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晴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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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晴時雨
各項術前檢查陸續進行。
續念三天來的生活軌跡, 只在病房和各個檢查室間往返。
除了上衛生間和洗澡沒法代勞，其餘時候，易思嵐都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
手頭上能帶離辦公室的工作, 他就帶到病房進行, 帶不了的, 就遠程視頻或電話指揮胡越代勞。
中午。
續念睡了半小時回籠覺, 迷迷糊糊聽見耳邊有窸窸窣窣的響聲，鼻間也被飯菜香氣縈繞。
她揉了揉眼睛, 掙紮著睜眼, 自己杵著床沿坐直起來, 問：“易思嵐, 今天吃什麽？”
易思嵐站在床邊, 正悶頭將打包的餐盒從包裝袋裏往外拿。
見她起來，他先放下手上的東西, 攬住她身子, 抓了個枕頭往她腰後墊，又把床升高了些。
接著才往她面前擺小桌板，飯菜整齊擺開，耐心說：“有冬瓜丸子湯、清炒藕片……”
面前四個菜, 續念聽了一半, 眉頭就緊緊皺起來, 壓著聲音抱怨：“怎麽每天都是這些，我感覺自己現在嘴裏什麽味道都沒有了。”
她仰起頭, 撇著嘴角沖他眨眼，可憐巴巴的, “可憐可憐我吧，給我吃點別的唄。”
剛睡醒, 她臉頰本就還紅撲撲的，配合上這種表情和語氣，易思嵐看得心口都軟了。
他笑著撫了撫她臉頰，雙唇微張想回應。
護士正好在這時候走進來，面無表情，又極其嚴肅地叮囑：“不可以，讓你們在醫院食堂吃飯，就是怕你們自己做刺激性的食物。”
護士低頭看了床尾掛的病例，重覆一遍：“可以適當加點水果，其他的不許亂吃，不然我會告訴錢醫生的，你就忍忍這幾天吧。”
小護士名叫尚斯雅，說是和續念年紀相仿，剛來這個醫院實習就碰上了續念這個特殊的病例。
出於醫護人員視角，她和其他人一樣，希望這例奇跡能出現。
換個角度，在同齡女孩的立場，她同樣也想續念能康覆。
所以從第一天起，尚斯雅就時刻盯著她，頗有從前念書時教導主任的壓迫感。
是不近人情了些，但續念也知道小姑娘是為了她好。
她呵呵地笑了兩聲，吐了下舌頭，乖順點頭：“知道了，我保證不會亂吃的。”
“我能吃點小蛋糕嗎？就一點點。”她小心翼翼問。
尚斯雅點頭“嗯”了聲，轉身邁著大步去了下一間病房。
續念臊眉耷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面前的東西是清湯寡水，膩得不行，可饑餓哪是她能控制的？
她癟了癟嘴，還是去接易思嵐遞過來的筷子，夾了藕片放進嘴裏慢吞吞嚼著。
易思嵐望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輕聲笑起來，揉著她後腦勺安撫：“好啦，就這麽幾天，之後想吃什麽都行，想去哪吃都行。”
“真的？”她低聲問。
易思嵐點頭，“真的，我保證。”
“好吧，”續念抿唇，終於扯出一個笑，“你也快吃吧。”
口中的藕片實在沒滋沒味，她都不願多嚼，敷衍幾下就往下吞。
易思嵐沒急著動筷子，扯過一把椅子坐下，悶頭在吹那碗冬瓜丸子湯。
看她吞下嘴裏的飯菜，捏著勺子舀了湯遞過來，“喝點湯，聞起來挺不錯的。”
她點了下頭，身子往前傾了傾，張嘴湊過來。
易思嵐問：“還行吧？”
續念咽下，點了點頭，“易思嵐，都三天了，車禍的肇事者還沒個結果嗎？”
易思嵐瞥她一眼，聲調不自覺壓低，“肇事者抓住了，具體情況葉杉青在處理，我之後再跟你說，你現在先別管這些。”
她應：“好吧……”
他又遞過來一勺湯，續念張口，混著嘴裏的米飯一並往下咽。
病房門在這時再次被推開，先後兩個不同的腳步聲挪進來。
一道清脆，應該是高跟鞋。
