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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晴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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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晴時雨

夜色融融, 拂過的風撫平夏日的燥熱。

吃過飯回到小院裏,續念就一直一個人坐在院子中間的木椅子上。

她靠在椅背仰頭面朝天空,雙眼緊閉著。

小時候和媽媽一起來這裏, 晚上的時候母女倆總會在院子看星星看到很晚。

後來偶爾她自己一個人過來, 也同樣會重覆做這件事。

一直到失明後, 她就再沒在這裏仰起過頭。

這會兒的她閉著眼, 在想象著墨黑天空中該是怎樣的繁星密布。

應該會像一張鋪開的黑色畫布,上面燙出大大小小的光點。有的還會一閃一閃的, 像是眨動的眼睛。

到此刻,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很有限, 要是易思嵐在的話, 會很準確、很細節地描述出眼前的畫面吧……

他的名字從腦海滑過, 續念才發覺,這幾乎是潛意識裏的想法, 根本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原來自己已經這麽依賴他。

或者說是,習慣他在身邊了。

她長舒一口氣,掐斷自己的思緒,跑進浴室洗了個冷水臉, 出來後又摸過手機塞上耳機, 以為這樣就能屏蔽掉腦子裏混亂的思緒。

但剛往前走了沒幾步, 右腿便撞上了方桌一角。

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俯下身去揉撞到的地方。

手掌剛貼到皮膚上, 忽地又想起扭到腳踝那次,易思嵐仔仔細細給她上藥, 給她冷敷,又帶她去醫院。

後來家裏的每一個尖角, 都被他貼上了防撞條。

這些當時看來沒什麽的事情,如今再回想都像匯入溪流的水滴,早就一點一滴累積成不容忽視的模樣。

忘不掉的。

她嘆了口氣,上樓鉆回房間。

第二天又是起了個大早,她一個人去了茶園。

天色似乎很不好,她在觀景亭裏等了好一陣也沒有陽光落下的跡象。

茶農們陸續到來開始采摘,賀雅惠和賀雅莉姐妹倆先看見她。

賀雅惠笑著問:“念念,聽孫經理說,你快要接受手術了?”

續念微笑著點了下頭,“在等醫生的通知呢,這段時間的治療,說是狀態還不錯。”

賀雅莉接著說:“那太好了,希望下次再見你的時候就能好起來。”

續念“嗯”了聲,“我也希望。”

她問:“今天是不是看不到日出了?”

賀雅惠扭頭朝山那邊看一眼,笑意斂起來,“天陰著,雲特別厚,一會兒保不齊還有雨呢。”

還以為能曬曬太陽讓自己舒服點,現在落到身上的只有濕冷,連心情也無端更加煩悶了。

續念悄聲呼了口氣,道了謝:“謝謝雅慧姐。”

賀雅惠:“要不先下山吧,怕你一會兒淋雨。”

她點點頭,正要說話。

賀雅莉接上話:“你先生這次沒一起來嗎?就是上次那位易總,要不是聽孫經理說,我們還不知道是你先生。”

說完還不忘感慨:“一表人才,你們倆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

續念幹笑笑,隨口說了句:“是嗎?”

賀雅惠也加入話題:“是呀,他後來又回來了一趟,說要買鮮筍,正好我遇上了,就給他指了路。”

買鮮筍……

又一件不起眼,卻又顯得他細膩的事。

續念仰了下頭,都想感慨,怎麽有種他無處不在的感覺?

賀雅惠這時想到什麽,聲調提高了些,“對了,他那天還來茶園了,在木牌上寫了字,用紅繩掛到了桂花樹上。”

“桂花樹?”續念問。

賀雅惠笑笑,“嗯,當時他在不好問,後來他走了我們還偷偷去看呢,木牌上寫著——”

“希望念念能快點好起來,每天都開開心心生活。”

她朝木屋那側看,“那邊那棵我媽媽種的桂花樹?”

