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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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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邪(修)

就這樣, 四人拖著一個半夢半醒的秦鹿,連夜付了房費。

鳳曲坐在車前嘹亮的一聲“駕”,兩匹駿馬吃痛疾奔, 車身顛簸, 一溜煙兒就不見了蹤影。

幸好他們大部分都在白天睡足了覺, 夜裏趕路也不難受。

月光如銀流淌一地,街道兩側偶爾露出店家的燈。遠遠看去, 好像千裏銀河點綴星辰,輔以馬蹄, 又像山峰邊城燃起的烽火。

過了城關,五十弦返回車裏休息,換了穆青娥來和鳳曲一道駕車。

對於客棧裏的撞鬼事件,鳳曲依然心有餘悸。

而且穆青娥倒提掃帚,直面屍鬼的背影,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有幾分橫刀立馬的颯爽。鳳曲越想越佩服,連帶著對穆青娥也更加敬畏起來。

穆青娥斜他一眼,看鳳曲瑟瑟發抖:“你抖什麽?還在想鬼?”

“說不想是騙人的。”鳳曲苦笑,“次次都是我和五十弦被嚇得最慘,我都忍不住想,難道真是我倆罪孽滔天,天理不容嗎?”

穆青娥道:“是你倆膽子最小。”

鳳曲無言反駁,但還是強撐著反駁:“難道那鬼還知道誰膽子小就專門嚇誰嗎?”

此前還能說是有人玩笑,可今晚這麽一嚇,鳳曲實在無法再這樣安慰自己。

尋常人哪裏能被一掃帚砍斷了脖子, 再自己抱著腦袋逃走呢?

尋常人又怎麽可能次次都剛剛好地嚇到他呢?

穆青娥倒有別的見解:“秦鹿從沒見過鬼嗎?明明他的房間漲水也很厲害。”

鳳曲道:“他本人就是個睡鬼。”

能有秦鹿那樣坦然入睡的胸襟,也是一門天賦。

好像天大的壞事來了, 也要等他睡醒再論。這家夥總是從容不迫得令人牙癢,包括此刻,他還在車裏蒙頭大睡,絲毫不受趕路的影響,也不在乎駕車的他們有多辛苦。

對話間,馬車行進並不很快。二人都小心看著前方,一路降速,以防誤踩什麽捕獵用的陷阱。

鳳曲惦記著那些駭人的屍鬼,時不時還要回頭張望,確定沒什麽東西尾隨,才悄悄松一口氣。

卻在此時,穆青娥忽然出聲:“那是什麽?”

鳳曲剛扭過頭,定睛一看,卻發現路邊t正站著兩團黝黑的小影,馬車轆轆地駛近,影子便站了起來,是個人形,正焦急地朝他們揮手。

鳳曲驚叫一聲,猛地一勒馬韁,馬車停在五六尺的距離,劍已經被鳳曲拔/出三寸:“五十弦,抄家夥!”

五十弦睡得迷糊,被他一喊,從車裏連滾帶爬地闖了出來。

抱著單刀,五十弦迷迷瞪瞪環顧四周:“哪裏?哪裏有鬼?!”

揮手的那條影子也被他們一駭,再次縮了回去。

穆青娥提著車前馬燈,一手把兩個笨蛋推回車上,獨自下車去看。

燈光照亮了那兩團黑影,鳳曲和五十弦這才看清:

那裏縮著的不是小鬼,而是一對環抱著的母女。

母親看著還很年輕,女兒也只有四五歲的光景。再看周圍,竟然沒有看到男性,母女二人衣衫單薄,背著一只小巧的包袱,正在夜風中發抖。

穆青娥走近過去,便聽見那母親開口:“姑娘,無意驚擾你們的車駕,只是我們實在沒辦法了……”

燈光靠得更近,穆青娥也就看得更加清晰。

她皺著眉頭往後喊話:“這兒有人生病了,鳳曲,下來幫忙。”

小女兒哭哭啼啼地依偎在母親身邊,雖然年幼,但立馬聽懂了穆青娥的話意,爬起來端端正正地跪好,朝著穆青娥便是重重的一記磕頭。

穆青娥微微一震,伸手扶她:“做什麽?快起來。”

鳳曲也把劍收回,跳下車來幫忙:“需要我做什麽?”

穆青娥將手在那母親的額頭上試了一下/體溫,又細細把脈:“風寒入體,憂思過度。煎兩服藥先治了表癥,但體虛的毛病要長期調養,總之先把她扶上車吧。”

鳳曲二話不說,立刻將那位母親橫抱起塞上馬車。

小女兒拉著穆青娥的衣角,也急忙踉踉蹌蹌跟了過來。五十弦問:“她怎麽有點跛腳?”

