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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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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周越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社畜,她日常的生活就在生無可戀地起床,在工位上鞠躬精粹地摸魚,以及踩點下班中度過。她的主業與她當初學的專業可以說是毫無關系,但勝在輕松、穩定。等下了班回到家,才是她副業的開始。

周越從初中開始就打著燈在被窩裏偷偷摸摸看小說了,後來網絡小說興起,她就轉戰互聯網,逮著好看的書就撒不開手,可謂如癡如醉。

她媽當年沒少跟她打游擊戰,說她一天到晚不學無術就看這些小說,將來指定沒出息。

結果小周同學不僅延續了看小說的美好品德,還把它發展成了副業。她現在就是某站的推文up主,因為推薦書時真情實感、講話有趣,也積累了一眾粉絲。有出息算不上,但也能養活自己了。

周越看的東西雜,質量也良莠不齊,其中有值得反覆回味的,有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棄了的,還有太監、爛尾的。通常她只會挑她覺得格外有意思的完結作品出來推薦。

但有一本書,周越一直放不下、但也沒推薦,因為它既值得反覆回味,但又太監了!

直到今天,她在半夜剪輯視頻之餘順手打開了平常看的閱讀網站,突然發現信息列表有一條新消息。周越隨手點開掃了一眼,準備清完消息就淘一淘最近好看的新書。

然後她又仔細看了看,隨之瞪大了眼睛。

“哇!!”

頁面上顯示——“您關註的拂曉所創作的《他是誰?》已更新”

……

陳曉辰當年寫這本書的時候,靈感其實是來自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在千禧年間,有位享譽一時的大作家,筆名曉星海。他因寫的書內容新奇、風格鮮明而名聲大噪。因為他時常借作品針砭時弊,字裏行間又言辭犀利毫不客氣,故而喜歡他的人很喜歡,厭惡他的人極厭惡。

盡管人們對其評價褒貶不一,但他拿作品說話,每出版一部作品都是難得一見的暢銷書,堵住了悠悠眾口。

然而某一年初,他在預告完下一部作品後,文稿還一字未動,就永遠地從大眾視野裏消失了,關於他的去向是眾說紛紜。

有人猜他是被罵狠了,大受打擊、就此封筆,這一說法很快就被推翻了。眾所周知曉星海當年在收到某個“讀者”的惡意來信後,在報紙上大書特書,一個臟字不帶地與其對罵了三個版塊。被罵到封筆?不存在的。

還有人猜他是行事作風太狂,惹來了仇家,死了。

總之,不管人們對其是緬懷還是憎恨,曉星海都再也沒出現過。

唐前燕自認為和曉星海很有些緣分。她出生那一年,正好是曉星海失蹤那一年。

她2021年剛上大學,在圖書館做志願,擺放書籍時,有一本很老舊的書從最高層的書架砸到了她的頭上。

唐前燕吃痛,皺著眉頭撿起這本書,卻意外被它的名字和引語吸引了。她席地而坐,花了一下午才看了一半,直到圖書館要閉館了才回神。於是她幹脆把書借回去,在寢室看了個通宵。等窗外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唐前燕合上書,深呼出一口氣來。

文章猶如一面鏡子。而這本書清晰地照出了其背後那人的才氣與傲氣,還有行文間不時顯露出的冷幽默。唐前燕對這個筆名“曉星海”的作者很感興趣,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作品了。

唐前燕在各種古董市場淘舊物,還真把曉星海當年出版的各種作品全搜羅齊了。她甚至找到了曉星海失蹤那一年的一張報紙,上面公布了他將發新書的預告,而這本書,他沒有寫出來。

她開始在網上搜索“曉星海”,才發現他早已銷聲匿跡二十年。

唐前燕撫摸著書脊,嘆了口氣。對於書裏涉及到的話題,她有好多想問的、想知道的。

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故。

有些問題,可能再也得不到答案了吧。

但她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讀他的書,有時在走路間,腦子裏會莫名蹦出來一句話。她想不起來這話出自哪,但只要仔細查查,一定是來自曉星海的書。

再聽到“曉星海”的消息,是在一個論壇帖子。

標題很引人註意——曉星海重出江湖。

唐前燕只覺得手一抖,她點開帖子,仔細端詳了一番,才看明白。這帖子講的是這兩年裏一部出名的網絡作品,叫《財客》。劇情引人入勝,敘事手法則很有十幾年前的調調,作者在表達觀點的時候活像吃了現摘的辣椒,嗆人又上頭,一時就出了名。

等看的人多了,就有人疑惑:欸?這劇情走向咋這麽像當年曉星海預告的那本書?

