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日/鬼市怪談（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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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神日/鬼市怪談（其二）
夜蒐神，行事隨心所欲，喜怒不定。
在游神日，經常看見祂在鬼市日行一善。
夜蒐幾乎次次游神日都來參加，他來這日，出攤的人數都會少一些。聽聞祂人在鬼市，不少猛獸毒蟲修為壽元也不賺了，卷起攤位就匆匆離場。
而另一位不常來的客人，祂走到鎖龍橋頭時，被囚鎖的黑龍劇烈掙紮起來，黑色鬥篷之下，狂亂的鐵石相擊之聲不絕於耳。鬼市管理員擰緊保溫杯蓋，踩著拖鞋迎上前：“喲，稀客啊這是。山神大人，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巫青雖然很多事不記得，這種時候，面上自然不能表露出來。他一挑眉，玩味道：“怎麽，這游神日，我來不得？”
管理員笑道：“怎麽會呢，我們鬼市打開大門做生意，廣迎八方來客，山神大人肯賞臉前來，我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歡迎。只是您不來鬼市也已經許多年，回想起往日您與愛人攜手前來的情形，有些感概罷了。”
這人說話綿裏藏針，看似恭敬，實則一上來就揭人傷疤。巫青皺眉，已然想不起自己與他有何過節，但正事要緊，他只裝做聽不出：“這些年在忙山上的事務，就冷落了游神日。今天正好想起，恰好日子也到了，我就過來逛逛。”
“您請，您請。”
待巫青的身影徑直走向鬼市的西南角，管理員臉上笑容瞬間消失，拿出手機狂摁了幾個按鍵：
“歪？是南豐市特殊部門分局嗎？”
“我是鬼市負責人！我要舉報！”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一個腦子不清醒的山神今晚跑到鬼市上來了，該死，晚上甚至是青陰山汙染最活躍的時間段。青天大老爺，我們是無辜的，就算鬼市有灰色交易，那不也是在你們的授意下批準的麽！我沒在開玩笑！求求你們派幾個外勤來吧，我的二大爺的舅姥姥，我都不敢想祂要是炸了會有多少死傷...”
當然，對於這些事，巫青一概不知。他奔著許舸就去了西南角。
鬼市綿延好幾條街巷，巫青面不改色地碾碎一只鮮嫩多汁的眼珠，走進西南方向的巷道。剛一進入，他就停頓了片刻，因為他看見一個身披虎皮的少年正在把人家羚羊攤主放倒了化為原型，毛都擼下來一大把。
羚羊眼角將落未落地含著一滴屈辱的熱淚，巫青只思考了一秒鐘，就決定裝作沒看見。
他擡腳要走，但夜蒐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叫住他：“青陰山神，請留步。”
“我聽到族民的祈禱時，就猜到，是你們青陰山的麻煩又回來了。說起來，我每次來鬼市，都能聞見老鼠的臭味。只是老鼠披上了獸皮，所以我一直找不到他。”
巫青說：“其實你已經快要找到他了。”
夜蒐的方向已經對了，找到許舸，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祂怎麽做到找了這麽多年都沒找著的？
夜蒐笑了笑，說：“看來你已經胸有成竹了。其實他不是每次都來，也經常打一槍換個地盤，我又不可能每次來，都把鬼市上的人都扒下皮來看看。不過既然你知道了他的去向，應該不介意再加我一個吧。我也有些業債需要他償還。”
巫青無所謂，昌家嶺的地方神，分得清是非曲直，青陰山汙染一旦爆發，周邊幾個地區一概跑不了。他相信夜蒐不可能去幫對面的邪術師，陷族民於不利之地。
巫青說：“您請便。”
夜蒐跟了上來。
當西南角的情形展現在祂們面前時，暗淡的燈燭飄搖一瞬，濃雲隱沒了群星。
夜蒐不知從哪取出一把獵弓，手持弓箭，作出備戰姿勢。
巫青走到許舸的攤位前。
不仔細看，都看不出這個攤位是有主的。他做的生意，是買壽、求子，也就是鬼市的灰色產業。