另一道則拖得稍沈，大概是運動鞋之類的。
續念怔了怔，咧開嘴喊：“爺爺？”
續柏忠笑呵呵迎過來，“嗯，是爺爺。”
確認了來人身份，她反而笑容一散，擰著眉氣鼓鼓的模樣，“您怎麽才來啊，我已經在醫院待了三天了，您難道不知道嗎？”
邊上三人一同笑起來。
續念這時聽見，兩道高低不一的男聲中，夾雜著短促的女聲。
她揚了下眉，問：“是不是姑姑也來了？”
易思嵐起身往後推退了退，讓出位置讓續彤上前。
續念的手被握住，續彤緩聲道：“對，姑姑來了，姑姑特別想你。”
聽見這一聲，她方才擺出的生氣臉，瞬間又變了樣，眼看紅著眼眶就要哭。
續彤立刻用玩笑的語氣化解，“你不是跟我說你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長大的人可不會隨隨便便就哭。”
續念吸了下鼻子，眨幾下眼坐直起來，“誰說我要哭了？姑姑來了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邊上三人無聲在笑。
她撇著嘴，還在記仇，“可是姑姑從英國都飛回來了，爺爺離我那麽近，卻現在才來……”
易思嵐凝眸看她。
從前覺得她獨立、堅強，好像什麽事都能自己處理好。
這會兒看著，才有點沒長大的小女孩，愛撒嬌耍賴的模樣。
他輕聲笑笑，解釋道：“爺爺一知道你入院就要過來了，但我想著前兩天就是檢查，各種排隊，他來了也是累，不如等要手術再過來。要怪就怪我，我沒提前和你說。”
聽來是自己理虧，續念鼓了鼓雙腮，重新露出一個純善的笑，轉移話題問：“姑姑、爺爺，你們吃飯了嗎？要不一起和我一起吃。”
續彤應：“吃過啦，你安心吃。”
她抓起湯碗裏的勺子，繼續剛剛易思嵐沒做完的事。
他們倆在，續念全程乖乖吃完了飯，沒再提過一句嫌棄飯菜清淡的話。
吃完，捧著杯子喝了兩口水，續念問：“姑姑，你有別的安排嗎？”
續彤在削蘋果，擡眼應：“我的安排就是陪著你呀，怎麽了？您有什麽吩咐？”
續念咯咯笑，搖頭道：“我沒有。就是想說他最近堆了好多工作沒處理，電話一通接一通的，您要是能在這裏陪我，就放他回趟公司。”
續彤提高聲調“嗯？”一聲。
逗小孩似的，問：“他？誰啊？你爺爺？他不是早就隱退了嗎？”
說著，還不忘回頭看續柏忠，“是吧，爸？”
一旁的易思嵐本來是想說，不去也沒關系，只不過對接起來麻煩點，但總能處理。
聽續彤這麽一問，他也悶不吭聲，想看看續念會怎麽回答這個“他”。
聽幾分鐘前的說話聲，易思嵐應該是坐在她右手邊的小沙發上。
續念沒出聲，擡起右手，伸出食指往那個方向戳。
續柏忠幫腔：“那兒沒人啊。”
續念抿了抿唇，“你們別逗我了，明明知道我說的是誰，屋子裏不就四個人嘛。”
“對啊，四個人，除開你自己，”續彤掰著手指數，“就是你姑姑我、爺爺，那另一個是誰啊？”
續念弱弱地冒出一聲：“……易思嵐啊。”
續彤不滿意：“管我叫姑姑，管老頭子叫爺爺，那管你家易思嵐呢？”
續念再次沈默。
她可說不出口。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那兩個字，她寧願再吃一個月清炒藕片。
病房裏靜默無聲。
最後還是易思嵐心軟，“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不去也行的，在這兒陪你。”
她得到解救，悄悄松一口氣，重新咧嘴笑。
續彤回頭，“沒事，去吧，反正現在我和爺爺都在，放心吧。”
續柏忠也應：“嗯，安心去吧，正好我們也聊聊天。”
這麽說，易思嵐也不好再堅持。
他點頭：“行，那我過去一趟，晚飯時候再回來。”
他起身往前邁了兩步，緩聲沖續念說：“我馬上就回來，給你帶小蛋糕。”
“知道了，註意安全。”續念點頭，聽著匆忙的腳步聲一點點在耳邊消失。
病房門被合上。
續彤切開手上的蘋果，一半去了核遞給續柏忠。
另一半削成小塊裝進盤子，用小叉子戳起來遞給續念。
續念道了謝，把蘋果塞進嘴裏。
要是平時，這是她最不喜歡吃的水果，現在連續幾頓飯都味同嚼蠟，竟然覺得蘋果也無比美味了。