賀雅惠“嗯”一聲。

她接著應:“你們忙吧,我過去看看。”

她一步步順著熟悉的路往桂花樹下移,從沒哪一次像現在一樣,越是靠近,越是有種不敢上前的感覺。

枝葉繁密,她伸出手探了探。

沒兩下就摸到橫出的枝幹上,用紅繩墜下的一塊方形木牌。

希望她好起來。

希望她開心。

沒什麽華麗的語言,卻都是真心實意為了她著想的願望。

她才反應過來,原來他的關心和在意,比她以為的還要早。

小雨落過,沾濕了她的發絲和衣擺。過了會兒,太陽又出來,把身上打濕的位置曬幹。

她就這麽在桂花樹下,站了好久好久。

午後天氣好轉,幾個小朋友找上門拉著她一起出去玩。

連續兩天都睡得不好,她沒什麽精神頭,全程只是坐在溪邊聽著小朋友們的嬉鬧聲。

鞋子被脫掉擺在一邊,她把雙腳沒進小溪裏,讓沁涼水流從皮膚上漫過。

時不時聽見小朋友們靠近過來,也會俯身舀一捧水澆出去。

大約是玩得累了,詩涵氣喘籲籲跑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續念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她:“擦擦汗。”

詩涵笑呵呵道:“謝謝姐姐。”

她抽出一張紙巾,並沒往自己臉上擦,而是側過身來擦續念額前的汗珠,“我先幫你擦。”

續念揚了下眉毛,有些驚訝,“怎麽覺得這段時間沒見,你們幾個小家夥都忽然變得懂事了?”

詩涵轉轉眼珠,古靈精怪的表情,“我們不是一直都挺懂事的嘛……”

“以前可不會放我一個人安靜坐著,不拖著我一起玩到沒力氣,怎麽會善罷甘休?”續念瞇著眼。

小家夥呵呵笑,到底還是藏不住話,“你不太開心,我們都不想打擾你,想讓你好好休息。”

她更詫異了,“你們怎麽知道我不太開心?”

雖說她不算是個多會偽裝的人,但自認為從昨天到這裏開始,還是一直面帶微笑的,根本沒露出過什麽不好的表情。

詩涵沒正面回答:“姐姐,你等我一小會兒。”

沒等續念說出話,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已經跑遠。

她只好靜靜坐著等人家回來。

前後大約三分鐘,輕快的腳步聲重新靠近到身邊。

續念問:“去幹嘛了?”

詩涵不出聲,把手上的方盒子往她大腿上放。

她捧起來低頭湊近,是桂花糕的香味,問道:“買這個哄我開心啊?小丫頭還挺有招的嘛。”

說著,她捏起一塊桂花糕往嘴裏餵。

詩涵這時才開口:“不是我想的招,是那位叔叔。”

“那位叔叔?誰?”

心底其實一閃念就有答案了,可她有些不敢相信。

詩涵說:“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位叔叔,他昨天晚上跟我說的,說惹你不高興了,希望我幫幫他。然後他說讓我帶你去茶園、來踩水,還有給你買桂花糕。還有——”

桂花糕甜糯的味道在口腔中漫開,本該是令人愉悅的。

續念這會兒卻只覺得心頭酸澀,難受得連嘴裏的東西都難以下咽。

哽咽幾秒,才追問:“還有什麽?”

詩涵拉她右手,把那根鈴鐺手繩和婚戒都往她手心放,“叔叔說,他等你回家。”

最後這句話一出口,續念眼眶裏的淚墜落而下。

詩涵連忙捏著紙巾往她臉頰上擦,“姐姐,我也希望你開心,所以才答應幫忙的,你別哭好不好?”

續念吸了吸鼻子,“除了這些,他還說什麽了嗎?”

詩涵搖搖頭。

片刻後又點點頭,“上次你們來的時候,他問了我很多關於你的事,還說一定會帶你去醫院治眼睛的。後來我聽爸爸媽媽說,你真的去醫院了,我就特別開心。

叔叔說到做到了,所以我覺得……他不是壞人,昨天才會答應幫他的。”

續念點了下頭,掌心收攏,緊緊捏著手繩和婚戒。

半晌,終於開口說話:“嗯,他不是壞人。”

-

見山的幾款香水,檢測結果都陸續出來。關於橘色夏日虛假宣傳,使用合成香料的事件也逐步澄清。

香道藝術大賽終於公示了結果,表示見山可以繼續參賽。

這麽一來,易思嵐又忙碌起來,爭分奪秒重新準備參賽香水的展示演說和上市銷售的前期鋪墊。

傍晚。

確認完手頭上最後一份文件無誤,他簽了字遞到羅依琳手上,“先去吃飯吧。”

羅依琳點了下頭,右腳一提已經要往後轉,半秒後又停住,“我打算去外面買,給你帶一份吧?”