穆青娥掃一眼:“摔過一跤,抹點藥就是了。”

說罷,她把小姑娘一把抱上馬車,朝車內推了推:“進去休息。”

母女二人驚喜不已,立馬給眾人磕頭,但被鳳曲一撈,都沒能如願跪下。

一陣忙亂也把商吹玉和秦鹿一齊吵醒了。

但是破天荒地,一向嬌氣的二人竟然沒有一個提出抗議,反而主動讓出位置,商吹玉更是來到車前,對穆青娥道:“你去照顧那對母女吧。”

穆青娥也不忸怩,鉆進車內給小姑娘上藥。

馬車繼續緩慢前行,鳳曲時不時抽一下馬,聽著車內略顯忙碌的動靜。

那母親病得昏沈,小女兒也受了驚,雖然已經足夠鎮靜,聲音裏還是帶著濃重的哭腔,免不了擔心害怕。五十弦哄了好一會兒,才騙得小姑娘破涕為笑,抽抽噎噎地說起了自家情況。

鳳曲掃一眼天色,遠遠望去,山尖卻已浮上一點耀眼的金紅。

雖然剛下過一天的雨,今天的日出卻似驅散了那些陰冷,極其隆重、極其華麗。朝霞終將燒過他們的頭頂,光火艷烈、無可媲美。

就像小姑娘壓抑許久,可還是被五十弦逗弄著,忍不住的咯咯笑聲。

鳳曲也跟著笑了。

商吹玉側目看他:“老師,怎麽了嗎?”

鳳曲道:“剛才,青娥主動救人了。”

“是嗎?”商吹玉問,“您希望她救人?”

鳳曲搖頭:“我只是希望她能順從本心。今天看到了她下意識的樣子,覺得很感動。”

商吹玉靜靜看他,也抿起唇角,露出一絲笑來:“是很感動。”

看到穆青娥逐漸卸下心防是如此,

看到有人會因別人的輕松而開心,亦是如此。

-

小姑娘的摔傷並不要緊,母親的風寒,則要等到進城後才能煎藥。

好在他們不久後就會路過一處小鎮,倒也不至於太過慌亂。

“我叫小花,住在唐家村,村裏人都叫娘親‘秀姐’。我和娘親一起外出,是要去找爹去的。”小花說這些話時,雙手還抓著五十弦和穆青娥的衣擺。

她的眼睛像兩顆烏豆,說起話來滴溜溜地轉,看上去格外機靈聰慧。

秀姐雖然病得昏沈,但還殘留些許清醒,一疊聲地向他們道謝,直到穆青娥勒令她躺好休息,才終於安靜下來。

五十弦問:“那孩子爹在哪呢?你們再怎樣,孤兒寡母的也不能晚上趕路啊。”

秀姐聞言,臉色越發愁苦,她側過頭,眼淚滾滾而下,搖頭說:“我們也不知道,只是聽人說,要往北邊去找,就只好去了。”

小花則答:“原本,我們也是白天趕路的,坐了大娘的車子一起出來,可大娘進城打聽一通,就不肯再走了,說再找爹的話,會把我們都賠進去。娘不甘心,帶我下了車,說就算走也要走去找爹,家裏不能沒了男人,會遭別人欺負。”

“都賠進去?你爹是什麽身份?不見多久了?”

“我爹什麽也不是,就是偶爾幫有錢的大爺們送點貨物。通常都送到明城城關那邊,不會更遠了。也沒有不見很久,上個月爹還回了家,只是剛回不到三天,就有一群好兇的人來找爹爹。他們長得面生,不是村裏的人,但是特別威風,爹對他們點頭哈腰的,請了好多酒,可還是被抓去了。”

秀姐抹著眼淚,哀聲道:“我們只是尋常人家,哪裏能招惹官爺呢。想必是個誤會,可小花爹嘴笨,他自己去,說不定解釋不清,我想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

這個遭遇聽上去相當耳熟,五十弦和穆青娥交換一眼,正想出去找鳳曲商量,卻聽秦鹿開了尊口:“你已經確定是官府的人了?”

秀姐點頭:“不會有假。村裏不止我們家,其他家也有人被叫走的。”

小花問:“您認識他們嗎?能不能求他們開恩,把爹爹還給我們呢?我爹不可能做壞事的,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五十弦也來了精神,擠過去碰碰秦鹿:“大人,你是不是有法子啊?聽上去,好像真是府衙的人,能不能用你的名頭把她爹撈出來?”

秦鹿乜她一眼,似笑非笑:“整個宣州的衙卒都是那副打扮,你要我去哪兒撈人呢?”

“你直接去府衙要人唄?宣州那些小官,還敢跟你對著幹不成?”