攤前沒有人，只有一個殼上畫著大眼紅嘴娃娃的套娃。套娃上的姑娘紅唇嘟起，兩腮酡紅，不仔細看的話，就會當作攤上的商品，忽略過去。
他們看過去，套娃突然笑起來，畫上的姑娘嘴角咧到大半張臉的位置，說：“你們來了。”
敵我三人，三個分身。
雙方都很有危機意識。
雖然早有預料，不過，憑借分身，也可以反向追蹤到本尊。這也是他們今晚如約而至的緣由。
許舸正面爭鬥的話，對面是兩個地仙級別的一方妖邪主，任他猥瑣發育了數十年，成為疫鬼中的強者，也難以毫發無傷殺出合圍。所以，他打的什麽算盤也就很清晰了，他與青陰山一脈註定不死不休，巫青現在是個瀕臨極限的炸藥包，許舸是想提前引爆巫青，假如這一著得手，他就能扳倒這個老對手，並借著青陰山的汙染一飛沖天。
不過，青陰山汙染的問題早已有之，巫青這邊也有後手。還有不知深淺的夜蒐，他加入進來，一半是因為個人恩怨，另一半也是為了看住他，及時控制事態吧。
許舸套娃說：“其實我本人是很想到場和你們一起玩套娃游戲的，但不好意思，還有非常重要的事，使我暫時脫不開身。不過我想，哪怕是一個人來玩這個游戲，也足夠有趣。”
“這個套娃最裏一層，是我的分身棲身之處。你們可以盡情享受打開套娃的樂趣。每一層套娃中，獎勵與懲罰都是隨機的，你們可以動動勤勞的雙手，來探索這個套娃的層數。”
“那麽...游戲開始。”
夜蒐撇嘴，他已經開始拉弓，並說道：“說的什麽屁話，游戲我不玩，規則我不聽。既然分身在裏頭，直接拆了就是。”
可套娃笑嘻嘻說完，就“哢擦”一聲，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形下，自行裂開了最外層的殼子。
夜蒐：“不是，強買強賣？”
“很遺憾，第一層就觸發了懲罰。”
不詳的黑煙從裂開的第一層套娃中逸散，以極快的速度向四下彌漫。
巫青凝眉：“疫氣...”
幸好，看這邊有動手的架勢，周邊攤主都緊張戒備，黑煙一出，攤位也不要了，拔腿就跑。巫青神色冷肅，足尖點地，套娃身下的石板頓時變得松軟如泥，整個地面沙土般凹陷，將套娃“吞”了進去。
巫青：“疫氣在大地中也能傳播，只是比在空氣中緩慢許多。必須想辦法凈化。”
夜蒐：“小規模的凈化不難，我來。你抓緊把那個套娃搞定！”
夜蒐立即就地蹲下，抽出羽箭，插入土中。被疫氣浸染變黑的土壤開始變回正常的土黃色。
土地之下，大量藤蔓湧現，巫青伸到先前埋下套娃的位置，感知到的範圍內全數為沙土。巫青說：“它跑了。”
小了一圈的許舸套娃遁地而出，笑道：“喜歡這個開門紅嗎？”
夜蒐喊道：“真能跑！”
他手指在另一支羽箭上一撚，彎弓搭箭，箭頭帶著火苗的箭矢離弦。巫青霎時臉色大變，喊道：“別用火！”
他離得近，看得清清楚楚。第二層套娃的材質是玻璃，高溫易破裂，許舸這廝真是陰險。
巫青的藤蔓立刻轉頭攔截火羽箭，纏住箭尾將箭頭插進地面熄滅。套娃遁地而行，神出鬼沒，主動撞向火星未熄的箭頭。
“哢擦——”
第二層套娃破裂。
“是獎勵，信我，懲罰也是獎勵。”
白色粉末像沙塵暴一樣從第二層的殼子裏往外噴。夜蒐和巫青猝不及防都吸入了部分，夜蒐趕緊屏息道：“我信你個鬼——這個粉塵是什麽成分？”
“多種具有致幻作用的藥物和迷幻蠱的混合物。你們都是有實體的地方守護神，萬一哪種成分就起作用了呢？”
夜蒐沒有太大感覺，雖然出現了些許幻覺，但他沒什麽執念抑或是心魔，心中砍人的想法依舊堅定。他心想不能放任這場鬧劇繼續下去，引刀砍下自己右手食指，斷指落地化作一座小型的山巒，將套娃頃刻壓於山下。
這一次，總該壓扁了吧？
夜蒐揮散白色粉塵，聽見巫青的聲音從煙塵彌漫處傳來：“許舸的化身不在那個套娃裏面...咳咳，我們被騙了。”
“什麽？”
巫青解釋說：“套娃站在攤位前，和商品距離很近，並且套娃開口說話，引導我們沒有懷疑許舸說的，化身在套娃之中這句話。實際上，真正的化身藏在攤位上的商品中，套娃是個陷阱。那只是個消耗性的法器。”
夜蒐：“...你怎麽知道的？”
巫青：“因為，許舸的化身，現在...在我的腦子裏。”
煙霧散去。
巫青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雙眼無神，嘴唇輕微的囁嚅著。
