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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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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師叔!”

熬到第七天幾乎死了一半的惠生起初還以為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現了幻覺, 等到老道人的一只手拍在肩頭的時候才哭著喊了一聲,“您怎麽才回來啊?!”

茅八尺叫他的做派嚇了一跳, “怎麽,可是你師父那裏出了什麽變故?”

惠生也顧不上丟人,抱著老道人的胳膊就訴起了委屈, “您是不知道, 我們這幾天過的真可謂度日如年啊!”

缺吃少用就不必說了,白天陽氣盛時還好些,一到了晚間不是鬼哭就是狼嚎。

尤其是那位把李冬抓去洩恨的六姨太,也不知是吃人吃上癮了還是故意拿人取樂, 總是拎著一截白慘慘的骨棒在院子裏飄來蕩去, 還時不時咬上一口磨牙。

院子裏整夜整夜都是牙齒咀嚼脆骨的聲音,嚇得一眾道人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若不是還抱著一線希望等人搭救,他們早就集體抹脖子自求解脫了。

“唉,真是苦了你們了。”

茅八尺勉勵安慰了惠生、惠智師兄弟幾句,又與先前幫忙帶路的楊宿親口道謝後,拎起綁在布袋中的七煞鎮魂碑就要去祠堂救人。

“師父,不可。”

宋辭勸住熱血上頭的老道人,“鬼物慣來喜歡出爾反爾, 倘若那玉人翻臉不認人,你這一去還不是送羊入虎口。倒不如讓我帶著樓明月去見鬼王, 有你在上面封住井口,也免得玉人有朝一日成了氣候逃出益陽山去!”

茅八尺不肯答應,“要為師封住井口容易, 可是如此一來你就再無出路了,豈不是要給那鬼王陪葬?”

宋辭拉他走到一邊,悄聲道:“師父放心,徒兒既然敢應下差事,自然早就想到了退路!”

茅八尺好像隱約明白了什麽,咬牙點頭道:“師父會在祠堂等你出來!你若不來,師父寧可毀去鎮魂碑也要下去救你!”

這番叫人格外耳熟的話,不知怎麽就讓宋辭想起了親手撫養長大的李子,她已經失信過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做同樣的事。

師徒二人商量好對策就要往祠堂走,有幾個膽子大的道人,譬如鄒派的惠生、惠智師兄弟,還有在井口布置繩陣的楊宿便想要陪著同去,到時也好接應一二。

餘者連同早就嚇破膽子的趙家兄妹卻一個勁兒的往後縮,一副生怕被人點到頭上的絕望模樣。

若非涉及到鄒青城的生死,茅八尺連惠生、惠智都不願帶去,又何況是那些只會礙事的後輩。

心中記掛著徒弟的安危,茅八尺也不怕別人偷師,急忙把如何才能使符咒、法器發揮出最大威力的秘訣詳細道來,又將留下護身的幾張度魂符、天雷符一股腦的塞給小徒弟。

直到這時,惠生幾人才發覺去密道救人的竟然是吳師妹,就連一貫沒什麽表情的楊宿也不由得楞了一下。

旁人只是憑空猜測祠堂之內的邪物如何駭人,他卻知道面對一位怒火中燒的鬼王會有多大的風險,實在想不通一個道行低微的小道人為何會甘願冒險再下陰井。

不管別人心中是何想法,一行人還是來到了陰井入口。

不及靠近,他們便覺得有一股陰寒之氣順著井口四下蔓延,直對著井口的房檐更是凝結了數十道尺餘長的鋒利冰刃,一經落下就會將來人釘死在門檻上。

楊宿的繩陣還在原地,上面的銀鈴卻像經歷了數十年風霜侵蝕附著了一層黑色的汙漬,牽連在一起的紅繩也變得好似蛛絲般細弱易斷。

惠生、惠智一看到這副光景,哪還管即將下井的究竟是師父還是徒弟,連連催促程師叔拿個主意。

宋辭也不理那兩個不知好賴的道人,快步上前踏上井沿兒,“師父,我走後,你立刻將井口封住!”

