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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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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前往掣雷城的路上, 流箏向祝錦行問起換命格的事。

她怕觸及他的傷心處,話說得很委婉,更不敢提及祝仲遠給祝伯高放血救人那天晚上, 她其實就在一旁看著的事。

“從前只知道雙生臺是聽危樓的聖地, 可以為符紙附靈, 竟不知原來還可以交換命格。”

“不止是命格,別的東西也可以交換, ”祝錦行目光幽深地望著她,“你幼年曾去過雙生臺, 不記得了嗎?”

流箏仔細回想一番:“我從前去過?為何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十歲以前她體弱多病, 很少出門,只有幾次偷偷翻墻出宮的經歷, 她倒是記憶猶新。十歲之後她長出了劍骨, 身體好轉,事情記得更加清楚, 卻沒有去過雙生臺的印象。

祝錦行心想,她果然被改了一些記憶。

他默默端詳著流箏。

從前覺得她身份高貴,單純可愛,若娶她為妻, 是對他和聽危樓都十分有利的事情。然而這幾天發生的事卻改變了他的看法。

他想起昨夜見到的那個神秘人。

那樣深的道行, 不過虛虛一指, 就令他掌間的符箓盡數化為齏粉。可怖的威壓逼迫他跪伏在地,面具後沙啞變質的聲音在耳畔炸響:

“棄了祝伯高, 保下你自己, 再以報仇的名義追殺祝仲遠, 如今的聽危樓,已是閣下的囊中之物了——祝錦行, 你可真是個聰明人。”

祝錦行竭力想從他的脅迫中掙出來:“你想做什麽……”

神秘人說:“明天,你陪雁流箏一起到掣雷城去,跟緊了她。”

祝錦行想起西境蓮主對雁濯塵劍骨的覬覦,試探問道:“閣下可是西境蓮主?”

“西境蓮主算是什麽東西。”神秘人呵呵一笑,語氣陡然凜冽:“記住了,吾號蓮生真君。”

蓮生真君,一個與聽危樓頗有淵源,卻鮮為人知的人。

祝錦行幼時尚聽老樓主提到過這位,然而與他有關的記載已全部在火災中佚散,使他成為了一個傳說中難辨真偽的人物,到了祝錦行這一輩,更是無人記得他的名號。

沒想到蓮生真君竟然是真實存在的人。

祝錦行想不通,雁流箏一個初入人世的小姑娘,身上有什麽東西,竟然將蓮生真君也引了出來。

***

越過定分東西兩境的止善山,向西再行九千裏,就到達了掣雷城。

流箏以劍光護體,與祝錦行一起穿過庇佑掣雷城的禦雷法陣,徑直前往無妄客棧找雁濯塵和姜盈羅。

“丟了?!”

流箏難以置信地問姜盈羅:“我兄長使不出命劍,他怎可能到處亂跑,他到哪裏去了?”

“我怎知他的下落?”姜盈羅沒好氣道,“在這破地方待了快一個月,若非要等他,我眼下已經回到太羲宮了。”

流箏只好去向客棧老板打聽。

老板慢吞吞從賬臺上擡起頭,想了一會兒,說道:“雁少宮主我記得,沒見他出去過。倘若他身上還帶著客棧的木牌,我倒是可以幫你找找他的方位。”

流箏心中燃起了希望:“多謝老伯幫忙!”

老板從身後的多寶格裏取出一方羅盤形狀的寶器,上刻十天幹與十二地支,他將雁濯塵所配木牌的房號撥出後,往羅盤中央滴了兩滴藥水。

羅盤上的指針開始飛速轉動,最後停在了西南方向。指針上的紅線向前游移,代表著他離開此地的距離。

流箏湊過去看羅盤:“是紅線停止的這個地方嗎?”

“不是,不是。”面容和藹的老板卻變了臉色,連忙將羅盤收起來,“這個不準的。”

說罷抱著羅盤匆匆走了。

他這樣奇怪的反應,反激起了流箏的懷疑。

流箏從賬臺上偷偷拿取一張羊皮地圖,到祝錦行的房間裏借了紙筆,回憶著剛才見到的羅盤呈象,在地圖上大致標出了好幾個地方。

“那老板分明是找到了,卻不敢告訴我們,可見他測算出的地方,要麽是禁止外人進入的聖地之類,要麽格外危險,但是哥哥可能在那裏,我得去找他,”流箏將地圖給祝錦行看,“祝哥哥,我打算過去探一探。”

想起蓮生真君要他跟緊雁流箏,祝錦行說:“我跟你一起去。”

姜盈羅聽說他們要去找雁濯塵,也要跟著一起,流箏雖與她互看不順眼,但這種時候也沒有拒絕她的幫助。

三人佩著無妄客棧的木牌,向掣雷城的西邊去了。

他們走後,客棧老板搖了好一會兒頭,忽見夜羅剎首領簾艮走了進來。

老板鞠笑上前招迎:“簾首領光臨,可是主人那邊有什麽吩咐?”

簾艮問:“可有位姓雁的姑娘到客棧來?”

“有一位雁少宮主的妹妹。”

“是她,在哪裏?”

老板嘆氣:“您來晚了一步,剛剛他們三人出門,往憂怖崖找人去了!”