秦鹿哼一聲,屈指在她腦門上一彈:“說得輕巧。”

五十弦只得抱著腦袋縮開了,穆青娥也在一旁沈吟,可她面上陰雲密布,愁眉不展,不知在想什麽。

五十弦正想追問,卻聽小花軟糯糯的聲音響起,她拉著穆青娥的衣服,問:“姐姐給我抹了什麽藥?感覺一點也不痛了。姐姐是不是會救人?像大夫那樣?這樣的,我只見過鄰村的胡大夫,他一年來村裏一次,給爺爺奶奶治病,可他不在的時候,大家生病了都不知該怎麽辦……”

穆青娥道:“我只是略懂一點。”

“那姐姐可以教我嗎?我也想像姐姐和胡大夫這樣!胡大夫不在村裏時,我就可以給大家治病了。而且、而且我不想娘親總說沒有爹就不行,爹不在家,我也可以幫上忙的。”

她說著,眼睛烏黑發亮,滿是期待。

秀姐一急,連忙叫她:“小花,不許纏著姐姐。”

五十弦倒是忍俊不禁:“不錯啊,小穆,收個徒弟可以誒,做了師父你能不能變得開心些?”

然而,穆青娥的臉色驟然垮了下去。

她一手撥開小花,神情淡淡:“我不收徒。”

五十弦的打趣戛然而止,迷茫地看一眼秦鹿,疑心是自己觸了穆青娥的逆鱗。

而穆青娥沒有再給理由,起身鉆了出去,和鳳曲、商吹玉二人共處去了。

一時,車內只剩下惶恐的秀姐、懵懂的小花,以及不做聲的秦鹿。

秀姐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一邊把女兒圈進懷裏,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我們冒犯那位姑娘了?”

五十弦呆呆說:“不是吧,好像是我……說錯話了?”

秦鹿這才睜眼,卻不答話,而是把話題拋給了小花:

“小花,你有喜歡的東西嗎?”

小花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卻見秦鹿信手摸出一只銀鐲,日光斜斜地透了進來,照出上邊精細的紋路。

秦鹿道:“你該叫我什麽呢?叫對了,我就把這鐲子送你。”

小花還有些茫然,一旁的五十弦卻是眼睛都瞪直了。

銀鐲或許價值不大,但那上邊雕刻的紋路可是大虞官制,明珠牡丹的紋飾,光是這工藝就不容小覷,任何人看了都會明白,持有這只鐲子的人,背景一定非同凡響。

尋常人除非得到高官賞賜,想要拿到絕對沒有門路——看秦鹿的意思,說不定是想庇護小花一家。

秀姐嚇一大跳,不顧病弱的身體,劇烈咳嗽著爬了起來t,急忙推回秦鹿的手:“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我們已經受了你們這麽多照顧,絕不能再收這個了。”

秦鹿避開她的手:“這是要給小花的獎勵,假如她能叫對,我才送給她的。”

小花怔了好一會兒,卻沒想明白:“該叫什麽?”

秦鹿笑瞇瞇地:“嗯,該叫什麽呢?”

“該叫……”小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五十弦,五十弦急得跳腳。

顧不得小花還沒反應過來,五十弦自己先撲到秦鹿邊上,抱著他的胳膊搖來晃去:“姐姐,阿露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了,姐姐姐姐,我也是你的好妹妹啊,對不對,姐姐?”

她一連喊了好幾聲姐姐,秦鹿照舊是那副笑臉,小花才怯生生地張開嘴,跟著喊道:“阿露姐姐。”

比起另外兩個姐姐,這個姐姐實在太有距離感。

看著還不如駕車的那個哥哥親切,所以小花一直都回避著秦鹿的視線,生怕惹了秦鹿不快。

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姐姐,居然主動關心她家的情況,甚至還要送東西給他們。

小花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又掃了幾眼娘親的表情,等秦鹿笑著遞來銀鐲,她還確定了好幾遍:“真的可以收下嗎?”

秦鹿道:“說要給你,當然就給你了。別嫌棄它只是銀的,你太小,不能招別人嫉妒。更貴重的,等找到你爹了,姐姐再給你們。”

秀姐也不是小家子氣的女人,婉拒不成,也便嘆息一聲,鄭重地對秦鹿一拜。

接著叮囑女兒:“小花,把姐姐的禮物仔細收好。要記住了,這是姐姐獎勵你有禮貌的,今後也要敬重姐姐,別把禮物弄丟了。”

小花乖乖點頭,把鐲子塞進了自己衣服的最裏層:“我收好啦,謝謝姐姐!”

一旁的五十弦則是眼睛都紅透了,恨不得把這狗官的七魂六魄都搖出來:

“姐姐!阿露姐姐!你說句話啊!姐姐我年紀大我功夫好我不怕嫉妒,姐姐!!!”

秦鹿笑著摸摸小花的腦袋,對於五十弦,便任她搖晃,閉目不理。

實在忍不下去了,他才微睜眼睛,含笑說:“手,不想要了?”