茅八尺眼中一熱,忍了又忍還是含淚應下。

宋辭沖他一笑,立時朝著黑洞洞的井眼跳了進去。

先前與楊宿同行不願節外生枝,尚有許多手段不曾施展,如今只有她自己又到了要命的關頭,自然是怎麽得用怎麽來。

往常總聽人說如墜深淵四個字,現在總算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急速失重的過程中,宋辭披上鬥篷擦著井壁輕飄飄點了幾下,整個人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冰寒的井底。

一陣粗糙幹澀的摩擦聲過後,井口上方針尖大小的亮光就被移動的石碑擋住了,唯有厚重的冷霜在黑暗中閃現著詭異的藍光。

顧不得寒氣入體帶來的傷害,宋辭換上單薄的榛樹鞋,順著它的指引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既然楊宿說在井底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她又何必非把自己送到人家布置好的陷阱中,倒不如去弄清楚善家究竟在益陽山做過什麽。

相較而言,榛樹鞋指出的洞口比楊宿用符紙破開的洞口寬敞多了,明顯能夠分辨出人工雕琢的痕跡,但卻同樣稱得上深不可測。

走的越深,隧道越黑,十幾分鐘後哪怕宋辭將手指放在眼前也感覺不到,只能摸索著墻壁蹣跚而行。

迷霧環繞的黑暗中,唯有輕微的呼吸聲和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間或夾雜著零碎小石子滾落的聲音。

幸好人工打造的隧道再深也有盡頭,當宋辭再也不能用雙臂同時碰觸左右兩側的墻體時,邁出的腳尖忽然踢到了一面厚重的石壁。

“馬匹,車架,太陽……”

摸索著石壁上的浮雕,宋辭突然想起了進入地底皇宮時見到的那面刻著帝王出巡圖的照壁。

“難道這裏就是用來安放玉人的密室?”

她依照與楊宿同行那般繞過石壁,沒走幾步,果然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鐵門。

鐵門冰涼刺骨,手掌剛一碰上就被寒氣結結實實地凍住了。

宋辭無法,只能就勢向前推去。

重若千斤的鐵門才剛剛裂開一條細縫,一道刺目光芒便從中縫迸射而出,刺得人雙眼疼痛淚流不止。

宋辭眼角的淚珠還不等落下就凝成了一粒冰珠掛在腮上,襯著那雙泛紅的眼睛格外怪異。

好容易推開門,雙目也慢慢適應了眼前的亮光,她才發現密室的頂棚吊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

擦幹凈由於皮膚脫落粘連的血漬,宋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間不過三丈見方的密室。

密室最中央修著一座高出地面的石臺,上面擺著一口金絲楠木棺,緊挨著石臺的地面則依次擺放著一排漆木棺。

猛然在地下撞見這麽一排擺放整齊的棺材,饒是宋辭這種見多識廣的人也難免有些膽寒。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不防摸到了一塊冰冷的骨架,再回頭一看,那件栩栩如生的骨架卻是緊緊鑲嵌在墻壁之中。

“一個,兩個,三個……”

宋辭揪著心數了一遍,忽然意識到這些砌在四壁中的骨架就是跪在地宮外面的善家仆從。

到了這一步,那口金絲楠木棺主人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了。

宋辭沒有急著去碰楠木館,而是仔細觀察起了其餘九口棺材,從中找出了一副棺頭點著北鬥七星的黑棺。

她將棺蓋往上一擡,稍一彎腰就看見了一枚熟悉的翡翠扣。

暗嘆鄒青城命大的同時,宋辭又把其餘幾具棺材看了個遍,發現裏面無一例外都是異常珍貴的陪葬品。

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和那綠帽鬼王拼個你死我活,要是為了樓明月那個妖妃就更不值得了。

未免傷及無辜,宋辭先將還在喘氣的鄒青城扔到了門外,這才在密室一角擺上貢品拜了三拜。

楊宿燒得拜門香是什麽材料做的宋辭不知道,她這只貢香卻是早年從土地廟中順出來的,多多少少沾染了些人間香火,用來供奉帝王倒也不算怠慢。

香點上沒多久,宋辭就見那縷縹緲的煙氣先是在密室上空盤繞了一圈,緊跟著便鉆進了金絲楠木棺中。

又過了幾秒,就像是有人專門對著香頭吸氣似的,只見那炷筷子長短的細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到了底兒,頃刻間便只剩下暗淡的香灰灑在爐裏了。

宋辭見狀趕忙拱手作揖,躬身道:“小道吳情參見陛下!”