她懶洋洋往後倒，笑著說了聲：“好甜。”
續彤輕聲笑，還是想逗她，“小時候不是最不喜歡吃蘋果嗎，剛剛削著我都沒敢出聲，生怕你不樂意吃。我懂了，不是蘋果甜，是愛情。”
續念：“……”
她呼了口氣，有些怨念：“姑姑。”
續彤脆生生應：“哎！乖！”
她不解，“您之前不還瞧不上易思嵐嘛，一口一個要回國幫我離婚。”
續念噌地坐直，忽然也起了玩心，“該不會現在來的不是我姑姑，是別人假扮的吧？”
續彤朝她腿上輕砸一下，“小沒良心的，我不是你姑姑是誰？”
她嘿嘿笑，“那您怎麽忽然轉性了？”
續彤這才解釋：“從機場過來一路聽你爺爺念叨呢，說這小夥子其實不錯，這段時間下來一直都很關心你，並且是有實際行動的那種關心。連說服你重新接受檢查和手術，也是他的功勞。最關鍵的是——”
她捏了下續念的臉，“你喜歡他，你過得開心，你臉上的表情不會騙人的。這樣的話，我們還能挑剔什麽？”
續念“嗯”了聲，抓住機會說：“他真的對我很好，而且之前那些說他不好的傳言，也都跟我解釋清楚了，具體的情況涉及他們家的家事，我就不說了。總之，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們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續彤慢悠悠答一聲“好”，又戳了塊蘋果往她嘴裏餵。
-
連日待在醫院睡得並不好，易思嵐腦袋有些暈。
進了見山，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衛生間，捧著涼水洗了把臉。
折出來時，捏著紙巾邊走邊擦臉上的水珠。
葉杉青攬著一盒樣品在懷裏，正快步朝自己辦公室走。
人已經往前，腦袋卻往後偏，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停住腳步說：“我以為看花眼了呢，這節骨眼回來幹嘛，我能處理，你安心陪你老婆就行。”
易思嵐把手上沾濕的紙巾團成團扔進墻角的垃圾桶，長舒一口氣，“爺爺和姑姑陪著她聊天呢，我在不合適。而且，我也想換換腦子。”
車禍的事，其實沒過多久就出調查結果了。
駕車人就是易紹晴，且是酒駕。這倒是合理解釋了易思嵐心裏之前想不明白，易家為什麽直接犧牲易紹晴做這種事的疑團。
原來都是她喝醉後的沖動行為。
結果擺在眼前，酒駕造成兩人受傷，造成公共設施損壞，加上引發行人恐慌，處罰不會輕。
錯是易紹晴自己犯的，結果出來，易家人卻還是只會把一切歸咎於他。
這麽一來，他們之間的恩怨只會越來越難解。
續念就還會受不可預估的傷害。
這幾天，續念也問起了好幾次關於車禍的事。
他不想讓她在這種時候分心勞神，次次都是選擇敷衍了事。
葉杉青聽出他的話外音，面色也沈下來，往他肩上拍了拍，“先手術吧，之後的事我和你一起解決，總會想出辦法的。”
易思嵐沒出聲，仰著頭朝窗外望。
片刻後收回視線，“我要不，去服個軟吧，下跪也好，求饒也罷，我都不在乎，能讓她今後都不會身陷危險就好。”
葉杉青呼一口氣，“下跪和求饒，狠狠心是沒多難，可你不了解他們嗎，你覺得走到這一步了，還是能靠你服個軟能挽回的嗎？
相反，你越是這麽做，越是在告訴他們，續念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他們更能抓住你的軟肋。”
易思嵐擰著眉，滿是無奈，“也是，我太急了，沒想到這些。”
葉杉青還是安慰：“好啦，走一步看一步，這不還有我呢嘛，實在不行，我回家找老爺子幫忙。”
易思嵐終於笑了聲，“那我先謝了，葉少爺。”
“嘁，”葉杉青換了個方向，往易思嵐辦公室走，“既然來了，就別閑著怨天尤人，來幫忙。”
用忙碌麻痹胡思亂想，這是他親測無數次都仍覺得有效的方法。
想來用在易思嵐身上也應該可行，於是又催：“快點，時間不等人。”
易思嵐“嗯”一聲，跟著折進辦公室。
一直到將近八點多才離開見山。