五十弦:“……”

她要鬧了,她真的要鬧了。

-

據秀姐和小花所說,這附近數十裏地都沒有村鎮,只有一片深山老林。

正是這一窘境,才讓她們下定決心向路人求助。

很快,鳳曲就用實踐證明了這是真的——馬車跑了近半天,放眼依然沒看到半點人煙。

但秀姐的咳嗽越發嚴重,穆青娥決定下車生火,就地給秀姐熬一碗藥。

耽誤一天的路程也不妨事,眾人都不反對。

小花年紀雖小,卻也跟著忙前忙後,儼然一副小大人做派。而且小花個性活潑,一天功夫就和大家熟絡起來,連同稍顯冷淡的商吹玉都被她的幾聲“哥哥”叫得臉紅。

日暮時分,幾人商量一番,決定今晚就在郊外湊合一夜。

“還是我和吹玉守夜,你們幾個姑娘就在馬車裏休息。”鳳曲往篝火裏添了些剛找的木材,正考慮要不要把秦鹿叫下來一起,卻聽穆青娥道:“我和你們一起。”

鳳曲錯愕地轉過頭去:“你?”

穆青娥搖著扇子熬藥,拂開鬢發,專註地看著火勢:“我不擅長應付小孩。”

馬車裏傳來小花唱山歌的聲音,五十弦拍手叫好。

透過不時被風吹起的窗簾,還能看到秦鹿笑瞇瞇的側臉,他正伸手撫摸小花的發頂,三個人其樂融融,相比之下,穆青娥今天的情緒看上去不算很好。

鳳曲清了清嗓:“也好,那就我們三個人一起守夜。多一個人,我心裏也放心些。”

他是不問原因,商吹玉卻看著篝火,忽然問:“為什麽不想收徒?”

空氣仿佛滯了片刻,穆青娥汗涔涔的臉龐映著一片火光,微微發紅。

火舌在她黝黑的眸裏跳躍,瞳色卻一如既往的深沈,久久沒有回答。

直到鳳曲摸摸鼻尖,嘗試開口:“話說我們……”

穆青娥道:“她不懂學醫的代價,學醫也沒什麽用處。”

商吹玉本是借著篝火暖手,聞言也不做聲。

柴木在火中嗶剝,一寸寸被蠶食殆盡。穆青娥往裏添了一把柴,火勢瞬間高漲,幾乎要燒沒三人的頭頂一般。鳳曲下意識躲了一下,餘光瞟見穆青娥冷若冰霜的神色,輕輕一嘆。

“……我啊,是個不太稱職的同伴吧?”

他忽然開口,引得兩人望了過去。

穆青娥柳眉微蹙,商吹玉則問:“老師何出此言?”

“還在島上的時候,大家就說感受不到我的可靠。現在想想,那時候還沒有性命之憂,我都不能讓同門信服我這個大師兄,更何況是到海內呢?”

鳳曲笑笑,低聲道:“我之所以成為首徒,不是因為我有多麽天賦異稟,也不是我有什麽模範作用。這些殊榮和厚待,都只因為我的母親是傾九洲。”

穆青娥直起脊背,悚然看向了他。

他們是最早結為隊伍的三人,也是對彼此最為了解的三人。但即便如此,鳳曲也從未仔細說起過自己的身世,更沒有追問過他們的過往。

盡管對他和傾九洲的關系,二人心中都多少有些猜測,但鳳曲不提,兩人便都不曾當真。

鳳曲垂下眼睫,問:“會失望嗎?傾九洲的兒子是我這種人。”

“老師就是很好的人。”商吹玉答,“而且和傾九洲並無關系,老師本來就很好。”

鳳曲噗嗤一笑,擺擺手:“吹玉對我實在是盲目過頭了。青娥,你怎麽想呢?”

穆青娥看著他,答:“我和傾九洲毫無交集,只是聽說這位俠女非常了不起而已。所以對你,我也不會有什麽期待——不過,換作是且去島那些將‘小劍仙’視為驕傲的師長和同門,應該會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吧。”

鳳曲半晌不語,笑說:“嗯,畢竟你也去過島上了嘛。”

這其實不是鳳曲愛聊的話題,兩人都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鳳曲在嘗試和他們交心,雖然看上去有些軟弱,但鳳曲總是隊伍裏第一個破冰的人。類似這樣的窘境,也總是他在竭盡全力地理解大家,以至於使出這樣近似“交易”的口吻,來懇求一顆真心。

穆青娥久久打量著這個少年,因為還是長高的年紀,抽條過快,顯得他的身材稱得上一句單薄。但正是如此稚嫩的雙肩,被灌輸了必須擔負起師門的使命——聽上去理所當然,又殘忍至極。

穆青娥無奈地蒙住臉,從指縫裏洩出一聲嘆息:“我不喜歡學醫。”

兩人同時一怔,鳳曲問:“不喜歡?”