夜蒐頓時汗毛豎立，巫青本就是一個潛在的精神失常山神，真出問題了，可比許舸一個疫鬼散播疫氣的影響大得多。他不知道巫青是被□□擾亂了脆弱的腦子，出現幻覺，還是許舸分身真的沒事，還跑進山神腦子裏作亂。
夜蒐：“你先堅持一下，不要亂來。我把攤位也砸了。”
免得再出現什麽意外。
可許舸的聲音在他攤位上的一堆木雕中響起：“你可以試試，不過，我在攤位上裝了□□。受到的震動超過一定幅度，就會爆炸。”
夜蒐：“不可能，剛才我們打得那麽激烈，都沒事，你總不能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剛裝的炸彈吧。”
許舸：“因為我之前用了陣法保護，不然，不能看到你們全力的表演，也太無趣了。現在我把陣法撤了。”
“放心，這個爆炸的威力不算大。最多把鬼市連帶著外面那個公園夷為平地而已。”
持續有節奏的滴滴聲響起，夜蒐皺起眉頭，看向疑似不太正常的巫青：“許舸，你真賤啊。”
巫青兀自掐著脖子，嘴邊淌下大量的鮮血。
他身後，大量藤蔓張牙舞爪地向夜蒐襲來。
夜蒐低罵一聲，持短獵刀迎了上去。
在巫青的精神世界中，他面前有一個面無表情的南枝，正在死命地掐他的脖子，試圖把他掐死。
但山神是掐不死的，巫青的內心面無表情道：“許舸，真賤啊。”
這就是針對他的精神攻擊嗎？
巫青又朝掐他的那個南枝說：“嘿嘿，老婆，不是在說你。”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因為缺氧，表情非常猙獰。假南枝看了掐得更加用力了。
巫青：“枝枝，要是不高興的話，打我一頓得了，這麽把我提起來掐的話，時間久了，手臂會受不住的。”
假南枝額角青筋暴起：“閉嘴。”
許舸的聲音陰魂不散地響起：“呵呵，我看犯賤的是你才對吧，山神，你簡直像條諂媚的狗。”
巫青冷聲道：“你也閉嘴。要不是你，我早就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了。也不至於現在對著枝枝的臉日思夜想。你知道嗎，我不是怕老婆，我只是尊重老婆的臉，不想讓這張完美的容顏被劃花。”
假南枝看起來都快忍不住了。許舸好奇道：“你們兩個，連人都不是了，還能有孩子？你家那個能生？”
巫青：“花洛吧，親手種的，怎麽不算親生...扯遠了，你以為給我下迷魂藥，讓我意識混亂，就能讓青陰山汙染爆發？太天真了，除非我馬上就要死了，山神都會死守青陰山，直到特殊部門接管此事。”
許舸：“未必，只要在特殊部門的人進來前，我打好時差，就夠了。你的意志已經足夠薄弱，我未嘗不可以一戰。”
巫青：“...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要以一個鬼魂的意識，來與青陰山萬靈的意識對抗，就算我現在虎落平陽，也不是你可以欺的吧。你若有勝算，怎麽還不動手？”
許舸：“成事在人。你一定也沒有想到，我會用套娃聲東擊西，實則躲在木雕中，趁你為幻覺所惑，偷襲你的靈識。但我做到了。對於下一步，我自然也有成算。”
許舸聲音高昂起來：“我現在用的這具身體，徒孫許遷，他早年用本門邪術幹了許多臟活。當他幸運地金盆洗手，卻意外遇見了現在的妻子，一個愛他但不知道他的過去的女人。因為邪術的業力反噬，他永遠不可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許遷的妻子流產三次，不僅精神崩潰抑郁，身體上也很難再懷孕了。”
“於是，為了保住他們來之不易的第四胎孩子，許遷決定，重操舊業，用功德深厚、福澤綿長的魂魄，打散了，滋養這個胎兒。殺人犯法，但是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在腹中死亡，再正常不過了。他去和企業家做交易，有錢的人家，子嗣眾多，不會那樣在意一兩個孩子。合計父母的八字命格，就能大概知道未來孩子的福澤，就這樣，他幫助有錢人的事業更上層樓，自己也收集到不少魂魄。”
“許遷難得惡人真心，他真的在意自己的妻兒，我奪舍後，花費了很長時間才控制住他。即使現在，我的意識占據絕對上風，他偶爾也會不受控制冒出來。我接手了他的魂魄，這些都是上好的大補之物，只待我煉化之時，未必不能與你相抗...”