下午時續念來過信息，說晚飯姑姑和爺爺會解決，讓他先忙自己的事，他便幹脆靜下心把香道大賽後面要處理的細節也都搞定。
來到病房時，續念已經躺下了。
續彤捧著一本書，坐在邊上慢吞吞讀給她聽。
易思嵐推門進去，本來想張口喊她，見她聽得認真又沒打斷，腳步也放輕，朝小沙發邊靠。
剛俯身要坐下，續念卻仰起頭，“易思嵐？”
房間裏幾人的動作都頓住。
易思嵐“嗯”了聲，挪過來握她手。
續彤不解，左看看，右看看，“他出聲了嗎？你怎麽知道他來了？”
續柏忠倒是懂解釋，“這是人家的心電感應。”
續念哈哈笑起來，“他身上有香味。”
並不濃烈的橘子皮味。
她鼻腔裏全是消毒水味，這股味道自然清新無比，很好捕捉。
說完，她也回握易思嵐的手，“我的小蛋糕呢？”
“這兒。”易思嵐將另一只手上拎的粉白色盒子往她面前放。
盒蓋揭開，他自覺往後退了兩步，“你和姑姑、爺爺一塊吃吧。”
續彤起身，“不啦。”
她把手上的書遞給易思嵐，“半天沒見你，小丫頭念叨好幾次。”
說到這兒，故意掐著嗓子學續念，“易思嵐怎麽還不來呀，易思嵐是不是很忙呀，易思嵐在幹嘛呢……”
“再待著當電燈泡，該招人討厭了。”續彤笑著。
被當眾出賣，續念五官緊擰，“姑姑……”
續彤擺手道別，“我和爺爺明天一早再來。”
續柏忠也說：“別緊張，早點睡，醒來我們就出現。”
聽她應一聲：“知道了，你們也別緊張。”
兩人和易思嵐也打過招呼，先後出了病房。
人走遠，易思嵐卻不出聲，就這麽默默站在原處。
續念不解，抓著他手掌晃悠，“你怎麽不說話？”
他故作嚴肅，“你不是念叨我嗎，我來了，你沒點表示？”
“什麽表示？聽不懂。”
續念撒開他手，自顧自悶頭去吃小蛋糕。
易思嵐雙手往腰間一杵，瞇著眼打量她。
都有些懷疑姑姑剛剛說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畢竟面前這人實在冷漠，根本沒有半點“念叨”過他的痕跡存在。
幾秒過去，只聽她不痛不癢問了句：“你自己買的，你不吃我就吃光咯？”
易思嵐不答話，俯下身捧住她臉頰就朝她唇上親。
唇角的奶油暈開，兩人唇邊都沾了些。
甜甜的，為這個吻增色。
他滿意地笑，在床邊坐下，“你不表示也行，反正我還是親到了。”
續念擡手抹了下嘴角，淡聲說：“你過來。”
易思嵐沒多想，身子往前湊了湊。
她也湊過去，一只手往他臉上觸。
找準他嘴唇的位置，挪近往他唇上輕吻一下，又迅速挪開，眼尾暈著笑意，“好啦，我也親到了，這下公平了。”
這個吻來得突然。
易思嵐懵了半秒，輕聲笑出來，心滿意足地給她遞蛋糕，“吃吧，我繼續給你讀書。”
口腔裏蔓延的是小蛋糕綿軟的觸感，耳邊有他輕緩的聲音。
續念聽得安心，心底裏那點對於即將到來的手術的緊張感，這會兒倒也沒多深了。
不多時，她縮進被窩裏靜靜睡著了。
-
手術時間在第二天上午九點鐘。
續彤和續柏忠一早便趕到了醫院，一行人順著長直的走廊，跟在她身邊往手術室裏靠。
那頭門打開。
續念一點點被推進去，抓緊時間喊：“姑姑、爺爺。”
兩人都應：“我們在呢，就在這兒等你。”
她“嗯”了聲，又喊：“易思嵐。”
易思嵐握住她手，也說：“我也在這兒等你，別害怕，馬上就好。”
續念彎唇笑了下，“等我出來，我們一起去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他應：“好。”
她又說：“你教我騎自行車。”
他還是順從：“好。”
“我們一起去看風景。”
“好。”
“我還想把頭發染成彩色的。”
“好。”
……
她說了好多好多。
後來進了手術室，麻藥勁上來，腦海裏最後留下的還是對這些未來畫面的期望。
倒是很好地驅散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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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念三天來的生活軌跡, 只在病房和各個檢查室間往返。