此時她倒有些慶幸與唐和尚瞎混時沒少面見性格古怪的君王,如今即使到了鬼王駕前也能坦然相對。

伴著轟隆一聲巨響,金絲楠木棺的棺蓋應聲落地,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徐徐發光的金鏤玉人緩緩坐起,“七日時限已到,孤王的愛妃現今何處?”

宋辭又是一施禮,“啟稟陛下,小道已將夫人請來,就連那位與她頗有緣分的景姓男子也一同追隨而來,不知陛下……”

玉人聽了嗡嗡怪笑道:“好一個有情有義的癡情男兒,孤王若是不見,豈不是連一介凡夫俗子也要將孤王踩在腳下、視如敝屣!”

“小道遵命!”

宋辭取出描繪著明月夫人墓的鼻煙壺暗念口訣,就有一股淡淡的青煙隨著拔掉的壺塞飄了出去,化為一個年輕英俊的男鬼落在地上。

“明月,明月你在哪裏?!我是你的阿浩,別玩了,快出來見我!”

景浩方一顯形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換了個地盤,依舊口口聲聲呼喚著愛妃的名字。

宋辭一面磨磨蹭蹭的往外拿鎖魂法器,一面偷偷打量著玉人的變化,見那副包裹住骷髏骨的玉衣因為主人的怒氣發出了輕微的顫動聲後,立刻將困在法器裏的樓明月放走。

稍待恢覆本貌的妖妃一落地,還不等玉人開口問話,像無頭蒼蠅一樣瘋轉一氣兒的景浩便立時飛撲過來,喜極而泣道:“明月,我總算找到你了!”

“阿浩!”

楚楚動人的樓明月悲泣一聲,“你為什麽要來害我!”

她的意識依然停留在被景宣困在肉身中的那一刻,還不知道眼前的良人早就換了個芯子。

“明月,我沒有害你!你明明知道我是多麽愛你,又怎麽會忍心傷害你呢!”

景浩抱住失而覆得的愛妃激動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去南方幫你找回肉身那一次,就在海邊的倉庫裏,我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孤魂野鬼嚇昏了!從那以後,我就一直不停地流浪,從一個地方去到另一個地方,我甚至還去過咱們初遇的明月夫人墓,卻總也找不見你的影子!現在好了,終於又讓我們再度重逢!可見老天爺還是憐惜我們的!”

“阿浩……”

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頭的樓明月環顧著左右,“這是哪裏,我們究竟在什麽地方?”

“管它是什麽地方呢!”

景浩極為豪邁地一揮手,“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願意闖一闖!”

“刀山火海,刀山火海……”

聽到這裏,始終靜默無聲的玉人終於發出了一連串的桀桀怪笑,那笑聲似癲似狂,又似飽含著無盡的辛酸諷意,“樓氏,你可還認得孤王?”

樓明月先是一呆,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顫聲道:“你,你是,大王?”

玉人擡高手臂,雙手一收便將地上的一對男女吸入掌中,“難為你還記得住孤王的聲音。”

“明月,他是誰,你為何要叫他大王?”

如同羔羊一般叫人攥在手裏的景浩兀自掙紮道:“你不是說我才是你尋找千年的大王嗎?還有那支月光舞,你跳的那麽美,你還說這是我們的定情之舞……”

感覺臉皮被人一層層剝掉的樓明月瘋了一樣叫起來,“你胡說!大王,妾身初入人間不知險惡,是他冒充大王的身份騙了妾身!妾身絕不是有意背棄大王的!!”

“是與不是,又有何用。”

玉人收緊左手,尚在爭辯的景浩立時便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飄落在地上,緊接著便被墻上的骨架拖了進去。

“汝非良臣,吾非明主。空付千載,枉結同心。”

玉人的面罩緩緩升起,用那雙黝黑的骷髏目對上樓明月驚懼失神的眼睛輕輕一吸,曾經迷戀得一代帝王傾心相許的妖妃瞬間化作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奔月圖定格在了金樓玉衣的玉片上。

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前世害了溫柔一生的景浩和樓明月就落到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場。

這個結果雖說是大快人心,卻讓宋辭有些措手不及,虧她還以為玉人會被樓明月挑唆的反過來對付自己,看來是她過於低估男人的自尊心了。

“不過,好像我也在無意中知道了玉人戴綠帽子的事情了啊……”

這樣想著,宋辭就有些尷尬地撓撓臉,略帶討好地看了沈默不語的玉人一眼。

誰知卻見一陣陰風迎面吹來,卷得她一咕嚕滾出了密室,封閉了鐵門。

“看在你這道人不曾妄動貪念的份上,孤王暫且饒你一命!”