許舸講到激動處，忽然詭秘一笑。
“你猜，我為什麽對你說這麽多？哈哈，我說了，我有重要的事在辦，沒想到你這麽給面子，一直聽我講到現在。”
“煉化陣法已成。”
“起！”
許舸分身猖狂大笑...某地一棟不起眼的筒子樓中，陣法的光芒驟然大熾！
巫青的身體頓時狂噴出一口鮮血！
精神世界中，巫青：“蚍蜉撼樹...勇氣可嘉。”
幻覺中的南枝突然松開了卡住山神脖頸的雙手。山神捂著脖子站穩，略帶痛苦道：“畢竟，你這樣的陰險小人，一定認為有一個足以交心的戰友，是天方夜譚...”
南枝眉頭一揚，整個人瞬間鮮活了起來。他衣袖輕摔，並肩站在巫青身邊。
“你挑戰的，是青陰山神。我加上他，才是完整的山神。”南枝平靜道，“來吧，許舸，接下來的戰鬥，我們共同面對。”
許舸卻像遭受了極大的痛苦，聲音瞬間虛弱：“不是，我魂魄呢？”
“七七四十九條魂魄，怎麽一——條——都——沒——有——了！”
鬼市之事塵埃落定時，已是天光乍曉。
黃毛男和長發女指揮著特殊部門員工處理善後，鬼市損壞評估、許舸分身及本體的緝拿，忙得暈頭轉向。
管理員樂呵呵地吹著保溫杯裏養生茶，說道：“哎呀，您兩位大神來就來，這麽大陣仗，我差點把鎮暴龍牽出來溜溜了。幸好及時收場了，不然鬼市得玩完...”
夜蒐向巫青分身道：“山神，這次算你欠我一個人情。老子被你追著打了好久。”
巫青誠懇道：“抱歉，實在是事發突然，沒來得及解釋，怕被許舸那孫子聽見了。我把一半不含汙染的、純凈的山神權柄交托給了我的愛人，這樣，當我意識混亂，體內被汙染占據上風時，他將一部分純凈山神之力歸還於我，可以幫助我恢覆清醒。這是我的後手，為此，我來鬼市前，專程去見了我的愛人。”
夜蒐一哂，道：“所以你其實根本沒犯精神病…不，被□□誘發幻覺？”
巫青：“算是將計就計。這廝狡詐，以身入局，才能釣得住他。”
本事是不大的，逃跑和藏匿本領倒是一流。
巫青：“不過我們運氣不錯，本來以為後來還要以靈識惡戰一番，誰知許舸沒那個命，上天都與他作對。害人收集的魂魄也都沒了。”
借著法陣的邪光暴露的位置，特殊部門迅速控制了許遷的□□及妻兒。然後，他們驚訝地發現，許遷妻子正在懷著的那個很弱的胎兒，是司掌子嗣繁衍的蓮心慈母的轉世歷劫身。慈母為正神，許遷作惡奪來的魂魄，她都解救並且超度了。有的孩子甚至將要去往慈母座下成為金童玉女。
只是蓮心慈母這一世的歷劫，就算失敗告終。來日還需重入輪回。
當著兩個地域神，黃毛男不敢腹誹，只得對搭檔小聲念叨：“祂們倒是好了，各自都沒有損失，我真是，頭一回遇到需要拆彈的工作…”
長發女安慰道：“沒事，我們忙完了去吃腸粉。”
黃毛男：“…你就不能換個食物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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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神日，經常看見祂在鬼市日行一善。
夜蒐幾乎次次游神日都來參加，他來這日，出攤的人數都會少一些。聽聞祂人在鬼市，不少猛獸毒蟲修為壽元也不賺了，卷起攤位就匆匆離場。
而另一位不常來的客人，祂走到鎖龍橋頭時，被囚鎖的黑龍劇烈掙紮起來，黑色鬥篷之下，狂亂的鐵石相擊之聲不絕於耳。鬼市管理員擰緊保溫杯蓋，踩著拖鞋迎上前：“喲，稀客啊這是。山神大人，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巫青雖然很多事不記得，這種時候，面上自然不能表露出來。他一挑眉，玩味道：“怎麽，這游神日，我來不得？”