除了上衛生間和洗澡沒法代勞，其餘時候，易思嵐都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
手頭上能帶離辦公室的工作, 他就帶到病房進行, 帶不了的, 就遠程視頻或電話指揮胡越代勞。
中午。
續念睡了半小時回籠覺, 迷迷糊糊聽見耳邊有窸窸窣窣的響聲，鼻間也被飯菜香氣縈繞。
她揉了揉眼睛, 掙紮著睜眼, 自己杵著床沿坐直起來, 問：“易思嵐, 今天吃什麽？”
易思嵐站在床邊, 正悶頭將打包的餐盒從包裝袋裏往外拿。
見她起來，他先放下手上的東西, 攬住她身子, 抓了個枕頭往她腰後墊，又把床升高了些。
接著才往她面前擺小桌板，飯菜整齊擺開，耐心說：“有冬瓜丸子湯、清炒藕片……”
面前四個菜, 續念聽了一半, 眉頭就緊緊皺起來, 壓著聲音抱怨：“怎麽每天都是這些，我感覺自己現在嘴裏什麽味道都沒有了。”
她仰起頭, 撇著嘴角沖他眨眼，可憐巴巴的, “可憐可憐我吧，給我吃點別的唄。”
剛睡醒, 她臉頰本就還紅撲撲的，配合上這種表情和語氣，易思嵐看得心口都軟了。
他笑著撫了撫她臉頰，雙唇微張想回應。
護士正好在這時候走進來，面無表情，又極其嚴肅地叮囑：“不可以，讓你們在醫院食堂吃飯，就是怕你們自己做刺激性的食物。”
護士低頭看了床尾掛的病例，重覆一遍：“可以適當加點水果，其他的不許亂吃，不然我會告訴錢醫生的，你就忍忍這幾天吧。”
小護士名叫尚斯雅，說是和續念年紀相仿，剛來這個醫院實習就碰上了續念這個特殊的病例。
出於醫護人員視角，她和其他人一樣，希望這例奇跡能出現。
換個角度，在同齡女孩的立場，她同樣也想續念能康覆。
所以從第一天起，尚斯雅就時刻盯著她，頗有從前念書時教導主任的壓迫感。
是不近人情了些，但續念也知道小姑娘是為了她好。
她呵呵地笑了兩聲，吐了下舌頭，乖順點頭：“知道了，我保證不會亂吃的。”
“我能吃點小蛋糕嗎？就一點點。”她小心翼翼問。
尚斯雅點頭“嗯”了聲，轉身邁著大步去了下一間病房。
續念臊眉耷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面前的東西是清湯寡水，膩得不行，可饑餓哪是她能控制的？
她癟了癟嘴，還是去接易思嵐遞過來的筷子，夾了藕片放進嘴裏慢吞吞嚼著。
易思嵐望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輕聲笑起來，揉著她後腦勺安撫：“好啦，就這麽幾天，之後想吃什麽都行，想去哪吃都行。”
“真的？”她低聲問。
易思嵐點頭，“真的，我保證。”
“好吧，”續念抿唇，終於扯出一個笑，“你也快吃吧。”
口中的藕片實在沒滋沒味，她都不願多嚼，敷衍幾下就往下吞。
易思嵐沒急著動筷子，扯過一把椅子坐下，悶頭在吹那碗冬瓜丸子湯。
看她吞下嘴裏的飯菜，捏著勺子舀了湯遞過來，“喝點湯，聞起來挺不錯的。”
她點了下頭，身子往前傾了傾，張嘴湊過來。
易思嵐問：“還行吧？”
續念咽下，點了點頭，“易思嵐，都三天了，車禍的肇事者還沒個結果嗎？”
易思嵐瞥她一眼，聲調不自覺壓低，“肇事者抓住了，具體情況葉杉青在處理，我之後再跟你說，你現在先別管這些。”
她應：“好吧……”
他又遞過來一勺湯，續念張口，混著嘴裏的米飯一並往下咽。
病房門在這時再次被推開，先後兩個不同的腳步聲挪進來。
一道清脆，應該是高跟鞋。
另一道則拖得稍沈，大概是運動鞋之類的。
續念怔了怔，咧開嘴喊：“爺爺？”
續柏忠笑呵呵迎過來，“嗯，是爺爺。”
確認了來人身份，她反而笑容一散，擰著眉氣鼓鼓的模樣，“您怎麽才來啊，我已經在醫院待了三天了，您難道不知道嗎？”
邊上三人一同笑起來。
續念這時聽見，兩道高低不一的男聲中，夾雜著短促的女聲。
她揚了下眉，問：“是不是姑姑也來了？”
易思嵐起身往後推退了退，讓出位置讓續彤上前。
續念的手被握住，續彤緩聲道：“對，姑姑來了，姑姑特別想你。”