“醫者總是很無助,尤其在這江湖上,像我師父,雖被尊稱‘神醫’,可要不是有且去島島主為他撐腰,在大多數人眼裏,‘神醫’也不過是一件可供掠奪的‘寶物’。”

穆青娥壓低聲線,闔目道:“師父說,救人濟世乃是畢生求索。這句話,我的父母也曾說過,但暮鐘湖案就是對我們最終的回應。”

鳳曲恍然大悟:“青娥是不想讓小花被欺負啊。”

商吹玉也頗有幾分理解似的低下眼去:“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個道理並不難懂,只是穆青娥總是聲色冷厲,說不定真的嚇到了小花。不過她也很有自覺,說完這些,又深深地低下頭去,輕聲問:“我之前態度很差嗎?”

鳳曲“嘶”了一聲,略顯為難:“……一般差?”

商吹玉就不用考慮她的心情:“很差,讓人不悅。”

真話過於殘酷,穆青娥默默扭頭,不再搭理他了。

鳳曲哭笑不得,便伸手捅了捅商吹玉的胳膊:“吹玉,你呢?你也分享一點心事給我們呀。”

商吹玉微有些懵:“心事?”他露出了罕見的茫然的表情,遲疑許久,才搖搖頭,“我沒有心事,也沒有隱瞞什麽。”

穆青娥便鍥而不舍地發問:“那你為什麽叫鳳曲‘老師’?”

面對她,商吹玉立即垮下臉去,緘口不言。

“那就不聊‘老師’這個話題啦,比如說,對吹玉而言有沒有什麽比較感激、比較喜歡的人呢?就像我和青娥,應該都很佩服我們的師父。”

商吹玉秒答:“那就是老……”

鳳曲捂住他的嘴,一本正色:“除我之外。”

商吹玉蹙起漂亮的眉眼,被他一語打斷,深陷迷茫。

車內傳來五十弦和秦鹿打鬧的動靜,這兩人平日沒什麽交集,獨處時倒是熱鬧得很。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五十弦陰陽怪氣的“姐姐”,但秦鹿豈是會被這種程度氣到的人,只以冷笑回應t,五十弦便敗下陣去,哭哭啼啼地叫起了鳳曲。

鳳曲長嘆一聲,看著那顆腦袋鉆出車來大叫:“boss,你娘子太壞了!”

鳳曲糾正:“是姐姐。”

五十弦嚷道:“你娘子姐姐太壞了!”

商吹玉便冷下臉去,代鳳曲開口:“不要總說這種瘋話,辱沒了老師的名譽。”

“那就是你娘子……”

“五、十、弦。”

商吹玉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箭來,彎弓眨眼間便被拉滿:“你該陪小花睡覺了。”

五十弦立馬舉起雙手,揮開系統彈出的戰鬥警告。

她是不太懂古代人對名節的執著,不讓說,不說就是了。索性對商吹玉扮一個鬼臉,五十弦放下窗簾,把小花摟進懷裏:“好好好,我們睡覺咯。”

時候也的確不早,前一刻還在同她玩笑的秦鹿,就在這三言兩語的爭執間,已經和衣而臥,兩眼一閉,睡相優雅極了。

商吹玉這才緩緩放下弓箭,馬車裏,小花稚聲稚氣地對他們揮揮小手:“哥哥姐姐也要好好休息!”

鳳曲笑答:“好——知道啦,我們會輪流休息的,小花要做個好夢哦。”

待到小花也被五十弦按下睡覺,車廂裏終於不剩什麽動靜,只有篝火燃燒著的窸窣聲響。

三人圍火沈吟,仰頭觀天。他們停在林子外圍,仰望時,林葉不甚密集,漏下的星光便如疏雨,光影抖落,仿佛星河懸瀑,濺開的珠玉似的星花。

那些光點流過三人的臉龐手臂,融化進溫暖的火裏。

鳳曲瞇眼賞月,笑著說:“五十弦總是那麽快樂呢。”

“看上去一點不像刺客。”穆青娥道,“你真的是親眼看到她殺人的嗎?”

鳳曲忍俊不禁:“當然親眼所見。而且,這不正是五十弦的驚人之處?她殺人的時候,完全看不出是這樣的性格,就像她平日的樣子,也讓人難以想象她是個刺客。”

穆青娥說:“人不都是那樣?”

鳳曲沈吟不語,一時片刻也找不出反例來佐證。

倒是商吹玉開口道:“我曾經就見過一個心口如一、直率坦誠的人。”

鳳曲偏過頭,頗為驚喜:“你想到可以和我們分享的事了?”

“嗯,老師想聽的話,我剛好能記起一點。”商吹玉輕聲說,“那個人說過期待和我重逢,所以我想著必須赴約,才一直活到了現在。”

穆青娥躺在草地上,眸中星辰滿布、枝葉婆娑:“那你們重逢了嗎?”

商吹玉的表情微微一僵,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浮現一絲憾色。

鳳曲看著他的變化,擔心地問:“怎麽了?那個人食言了嗎?”

