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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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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陳曉辰是驚醒的。她下意識往床邊一伸手,就發現身邊已經空蕩蕩的,床單冷冰冰的,原本躺在上邊的人的溫度早已散去了。

她有些迷瞪地坐起來,說不上心裏的滋味。

轉頭卻發現書桌上擺了幾張寫滿字的紙,陳曉辰坐在桌前,拿起那幾張紙細細看起來——是胡嬌的字跡。

“笨蛋陳曉辰,醒來沒看見我的話不許哭鼻子。”

“我知道你這個懶鬼肯定爬不起來,每次熬大夜聊天你就這個死樣子。我可是和你道過別的哦!不許怪我。”

“看過一句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見,我覺得相當有道理。我還會再回來的,到時候你要帶我吃好喝好,要好好陪我知道嗎!有你費神的時候!所以不用覺得這次沒能出去玩很可惜,我們還有很多以後。”

“唔,我感覺你好像是很饞我的手藝。因為本人正當紅,行程上確實滿了點,但是不要緊,我為你留下了非常多的武功秘籍——”

陳曉辰翻開後面幾張紙看,是胡嬌謄寫的各類菜譜,一筆一劃精確到調料的克數。

“我沒有瞧不起你廚藝的意思,不過最好,我是說最好啊。”

“最好還是讓蘇醒塵去做吧,他看起來像是能把這菜譜覆現出來的樣子。”

“總之,我還會回來的——(惡人退場專用語錄)你給我等著吧。”

落款一個瀟灑“胡嬌”簽名,她還簽了個“Pepper”版的藝術簽名,括號:囊中羞澀的時候這份簽名大概可以賣錢,不用客氣。

陳曉辰看完了之後,沒忍住笑出了聲。剛醒時那股落寞的感覺也被打散了大半,看著這信,就感覺胡嬌還癱在床上和自己嘮嗑似的親切。

她揉了揉眼睛,打開手機查看消息,胡嬌在七點的時候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Pepper:[登機了,勿念。]

Pepper:[(騙你的,登基了,皇帝駕到——眾愛卿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吧)]

Pepper:[我就知道你丫還沒醒,要是我落地了你還擱那睡我就把你的備註改成豬——]

陳曉辰傻樂著回覆了她,又開始看其他消息。

Chen:[醒了告訴我]

千願:[還有一天。]

今天是周六,明天晚上七點,賈盼就要參加她的讀者見面會了。屆時會有許多記者、自媒體工作者到場,楊千願也在受邀行列。

其實,陳曉辰好奇過,賈盼是怎麽敢去的。

到時必然會有許多人與她探討書本的細節劇情,她真能一一回答上來麽?還是說,她認為自己占了本尊的位置,就擁有絕對解釋權,無論怎麽說都是可以的?

但無論如何,賈盼會到場,這是可以確定的,也是陳曉辰他們計劃實施的前提。

陳曉辰處理完消息後,伸了個懶腰,拿著那幾份菜譜高高興興地下樓了。

她從樓梯間探頭往出看,蘇醒塵果然在客廳。他腿邊還放著一個合上的筆記本電腦,人卻倚著沙發背睡著了。

陳曉辰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端詳了他一會兒。真新鮮,現在已經日上三竿了,蘇醒塵從來不會在這個點還能睡著。他大概是很累了,即使睡著了也皺著眉,不知是不是在做噩夢。

陳曉辰把蘇醒塵的電腦放到桌上,又拿了沙發另一邊的薄毯子,輕輕地給他蓋上。

做完這些後,看著他緊鎖的眉頭,陳曉辰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替他撫平。

然而她的指尖剛碰到他,就覺得手臂一痛,隨後天地倒轉。

“啊——!”陳曉辰痛呼一聲,她因眩暈而閉著眼睛,頭歪在地毯上,手臂還被扣著固定在了頭頂。蘇醒塵一手制住她,一手撐地,屈腿跪著,形成一個籠罩的壓迫姿勢。

這樣一摔,哪怕有地毯墊著,說不痛也是不可能的。陳曉辰擰眉想要抱怨,卻發現蘇醒塵的狀態不對。

他一句話也沒說,眼神並沒聚焦,失神地望著陳曉辰,似乎並沒有認出她。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呼吸極為急促,仿佛受到了某種驚嚇。