聽見這一聲，她方才擺出的生氣臉，瞬間又變了樣，眼看紅著眼眶就要哭。
續彤立刻用玩笑的語氣化解，“你不是跟我說你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長大的人可不會隨隨便便就哭。”
續念吸了下鼻子，眨幾下眼坐直起來，“誰說我要哭了？姑姑來了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邊上三人無聲在笑。
她撇著嘴，還在記仇，“可是姑姑從英國都飛回來了，爺爺離我那麽近，卻現在才來……”
易思嵐凝眸看她。
從前覺得她獨立、堅強，好像什麽事都能自己處理好。
這會兒看著，才有點沒長大的小女孩，愛撒嬌耍賴的模樣。
他輕聲笑笑，解釋道：“爺爺一知道你入院就要過來了，但我想著前兩天就是檢查，各種排隊，他來了也是累，不如等要手術再過來。要怪就怪我，我沒提前和你說。”
聽來是自己理虧，續念鼓了鼓雙腮，重新露出一個純善的笑，轉移話題問：“姑姑、爺爺，你們吃飯了嗎？要不一起和我一起吃。”
續彤應：“吃過啦，你安心吃。”
她抓起湯碗裏的勺子，繼續剛剛易思嵐沒做完的事。
他們倆在，續念全程乖乖吃完了飯，沒再提過一句嫌棄飯菜清淡的話。
吃完，捧著杯子喝了兩口水，續念問：“姑姑，你有別的安排嗎？”
續彤在削蘋果，擡眼應：“我的安排就是陪著你呀，怎麽了？您有什麽吩咐？”
續念咯咯笑，搖頭道：“我沒有。就是想說他最近堆了好多工作沒處理，電話一通接一通的，您要是能在這裏陪我，就放他回趟公司。”
續彤提高聲調“嗯？”一聲。
逗小孩似的，問：“他？誰啊？你爺爺？他不是早就隱退了嗎？”
說著，還不忘回頭看續柏忠，“是吧，爸？”
一旁的易思嵐本來是想說，不去也沒關系，只不過對接起來麻煩點，但總能處理。
聽續彤這麽一問，他也悶不吭聲，想看看續念會怎麽回答這個“他”。
聽幾分鐘前的說話聲，易思嵐應該是坐在她右手邊的小沙發上。
續念沒出聲，擡起右手，伸出食指往那個方向戳。
續柏忠幫腔：“那兒沒人啊。”
續念抿了抿唇，“你們別逗我了，明明知道我說的是誰，屋子裏不就四個人嘛。”
“對啊，四個人，除開你自己，”續彤掰著手指數，“就是你姑姑我、爺爺，那另一個是誰啊？”
續念弱弱地冒出一聲：“……易思嵐啊。”
續彤不滿意：“管我叫姑姑，管老頭子叫爺爺，那管你家易思嵐呢？”
續念再次沈默。
她可說不出口。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那兩個字，她寧願再吃一個月清炒藕片。
病房裏靜默無聲。
最後還是易思嵐心軟，“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不去也行的，在這兒陪你。”
她得到解救，悄悄松一口氣，重新咧嘴笑。
續彤回頭，“沒事，去吧，反正現在我和爺爺都在，放心吧。”
續柏忠也應：“嗯，安心去吧，正好我們也聊聊天。”
這麽說，易思嵐也不好再堅持。
他點頭：“行，那我過去一趟，晚飯時候再回來。”
他起身往前邁了兩步，緩聲沖續念說：“我馬上就回來，給你帶小蛋糕。”
“知道了，註意安全。”續念點頭，聽著匆忙的腳步聲一點點在耳邊消失。
病房門被合上。
續彤切開手上的蘋果，一半去了核遞給續柏忠。
另一半削成小塊裝進盤子，用小叉子戳起來遞給續念。
續念道了謝，把蘋果塞進嘴裏。
要是平時，這是她最不喜歡吃的水果，現在連續幾頓飯都味同嚼蠟，竟然覺得蘋果也無比美味了。
她懶洋洋往後倒，笑著說了聲：“好甜。”
續彤輕聲笑，還是想逗她，“小時候不是最不喜歡吃蘋果嗎，剛剛削著我都沒敢出聲，生怕你不樂意吃。我懂了，不是蘋果甜，是愛情。”
續念：“……”
她呼了口氣，有些怨念：“姑姑。”
續彤脆生生應：“哎！乖！”
她不解，“您之前不還瞧不上易思嵐嘛，一口一個要回國幫我離婚。”
續念噌地坐直，忽然也起了玩心，“該不會現在來的不是我姑姑，是別人假扮的吧？”
續彤朝她腿上輕砸一下，“小沒良心的，我不是你姑姑是誰？”