摔了一嘴泥的宋辭呸呸吐了兩聲,“電視裏都是騙人的,還動不動就喊人滾出去,哪有輕松自在的滾法啊?!”

埋怨歸埋怨,不管怎麽說,能夠花費最小的代價完成原主的心願還是值得慶賀的。

臨走前又在門口拜了三拜,宋辭撈上白撿了一條性命的鄒青城就往隧道外面跑。

跑路的間隙她還不忘放出一些巨大的石塊泥沙堵住隧道,這些東西雖然擋不住鬼王,卻攔得住見財起意的凡人,也免得再有人步上善家的後塵。

直到臨近井底,宋辭才停止封路的動作,轉而招出變成穿山甲的飛艇開出一條鋪設金屬板的滑道。

滑道開好再把裹在海綿墊子裏的鄒青城往下一扔,宋辭還是落後一步邊走邊毀,總算是把景浩和妖妃徹底封在了山壁中。

出山的時候也沒個固定方向,等到宋辭鉆出來一看才發現險些沒掉進垃圾堆裏。

她有飛艇護著沒事,鄒青城可慘了,正好一頭紮進了爛菜葉子裏,那股怪味就別提了。

宋辭順著垃圾車的痕跡找到大路問了人才知道,這也是益陽山地界,不過是村子早就遷走了才改成的垃圾場。

好歹都是茅山道友,她也不好把鄒青城扔在地上不管,只能給茅八尺打了個電話,讓他轉告給惠生、惠智師兄弟,趕緊到山下路口過來接人。

茅八尺剛接到電話時還不敢相信,以為又是善家大院的邪物搞鬼,可是沒等幾分鐘一見別人的手機也恢覆通信了,這才明白過來確實是自家徒弟跑出來了。

他也沒問這人是怎麽從山那頭出來的,趕緊收拾好東西就往山下奔。

老道人如今想得開,除了自家師徒什麽都是假的。至於善家大院的六姨太和所謂知交好友的麻煩事,還是留給無所不能的鄒師兄解決吧。

師徒倆一見面的歡喜勁兒自然不必言說,倒是惠生、惠智師兄弟見到自家師傅的叫花子模樣挺不是滋味的,偏偏礙著受恩於人沒法言語,只能忍氣把鄒青城運走了。

轉天回到京城,宋辭第一時間去把租住的監視房退掉,改在一個風景不錯的別墅區買房安家。

宋辭曾想過把鳳姨從精神病院接出來,也好讓她和茅八尺兩個人搭伴說說話。可惜不論怎麽勸解,鳳姨都不肯離開那家療養院。

既然不能硬來,宋辭也只能趁著晚上沒人監管的時候跑去探訪。

日子就這樣平淡無波的過下去,因為常駐京城的原因,宋辭難免會和景宣碰面。

換了副皮囊的景宣依然是那位獨當一面的商界英才,見到宋辭的時候也仍舊客氣地尊稱大師,只是兩個人都極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段從不曾遺忘的記憶。

又過了幾年,等到宋辭在報紙上看到景宣與另一位商家千金聯姻的消息時,在療養院住了二十年的鳳姨終於開口要求出院。

她好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不願意叫仇人幫忙辦理身後事,只托付給相交多年的老病友,希望能將骨灰撒在南邊的一座無名山上。

自從那夜無意中知道了鳳姨的心酸過往,宋辭就明白了生命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立刻答應了她的要求。

可是到了臨終時刻,鳳姨還是說出了最關鍵的那味藥,“小情啊,我想了想,還是由我親自去向大師兄賠罪吧……”

鳳姨走的灑脫,卻讓茅八尺這個看慣人世無常的老道也忍不住流下了傷感的眼淚。

依照約定將鳳姨送走後,宋辭收養了兩個孤兒。

男孩繼承鳳姨的姓氏,還有她留下的鳳家老藥;女孩則繼承茅八尺的姓氏,也將是茅山宗的下一代傳人。

宋辭用一生的時間替鳳家和茅山宗培養出了兩個最好的繼承人,至死也沒有回到溫柔的家鄉。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三人行必有我師.jpg

另,這下大王和愛妃再也不會錯過了~~

栗子糕,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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