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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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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迫

流箏掙紮著向床榻裏面躲, 低啞的嗓音一疊聲地說“不要”。

嫁衣淩亂,雲髻散開,青絲掩著倉皇無措的容色, 淚光在秋水般的瞳眸裏泛起漣漪。

這副模樣, 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和欺負, 季應玄握著杯盞的手松了又緊,目光別開一瞬, 將心軟與憐惜的情愫緩緩壓住。

他聽見流箏含淚的懇求:“就算要過了今夜,也請你讓我自己捱過去……我可以熬過去, 求你……”

季應玄說:“別的事都可以商量, 唯獨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

他單膝支在床上, 微微傾身, 身後桌上的燈燭將他的影子拉得纖長高大,罩住了蜷縮成一團的流箏。

他低頭, 朦朧的陰影裏,望見一雙淚光破碎的眼睛。

季應玄問她:“你自己喝,還是我灌你喝?”

流箏握住他的手腕,聲音低婉:“應玄……求你別這樣, 我心裏真的好難受……”

他的傷口還在流血, 流箏四下摸索著想找片衣帶幫他包紮, 可是淚水遮在眼前,水濛濛一片什麽也摸不到。

微涼的手指擡起她的下頜, 冷硬的杯沿抵在她唇邊, 溫聲勸她。

“只有一點, 張嘴。”

季應玄傾斜杯沿,流箏的上唇碰到了杯中血, 微腥、微涼,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寒毛豎起,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推了季應玄一把。

季應玄猝不及防被推了個趔趄,杯盞從手中滑落,磕到床沿,又滾在地上。

“喀喇”一聲,瓷杯碎作數片,血色淌開一t地。

季應玄垂目看著腳邊的紅血白瓷,仿佛有一道冰刃紮在心口,使他置身於哀與怒的雙重煎熬中。

窗外雲破月來,月光穿過菱格花窗,悠悠淌到腳邊,照亮了地上凝成一團的鮮血。

季應玄再次想起他的憂怖境,也是如此明亮的月夜,清光照在流箏身著紅嫁衣的屍體上。

雁濯塵身死,流箏自戕……季應玄雖然破了幻境,但裏面發生的事卻像揮不去的雲翳,始終籠罩在他心上,是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劍,是隨時都有可能應驗的讖言。

自離開憂怖境以來,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膽。

騙她,是他情願,哄她,他也認了。可是到頭來,為何仍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是,她冰玉無暇、心中無愧,為酬此心不憚一死,那為她辛苦籌謀這麽久的旁人呢,難道就活該眼睜睜看著她作死?

他不甘心,他不認。

流箏不知他心中所想,卻也被他逼得近乎崩潰,扯著孱弱的聲音朝他喊道:“為什麽一定要逼我做一個強盜!我不想占你的劍骨,也不想喝你的血,我不想變成自己最厭惡的人!”

她整個人抖如篩糠,因為喉嚨繃得太緊,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崩潰地,狼狽地膝行向季應玄,抓著他的衣襟,用哽咽裏模糊的聲音懇求他。

“應玄,我求求你……是報覆我也好,是愛護我也好,請你把劍骨取走,不要再這樣逼我了,好不好?”

季應玄嘆息一聲,輕柔地撥開她臉上被淚水沾濕的烏發,深靜堅定的目光凝落在她身上。

他說:“不好。”

流箏絕望地閉上眼,一時難過至極,心如死灰。

她掙紮著踉蹌下床,拼著所有力氣,倉皇地想要逃離這裏,季應玄的腳步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隨,卻又在她碰到門閂的那一刻,按住了她的手。

當著她的面,將露進一隙月色的木門重新闔上。

一瞬間,流箏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氣,一只手攏住她的後腰,使她不至於跌在地上。

季應玄聲音溫和地提醒她:“快要子時了。”

子時月相最盛,他的血效果也最好,留給他們猶豫和爭吵的時間不多了。

季應玄將流箏攔腰抱起,重又放回床榻上,如今他看她的目光深靜得像無底的古井,無論她如何抗拒、掙紮、口不擇言,都無法撼動他的決定。

他何嘗不是墜入了千尺冰雪之下,已經繃到了極點。

“流箏。”

他緩緩開口:“倘若你是討厭被強迫,那好,我給你選擇的餘地。”

他擡手從流箏發間拔下一支釵子,也許是祝錦行來不及準備更精細的婚儀,這發釵並非純金,倒像是銅鎏金,因此質地更加堅硬,尖端觸手處近乎鋒利。

他凝視著流箏的眼睛,然後猛得將釵子紮進了胸口。

流箏目眥欲裂,發出了一聲尖叫:“啊——”

她撲到了季應玄身邊,想碰他又不敢碰,只覺得整個人都要炸開,聲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

“你瘋了嗎!怎麽辦,怎麽辦!你會死的!”

季應玄卻比她鎮定許多,蹙眉忍過這陣錐心的痛感,淡淡道:“死不了。”

殷紅的血沿著銅鎏金的釵子滴落,他又取來一個新的杯盞,當著流箏的面接了大半杯心頭血,遞到流箏面前。

“我不逼你,你可以選擇喝,或者不喝,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季應玄薄唇輕輕勾了勾,眼裏卻沒什麽笑意。

“只是,你若不喝,我只當你是不喜歡此處的血,那就再換一個地方,下次換頸間如何?換到你改變主意,或者……你更願意看我活活疼死,那也隨你。”

愧疚與驚懼如卷天席地的巨浪,幾乎將流箏湮沒窒息。她快要被季應玄折磨瘋了,仿佛那釵子不是插在他心口,而是將她活生生劈成了兩半。

她握住季應玄意圖繼續往裏推簪子的手,驚慌地想要幫他止血,那血卻越流越多,淌滿了她的掌心。

流箏終於崩潰了,啞聲喊道:“我喝!我喝……”