她嘿嘿笑，“那您怎麽忽然轉性了？”
續彤這才解釋：“從機場過來一路聽你爺爺念叨呢，說這小夥子其實不錯，這段時間下來一直都很關心你，並且是有實際行動的那種關心。連說服你重新接受檢查和手術，也是他的功勞。最關鍵的是——”
她捏了下續念的臉，“你喜歡他，你過得開心，你臉上的表情不會騙人的。這樣的話，我們還能挑剔什麽？”
續念“嗯”了聲，抓住機會說：“他真的對我很好，而且之前那些說他不好的傳言，也都跟我解釋清楚了，具體的情況涉及他們家的家事，我就不說了。總之，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們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續彤慢悠悠答一聲“好”，又戳了塊蘋果往她嘴裏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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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待在醫院睡得並不好，易思嵐腦袋有些暈。
進了見山，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衛生間，捧著涼水洗了把臉。
折出來時，捏著紙巾邊走邊擦臉上的水珠。
葉杉青攬著一盒樣品在懷裏，正快步朝自己辦公室走。
人已經往前，腦袋卻往後偏，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停住腳步說：“我以為看花眼了呢，這節骨眼回來幹嘛，我能處理，你安心陪你老婆就行。”
易思嵐把手上沾濕的紙巾團成團扔進墻角的垃圾桶，長舒一口氣，“爺爺和姑姑陪著她聊天呢，我在不合適。而且，我也想換換腦子。”
車禍的事，其實沒過多久就出調查結果了。
駕車人就是易紹晴，且是酒駕。這倒是合理解釋了易思嵐心裏之前想不明白，易家為什麽直接犧牲易紹晴做這種事的疑團。
原來都是她喝醉後的沖動行為。
結果擺在眼前，酒駕造成兩人受傷，造成公共設施損壞，加上引發行人恐慌，處罰不會輕。
錯是易紹晴自己犯的，結果出來，易家人卻還是只會把一切歸咎於他。
這麽一來，他們之間的恩怨只會越來越難解。
續念就還會受不可預估的傷害。
這幾天，續念也問起了好幾次關於車禍的事。
他不想讓她在這種時候分心勞神，次次都是選擇敷衍了事。
葉杉青聽出他的話外音，面色也沈下來，往他肩上拍了拍，“先手術吧，之後的事我和你一起解決，總會想出辦法的。”
易思嵐沒出聲，仰著頭朝窗外望。
片刻後收回視線，“我要不，去服個軟吧，下跪也好，求饒也罷，我都不在乎，能讓她今後都不會身陷危險就好。”
葉杉青呼一口氣，“下跪和求饒，狠狠心是沒多難，可你不了解他們嗎，你覺得走到這一步了，還是能靠你服個軟能挽回的嗎？
相反，你越是這麽做，越是在告訴他們，續念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他們更能抓住你的軟肋。”
易思嵐擰著眉，滿是無奈，“也是，我太急了，沒想到這些。”
葉杉青還是安慰：“好啦，走一步看一步，這不還有我呢嘛，實在不行，我回家找老爺子幫忙。”
易思嵐終於笑了聲，“那我先謝了，葉少爺。”
“嘁，”葉杉青換了個方向，往易思嵐辦公室走，“既然來了，就別閑著怨天尤人，來幫忙。”
用忙碌麻痹胡思亂想，這是他親測無數次都仍覺得有效的方法。
想來用在易思嵐身上也應該可行，於是又催：“快點，時間不等人。”
易思嵐“嗯”一聲，跟著折進辦公室。
一直到將近八點多才離開見山。
下午時續念來過信息，說晚飯姑姑和爺爺會解決，讓他先忙自己的事，他便幹脆靜下心把香道大賽後面要處理的細節也都搞定。
來到病房時，續念已經躺下了。
續彤捧著一本書，坐在邊上慢吞吞讀給她聽。
