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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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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幽暗的夜色裏, 凝望的淚眼卻分外明晰。

她好似十分痛苦,捂住心口久久不語,直到季應玄撫上她顫抖的雙肩, 指腹壓著她的嘴唇, 迫使她松開牙齒,唇間已然留下烏青色的痕跡。

她說:“我夢見了你, 可是我一睜開眼,又什麽都不記得,仿佛有人硬從我心裏剜走了一塊……我心裏空蕩蕩的, 應玄。”

季應玄默然嘆息,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進入幻境後失去從前的記憶, 對劍仙之尊而言實在是難以料想。

並非她仍惱他, 故作不認他, 而是無論多麽好奇、怎樣努力回想, 只要她從夢裏醒來,就會忘記這一切。

季應玄屈膝支在榻上, 腕間的鐵鏈窸窣作響。他俯身撫上流箏涼膩的臉頰, 緩緩垂首親吻她,從額心, 到唇間。

能感受到她出於陌生的緊張,不知所措的迎合。

流箏低聲問道:“凡界的男女之間會這樣做, 可這是為什麽?”

季應玄淺笑:“你感受不到麽, 快樂, 還有我對你的戀慕。”

流箏茫然搖頭。

她能理解野兔之間相互親近是為了取暖,人族有衣有屋, 為何還要膩在一起?

季應玄問她:“神女討厭我嗎?”

流箏先是搖頭,又找補道:“可你不該傷害祝春瀾。”

“這個時候不要提他。”

“為什麽?”

“因為我要幫你弄明白, 你到底忘記了什麽。”

流箏態度很認真,明澈的瞳眸動也不動地望著他:“需要我怎麽做?”

“需要你……”

她這純然乖順的模樣實在是令人難以承受,季應玄感覺到觸著她肌膚的指間隱隱發熱,不由得重了幾分力道。

呼吸也沈了幾分。

在心裏苦笑道,果然凡人的七情六欲更重,靠近她時,比從前更加難以自抑。

呼出的熱息停在她耳邊:“幫我解開鐵枷。”

流箏猶豫一瞬,默默照做。

“還有我的衣服。”

這次卻遲遲不肯上手,季應玄笑她:“難道神女不知情愛,卻偏知羞恥?”

流箏面無表情,用劍光將他的衣服劃了個稀爛。

他最後說:“若你覺得厭惡我,討厭我對你做的一切,就推開我。”

雪色的素帳在面前落下,帳外是風雪,帳中是春漪。

當心神緊繃到極致,六感懸在危險的雲端,一切感受都變得十分清晰。

流箏聽見了洞府外落雪的聲音……原來落雪也是有聲音的,片片相積,既輕也重。

***

這天清晨,季應玄沒有出去掃雪,倒是有人程門立雪,將自己立成了雪人。

隨從大聲喧嚷,終於驚動了流箏。

她望著眼前被凍得面覆寒霜的祝春瀾,不解地問道:“子蘇,你來做什麽?”

祝春瀾動了動僵硬的眼珠,看見神女容色如融冰春曉,眉眼似含情遠山,又望見她身後慢悠悠尋出來的季應玄,手裏握著神女遺落的披帛,身上沾染了與她同出一轍的獨特冷香。

“你們,你們……”

仿佛舌頭也被凍僵了,猛得用力,竟吐出一口鮮血。

流箏上前探查他的心脈,發現他外冰內熱,急火攻心,有走火入魔,甚至爆體而亡的危險。

隨從指向季應玄,咬牙切齒地說道:“他要害死新君,神女,您怎可與這種妖邪混跡一起,您要為我們新君作主啊!”

原來前幾日老國君薨逝,祝春瀾繼任新君,在迎仙臺上候了一天一夜,卻沒有等來神女為他祝禱。

流箏先是愕然,繼而面有愧色。

她怎麽能沈溺於人間的歡愛,連正事都忘了。

她不接隨從的話,為祝春瀾外輸靈力,告誡他凝神靜氣,然而她越勸,祝春瀾的氣息越亂,雙目裂滿紅血絲,直直地瞪著季應玄。

隨從跪在流箏腳邊哭嚎:“他在新君體內下了巫蠱,他要害死我們新君吶!”

流箏望向季應玄,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開口。

季應玄垂目淺笑著走向她,踢開了要撲殺過了的隨從,握住流箏為祝春瀾渡靈力的手,將她帶離祝春瀾身邊,攔在自己懷裏。

他問流箏:“你方才,是不是想為他殺了我?”

“你放肆!”

