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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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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衛繁有一定程度的強迫癥和不輕的控制欲,他習慣在睡前規劃明天的行程,小到早上幾點起床後多少分到多少分洗臉刷牙都要寫下來,寫在手機備忘錄裏,並且在次日嚴格執行。

他會留一點時間空隙,用來應對無法提前規劃的意外情況,但如果意外狀況多得超出了他的空白時間預算,他會為此十分焦躁不滿。

“你出現在我的世界裏的那天,我的當日計劃被打亂得一塌糊塗,但唯有與你有關的意外狀況,發生時從不讓我覺得焦慮煩躁。石榴,我眼裏的世界很糟糕……”衛繁在對方時榴告白時如此說道,“……而你是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裏我唯一欣然奔赴的人。”

如今,方時榴坐在大雪旅館冷冰冰的大堂裏,烤著人一多就並不夠分到暖意的爐火,獨自打開了衛繁手機的備忘錄。

今天是大年初二,一月三十號。

備忘錄裏並沒有今天的行程計劃,也就是說衛繁昨晚沒有寫對今天的安排——雖然大雪封山,他們只能待在大雪旅館裏,但以衛繁的性格,即便只有這麽一個行程可能,他也會寫下來。

他沒寫,說明至少到他出事前,他都還沒有睡下、結束這一天的打算。

最新的行程計劃備忘錄是衛繁在前天、一月二十八號除夕夜寫下的關於昨天的計劃。

方時榴看到在這天行程安排的最後幾行,衛繁寫著——

【All things have rest, and ripen toward the grave

In silence—ripen, fall, and cease:

Give us long rest or death, dark death, or dreamful ease.】

萬物皆有休憩,向著墳墓成熟,在沈默中——成熟、雕落、休止。

給我們長久的休息或死亡,黑暗的死亡,亦或是夢幻般的無憂無慮。

——是丁尼生的《食蓮人》。

衛繁看那本詩集時,方時榴看到過。

那段時間衛繁的狀態很差,方時榴翻了下詩集內容,然後給他沒收了。

看著手機備忘錄裏那幾行字,方時榴微微抿唇。

……

早飯很簡單,謝揉春再是個周到的老板,顯然這會兒也沒心情認真做一頓多人早餐,所以只是煮了一大鍋面,調料就在竈臺上,自己挑面自己加調料。

方時榴沒什麽胃口,但還是挑了一小碗面慢慢吃著。

這時候衛繁的手機已經被她放回了口袋裏,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隨意看了看,看到了桌面上的雜志。

“謝老板這裏好像特別多和詠春拳有關的雜志。”方時榴狀若無意地說起,然後挑了筷子面子吃,就像是隨口說說。

但她餘光註意到,謝揉春聽到這話後頓了頓,正在吃面的湯山和湯瑤都下意識表情凝重了點,而白小川反應還大一點——他本來正在吃面,發出吸溜的聲響,在聽到方時榴說起詠春拳後直接停下了吸面的動作,一嘴面不上不下地掛在下巴前。

方時榴眨了下眼睛。

也不過是轉瞬間,謝揉春笑了笑:“是,我這人的興趣愛好比較無聊。其實應該放一些年輕人會喜歡的雜志,但我買的時候又覺得反正沒什麽客人來,來了也都是奔著玩的,沒誰會認真看旅店裏的雜志,所以全按著我自己的喜好買了。”

方時榴的視線回到桌面上的雜志封面上。

她看到那上面印有【xxx詠春拳協會內部刊物】的字樣。

陸溪此時心大地接了謝揉春的話:“哦,對,謝老板據說還是詠春拳高手呢!我們來之前不是在網上跟來過這裏的網友了解過嗎,網友說和謝老板聊天聽他說起來,好像是從小就開始學詠春拳了吧?”

謝揉春點了點頭:“是啊,學了挺多年的……不說這個了,大家吃面吧,不然待會兒不是坨了也得冷了。雖然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但還是得吃飽。”

方時榴繼續吃著面,心裏琢磨著事情。

謝揉春自幼學詠春拳,那有相關協會的內部刊物很正常,而他剛才說到買雜志也不能代表什麽,可能是一部分內部刊物另一部分是買的、沒說那麽細致罷了,也可能是沒心思主動提起有關自己的經歷……

但謝揉春身上本就諸多疑點,如今又加了這一條含糊不清的,方時榴不能不註意。

而且,一個資深詠春拳高手的中壯年男人,如果想要對目前死去的三個人下手——即便那三個也都是並非弱年的男人——似乎並不太難,何況謝揉春對自己的旅店環境必然熟悉。

……

吃過早飯後,眾人繼續聚在大堂裏。

他們先是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沈默——如今死了三個人,開口提這件事就難免互相猜忌,可不提這件事、閑聊旁的又顯得對死亡不夠敬重。

然後煙癮發作的劉成華實在忍不住了,跟劉詩雨吵起來:“你到底把我煙藏哪兒了?”