陳曉辰小時候偶爾會有這樣的癥狀。在她夢魘之後,從噩夢中驚醒時,會一時恍惚,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要緩很久才能清醒過來。她慢慢長大後就不再這樣了,只是不知道蘇醒塵到底做了什麽樣的夢,會有這樣應激性的反應。

她輕聲對他說話,想要慢慢把人喚回現實:“蘇醒塵,你冷靜一點,我是陳曉辰。”

蘇醒塵眨了眨眼,像是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他呢喃道:“辰辰?”

“對呀,是我呀。”陳曉辰耐心地回應他。

“塵塵——我來也!嘿嘿,我今天起得早吧?哎呦我餓了,有沒有啥吃的給我填填肚子啊……我去??”

每逢上午就和死人一樣安睡的許坤今天非常不合時宜地早起了,他原本歡快的腳步一瞬間截停,然後陳曉辰就聽到一陣匆忙的上樓聲,隱約還有左腳踩右腳的響聲以及一聲隱隱的呼痛。

“我沒醒哈,你們繼續!”

陳曉辰嘆了一口氣,想讓他先別離開,來把蘇醒塵擡走的話還沒出口就被迫咽下了。

跑得也太快了……

然而歪打正著,蘇醒塵終於被這一聲巨響驚醒,他看著眼前陳曉辰如海藻般撲開在地毯上的長發、圓亮的眼睛、微抿的嘴唇,以及……

再往下是非禮勿視,他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偏開頭,飛快地松了手,將陳曉辰從地毯上拉起來。

“抱歉。”蘇醒塵緊鎖著眉,他還沒有從剛才的夢魘中脫離出來。

夢中,他微微顫抖著躲在桌角的大櫃子裏,捂著嘴巴不敢哭出聲。那個人在黑暗中獰笑著慢慢打開櫃門,將手伸向他的頭發,把他生拽了出去。

無論躲在哪裏都沒有用。

逃無可逃。

……

陳曉辰揉了揉吃痛的手腕,看著蘇醒塵這明顯不對勁的樣子,擔憂道:“先別忙著道歉了,你這是怎麽了?”

哪怕是做噩夢,蘇醒塵的反應也過於大了。這樣應激性的樣子有些熟悉,陳曉辰想起跨年夜那天晚上,蘇醒塵在黑暗中表現出的不安感引發的攻擊性。

蘇醒塵垂著眼,他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只是拉過陳曉辰的手腕,自責道:“很痛吧?我去給你找藥。”

“這點紅腫再晚點擦藥都要自愈了。”陳曉辰輕巧地抽出手腕,看出了蘇醒塵想要逃避話題的意圖,強硬道,“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對我做出這種事了,我沒有資格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麽嗎?”

蘇醒塵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嘆了一口氣:“當然。”

你可以知道我的任何事,任何。

蘇醒塵到底還是堅持先去找了一瓶雲南白藥,一邊為陳曉辰噴塗,一邊慢慢地說:“我曾經告訴過你,我父母雙亡吧?”

“嗯。”蘇醒塵幾乎沒提過他的父母,陳曉辰也從不揭人傷疤,但昨夜看到他那般思念的模樣,猜測大概是一對充滿愛的父母,才能養出這樣性格的蘇醒塵。

然而,蘇醒塵接下來所說出的話,卻讓陳曉辰難過到微微顫抖。

他伸手微微撩開自己的頭發,在額角被濃密的劉海擋住的地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蘇醒塵指著這道疤痕,淡淡道:“這是我爸用酒瓶砸的。”語氣如常道像是在閑話家常。

不等陳曉辰有反應,蘇醒塵一鼓作氣地往下說,像是怕一有停頓,就說不出口了。

蘇醒塵的父親蘇城,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他學歷不怎麽高,念到高中就輟學打工去了。但又正好長著一副好皮囊,並且在大城市打工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美麗、年輕的女人,也就是蘇醒塵的母親,鄧念巧。