他這兩天臉色都不太好,整個工作室就沒有沒註意到的人。

但沒人敢直接問,只能用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提醒他吃飯。

他沒擡眼,“不用,你去吧。”

計劃失敗,羅依琳撇撇嘴,“好吧,那我走了。”

她剛出去沒多會兒,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

易思嵐不耐煩地應了句:“我說了,不用管我。”

門被推開,葉杉青捧著兩份盒飯,訕訕笑道:“火氣這麽大啊,我給你把空調溫度再調低點?”

易思嵐鼻間沈沈呼了口氣,懶得接話,悶頭準備繼續工作。

葉杉青把餐盒放到桌上,歪過來朝他電腦屏幕上看一眼,幹脆伸手把電腦合上了,“這些又不急用,你吃頓飯的時間,耽誤不了。”

他擡眼瞪過去,正要說話,葉杉青把筷子塞進了他手心,自己折回桌邊坐下。

邊捧起餐盒往嘴邊餵,邊擰著眉,不解地問:“我說你這兩天到底怎麽回事?公司的事不都一點點解決了嗎,和續念的誤會也說清楚了,你這狀態怎麽還跟天塌了似的,一天天沒精打采的。”

易思嵐起身往窗戶邊站,端著杯子喝了口水,“少管閑事。”

葉杉青咂了下嘴,“誰樂意管你啊,我是擔心你狀態不好,影響大家工作積極性。”

他又把另一個餐盒往前推了推,提高音量:“再說了,你不好好吃飯,你老婆會擔心的,一會兒她又要跑過來給你送飯,你就不心疼她來回跑啊。”

“呵……”易思嵐哼笑了聲。

她會擔心他嗎?

要是用不吃飯這種小孩子的招數,就能讓她出現在他面前,那要他幾頓不吃都行。

可現在的他要是這麽做,只會讓她覺得厭煩吧。

那她呢?

這兩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待在沒有他的地方,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這些他都很想知道,卻又不敢去找她,怕她遇上他又要逃走。

他長長籲了口氣,擡眼註視窗外。

街巷繁華依舊,林立的大廈被暖色燈光點亮。

這樣的場景太常見了。

從前的他不去看,是覺得那其中反正沒有屬於他的一盞,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麽值得期待的。

後來身邊有了她,許多次疲憊不堪的深夜驅車趕路,只要想到她,想到有個人在家裏等他,想到終於也有一盞燈是為他點亮的,頓時好像也沒那麽累了。

從小沒得到過什麽所謂的愛,現在抓住一點點的溫暖就舍不得放手。

可他忘了,這份溫暖,從一開始就是在她不知情、被他欺騙的前提下得到的。

他又憑什麽奢望能長長久久?

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又在辦公室熬到淩晨,易思嵐才鎖上門下樓回家。

車子一點點靠近家門。

他擡眼一瞥,除了花園裏的路燈,整幢房子都黑漆漆的。

明明是預料中的事情,他還是不可控地心頭一沈。

下車後,他沒急著進門,攬著外衣朝花園裏她種的那一片區域走。

這段時間一直認真在打理,矮小一些的花苗愈漸長得茁壯,花架上的鐵線蓮也一點點攀爬上去。

他捧著手機給花園拍了兩張照,想給她發過去,甚至連借口都找了一大堆。

什麽“角落那一株好像不太有精神,該怎麽處理”,“鐵線蓮長得好慢,是不是該施肥了”之類的。

猶豫了好一陣,他還是心一橫把選中的兩張圖片按了發送。

下方附上一句:[花好像要開了,你要不要回來看看?]