簾艮聞言臉色一變。

憂怖崖,聽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麽好地方。那裏重重迷霧織生出了許多危險的幻境,又靠近業火的薄發處,氣候十分惡劣,許多生長在西境的大妖都不敢往那邊去。

蓮主大人傳信讓他暗中看顧雁流箏,他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

簾艮不敢隱瞞,連忙將此事報與蓮主知曉。

許久,季應玄的聲音從蓮花鏡中傳來:“憂怖崖,靠近蓮花境的那地方。”

“正是。”

“知道了。”

***

憂怖崖幹裂的地表縫隙裏滾著紅蓮業火的火星,此處人煙罕至,只零散生長著多刺的毒荊棘。

山崖下是望不到底的濃煙,煙氣彌漫上來,形成了重重迷障。

“腳下小心,”流箏說,“此地好像是兩千年前太羲神女劍封業火時,第一劍落下的地方,靈力最弱,所以後土的業火最先從此處噴薄。”

祝錦行問她:“你如何會知道?”

流箏說:“太羲宮裏有記載太羲神女生平的t史書,這些年哥哥四處鎮滅業火,他的手劄我也讀過。”

所以她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哥哥應該比旁人更清楚此地有多危險,為何會在祭不出命劍的情況下跑到這裏來?

除非他不是自己跑來的,或者說,他根本不在這裏。

“那是少宮主!”

姜盈羅的驚呼聲打斷了流箏的思緒,她猛得擡頭,看見了濃煙中的雁濯塵。

他被繩子綁著,吊在一棵高大的毒荊棘樹上,遍體鱗傷,仿佛已經失去了意識。

流箏的心被猛然提起,擡手召出命劍,先揮出一道劍光破開迷霧,見迷霧散後雁濯塵仍在,方知不是幻境,忙跑上前砍斷繩索,將雁濯塵救下來。

“哥哥!哥哥!”流箏從繡囊裏取出解毒的藥丸,胡亂塞進雁濯塵嘴裏。

雁濯塵幽幽轉醒,見了流箏,仍未回過神來,喃喃道:“又是幻境……”

“不是幻境,我是真的,你摸摸我,”流箏握住雁濯塵的手,心疼得紅了眼眶,“沒事了,我帶你離開這裏。”

雁濯塵卻猛然睜大了眼睛:“流箏?你怎會在此?”

“我來找你……”

“你快走!有人要害你,別管我,你快走!”

話音落,方才被流箏一劍劈開的白煙再次湧起,仿佛受人操控似的合攏,將四人團團圍住。

流箏被嗆得閉了下眼,待她再次用劍光砍開迷霧時,發現只剩下了她自己。

而周遭環境陡然一變。

她發現自己身處在凡界熱鬧的街市裏,今夜好像是某種盛會,人人手裏提著燈,捧著花,喜笑顏開地往城外的方向湧去。

流箏試著攔住一位姑娘:“這位姐姐,你們這是要到哪裏去?”

姑娘含笑說:“當然是去拜太羲宮的神仙,他們將業火徹底鎮滅了,以後收成也好了,日子也太平了!”

業火被徹底鎮滅了?

流箏觀察眾人,發現他們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都是樂呵呵的笑模樣,手裏提的燈、捧的花也樣式相同,遠遠望去,竟有些詭異。

是幻境。

世間的幻境都有其“道”,有的幻“色”,有的幻“財”,有的幻“情”。流箏暫時還沒有看出她所處的幻境幻的是什麽道,正思索時,忽然有人握著了她的手。

她轉身,看見了季應玄。

他懷裏捧著降真花,揀出一支簪進她鬢間,溫和含笑的眉眼望著她。

“一起去看看吧,城外有煙花。”

他執起流箏的手,跟隨人群一起走出城去。

城外的景象更是誇張,迎面就是一座新建成的廟宇,廟裏神龕上供奉著幾座金身塑像,流箏瞪大眼睛一瞧,有她爹、她娘、她哥,還有她。

百姓們將手裏的花獻上去,然後紛紛跪地磕頭。

流箏:“……”

季應玄含笑問她:“喜歡嗎?”

流箏猛得搖頭:“不喜歡不喜歡,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話音未落,忽覺一陣地動山搖,流箏擡頭,見眼前的金身塑像突然爆裂,裏面湧出了滾灼的業火巖漿。

瞬間神龕燒沒,廟宇塌陷,無數凡人陷進了業火中,血肉滋滋作響,變成一堆白骨。

肉眼可見之地已是一片火海,耳側充斥著哭喊聲、求救聲、咒罵聲。

“太羲宮怎麽不來救火!”

“他們是騙子,是害人精!”

“誰來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一個母親將孩子高高舉過頭頂,直到被燒成白骨,那孩子被火氣蒸熟,散發著令人反胃的肉香味。

雖然知道是幻境,看到這副景象,流箏心裏仍然很難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快,先出去再想辦法!”

她轉身要去抓季應玄的手,發現他也已經被業火燒沒,五臟六腑都成了灰,只有一雙眼睛仍掛在眼眶裏,流露出驚懼的神色。

流箏驚叫了一聲,只覺渾身汗毛倒豎。

破敗的金身塑像裏,業火巖漿仍在源源不斷湧出,似乎有將天地吞沒的氣勢。

流箏被業火的炎氣沖得喘不過氣來,連忙召出命劍飛出廟宇,飛到半空,發現就連城池也成了一片滾沸的火海。

天地同色,萬宙混沌,面對著這副景象,流箏徹底驚住。

這個地方叫什麽來著——憂怖崖?

她好像明白這個幻境幻的是什麽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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