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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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闌
只白日說風平浪靜, 到了夜裏，忽然起了波瀾。
曹府西苑。
夜深人靜，莊文沖已在榻上睡了許久, 不知聽到什麽，陡然睜開眼睛。
沒有丁點遲疑，莊文沖翻身從榻上下來, 與此同時, 聽到了外頭推門而入的聲音——這日月光輕柔, 灑在刀鋒, 將混沌的夜色割出一抹冷厲。
莊文沖沒走正門，是從後窗翻出來的。
他疾步穿過連廊，星鬥西輝, 夜風疏朗, 四下皆靜，他走出去一小段, 沒聽到後頭跟來的聲音，眸光微沈，看向花叢，縱身翻了進去——
屋子裏的人聽到動靜，猛然掀開被子, 只見榻上已空仍有餘溫, 對視一眼，飛身跟了上去！
莊文沖疾步穿過九曲回廊, 池邊小道, 夜已深, 主人和下人都睡下，但莊文沖仍不敢多做停留, 恐撞上誰，平白添上無辜性命。
就這麽疾馳了小半柱的功夫，終於來到墻邊，他回頭看人已經跟上，幾步上墻，飛身出了曹府。
雀鳴輕啼幾聲，數道人影跟著驚掠而去——
出了曹府，拳腳驟然舒展，原本壓抑的聲響一下子如同打雷閃電，在莊文沖身後窮追不舍，他輕身飛過屋檐，走上房梁，往某客棧後院一鉆，再出來時，馬蹄巨響！
揚鞭疾蹄，一匹黑馬撞開夜色出了城。
他沒有方向，到處都可以是他的歸宿，只他一個人在前頭橫沖直撞，身後的追兵如影隨形，像是黑色的鬼魅，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馬蹄聲在群山間回蕩，越過灌木林叢時，發出簌簌聲響，就這麽跑了半個時辰，莊文沖忽然從馬上跳下，鞭子一揮，任馬離開。
後頭追趕的人見他如此，紛紛跟著下馬，倏然將他包圍，為首的男子厲聲喝問：“江酌在哪？”
在他這句話裏，莊文沖長刀出鞘，單薄的刀鋒迎向所有人：“拔刀吧。”
霎時間，峽谷中刀光乍現。
刀鋒相接劃出刺耳聲響，黑夜深沈，月色被群山遮的一點不剩，唯一的光亮便是兵刃間摩擦而出的星火和各人眼中狠辣的目光。
莊文沖劈刀而去，將人開膛破肚，縱身躍起，踏過人的肩膀躲過攻擊，一波又一波，一擊又一擊，鮮血噴湧而出，濺濕了他整張臉，血珠沿著瘦削的下巴滴下來，又落進刀鋒，他橫刀砍去，割斷一個人的喉頸，就這麽壓著眾人往後退，目光通紅，大喝著：“來啊——”
援軍像決堤的山洪般接踵而至，莊文沖握著刀的手漸漸不再似開始那般穩重有力，身上浸滿了血，有別人的，也有自己，濃稠的血從口中嘔出，他將長刀立在地上，勉強立住身子，只還沒站穩，身後劈來的刀鋒將他推得跌了出去！
眾人看出莊文沖不敵，漸漸收了手，盡數立刀迫近：“莊公子，說出江酌的下落，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莊文沖在那些人的刀鋒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蓬頭散發，狼狽不堪，要以這個樣子死去了嗎？他忽然笑起來，目光癡狂地對著他們笑。
只下一瞬，整個人向後縱身一躍，跳崖了——
追兵沒想到竟是這種結果，連忙跟著飛身撲去！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莊文沖已經墜得沒了蹤跡。
天邊破曉，曙光見現，山道重歸寂靜，徒留滿地狼藉。
臨水別院，死士們跪了一地，每個人的身後都站著一個侍從，正拿著皮鞭抽打。
“啪——”的一聲驚魂，把清早的困意都抽沒了。
地上一片茶杯碎片，高鴻站在其間，看他們跪在上頭，聲音冷得發寒：“崖底都去看了嗎？”
“……都看了，那下頭是一條河，咱們的人撈了一夜，什麽都沒找到。”
“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高鴻目光陰鷙，咬著後槽牙，聲音發狠，“當初江酌就是這麽跑的。”
聞言，死士們重新低下了頭。
“若是找不到，都給我提頭來見。”
只高鴻的人就這麽一連找了數日，終究是不見莊文沖的蹤跡。
逢喜看高鴻已經殺了三個人，忍著雙腿打顫，顫巍巍開口：“幹、幹爹，你說莊文沖是不是死了……”
高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逢喜結結巴巴道：“既、既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不若尋別的法子，若是江酌已經逃了，天下之大，咱們又該去哪裏找不到他……”
“哦？”高鴻雙眼精光地看著逢喜，“那你說，該去哪裏找他呢？”
逢喜咽了咽口水：“整個定安，或許只有曹一林……可能知道江酌的下落。”
元春和江酌站在城門外，看到城門處有官兵正拿著畫像在尋人，對視一眼，往山道上去。
兩人具是一身粗布麻衣，頭戴鬥笠，沿著莊文沖墜崖的那段溪流下游尋去，元春對山道熟悉，領著江酌沒走過岔路，就這麽找了兩日，一路避開高鴻的人，終於在河道邊看到了人的足跡。
夏日芭蕉茂盛，林林叢叢，兩人撥開葉片，往深處走，越走，看到的血跡越深。
就這麽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在一顆芭蕉樹下找到了莊文沖。