管理員笑道：“怎麽會呢，我們鬼市打開大門做生意，廣迎八方來客，山神大人肯賞臉前來，我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歡迎。只是您不來鬼市也已經許多年，回想起往日您與愛人攜手前來的情形，有些感概罷了。”
這人說話綿裏藏針，看似恭敬，實則一上來就揭人傷疤。巫青皺眉，已然想不起自己與他有何過節，但正事要緊，他只裝做聽不出：“這些年在忙山上的事務，就冷落了游神日。今天正好想起，恰好日子也到了，我就過來逛逛。”
“您請，您請。”
待巫青的身影徑直走向鬼市的西南角，管理員臉上笑容瞬間消失，拿出手機狂摁了幾個按鍵：
“歪？是南豐市特殊部門分局嗎？”
“我是鬼市負責人！我要舉報！”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一個腦子不清醒的山神今晚跑到鬼市上來了，該死，晚上甚至是青陰山汙染最活躍的時間段。青天大老爺，我們是無辜的，就算鬼市有灰色交易，那不也是在你們的授意下批準的麽！我沒在開玩笑！求求你們派幾個外勤來吧，我的二大爺的舅姥姥，我都不敢想祂要是炸了會有多少死傷...”
當然，對於這些事，巫青一概不知。他奔著許舸就去了西南角。
鬼市綿延好幾條街巷，巫青面不改色地碾碎一只鮮嫩多汁的眼珠，走進西南方向的巷道。剛一進入，他就停頓了片刻，因為他看見一個身披虎皮的少年正在把人家羚羊攤主放倒了化為原型，毛都擼下來一大把。
羚羊眼角將落未落地含著一滴屈辱的熱淚，巫青只思考了一秒鐘，就決定裝作沒看見。
他擡腳要走，但夜蒐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叫住他：“青陰山神，請留步。”
“我聽到族民的祈禱時，就猜到，是你們青陰山的麻煩又回來了。說起來，我每次來鬼市，都能聞見老鼠的臭味。只是老鼠披上了獸皮，所以我一直找不到他。”
巫青說：“其實你已經快要找到他了。”
夜蒐的方向已經對了，找到許舸，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祂怎麽做到找了這麽多年都沒找著的？
夜蒐笑了笑，說：“看來你已經胸有成竹了。其實他不是每次都來，也經常打一槍換個地盤，我又不可能每次來，都把鬼市上的人都扒下皮來看看。不過既然你知道了他的去向，應該不介意再加我一個吧。我也有些業債需要他償還。”
巫青無所謂，昌家嶺的地方神，分得清是非曲直，青陰山汙染一旦爆發，周邊幾個地區一概跑不了。他相信夜蒐不可能去幫對面的邪術師，陷族民於不利之地。
巫青說：“您請便。”
夜蒐跟了上來。
當西南角的情形展現在祂們面前時，暗淡的燈燭飄搖一瞬，濃雲隱沒了群星。
夜蒐不知從哪取出一把獵弓，手持弓箭，作出備戰姿勢。
巫青走到許舸的攤位前。
不仔細看，都看不出這個攤位是有主的。他做的生意，是買壽、求子，也就是鬼市的灰色產業。
攤前沒有人，只有一個殼上畫著大眼紅嘴娃娃的套娃。套娃上的姑娘紅唇嘟起，兩腮酡紅，不仔細看的話，就會當作攤上的商品，忽略過去。
他們看過去，套娃突然笑起來，畫上的姑娘嘴角咧到大半張臉的位置，說：“你們來了。”
敵我三人，三個分身。
雙方都很有危機意識。
雖然早有預料，不過，憑借分身，也可以反向追蹤到本尊。這也是他們今晚如約而至的緣由。
許舸正面爭鬥的話，對面是兩個地仙級別的一方妖邪主，任他猥瑣發育了數十年，成為疫鬼中的強者，也難以毫發無傷殺出合圍。所以，他打的什麽算盤也就很清晰了，他與青陰山一脈註定不死不休，巫青現在是個瀕臨極限的炸藥包，許舸是想提前引爆巫青，假如這一著得手，他就能扳倒這個老對手，並借著青陰山的汙染一飛沖天。
不過，青陰山汙染的問題早已有之，巫青這邊也有後手。還有不知深淺的夜蒐，他加入進來，一半是因為個人恩怨，另一半也是為了看住他，及時控制事態吧。