商吹玉卻搖搖頭,轉而道:“雖然現在還沒有重逢,但我相信會有那天,他不會食言。而且我還要向他證明,自他救下我的那天開始,我一直沒有違背他的教誨。”

穆青娥側頭看他,商吹玉的表情雖顯落寞,眼中卻真切地映出火光。

他沒有說謊,而是發自肺腑地篤信重逢的到來。

穆青娥長長地哼了一聲,空氣中還彌漫著煎藥的餘味,和她身上揮之不去的藥香融在一起,匯成一種奇特的味道。

而她合上眼眸,語氣輕淡:“但願你沒有看錯人。”

商吹玉道:“唯獨他,不會看錯。”

-

鳳曲很享受這種大家圍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感覺。

就像回到了且去島上,趁著師父醉酒,他也喜歡攛掇同門一起違反宵禁,在本該休息的深夜裏瞪著大眼睛聊一些毫無用處的瑣事。

譬如二師弟江容在登島前有個交情匪淺的青梅;

譬如三師妹經常從江容處騙吃騙喝,再帶去外門換取話本來看;

譬如四師妹之前和人打賭,賭註是趁夜去剪師父的一撮胡須……

——像家人一樣的閑談,能讓他感到格外的幸福。

但當鳳曲瞇著眼睛享受篝火帶來的溫暖之際,一絲不易察覺的異響鉆進了耳廓。

鳳曲猛地睜眼,商吹玉同時坐正了身體,眉頭輕鎖,和他交換一記眼神。

不是錯覺,他們都聽到了那個聲音。

穆青娥的武功遜色於他們,但註意到二人的動靜,也隨之清醒過來:“怎麽了?”

“噓。”鳳曲在唇前豎起一指,閉目細聽,“……鈴鐺、腳步、一個人。”

商吹玉微微頷首:“西北方。”

兩人騰地起身,商吹玉把弓箭備好,鳳曲則從地上拿起了白布包裹的劍。

手指一撥,他將白布卸去,貓著腰走了幾步。

那道鈴音是在深林中響起,像正舉步朝他們走來,可是時遠時近、忽重忽輕,讓人無法辨明具體的距離,只能隱約判斷,內裏藏著什麽東西。

“你們……”鳳曲剛轉過身,看到全副武/裝的商吹玉,便知道他必然又要跟著自己,只得囑咐穆青娥,“青娥,辛苦你盯著這裏,我們進去看看。”

穆青娥點頭:“提高警惕。”

若是只有他們,鳳曲也便不搭理了。

但近日他們總是撞鬼不說,如今車上還有秀姐和小花母女,若是等惡人逼近才反抗,只怕為時晚矣,還是要考慮先發制人的可能性。

況且,昨天見識了穆青娥一掃帚抽飛一顆屍鬼頭顱的壯舉,雖然瘆人,但鳳曲又覺得被灌進了些許勇氣——連穆青娥都能做到,難道他還能說不行嗎?

鳳曲握緊了劍,鼓足勇氣:“阿瑉,我們肯定行,對不對?”

阿瑉:「……」

阿瑉的回答有些不甚情願:「嗯。」

鳳曲卻沒有聽出這絲異常,他深呼吸幾次,下定決心,便領著商吹玉一頭紮進那片層層疊疊的深林。

時已深夜,在外圍上不覺得,走進林中,才發覺內裏彌漫著濃濃的霧氣。

夜霧蒸開人身的汗意,黑咕隆咚的山林裏,只能依靠兩人手中的火把照明。

地上的殘枝落葉被他們一一碾過,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哢嚓”聲,像猛獸進食的咀嚼,又讓鳳曲無端聯想起那一晚徒手撕開自己頭皮的屍鬼。

鳳曲打了個寒顫,開口問:“吹玉,你還能聽到鈴音嗎?”

商吹玉答:“還是在西北的方向。老師,註意腳下,別走太快。”

鳳曲點頭,但他實在不敢看腳下,他怕一腳踩到什麽東西,就這樣蒙頭硬闖,說不定對他更好。

兩人繼續前進,漸漸走到不見路的地方,只能靠雙腿紮進林中,走出一條路來。

不過鈴音始終響在前方,幽幽遠遠、斷斷續續,像一只無形的向他們招攬的巨手。鳳曲心一橫,還是朝著那個方向繼續邁進。

林子越來越深、夜色越來越沈,萬籟俱寂,鈴鐺的響聲越發清晰。

鳳曲甚至從中聽出一絲節奏,有條不紊,和商吹玉撫琴時一樣從容。

或許是這一絲共鳴引起了商吹玉的不適,商吹玉呼出的冷氣在他後頸一掃,兩人越發貼近,鳳曲也放慢速度:“害怕了?”