她那會兒剛讀完大學出社會,正是相信愛情的年紀,然而相戀三年的男友卻在畢業之際與她分手了。

鄧念巧想不開,坐在恒州市一條有名的大河恒江邊大哭不止。她差一點點就要跳下去了,是蘇城攔腰給她抱了回來,還勸了她大半夜“愛情是個什麽東西,有就有,沒有就管他去死”這些話糙理不糙的大道理。

蘇醒塵一直覺得“治愈一段失敗的愛情,就去投入另一段註定失敗的愛情。”是很愚蠢的行為,但鄧念巧顯然不這麽認為。大概在她看來,與一個英俊、心善的男人戀愛是幸福的,尤其他還出手救了自己。盡管文化水平不高,但那是家境所迫;說話粗糙是有男人味、脾氣暴躁是社會人自保的手段。

總之,鄧念巧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了條件遠不如她的蘇城,跟著他留在了這只屬於蘇城的家鄉——恒州市。

然而,蘇城顯然並不是個良配。他自卑又暴虐,酗酒而酒品差勁。在人生不如意時,在好相貌逐漸衰退時,逐漸顯露出他的劣根性。一個能在醉酒發怒時與小攤老板娘大打出手的男人,你又能指望他在愛意消散,對待弱勢於他的家人時懷有多麽好的人品呢?

鄧念巧總算不那麽傻,她忍了幾年,一開始她帶著兒子忍耐這無休止的家暴,後來她終於知道要逃了。她悄悄地離開,連那年幼的兒子也沒告訴蹤跡。把自己的痕跡清掃得一幹二凈。

蘇醒塵對於母親能夠脫離苦海,其實是高興的。但他實在太小,也沒有能力反抗來自父親的壓迫。

蘇醒塵很怕黑,因為黑夜裏他看不見父親的所在。也許他會醉醺醺地打開門回家,然後坐在地上大罵拋棄他的妻子,最後看著長相肖似其母親的蘇醒塵,揚起手,把所有的惡意傾瀉給他。

在家暴酒醒後清醒的間隙,蘇城偶爾也會哭著替蘇醒塵處理傷口,說這都是他那拋棄家人的母親的錯。但這短暫的懺悔總會在下一次醉酒後戛然而止。

蘇醒塵對這假慈悲的眼淚毫無波瀾,他只覺得,如果這所謂的父親可以直接死掉就好了。

他有父母,但似乎還不如無父無母。

他養成了在睡覺時註意周圍動靜的習慣,能在聽到一點點聲音時就跳起來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而蘇城的惡劣行徑沒有一丁點改正的傾向。直到蘇醒塵上小學時,遇到了一個做教師的女士。她敏銳地發現這小孩身上不尋常的傷痕,並報了警。

在外界相當巨大的關註下,面對外人關心的詢問,蘇醒塵只問了一句話:“如果我不在這,我會去哪?”

問話的人為難道:“誒?大概是……”這人也不知道。

當地的制度彼時還沒有那麽完善,對於家長體罰孩子的事兒也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家有個熊孩子還不揍一頓了?

蘇城坐在沙發上,微笑著摸了摸蘇醒塵的頭,不露痕跡地擋住了蘇醒塵額頭上那被酒瓶砸出的新傷痕,慈祥地問:“醒塵,我這是教育你,不是家暴,你說對吧?”

蘇醒塵冷漠地看著地面,點點頭。

這便不了了之了。大家都覺得這只是家長在教育孩子時下手沒輕沒重,說說便罷了,難道真捉他進牢?那這麽半大的孩子誰來管?

只有最初那個女士不依不饒,她在無人時叫住蘇醒塵,耐心地對他說:“現在爸爸不在,你能不能告訴阿姨,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醒塵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問:“你能讓他去死嗎?”