許舸套娃說：“其實我本人是很想到場和你們一起玩套娃游戲的，但不好意思，還有非常重要的事，使我暫時脫不開身。不過我想，哪怕是一個人來玩這個游戲，也足夠有趣。”
“這個套娃最裏一層，是我的分身棲身之處。你們可以盡情享受打開套娃的樂趣。每一層套娃中，獎勵與懲罰都是隨機的，你們可以動動勤勞的雙手，來探索這個套娃的層數。”
“那麽...游戲開始。”
夜蒐撇嘴，他已經開始拉弓，並說道：“說的什麽屁話，游戲我不玩，規則我不聽。既然分身在裏頭，直接拆了就是。”
可套娃笑嘻嘻說完，就“哢擦”一聲，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形下，自行裂開了最外層的殼子。
夜蒐：“不是，強買強賣？”
“很遺憾，第一層就觸發了懲罰。”
不詳的黑煙從裂開的第一層套娃中逸散，以極快的速度向四下彌漫。
巫青凝眉：“疫氣...”
幸好，看這邊有動手的架勢，周邊攤主都緊張戒備，黑煙一出，攤位也不要了，拔腿就跑。巫青神色冷肅，足尖點地，套娃身下的石板頓時變得松軟如泥，整個地面沙土般凹陷，將套娃“吞”了進去。
巫青：“疫氣在大地中也能傳播，只是比在空氣中緩慢許多。必須想辦法凈化。”
夜蒐：“小規模的凈化不難，我來。你抓緊把那個套娃搞定！”
夜蒐立即就地蹲下，抽出羽箭，插入土中。被疫氣浸染變黑的土壤開始變回正常的土黃色。
土地之下，大量藤蔓湧現，巫青伸到先前埋下套娃的位置，感知到的範圍內全數為沙土。巫青說：“它跑了。”
小了一圈的許舸套娃遁地而出，笑道：“喜歡這個開門紅嗎？”
夜蒐喊道：“真能跑！”
他手指在另一支羽箭上一撚，彎弓搭箭，箭頭帶著火苗的箭矢離弦。巫青霎時臉色大變，喊道：“別用火！”
他離得近，看得清清楚楚。第二層套娃的材質是玻璃，高溫易破裂，許舸這廝真是陰險。
巫青的藤蔓立刻轉頭攔截火羽箭，纏住箭尾將箭頭插進地面熄滅。套娃遁地而行，神出鬼沒，主動撞向火星未熄的箭頭。
“哢擦——”
第二層套娃破裂。
“是獎勵，信我，懲罰也是獎勵。”
白色粉末像沙塵暴一樣從第二層的殼子裏往外噴。夜蒐和巫青猝不及防都吸入了部分，夜蒐趕緊屏息道：“我信你個鬼——這個粉塵是什麽成分？”
“多種具有致幻作用的藥物和迷幻蠱的混合物。你們都是有實體的地方守護神，萬一哪種成分就起作用了呢？”
夜蒐沒有太大感覺，雖然出現了些許幻覺，但他沒什麽執念抑或是心魔，心中砍人的想法依舊堅定。他心想不能放任這場鬧劇繼續下去，引刀砍下自己右手食指，斷指落地化作一座小型的山巒，將套娃頃刻壓於山下。
這一次，總該壓扁了吧？
夜蒐揮散白色粉塵，聽見巫青的聲音從煙塵彌漫處傳來：“許舸的化身不在那個套娃裏面...咳咳，我們被騙了。”
“什麽？”
巫青解釋說：“套娃站在攤位前，和商品距離很近，並且套娃開口說話，引導我們沒有懷疑許舸說的，化身在套娃之中這句話。實際上，真正的化身藏在攤位上的商品中，套娃是個陷阱。那只是個消耗性的法器。”
夜蒐：“...你怎麽知道的？”
巫青：“因為，許舸的化身，現在...在我的腦子裏。”
煙霧散去。
巫青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雙眼無神，嘴唇輕微的囁嚅著。
夜蒐頓時汗毛豎立，巫青本就是一個潛在的精神失常山神，真出問題了，可比許舸一個疫鬼散播疫氣的影響大得多。他不知道巫青是被□□擾亂了脆弱的腦子，出現幻覺，還是許舸分身真的沒事，還跑進山神腦子裏作亂。
夜蒐：“你先堅持一下，不要亂來。我把攤位也砸了。”
免得再出現什麽意外。
可許舸的聲音在他攤位上的一堆木雕中響起：“你可以試試，不過，我在攤位上裝了□□。受到的震動超過一定幅度，就會爆炸。”