知道她很大概率不會回覆,易思嵐垂著頭朝對話框盯了幾秒,按下鎖屏要把手機收回去。

剛塞進口袋半截,還沒松手,手機震動了下。

他又趕緊拿出來看。

登陸火星:[現在根本不是開花的季節,這個理由不成立。]

白底黑字明晃晃就在眼前,他卻楞怔住了。

呆呆看了好幾秒,又去點她頭像,反覆確認這真的是續念的對話框,他才仰起頭輕聲笑了笑。

顧不上眼眶被淚水模糊,他反手朝眼睛上揉了兩下,手指飛快觸過屏幕,回覆:[那我不找理由了。我很想你,很想你能回來。]

等了兩三分鐘,對話框裏卻不再有新的消息彈出。

他心口重新被挖空,肩膀一沈,站在原地發楞。

靜謐夜空下,隱約有陣陣的鋼琴音。

像是……

從家裏傳出來的。

聽得不太真切,易思嵐轉過身朝臺階上走。

右手已經握到門把手上,他卻遲疑起來,生怕拉開門卻什麽也沒有。

鋼琴聲還在繼續,節奏越來越快,聲音也越發清晰。

他緊緊握了握門把手,微微顫抖得到抑制,終於還是拉開了門。

屋子裏漆黑一片,一絲光亮都沒有。

但琴音確實就在家裏。

來不及多加思考,易思嵐將外套和電腦包隨手往玄關的櫃子上一放,提腳就朝負一層跑。

這一整層,只有右上方裝了一塊玻璃。

這會兒微弱光點從那塊方格玻璃透進來,只餘薄弱一抹冷光灑在彈鋼琴的人身上。

她穿了條白色連衣裙,承住那抹冷光,整個人更添幾分疏離。

十指熟練在琴鍵上躍動著,悠揚的琴聲把兩個人都包裹住。

人就在眼前,易思嵐匆忙的腳步卻慢下來,生怕一點點動靜都要驚醒這場美夢。

他靜靜看著她,腳下步伐和琴音吻合,終於步步靠近到她身邊,哽咽著喊了聲:“念念……”

幾乎和這一聲同時,眼淚也順著他眼眶漫出。

續念手指頓住,琴聲散開。

她吸了口氣,擠出一個笑容轉向他,“上次你說沒能看到我演出,今天我為你彈一曲,你想聽什麽?”

“我……”易思嵐抿抿唇,也來不及多想,脫口說了首自己最熟悉的,“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星空》,行嗎?”

續念點頭,“行啊,我經常彈的。”

話音落,她找準琴鍵的位置,手指重新落下。

這場為他一個人舉行的演奏正式開始。

一曲對他來說意義深遠的樂曲,一個對他來說獨一無二的人,現在都在眼前了。

從第一個音符落下,他就止不住一直在默默落淚。

續念沒察覺,悶頭把這一曲彈得比期末考試時候的演出還認真。

幾分鐘過去,最後一個音符消散,漆黑的屋子重歸寂靜。

她站起身,問了句:“怎麽樣,還行吧?”

扯著唇笑了下,她也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太久不練習我會不熟練的,這樣新學期我進度就要落後了,正好這裏有一架鋼琴,我就回來了。”

易思嵐腦子有些懵,沒聽進去她的話,挪上前一把將人摟進了懷裏。

續念本來還想繼續說話,卻察覺他在發顫。

準確來說,是在抽泣,眼淚浸濕了她的肩膀,涼意漸漸散開。

她忍下到嘴邊的話,選擇暫時沈默,擡起手掌拍了拍他後背。

好一陣,肩頭的人似乎平靜了些,她才偏過頭重新開口:“易思嵐。”

他沈沈“嗯”了聲,身子直起了些,仍還是不敢看她眼睛,垂著頭問出一句:“你是不是……來和我道別的?”

如果不是,她又怎麽會對他笑。

怎麽會說要為他完成上次錯過的演奏。

自顧自得出結論,易思嵐撒開了環在她身上的雙手。

拖著腳步往後退了退,啞聲說:“對不起,冒犯你了。謝謝你的演奏,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

續念擰著眉往他身前挪,一雙眼睛在此時冷寂的光線下卻有些急迫。

她又喊一遍他的名字:“易思嵐,你看著我。”

他握了握拳,終於將視線轉正,對上她的雙眼,壓低聲音,“嗯,我看著你了。你說吧。”

“我們重新認識吧,我不是續家的女兒,你也不是易家的兒子。”

她伸出右手掌往他面前遞,“我是續念,是靖水理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音樂表演專業的一名大二學生。你呢?”

易思嵐凝眸望了她一陣,雙眼重新模糊起來。

他用力眨了眨眼,也握住她的手,“我是易思嵐,是見山工作室的一名調香師。也是——”

“續念小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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