劉詩雨煩道:“都什麽時候了,你能不能別想著抽煙了!”

“這關我抽煙什麽事,我不抽他們就能活過來啊……快點給我,大不了我到外面抽去,不讓你們聞到還不行嗎!”劉成華說。

劉詩雨皺著眉:“別問了,我又不可能帶在身上,藏在房間裏了,但現在你……爸!你別亂走!”

劉成華撚著手指,鐵了心要抽煙,起身就往門口走。

劉詩雨也跟著幾步追上去,把人拉住了:“爸!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現在都已經沒了三個人了,你也想死嗎?”

劉成華不爽道:“其他人不都在這嗎,還有誰能不被人看到溜出去,趁著我拿個煙就把我殺了不成,你長不長腦子?還教訓起你爸來了,沒大沒小!”

“萬一呢!你就不能謹慎點嗎!說不定根本就不是我們中間藏了個殺人犯,是外面來了其他人藏在旅店裏呢!兩棟房子加那麽大個院子,能藏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劉詩雨吼道。

旁邊本來想勸勸架的其他人沈默了——的確,劉詩雨說的也是一個可能,只是剛才大家都不想再去提。

反正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要落單肯定就不會出事了。

劉成華被劉詩雨的氣勢壓住了幾秒鐘,然而他昨天沒抽上兩根、晚上煙就被劉詩雨藏起來了,現在煙癮犯了實在難受,所以他還是想回去拿煙。

不過再開口時他語氣“老實”了許多:“哎呀,行了,我知道你也是擔心老爸我,不跟你計較了。你別這麽擔心嘛,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拿,我們兩個人總安全的吧,你要不想走那你就在這邊門口看著,剛好那邊樓梯都能看見,殺人犯再狂也不能被人盯著的時候都下手吧!”

劉詩雨急得無語了。

偏偏這個時候安梅雪突然又摻和進來:“那個……要不我也和你們一起過去吧,正好我想要回房間拿點東西過來,但是剛才怕你們覺得我不懂事添亂,所以才沒說,但如果劉叔叔正好想要回對面房間去的話,我們一起吧?”

這可合了劉成華的心了,他連忙樂呵呵地說:“好啊好啊!詩雨你看,這不人更多了嗎,安全著呢!”

不止,接著考察團裏年紀最大、最穩重也是最寡言少語的黃語實也跟著站起了身:“那我也一起吧,我其實也想回去拿東西。”

“其實我們的東西都不多,我想要直接把我那個背包拿過來,免得之後再過去……剛才為了放張老師,我和胡佳把103房間騰出來,東西都放去安師妹你們的201去了,現在想想完全是多此一舉,該直接拿到這邊來的。”

方時榴確定安梅雪臉上的笑勉強了幾分,但她還是語氣溫和地說:“這麽大的風雪,我們就別都往外面跑了,黃師姐你坐著吧,我剛好過去給你把背包拿過來就行了。胡佳師妹呢,你的背包要不要?”

胡佳抿了抿唇:“我、要不我也一起過去吧,人多也安全些……”

聞言,郭敬也遲疑地開了口:“那我也幹脆一起吧。”

都這麽多人了,劉詩雨也懶得再阻攔劉成華,但她有些生氣,不想陪著一起去對面房子裏拿東西,所以把藏煙的地方告訴了劉成華之後,就折返回位子上坐下了。

一下子走了五個人,大堂裏還剩下謝揉春、陸溪和耿東風、湯山和湯瑤、白小川、方時榴、劉詩雨八個人。

白小川搓著手指幹笑了聲:“剛才還真像之前說誰的,那種恐怖片裏說了不要落單但總有人要折騰哈……不過他們是五個人一起去的,肯定不會有事的……”

一時無人接話,在場都有些沈默。

然後還是性格活潑外向的陸溪開口打破了沈寂,回了白小川:“就是啊,他們五個人呢,能出什麽事……對了,謝老板,你的狗狗在樓上好像一直沒有發出動靜,真的沒事嗎?我在想,可不可以讓你的狗狗下樓來玩,轉移下大家的註意力,不要這麽沈默著……”

沒想到謝揉春還沒說話,白小川倒比他還急:“不用了吧!”

陸溪楞了下。

白小川也頓住,然後支吾地說:“我……我怕狗……所以才這麽激動……而且謝老板不是說過了嗎,他家狗膽子小還兇,以前就咬過人,現在咱們這麽多人在這裏,萬一被咬了誰負責啊……自家狗自己知道,如果狗狗在樓上真的不好,謝老板自己肯定會去看的,我們就別瞎操心了吧……”

聞言,陸溪不好意思地說:“也是,對不起啊,我說話不過腦子了。”

謝揉春說:“畢竟出了這麽多事,大家心裏都亂。唉,也不知道山路什麽時候能通,這手機也還是沒信號……這樣坐著幹等也沒法確定山路的情況,我在想要不待會兒他們都回來了,我們多幾個人一起開著我的車去下山路那邊看看?”