夜蒐：“不可能，剛才我們打得那麽激烈，都沒事，你總不能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剛裝的炸彈吧。”
許舸：“因為我之前用了陣法保護，不然，不能看到你們全力的表演，也太無趣了。現在我把陣法撤了。”
“放心，這個爆炸的威力不算大。最多把鬼市連帶著外面那個公園夷為平地而已。”
持續有節奏的滴滴聲響起，夜蒐皺起眉頭，看向疑似不太正常的巫青：“許舸，你真賤啊。”
巫青兀自掐著脖子，嘴邊淌下大量的鮮血。
他身後，大量藤蔓張牙舞爪地向夜蒐襲來。
夜蒐低罵一聲，持短獵刀迎了上去。
在巫青的精神世界中，他面前有一個面無表情的南枝，正在死命地掐他的脖子，試圖把他掐死。
但山神是掐不死的，巫青的內心面無表情道：“許舸，真賤啊。”
這就是針對他的精神攻擊嗎？
巫青又朝掐他的那個南枝說：“嘿嘿，老婆，不是在說你。”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因為缺氧，表情非常猙獰。假南枝看了掐得更加用力了。
巫青：“枝枝，要是不高興的話，打我一頓得了，這麽把我提起來掐的話，時間久了，手臂會受不住的。”
假南枝額角青筋暴起：“閉嘴。”
許舸的聲音陰魂不散地響起：“呵呵，我看犯賤的是你才對吧，山神，你簡直像條諂媚的狗。”
巫青冷聲道：“你也閉嘴。要不是你，我早就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了。也不至於現在對著枝枝的臉日思夜想。你知道嗎，我不是怕老婆，我只是尊重老婆的臉，不想讓這張完美的容顏被劃花。”
假南枝看起來都快忍不住了。許舸好奇道：“你們兩個，連人都不是了，還能有孩子？你家那個能生？”
巫青：“花洛吧，親手種的，怎麽不算親生...扯遠了，你以為給我下迷魂藥，讓我意識混亂，就能讓青陰山汙染爆發？太天真了，除非我馬上就要死了，山神都會死守青陰山，直到特殊部門接管此事。”
許舸：“未必，只要在特殊部門的人進來前，我打好時差，就夠了。你的意志已經足夠薄弱，我未嘗不可以一戰。”
巫青：“...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要以一個鬼魂的意識，來與青陰山萬靈的意識對抗，就算我現在虎落平陽，也不是你可以欺的吧。你若有勝算，怎麽還不動手？”
許舸：“成事在人。你一定也沒有想到，我會用套娃聲東擊西，實則躲在木雕中，趁你為幻覺所惑，偷襲你的靈識。但我做到了。對於下一步，我自然也有成算。”
許舸聲音高昂起來：“我現在用的這具身體，徒孫許遷，他早年用本門邪術幹了許多臟活。當他幸運地金盆洗手，卻意外遇見了現在的妻子，一個愛他但不知道他的過去的女人。因為邪術的業力反噬，他永遠不可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許遷的妻子流產三次，不僅精神崩潰抑郁，身體上也很難再懷孕了。”
“於是，為了保住他們來之不易的第四胎孩子，許遷決定，重操舊業，用功德深厚、福澤綿長的魂魄，打散了，滋養這個胎兒。殺人犯法，但是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在腹中死亡，再正常不過了。他去和企業家做交易，有錢的人家，子嗣眾多，不會那樣在意一兩個孩子。合計父母的八字命格，就能大概知道未來孩子的福澤，就這樣，他幫助有錢人的事業更上層樓，自己也收集到不少魂魄。”
“許遷難得惡人真心，他真的在意自己的妻兒，我奪舍後，花費了很長時間才控制住他。即使現在，我的意識占據絕對上風，他偶爾也會不受控制冒出來。我接手了他的魂魄，這些都是上好的大補之物，只待我煉化之時，未必不能與你相抗...”