易思嵐推門進去，本來想張口喊她，見她聽得認真又沒打斷，腳步也放輕，朝小沙發邊靠。
剛俯身要坐下，續念卻仰起頭，“易思嵐？”
房間裏幾人的動作都頓住。
易思嵐“嗯”了聲，挪過來握她手。
續彤不解，左看看，右看看，“他出聲了嗎？你怎麽知道他來了？”
續柏忠倒是懂解釋，“這是人家的心電感應。”
續念哈哈笑起來，“他身上有香味。”
並不濃烈的橘子皮味。
她鼻腔裏全是消毒水味，這股味道自然清新無比，很好捕捉。
說完，她也回握易思嵐的手，“我的小蛋糕呢？”
“這兒。”易思嵐將另一只手上拎的粉白色盒子往她面前放。
盒蓋揭開，他自覺往後退了兩步，“你和姑姑、爺爺一塊吃吧。”
續彤起身，“不啦。”
她把手上的書遞給易思嵐，“半天沒見你，小丫頭念叨好幾次。”
說到這兒，故意掐著嗓子學續念，“易思嵐怎麽還不來呀，易思嵐是不是很忙呀，易思嵐在幹嘛呢……”
“再待著當電燈泡，該招人討厭了。”續彤笑著。
被當眾出賣，續念五官緊擰，“姑姑……”
續彤擺手道別，“我和爺爺明天一早再來。”
續柏忠也說：“別緊張，早點睡，醒來我們就出現。”
聽她應一聲：“知道了，你們也別緊張。”
兩人和易思嵐也打過招呼，先後出了病房。
人走遠，易思嵐卻不出聲，就這麽默默站在原處。
續念不解，抓著他手掌晃悠，“你怎麽不說話？”
他故作嚴肅，“你不是念叨我嗎，我來了，你沒點表示？”
“什麽表示？聽不懂。”
續念撒開他手，自顧自悶頭去吃小蛋糕。
易思嵐雙手往腰間一杵，瞇著眼打量她。
都有些懷疑姑姑剛剛說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畢竟面前這人實在冷漠，根本沒有半點“念叨”過他的痕跡存在。
幾秒過去，只聽她不痛不癢問了句：“你自己買的，你不吃我就吃光咯？”
易思嵐不答話，俯下身捧住她臉頰就朝她唇上親。
唇角的奶油暈開，兩人唇邊都沾了些。
甜甜的，為這個吻增色。
他滿意地笑，在床邊坐下，“你不表示也行，反正我還是親到了。”
續念擡手抹了下嘴角，淡聲說：“你過來。”
易思嵐沒多想，身子往前湊了湊。
她也湊過去，一只手往他臉上觸。
找準他嘴唇的位置，挪近往他唇上輕吻一下，又迅速挪開，眼尾暈著笑意，“好啦，我也親到了，這下公平了。”
這個吻來得突然。
易思嵐懵了半秒，輕聲笑出來，心滿意足地給她遞蛋糕，“吃吧，我繼續給你讀書。”
口腔裏蔓延的是小蛋糕綿軟的觸感，耳邊有他輕緩的聲音。
續念聽得安心，心底裏那點對於即將到來的手術的緊張感，這會兒倒也沒多深了。
不多時，她縮進被窩裏靜靜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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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時間在第二天上午九點鐘。
續彤和續柏忠一早便趕到了醫院，一行人順著長直的走廊，跟在她身邊往手術室裏靠。
那頭門打開。
續念一點點被推進去，抓緊時間喊：“姑姑、爺爺。”
兩人都應：“我們在呢，就在這兒等你。”
她“嗯”了聲，又喊：“易思嵐。”
易思嵐握住她手，也說：“我也在這兒等你，別害怕，馬上就好。”
續念彎唇笑了下，“等我出來，我們一起去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他應：“好。”
她又說：“你教我騎自行車。”
他還是順從：“好。”
“我們一起去看風景。”
“好。”
“我還想把頭發染成彩色的。”
“好。”
……
她說了好多好多。
後來進了手術室，麻藥勁上來，腦海裏最後留下的還是對這些未來畫面的期望。
倒是很好地驅散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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