雖然說了大家都聚在一起比較好,但現實問題也得面對,謝揉春這話說得沒錯,而且如果可以的話大家自然是希望山路早點通了才好。

拿煙的劉成華和回去拿背包的四個博士生在十分鐘後平安回來了,劉成華迫不及待地一拿到煙和打火機就開始抽了、回來之後就站在門外沒進來,四個學生則回到了大堂內。

安梅雪和郭敬把背包放到了門口的地方,胡佳見狀也放了過去,但黃語實卻抱著背包放到了大家圍坐的地方,就放在位子腳邊、人人都能看見。

方時榴註意到這四個學生之間氣氛不對,有些強裝無事的感覺。

“感覺你們去了好久,我們都開始擔心了。”謝揉春開口道,“正準備出門去看看你們的情況,幸好你們都回來了。對了,我們剛才在想,最好還是幾個人一起去看看下山的路那邊通沒通,萬一通了也就不用在這裏煎熬了,你們覺得呢?”

郭敬尷尬地笑了笑:“我和梅雪的東西還沒收拾嘛,就花了點時間……那現在出去嗎?謝老板要去的吧,我也一起?”

謝揉春說:“這裏離下山的路口不近,得開車去,我肯定得去,然後剛才你們不在,我們就先商量了下,覺得要不我、小川同學和湯山同學三個人去,咱們這裏女孩子多,總不能讓她們落單,就剩下郭敬同學和耿先生……還有劉先生你們三個男士在這裏以防萬一,可以嗎?”

郭敬對去不去看山路沒什麽想法,聞言點點頭:“好,我聽安排。”

謝揉春他們三個開著車離開了大雪旅館之後,旅店大堂內沈默了會兒,然後方時榴突然開口,直接問道:“你們幾個同學間鬧矛盾了嗎?”

在座眾人都楞了楞,被問到的黃語實、安梅雪、郭敬和胡佳更是不約而同最開始沒藏住那點慌亂。

方時榴看著他們的神情,感到了詭異的熟悉——她是主攻刑事案件的律師,不止一次在心虛的當事人臉上看到過類似的情緒。

“沒有啦,張老師和趙師弟出了事,我們心情不好而已。”安梅雪最先回道,其他三人附和。

方時榴沒有追問,只點了點頭:“那就好。現在形勢不好,你們要是還鬧矛盾,就真不太平了。我在想,我們大家還是團結起來比較好,畢竟兇手太過厲害了。”

聞言,胡佳有些驚疑:“為什麽說兇手……”

“按有兇手的想法來推論,住在104號房間的張教授和趙南同學接連遇害,一個死在了房間裏,另一個被發現時在院子裏的雪地中,正常來想這個過程中應該會發出不少聲音,可即便是就住在隔壁103的胡佳和黃語實二位同學都完全沒有註意到聲音——雖然也有可能是的確睡得太熟了——但總之,我想我們可以按兇手的武力值很強、甚至能夠同時壓制住兩個成年男性的可能來想。”方時榴不疾不徐地說。

胡佳和黃語實抿了抿唇。

“那個……”陸溪接著卻遲疑地開了口。

眾人看向了她。

陸溪眨了眨眼,不確定地說:“我不太肯定啊,因為我當時也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我是趴在窗戶邊的桌子上睡的,可能就睡得沒那麽沈,反正就是……我好像聽到過一點聲音,有點像是……我真不太肯定,但反正現在沒別的線索,我就說一下,我剛才是沒想起來,現在想起來了我就藏不住事……”

聽得出來,陸溪的確是非常不肯定,所以很擔心自己的話產生誤導效果,於是百般打預防針後,她才接著說下去。

“我不確定時間,但我模模糊糊的確好像聽到過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點悶悶的,聯系上張印教授躺在雪地裏這個事,我總覺得……當時那聲音不會是張印教授落到院子裏的動靜吧……雪那麽厚,響聲不夠大好像也合理……”

陸溪猶豫著說完,幾個學生都變了臉色。

安梅雪急匆匆、滿臉擔憂地追問:“那你當時聽到了聲音,有沒有出來看看呢?看到什麽了嗎?”

陸溪搖頭:“我沒有,要是有的話,我不至於現在才想起來說,我當時實在困了,感覺聽到了聲音但沒那勁出門看……不好意思啊。”

就像是偷偷熬夜後早晨賴床不起的時候,被親媽強行叫醒提醒起床後要做什麽事,就算當時迷迷糊糊應下了,真醒來後也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猛地想起來了也大多只有“我媽好像叫我做什麽事了”的印象,非得另有提示才能恍然大悟找回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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