她從季應玄另一只手裏接過杯盞,將杯中溫熱的心頭血一飲而盡。

她喝得太急,太快,生怕他不滿意,鮮血嗆進她的喉嚨裏,血腥氣充斥著她的口腔,她舌根生寒,牙關打顫,想咳嗽,想嘔吐,難以忍受地探出了床沿。

堵在喉嚨裏的鮮血泛上來,流箏不敢吐,緊緊捂著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整個人都被冷汗濕透了,像一塊從水裏撈出的脂玉,裹在淩亂的紅衣裏。

許久,她終於漸漸安靜,季應玄將她扶起,看見她方才被劍骨折磨得燒紅的臉色正慢慢轉成冷白,嫣紅的唇上染了一圈血跡。

季應玄的指腹抹過她的嘴唇,發現那竟是她自己的血。

為了強忍著不將咽下去的血吐出來,她將自己的嘴唇咬得鮮血淋漓。

“如此……你滿意了嗎?”她淚眼朦朧,聲音輕顫地問他。

季應玄讓她張開嘴,摸出幾顆紅蓮的蓮子,塞進她嘴裏。

流箏將蓮子咬開,清苦芳香的氣息蓋過了嘴裏的血腥味兒,又一杯水遞過來,流箏順從地接過後飲下。

她擡眼望著季應玄,雙目被淚水洗刷得像出水的珍珠。她問:“還要我做什麽?”

季應玄說:“可以了,你好好休息。”

劇烈的爭執令兩個人都筋疲力竭,插入胸口的釵子並非對他毫無影響。季應玄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疲態,為她放下青帳,轉身往外走。

流箏聽見開門的吱呀聲,掀開青帳沖他喊道:“應玄,你的傷——”

季應玄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我說了,死不了。”

“可是會很疼,”流箏說,“能不能讓我幫你上藥包紮?”

季應玄說:“不必,我現在不是很想看見你。”

流箏啞然,握著青帳的手緩緩收緊,默默垂下眼睛。

他離開了。

流箏渾渾噩噩地躺在淩亂的榻上,鼻息間依然可以嗅到淺淡的血腥氣,她閉上眼睛,天旋地轉間,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

第二天清晨,流箏醒來時,天色尚未大亮。

她已感受不到劍骨燒灼般的折磨,反而覺出神清氣爽,知道是飲過心頭血的緣故,心裏不覺得輕松,倒像是壓了一塊沈甸甸的巨石。

她簡單梳洗一番,因身邊沒有衣服可換,只好又披上昨日那身嫁衣,匆匆尋出門去。

這是一處簡樸幹凈的院落,在整座宅子的東北角上,分明隔墻就能聽見街市上人來人往的聲音,然而宅子本身卻十分空曠。

流箏三兩步越上墻,看到了宅門上貼的刑部封條,還有門上落灰的匾額。

“張郡守府……原來是北安郡那位消失的張郡守府上。”

流箏隱約想起昨夜季應玄說這裏是他從前的住處,尚未想明白他與張郡守的關系,便聽身後傳來一道清和如淬冰的聲音。

“你再坐一會兒,就該把凡界的刑部招來了。”

流箏轉頭,看見季應玄負手站在廊下,靜靜地望著她。

他似乎是出去了,左手拎著一個包裹,右手提著一個四層食盒,做一副凡界書生的打扮,身著玉白色寬袖襕衫,鴉色儒冠壓在眉上,愈顯眉長目潤,深不可測。

流箏想起來,第一次在北安郡見到他時,他似乎就是這副模樣。

見她猶在怔楞,季應玄道:“下來。”

流箏扶著墻小心翼翼跳下去,快步走到他身邊,細細打量他的臉色,見他眉心有幾分疲色,卻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小心翼翼問他:“你胸口的傷處理了嗎,止血了嗎,還疼不疼?”

季應玄不答,反問她:“祝錦行都死了,你怎麽還穿著這身衣服。”

流箏說:“我沒有別的衣服可換……”

季應玄將左手的包裹遞給她:“回去沐浴更衣。”

流箏打開看了一眼,是一身紫色的新衣,她心頭微微一動,要說什麽,卻見季應玄撇下她走了,連忙跟上去。

“應玄,應玄!”

季應玄聽見身後急切的呼喚聲,緊緊懸著的心終於慢慢撫平。

昨夜他離開後並未走遠,怕流箏會一時想不開,所以一直在房頂上聽著她的動靜,平明時分才去沐浴更衣,出門給她買衣服和吃食。

誰曾想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再回來時屋裏已經空了。

季應玄不想再回憶方才一瞬間寒毛倒豎的感t覺,所幸他慌亂裏尚餘幾分冷靜,召出紅蓮四下尋找,發現她正趴在張府正門的墻上,探頭探腦地往外看。

見他一言不發,眉心猶蹙,流箏感覺得到他此刻心情不是很好,好像在生氣。

大概是因為昨夜的爭執。

流箏心裏有些難過。

她本想今日與他把話說清楚,她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占著他的劍骨,可是看他這副模樣,又清楚此話一出口,必定會重現昨夜的糾纏。

……她實在是不敢再惹急他。

心裏想著心事,腳下不註意加快,“砰”地一聲撞在了季應玄背上,險些撞折了鼻子。

她捂著通紅的鼻尖說了聲抱歉。

“想什麽這樣入神?”季應玄問。

流箏指指他右手的食盒:“在猜食盒裏有什麽……我餓了。”

季應玄將手裏的食盒也遞給她,臉上露出一點忍俊不禁的溫和笑意,像蜻蜓觸水留下的漣漪,轉瞬即逝,然後又恢覆了面無波瀾的表情。

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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