女人楞了楞。

如果不能,蘇醒塵想,那還不如維持現狀。惹怒了蘇城,而又無法離開他,那麽蘇醒塵的下場只會更加淒慘。

“不能,就不要管我了。”蘇醒塵禮貌地對她點了點頭,拒絕了她的所謂好意。

然而女人在他身後,握拳道:“我會帶你回家的。我可以對你負責,讓你和其他孩子一樣健康地長大。”

蘇醒塵偏頭,看著她認真的神色,卻無法相信。這世上總有許多人懷抱著拯救他人的英雄情節,然而誰又能對誰負責一輩子呢?

連他的媽媽都不肯要他。

他一句話沒說地離開了,以沈默表示拒絕。

蘇醒塵的人生轉折在他某一年的生日。那天蛋糕店老板非常好心地送了他一塊小蛋糕,和一根蠟燭。

蘇醒塵坐在餐桌前,點燃了生日蠟燭,許了一個願望。

那是一個很惡毒的願望:他希望某人可以去死。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吹蠟燭,那個人又醉醺醺地回家了。

“草,老子一整天拼死拼活在外面,你倒是悠閑起來。又到處跟人說我家暴你?那我就把這話落實。”

然後又是如尋常一般,一切東西被砸落、包括蘇醒塵。但有一點與尋常不同,那蠟燭微弱的火光被拂到了床單上,然後在他們身後逐漸蔓延,直到燎到屋頂。

蘇醒塵只比蘇城早醒那麽一點點。他當時已被打暈過去,等醒來時,只覺濃煙滾滾,往周圍一看,已經火光四起。

蘇城爛醉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蘇醒塵猛烈地咳嗽著,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往外跑,被路過的鄰居遇見了。

鄰居看著這沖天的火光,大喊:“救火啊!”“救火啊!”

有人抱住蘇醒塵,只見這小孩死死盯著屋子裏面,他搖晃著蘇醒塵的肩膀問:“你爸呢?你爸在哪?”

小男孩慢慢擡起手,指著那燒得不成樣子的屋子裏面,他一點也沒有受到驚嚇,眼睛裏只有麻木與解脫。

直到火焰被撲滅,就好像蠟燭被吹熄,生日願望形成了閉環。蘇醒塵的生日願望實現了。

蘇醒塵一直覺得,自己的詛咒殺死了那個人。他在逃離火災現場的時候,一刻也沒有試圖救過這個男人。

當然,其實以他當時的身板,根本就無法撼動一個沈睡的成年男子。

人們都說蘇醒塵原本挺聰明一小孩,天可憐見的,被一場大火給嚇傻了。一天天的都不樂意說話。

蘇醒塵終於真正地成為了一個孤兒,按理來說,他大概是要被送去福利院一類的地方。

然而當時那個女人聞訊趕來,她蹲在沈默不言的蘇醒塵面前,輕聲問他:“現在,你願意跟我回家了嗎?”

蘇醒塵看了她很久,對方似乎有著數之不盡的耐心來等他回答。他終於說了這麽多天以來的第一句話:“你,為什麽對我好?”

他不相信有無緣無故矢志不渝的好,打定了主意,如果這個人要說些“我會永遠對你好”一類的幹巴承諾,就幹脆利落地拒絕她。

與其得到再失去,不如從未擁有過。

然而女人楞了楞,她微微歪了歪頭,選擇了一個聽起來很輕松俏皮的回答:“我的女兒,好早之前就纏著我,讓我給她生一個哥哥。”

她狀似無奈道:“我怎麽也滿足不了她這個願望,只能替她在外面找一個好哥哥啦。”

男孩抿著嘴,一直不說話,似乎在判斷這句話是真是假。

他過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我不會是個好哥哥。”

女人失笑,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這誰又能知道呢?沒當媽媽前,我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當一個好媽媽呀?”

蘇醒塵沒找到反駁她的理由。

這似乎變成了一個交易。女人帶他走,蘇醒塵則需要給一個不知名的小姑娘當哥哥。

交易比沒來由的好要有根基,也要靠譜得多。

於是他說:“好。”

蘇醒塵的人生到他三十二歲那年,做過無數次的交易。其中或許失敗、或許成功。

而這是他做過最成功的一筆交易,這筆交易改寫了他的人生、也重塑了他的人格。

因為他確實是一個好哥哥,而那個女人,也的確是一位好媽媽、一個傑出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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