商吹玉默不作聲,只是緊緊尾隨著他。

鳳曲又有些失笑,商吹玉畢竟比他年輕,想來還是第一次離開山莊,雖說平時裝得鎮靜,可到底也只是個嬌氣的少年而已。

鳳曲伸手向後,拍了拍他的胳膊,並順帶抓起手腕:“別怕,跟緊我。”

夜霧越來越濃,手中的火把明明滅滅。

二人相牽,鳳曲感受到商吹玉皮膚上異常的冰冷,越發憐愛:“手這麽冰,有這麽緊張嗎?我這次帶了劍了,要是再出現鬼,我一劍就給他劈了。放心,不會出事的。”

鳳曲緊張時就會話多,緊跟著又絮絮叨叨:“不過這山裏怪冷的,我們稍微搜羅一圈就回去吧。我覺得……”

話音戛然而止。

鳳曲感到有一股力量蹭了蹭他的小腿。

鳳曲一抽鼻子,僵在原地:“……吹玉啊,是你撞到我的腿了嗎?”

然而,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商吹玉的聲音在距離他至少十數尺遠的後方響起:“老師,我沒看到你,你在哪?”

鳳曲整個人都釘在了原地,那道響起的話音是商吹玉沒錯,那他此刻握著的那只手腕……

鳳曲屏住呼吸,顫顫地轉過臉去。

只見一道和他齊高、衣衫襤褸、渾身泛青的身影和他緊密相貼。

對方的手腕被他親密地握著,方才呼出的冷氣,也不過是呼嘯吹拂的夜風。而那張被鼠蟲螞蟻啃食得看不清原樣的臉,此刻就正對著他,隱約能看見臉龐上森白的骨頭,和血絲勾連的眼窩裏,緩緩爬出的一條乳白色的蠕蟲。

鳳曲退了半步,後頸又被什麽東西一打。

剛剛轉過眼去,卻見一具吊死的屍體高掛樹梢,垂下的腳尖隨風搖晃,一下、一下,仿佛敲門一般叩向他的頸部。

鳳曲硬咬著牙,緩緩撤回眼神,可不等他呼t出一口氣來,腳踝處突然傳來一股刺痛!

一只只衤果露著白骨的手豁然抓住了他的腳踝。

皮肉已是坑坑窪窪,指甲連帶著鮮紅的血肉一起外翻,生生地破土而出,拼命抓撓著鳳曲的腳踝、小腿,甚至高高地舉起,直往鳳曲的小腹、手臂、肩背等等抓去。

鳳曲被無數的手拉著拽著,一腳滑到地上,尖叫聲呼之欲出,卻正趕上一段陡峭的下坡,那些從泥土裏伸出的手便將他一路拖行,衣服都被粗糙的地面磨穿,從後背滲出了絲絲點點的鮮血。

鳳曲大叫一聲,一把拔/出劍來。

劍光皎潔如雪,出鞘便劈開了一叢屍手。一瞬間,濺起腥臭的血液、屍液甚至白膿,但鳳曲的身體仍在急速下墜,感受著那些屍手抓遍他的軀體,劍刃每次掃過,揮開密密麻麻的斷手,都像剝落一層蚊蠅。

“老師——!”商吹玉的聲音陡然高亢,他再也顧不得小心,縱身連點,從半空中飛撲而來。

迎面撞上數不清地懸掛樹梢的屍身,商吹玉忍著嘔吐,盯緊了地面上飛速墜行的鳳曲,目眥欲裂地大喝一聲:“放開他!!”

喝罷,商吹玉張弓連射三箭,箭箭直追鳳曲。

終有一箭深深地紮進地裏,鳳曲眼神掠過,迅速地探手一抓。只這須臾的拖延,商吹玉縱身疾奔,火把都被迅疾的冷風湮沒,只餘一片漆黑慘冷的夜色。

商吹玉咬緊牙關,搶在箭矢斷裂的瞬間,一手抓住了鳳曲。

他的手腕青筋畢露,腳下還在和鳳曲一道下滑。直到鳳曲反手又是一劍,再度斷開一層屍手,劍刃與地面磨出連濺的火星,“吱——”的響聲刺破二人的耳膜。

此時,一道清澈的鈴聲,穿過一切嘲哳,恰在兩人頭頂響起。

如在空壑,反覆回響。

眾屍的動作同時一滯,那股拉扯著鳳曲全身,仿佛要將他四分五裂的巨力驟然消失,四下只餘叮叮當當的鈴音,和兩人急促的喘息。

因為掙紮而折騰出的一大片熱汗,都在此時稍冷。

夜風卷過,與鈴鐺同鳴之處,閃過一聲綿長沙啞的鴉叫。猶如啼血,又如哀吟,循著那道詭異的聲線,鳳曲緩緩擡起了頭。

不知不覺間,他抓緊了商吹玉的衣擺,仰頭的瞬間,只看見青的、白的、灰的、褐的……一切陰暗沈晦的顏色都沈澱進那些飄搖的碎布裏,掛在樹上,而在如旗幟一般招展的布中,包裹著一具又一具白骨森森的屍體。