這話在評論區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十幾年過去了,沒想到互聯網上讀過曉星海書的人還不少,有人附和:不止劇情像,文風也是一模一樣。

不會是曉星海換了個馬甲又出來填坑了吧?

唐前燕看到這兒,可激動了,幹脆根據評論區指路去搜了那部書來看。等她仔細把書讀完後,一摔鼠標,把剛回宿舍的舍友嚇一跳。

“絕對是他寫的!就是他!”

文風像、劇情像、連布置草蛇灰線的手法都像。偶爾自說自話時的那股傲勁兒還在,只是評論區還有人長篇大論地罵他的時候,他再也不罵回去了。

唐前燕就蹲在了那個帖子,看大家的各種分析,還不過癮,自己照著看過的書貼出來了許多證據,在論壇裏還小火了一把。

其實糾結這個也不為什麽,也不是非要打擾人家。只是想知道當年那個文采斐然的青年,還活著,還在寫,就很知足了。

然而過了小半個月,論壇裏又出了個帖子,標題:不是曉星海,是小星海?

唐前燕一看,竟然有人把《財客》背後的作者扒了出來。那是個大二的青年學生,今年將將21歲,曉星海出名的時候人還沒出生呢。說來也巧,那人所在的城市就是唐前燕大學的所在地。

扒人的行為特別不好,但唐前燕看完後,更多的心情是郁悶。那不是曉星海,那怎麽會不是曉星海呢?

她失魂落魄地把先前借來的書擺回當初那個架子上,因架子高,厚重的書失去了重心,又掉了下來。在唐前燕低頭,等著再被砸一次的時候,卻沒聽到聲響,連書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她睜眼,看見面前站著個青年,他拿著這本曉星海寫的書,端詳了一會兒封面,擡眼問唐前燕:“喜歡看?”

唐前燕點點頭,還以為遇到了同好。結果那青年冷笑了一聲,評價道:“品味堪憂。”

“你說什麽呢?你看過這本書嗎,了解過它裏面的故事嗎!”唐前燕還沒來得及感謝這人,就被當頭一棒攻擊了,她氣急敗壞地反駁他,只等來他一句:

“看過。”

那青年把書放回了書架,只留給她一個背影,“這作者淺薄、狂傲、自大,真沒什麽好看的,誤人子弟。”

唐前燕氣得失語,她從小到大沒罵過臟字兒,憋了半天才問出一句:“那你寫的能有多好?”

那青年頓住腳步,回頭,露出一面側臉,輕聲道:“我寫的也不好。”

唐前燕氣得不行,一甩手繼續去歸納別的書了,等她做完圖書志願工作的時候,才發現那青年也坐在休息處,正拿著本書在翻看。

唐前燕沈默了片刻,沒忍住問:“你也是來做志願的?”

“嗯。”

唐前燕在心裏默默吐槽:曉星海的書你都看不起,這圖書館有你能看得上的流行小說嗎?

她翻了翻志願者名冊,問他:“你叫什麽?今天打卡了嗎?”

那青年終於擡起頭,告訴她:“王謝。”

王謝?

唐前燕的手頓了頓,想起昨天在論壇上看到的帖子,那人扒出來《財客》的作者,似乎本名就叫王謝。

唐前燕眼神古怪地看了這人片刻,心道——我看你貌似挺喜歡他的書啊。風格如此之像,就算唐前燕讀了這麽久曉星海的書,也談不上模仿他的文風,最多能記住長篇大段的經典臺詞。

她笑瞇瞇地坐在王謝身邊,耐心地問:“曉星海的所有書你全看過嗎?”

剛還像吃了炮仗似的小姑娘,這會兒突然和顏悅色地同自己問話,王謝頗有些不習慣地往旁邊坐了坐,拉開兩人的距離,點頭道:“是。

唐前燕恍然大悟,感情這也是曉星海的書迷。總感覺是那種明明把人寫的書全看了,甚至連自己的文章在字裏行間全是他的痕跡,但還要長篇大論地批評人家的書迷。

也算是真愛了。

唐前燕自顧自下了結論,她先前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更加開朗地和王謝攀談起來,拿出她前段時間想問曉星海本人但又奈何無處傾訴的問題來。

這女孩真是古怪!王謝已經很久沒和人交流過了,然而眼前這人似乎是曉星海的資深書迷,問出的許多問題連他自己當初都沒有考慮過。

只抗拒了幾秒,王謝就忍不住和她討論起來。

等天色慢慢黑了,唐前燕才發現已經到了閉館時間。和王謝的討論對她來說受益無窮,雖然這些未必是曉星海本人的想法,但唐前燕莫名覺得,假若曉星海站在她面前,興許也是同樣的回答。

兩人每天就這樣在圖書館一邊輕聲討論,不時還要爭執一下。有讀者在的時候,他們就在紙上寫字兒,壘了滿滿一本子。

“你說,曉星海那本《未一此間》,裏頭的娘娘廟有沒有原型?”