許舸講到激動處，忽然詭秘一笑。
“你猜，我為什麽對你說這麽多？哈哈，我說了，我有重要的事在辦，沒想到你這麽給面子，一直聽我講到現在。”
“煉化陣法已成。”
“起！”
許舸分身猖狂大笑...某地一棟不起眼的筒子樓中，陣法的光芒驟然大熾！
巫青的身體頓時狂噴出一口鮮血！
精神世界中，巫青：“蚍蜉撼樹...勇氣可嘉。”
幻覺中的南枝突然松開了卡住山神脖頸的雙手。山神捂著脖子站穩，略帶痛苦道：“畢竟，你這樣的陰險小人，一定認為有一個足以交心的戰友，是天方夜譚...”
南枝眉頭一揚，整個人瞬間鮮活了起來。他衣袖輕摔，並肩站在巫青身邊。
“你挑戰的，是青陰山神。我加上他，才是完整的山神。”南枝平靜道，“來吧，許舸，接下來的戰鬥，我們共同面對。”
許舸卻像遭受了極大的痛苦，聲音瞬間虛弱：“不是，我魂魄呢？”
“七七四十九條魂魄，怎麽一——條——都——沒——有——了！”
鬼市之事塵埃落定時，已是天光乍曉。
黃毛男和長發女指揮著特殊部門員工處理善後，鬼市損壞評估、許舸分身及本體的緝拿，忙得暈頭轉向。
管理員樂呵呵地吹著保溫杯裏養生茶，說道：“哎呀，您兩位大神來就來，這麽大陣仗，我差點把鎮暴龍牽出來溜溜了。幸好及時收場了，不然鬼市得玩完...”
夜蒐向巫青分身道：“山神，這次算你欠我一個人情。老子被你追著打了好久。”
巫青誠懇道：“抱歉，實在是事發突然，沒來得及解釋，怕被許舸那孫子聽見了。我把一半不含汙染的、純凈的山神權柄交托給了我的愛人，這樣，當我意識混亂，體內被汙染占據上風時，他將一部分純凈山神之力歸還於我，可以幫助我恢覆清醒。這是我的後手，為此，我來鬼市前，專程去見了我的愛人。”
夜蒐一哂，道：“所以你其實根本沒犯精神病…不，被□□誘發幻覺？”
巫青：“算是將計就計。這廝狡詐，以身入局，才能釣得住他。”
本事是不大的，逃跑和藏匿本領倒是一流。
巫青：“不過我們運氣不錯，本來以為後來還要以靈識惡戰一番，誰知許舸沒那個命，上天都與他作對。害人收集的魂魄也都沒了。”
借著法陣的邪光暴露的位置，特殊部門迅速控制了許遷的□□及妻兒。然後，他們驚訝地發現，許遷妻子正在懷著的那個很弱的胎兒，是司掌子嗣繁衍的蓮心慈母的轉世歷劫身。慈母為正神，許遷作惡奪來的魂魄，她都解救並且超度了。有的孩子甚至將要去往慈母座下成為金童玉女。
只是蓮心慈母這一世的歷劫，就算失敗告終。來日還需重入輪回。
當著兩個地域神，黃毛男不敢腹誹，只得對搭檔小聲念叨：“祂們倒是好了，各自都沒有損失，我真是，頭一回遇到需要拆彈的工作…”
長發女安慰道：“沒事，我們忙完了去吃腸粉。”
黃毛男：“…你就不能換個食物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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