心弦亂了,下意識的行為便是逃避,可無論她如何以力量刺痛他、壓迫他,季應玄卻不肯松手,反倒越握越緊。

“且不說巫蠱只是我的杜撰,他服下的是尋常丹砂,如今他一切下場都是咎由自取——”

季應玄雙目隱隱泛紅,瞳眸深處如淵沸烈烈,緊盯著流箏,一字一句道:“便是我真的殺了他,我也絕不悔改。”

流箏被他露骨的恨意震驚了。

偏執到極致時愛與恨竟讓人難以分辨。

他的聲音三分淒七分冷:“你是想問為什麽?可惜我說出來,你也未必能體會一二,因為我見不得他覬覦你,見不得你分心眷顧旁人半分,無論是他,還是從前的十二位君王,他們本就該死。”

流箏怔然望著他,說:“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

季應玄目光古怪:“怎麽,你想起從前的事了?”

流箏覺得腦海中一陣刺痛,仿佛有一根長針刺入她的靈府,在她茫然的記憶中四處攪亂,將藏在無盡迷霧中的情緒接連挑出。

如潮水湧現的是歡愉,綿延不盡的是痛苦。

他從前……是什麽樣子?

突然,僵立一旁的祝春瀾暴起,袖中飛出一柄長劍,抵在了季應玄頸間,兩人步步後退,直逼洞府後的萬仞高崖邊。

祝春瀾說:“今日你與我不能共存,請神女來選,是想讓他這個心術不正、受國民唾棄的罪人活著,還是讓我——不,還是讓孤活著。”

流箏扶著陣陣作痛的額頭,召出劍光,想要制止這場鬧劇,卻聽季應玄說道:“無妨,你選他便是。”

流箏與祝春瀾都楞住。

季應玄卻從容輕笑:“從前是我糊塗,愚蠢,怎麽能輕易赴死,留你孤身在世,什麽阿貓阿狗都敢妄想你。如今我想明白了,無論你怎麽選……即使你選了他,活下來的也一定是我,只有我能陪在你身邊。”

話音落,祝春瀾發出了一聲痛哼,季應玄輕而易舉奪了他的劍,刺入他的腹中。

鮮血沿著青紫色的劍刃滴落,祝春瀾聽見季應玄的低語。

“若你仍是堪不破,待你鮮血流盡,可真要死在這幻境裏了,祝春瀾。”

一句話,驚醒了兩個人。

流箏望著這一幕,突然說:“你確與從前不同了,應玄。”

腦海中像打碎了瓷瓶,瓶中的從前事如水流淌開,沁進了她的意識中。

她取出祝春瀾腹中劍拋下高崖,扶他躺在地上為他止血,一邊同季應玄說道:“你從前沒有這般惜命,能痛快跳下業火地隙,也能輕松將我推開,你我之間的感情,似乎並不能絆住你分毫。”

她將祝春瀾交給好容易爬過來的隨從:“帶他到洞府裏面去休息,不要出來,這裏很快就要塌了。”

季應玄默默看著他們離開,如今這方白茫茫的天地,只剩下他與流箏二人。

流箏問他:“緣何突然就改了想法?”

季應玄說:“因為我後悔了。”

跌入地隙後,他並非意識全無,又體會了一遍業火焚身的痛苦,幸而雪霧聖蓮的種子攏住他的殘魂,讓他以半夢半醒的游魂狀態重新回到流箏手中。

“我眼睜睜看著你是如何痛苦地讀過一百多年的歲月。”

“所以你憐憫我?”流箏說,“其實我很快就習慣了你不在身邊的日子。”

季應玄說:“只是習慣,只是忍耐,而不是喜歡——流箏,這一百多年,我知道你從未真正開心過。”

“所以你憐憫我。”這次是肯定的語氣。

“我當然心疼你,可是……”

腳下的山峰突然震動,懸崖邊碎石與積雪齊落,除卻流箏容身的一方洞府,整座雪峰,包括白茫茫的遠天,逐漸爬滿裂痕,墜落後露出黑茫茫的虛空。

季應玄說:“看來祝春瀾已經堪破了,因他而起的幻境即將崩塌。”

他要牽流箏的手,要帶她躲進洞府等待幻境徹底褪去,流箏卻後退一步,容色平淡地望著他。

她說:“其實我也堪破了。”

季應玄微怔:“什麽?”

“我體會過,也堪破了,凡人的情愛太危險,我不喜歡。”

“流箏……”

“生離死別本是常事,天地萬物俱為芻狗,可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痛苦,《劍異拾錄》裏講‘愛為穢海,眾惡歸焉’,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笑了笑,從容溫和,卻平靜地讓季應玄感到心慌。

他糾纏著她不肯松手,聲音裏藏著絕望的顫意:“流箏,你怨我怪我都是應該,我活著回來本就是為了向你贖罪,可你不能……你不能不要我……”

幻境坍塌得七零八落,虛空強大混亂的力量幾乎要將人的五臟六腑攪碎。

季應玄尚是肉體凡胎,受不住這樣的力量,他卻不肯走,偏要拼盡全力將流箏一起帶離。

流箏巋然不動,他跌在雪泥中,聽見她高高在上的一聲嘆息。

也聽見她說:“我是為了你好,應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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