝派太平山。”

“天樞”緊皺的眉頭稍微松了一些,但眼中的懷疑仍未散去。她思考一會兒:“你跟我走,野,你把剩下的清理掉。”

“等等。”穆青娥道,“要我跟你走,你得放了他們。”

“放不放是‘玉衡’的事。至於你是不是本座要找的人,本座還要確認,輪不到你來討價還價。”

“何須那麽麻煩?”

穆青娥深吸一口氣,說:“只要我死不了就能證明了,不是嗎?”

“天樞”勾唇笑了笑:“野,殺了她。”

少年身形一頓,立即拔劍出鞘:“是。”

“等等!”邱榭便擦著冷汗鉆了出來,他笑得鮮見地有些諂媚,卻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兩人姓氏:“我認了好半天呢,原來是有棲川神宮的兩位大人!”

“天樞”皺眉看他一眼:“你是……”

“在下不怎麽出名,明燭宮邱榭,不知道小遙姑娘還有沒有印象?”

“……”

“看來是沒印象了。沒事沒事,我就是路過湊個熱鬧,可是事關生死,我還得說上幾句才行。”邱榭就這麽笑瞇瞇地插了進來,“是這麽回事,幾位聽我分析分析。”

“這穆姑娘是想用自己的自由來換我們的生存,我當然是感動得不得了啦!可是,你們就這樣帶走了穆姑娘,哪怕二位大人不要我們的性命,那上邊還有‘玉衡’和‘天權’呢。”

“天樞”的眉頭越皺越深:“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邱榭便嘻地一笑:“‘玉衡’瘋得厲害,要是他點名叫去打架的人竟然被您帶走了,擾了他和‘天權’游戲的興致,那他找人出氣,不就落到我們頭上了嗎?小遙姑娘,我前年才束冠吶,風華正茂、風流倜儻,你不為我可惜,也為其他人可惜可惜嘛。

“壞了‘玉衡’的心情,您是不怕他,可他撒瘋那副德行……嘖嘖嘖,那小貓撓一下也得破皮,您也不想莫名其妙挨他一爪子吧?”

穆青娥有些理解這家夥怎麽能跟秦鹿耗上多天了。

秦鹿手下留情是一方面,這邱榭牙尖嘴利、胡攪蠻纏也真的很有風格。“天樞”也好,秦鹿也罷,他們這種人都最煩邱榭這種嘴碎的小人模樣,確實就像小貓撓人似的,受不了傷,但煩人得很。

邱榭說這麽大堆,眾人都是一頭霧水,但基本的利害關系總算聽懂了——無論穆青娥的葫蘆裏賣什麽藥,她現在是“玉衡”點名要去挨打的考生,要是莫名其妙被“天樞”搶走,“玉衡”不見得會忍氣吞聲。

有了邱榭帶頭,人們跟著幫起腔來。

雖然附和不一定有用,但勢頭起來,總能顯得人多勢眾。他們打不過,難道還吵不過嗎?

萬一“玉衡”真拿他們遷怒,那他們不是太冤枉了嗎?

“天樞”很快就被烏泱泱的人聲吵得心煩,她這會兒倒是想起邱榭此人了。

說是在江湖上沒有名氣,但這人是隨明燭宮宮主入朝拜見過今上的,一口一個“小遙姑娘”,不管是湊近乎還是示威,都在暗暗威脅她不能隨便摘了此人的腦袋。

麻煩。

“天樞”轉過身去:“知道了,那就讓他們去見‘玉衡’吧。”

她也聽說了那兩個人的“對弈”,說是要拿考生的性命作籌碼,一晚單挑一個,不是考生死,就是他們死。

那就看看這姑娘到底是不是她自認的“神恩”。

如果真是,“神恩”輕易死不了;如果不是,死了就死了。正好她有話帶給“天權”,多走一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姐姐,”有棲川野恰好開口,“我……不想……”

他說這話時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有棲川遙原本不t想搭理,但只聽這囁嚅一般的“姐姐”,她的表情忽然起了些變化,默默地偏過頭去。

“那就交給‘玉衡’吧。”她說,又冷冷剜了有棲川野一眼,“沒用的東西。”

-

一刃瑕的心情明顯不佳。

在邱榭說出有棲川姐弟的名字後,他也記起了這兩個人的來歷。

不過那不代表他就能任由兩個扶桑人擺布:

這種困局完全是因為“玉衡”的算計。如果不是三更雪和九萬裏都落為人質,他又怎麽會——

“你左,他右。”

有棲川野打斷了他的怨念,一刃瑕擡起頭,穆青娥也恰好朝他望來。

兩人停在觀天樓的門前,左右兩條路徑,各通一方偏殿。

看上去,只有走到偏殿裏邊,才能知道他們的對手是“玉衡”還是“天權”。

穆青娥當然知道這是一場豪賭。

但她比起其他人,仍有概率賭到秦鹿——假設那確實是“天權”的話。如果是秦鹿,那她就算是賭贏了。

可惜有棲川野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穆青娥只能默默掃了一刃瑕一眼,便舉步踏上向左的臺階。

九九八十一步,通向一扇緊閉的殿門。另一端,一刃瑕的身法遠比她快,已經更早一步推開了門,閃身走了進去。

穆青娥閉了閉眼,推門而入。

濃郁的、刺鼻的、厚重的腥臭立刻包裹了她。殿內沒有點燈,只有無數的窗戶透入月光,映亮了那滿地破碎的屍肢。

胃裏頓時翻江倒海一般,穆青娥躬身幹嘔起來。而剛低下頭,入目就是半顆血淋淋的眼球,穆青娥雙腿驟軟,驀地跪了下去。

卻有人的腳步聲自上而下地傳來。

一步、一步,仿佛敲打她的脊背。

穆青娥連忙爬起來拉門,可進來時輕而易舉的殿門,此刻竟然紋絲不動。只有逼近的腳步聲,和越發清晰的喘息聲。

“……考生請往西南角選擇兵器。”角落有人偶一卡一頓的話音響起,“您即將面對的對手是,偃師大人。”

慘白的月光投了過去。

那是一張兩頰凹陷、毫無血色的臉。

他好像從未換下這身遍經屠場的血衣,此刻甚至有蠅蟲圍繞著他嗡嗡作鳴。

穆青娥的心跳都停下了。

她,大概賭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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