無數的腦袋向下俯視,那些被蛇蟲食去了眼瞼,無法閉合的突出的眼睛,通通直勾勾地註視著他們。

鳳曲已經連尖叫都快忘了。

商吹玉又輕輕拉了拉他。

隨著商吹玉的目光下視,在他堪堪停住的長坡之尾,距離他僅剩寸步之遙的山地上,赫然是一個堆滿屍骨、不計其數的深坑。

它們或往外爬著、或高舉手骨,死狀各異,但都淒慘無比。

四周漸漸凝聚起淒異的火團,熒藍色的光火沈浮當空,那些被一路忽視了的腐臭,一瞬間湧入鼻腔似的,讓某種認知在鳳曲的心中遽然浮現。

“……死人。”鳳曲喃喃說,“到底是誰在嚇我們?”

商吹玉已經不敢再讓鳳曲稍離身邊,他沈下呼吸,死死抓著鳳曲的手腕,回想起剛才和鳳曲分散的景象,還壓不下身體的顫抖。

就在此時,鈴音遏止!

方才像是陷入沈睡的屍身又一瞬間轉醒,齊刷刷揮舞起四肢、大張巨口,一同瞪向了二人所在的方向。

兩人默默地以後背相抵。

商吹玉張弓,面向那數以百計的、懸掛的骸骨;

鳳曲拔劍,俯瞰深坑中呻/吟著往外爬出的腐屍。

“交給你了。”鳳曲說。

“是。”商吹玉答。

鳳曲摸出隨身的火折子,輕輕一吹,火焰照亮兩人嚴峻的面色。在他身後,弓弦已經繃成一輪滿月,火折子一巡而過,四五支箭的箭尾頓時燃起了烈火。

仿佛以火為號,在懸屍被火箭引燃,四下乍亮的剎那——

鳳曲拔身,仿佛托風而去的一尾青鯉,劍光是他縱躍濺起的飛沫、是他尾鰭蘸染的白雪、是他引頸勾攜的月牙。在藍火與烈火、黑天與白骨之間,青衣獵獵,如一把出鞘的青匕。

長劍所過,一川坦途。

即使商吹玉後背大開,一切膽敢伸向他的屍手也會被鳳曲一劍斬落。

直到周圍懸屍都被烈火焚燒,猶如熾燈,映亮了半壁天穹。

在這耀如白晝的瞬息之間,商吹玉搭上最後一支箭,旋身屈膝,擡肘指向了層林之上,影影綽綽卻從未被他們註意到的一只銀鈴。

“沙——”

箭如飛蛇,銀鈴應聲而落。

早有準備的鳳曲縱身引劍,在那對銀鈴即將跌進屍坑的瞬間,劍鋒同銀鈴相錯而過,順著劍身一路滑墜,穩當當落進鳳曲掌心。而他騰躍在半空的身形,便在一顆白骨頭上一點,再度借力,仰面飛身回來。

鈴鐺跌跌撞撞,叮當響作一片。焚燒著的、被削殘的、被深埋屍坑之中的屍體都發出嗚咽的吼叫,卻再也不能得到確切的命令,狼狽的掙紮之後,終於偃旗息鼓,徹底死去。

“……”鳳曲站在原地,回憶起方才幕幕,還覺頭暈目眩。

商吹玉一把攙扶住他,卻微一皺眉:“老師……這次為何沒有殺意?”

鳳曲懵懵地轉過神來:“都是死人,能怎麽殺?”

“但老師先前拔劍——”

“啊啊啊!”鳳曲急忙打斷,不願提及阿瑉,也是真的生出後怕,膝腿一軟,一屁股跌回地上氣喘籲籲,“……就是說,拿到這對鈴鐺的話,就不可能再有人來嚇唬我們了吧?”

商吹玉被他轉移了註意,一同打量那對銀鈴:“用鈴音驅使屍身……前朝西南一帶,確實流行過這類巫術,是和蠱術齊名的‘趕屍之術’。”

“趕屍?”

“趕屍一脈人口雕敝,高/祖皇帝的時候雖沒有斬草除根,但也勒令他們隱姓埋名,轉業謀生。如今已經鮮少聽說趕屍人的存在了。”

“但這不是被我們撞上了嗎……”

商吹玉沈吟著微微點頭,鳳曲則忙不疊安撫自己的狂亂的心跳。

“阿瑉!!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裝死啊?!!”

許久,心底才響起那道熟悉的聲音:「……不是說不能再開‘鬼’的玩笑?」

“但這是真的鬧鬼誒?!”

「……」

“難道說,連你也……”

「………」

鳳曲閉上眼睛,心念電轉,無數的想法浮上心頭,最後卻都只化成咬牙切齒的一句:“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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