王謝還在看書,看著唐前燕推過來的本子,寫了句:“有啊”

“真的?”唐前燕興致勃勃地起身,問,“你知道在哪?”

王謝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一向言語刻薄的人,難得訥訥道:“你想去?”

當然想!

兩人一同去了那書裏的娘娘廟,除了家鄉和大學兩個城市,其他哪兒都沒去過的小姑娘,就這麽跟著素不相識的青年一起去了完全陌生的城市。

他們逛了市集、看了燈會、甚至不小心被偷了錢包,一路喊打喊殺才追了回來。等他們終於爬上一座高山,來到了那座娘娘廟。唐前燕目不轉睛地看著裏頭的裝潢,這廟很有年頭了,然而被保養得很好,和書裏寫的一模一樣。

王謝靠在柱子上,看著唐前燕跪坐在墊子上,對著笑語娘娘的塑像合掌,默念著什麽,最後拜了三拜。

等出來後,他才問:“你求了什麽?”

唐前燕笑了笑,說:“希望曉星海已經實現了他的理想。”

“求這個幹什麽?”王謝不明白。

唐前燕理所當然地說:“我喜歡他,當然希望他能所願皆可得呀。”

說罷,她又自顧自地向山下走。《未一此間》裏說了,娘娘廟山下有特別好吃的翻炒圓,她想去嘗嘗。

留下王謝一個人在背後,默默看著她的背影。

他默默想: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並沒有實現。

然而王謝還是動容。他沒有想到,會有一個小姑娘,在他離開了二十年後依然念念不忘,對他書裏的情節張口就來。她斥責他,又維護“曉星海”的樣子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但是又很讓人高興。

因為還有人願意認可當年那個恃才放曠的青年,仍然記得他,維護他,熱愛著他的文字。

小姑娘走到通往山下的臺階前,回過神,沖著他大喊:“楞著幹什麽?去吃飯——”

“來了。”王謝難得露出了笑意,大步跟了上去。

等到唐前燕回了自己的學校,生活又歸於平淡,繼續下了課來圖書館做志願。王謝剛開始還請假了幾天,說是有事不來。然而後來他就再也沒來過。

唐前燕才突然發覺她並沒有王謝的聯系方式。

雖然王謝這人脾氣古怪,但和她爭論的時候,也頗有真知灼見。唐前燕雖然很惱火他總是要踩一腳“曉星海”,但也一度把他奉為知己。

她坐在圖書館的電腦前,一邊刷著論壇,一邊默默翻看著兩人聊天的本子。

論壇卻突然出來個新帖子:扒一扒曉星海那些年寄給讀者的信。

唐前燕點開來看,沒忍住笑出了聲。確切地說是寄給讀者的反駁信才對。那信是網友從爸爸的書櫃裏翻出來的。來信人一字一句地駁回了讀者的批評語句,最後還要補上一句“感謝購買書籍——”,末尾一個瀟灑的“曉星海”簽名。

唐前燕端詳了這信一會兒,嘴角的笑意卻慢慢消失了。

曉星海的每個曉字,那一勾都喜歡勾回來,形成一個誇張的圈。唐前燕把目光落到眼前的本子上,上頭的曉字,也有一個圓圓的圈。

她又對比了幾個字,發現兩人的筆鋒走勢全都一模一樣。唐前燕覺得自己的心裏在打鼓。她在學校裏到處找,幾乎問遍了每一個專業的人,都沒有那個叫“王謝”的人。

王謝就這麽消失在了她的生活裏,如果不是那個本子,唐前燕會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她又一次,孤身一人來到了娘娘廟,風塵仆仆地在太陽落山前爬到了山頂。

她跪坐在笑語娘娘像前,廟外的天邊雲彩依舊絢爛,一如他們當年來的那個下午。

唐前燕仰著頭,怔怔地問:“笑語娘娘,您說,他去哪了?”

娘娘閉著眼,慈祥地笑著,沒人回答她。

唐前燕盯著這尊像看了一會兒,眼淚就掉了下來。

作者“拂曉”當年就卡在了這一段話,再也沒有更新過,引得無數讀者難平心緒,有求她回來寫的,有罵她沒有坑品的。還有人苦中作樂,問拂曉是不是和曉星海一樣莫名地去往了二十年以後。

當年無數點下追更的讀者,在2033年的這一天不約而同地發現來信箱多了個紅點。

他們有些還在讀書,有些已經工作,有些追夢成功,有些回歸了家庭。

而今天,拂曉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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