莊文沖面色慘白，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昏過去了，只他似乎清醒過，身上有匆忙包紮過的痕跡，而也是這簡單的止血，叫元春探到了一點他的鼻息——心裏的大石頭落地：“菩薩保佑，還活著……”
江酌將人背起來。
他們沒去定安，也沒回屯田村，就這麽走著，從天色薄薄，走到暮色四合。
許久，背上的人終於有了點動靜。
元春驚喜道：“醒了。”
江酌沒吭聲。
莊文沖的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他艱難地擡眼，許久才聚焦看清楚人，艱難地扯著嘴角：“沒死啊……”
江酌將人往上踮了踮：“還活著，少吃點吧。”
莊文沖趴在江酌背上，笑了幾聲，又沈默下來：“找我做什麽，我不在了，就沒人知道你是誰了……”
“不想欠你。”江酌如實道——一次懸吊，一次平反，這是第三次了。
“……你不欠我什麽。”
莊文沖閉起眼睛，喉頭僵硬，聲音沙啞著艱難道：“別救我了……你爹就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告訴他京中有人去平陽接你了，他根本就不會去查捐監的案子，他不查，就不會死……”
話音剛起，江酌的步子就停了，只他沒把莊文沖丟下，而是擡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良久，他低下頭，看地上的黃土，再開口時，聲音也有些艱難：“……扯平了。”
三人到青石鎮尋了個客棧，元春拿了銀子出門，去尋大夫來。
只大夫背著藥箱，被元春急催慢趕，剛進門聞到一陣血腥氣，登時想走，元春就說：“加錢。”
莊文沖這傷比當時江酌的更重，除了後背的刀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快要數不清了，大夫只是搭上莊文沖的脈，便一臉苦相：“能活到現在，真是福大命大。”
元春的心跟著揪起來：“拜托大夫了。”
“老夫盡力吧……”
解了衣裳，又有江酌在，此間不用元春打下手，她便到外頭等，其間還喚小二取了些熱水來。
黃昏照進，又散去，天色漸沈，黑得幾乎沒有星子。
大抵過了一個時辰還是兩個，元春不大清楚，只知道許久，江酌才從裏頭出來。
“怎麽樣了？”
江酌搖頭：“……還不知道，起高熱了，大夫說只能用藥吊著命。”
“莊公子福大命大，定會沒事的。”元春牽過人的手來握住。
江酌看了她一眼，握手就變成了十指相扣，他把手舉起來，轉到元春的那面，放到唇邊：“我知道。”
大夫開了藥，元春給了小二一點賞錢，他便替他們煎去了。
屋子裏有兩張床，兩人坐在另一張上，守著莊文沖。
屋子裏很靜，便是連樓下零星有人進出的聲音都能聽見，元春和江酌靠在一起，江酌想起什麽，問她：“之前也這樣守著我嗎？”
“……剛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不敢讓爹知道，怕爹知道了嫌晦氣，把你趕出去，就只能趁爹睡著了，偷偷去守著你，”
“守著我的時候，都做什麽？”
“不做什麽，就是許願，你別死。”
“……要是死了，怎麽辦？”
“不會死。”元春立刻搖頭，“你不會，莊文沖也不會。”
“我不會，莊文沖也不會。”江酌重覆著，手指抵在她眉心，將她皺著的眉撫平，“睡吧，我來守著。”
元春躺下去，看江酌坐在榻邊，背影疏落單薄，不一會兒，眼眶就盈盈了——為什麽命運如此不公，天底下的壞事，都讓他一個人承擔。
她望著他，替他傷神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摸上他的後背——夏衫單薄，她一碰，就摸到了他後背的那道刀疤，雖然已經結痂愈合，但是摸上去，長長的一道落在背上，那麽突兀……
江酌沒看她，但伸手往後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要難過，嗯？”
說是如此，他卻沒有阻止她摸，而是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摸上去，一下兩下……直到她稍微習慣，才把她的手牽到前面，握在懷裏。
元春就轉了過去，手在他懷裏偷偷揉了揉他的肚子。
“做什麽？”
“摸摸腹肌。”元春從後頭抱住他的腰，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很好摸。”
江酌露了點笑，就聽元春說：“……你也不要難過。”
莊文沖是五日之後才轉醒的。
元春端著藥進來，看到他直楞楞地睜著眼睛，徹底安了心。
只這人每次病剛好一點，便會有些後遺癥，比如叫元春給他餵藥。
江酌提著藥進來，兜頭聽到這句，眉頭皺起來：“手斷了？”
莊文沖聽見他的聲音就煩，叫叫嚷嚷的：“我是傷患……”
“福大命大，少吃一回死不了。”
元春聽他們吵嘴便笑，知道江酌嘴硬心軟，果然沒一會兒，就接過藥碗自己餵了。
嗯，就是比人還昏迷時，粗魯了些……
“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江酌頓了一下：“在外頭聽人說了點事。”
近來，定安開始傳出有關曹一林之子曹世琨的傳言——
說曹小將軍當年出戰洛北，好大喜功，這才將原本大好的優勢丟了，還害得五萬兵馬到最後竟只餘二千人殘喘歸京。
原本五萬兵馬只剩二千這事，本就叫人起疑，只當年曹小將軍身亡，才沒人敢當面追責。只是多年來，一直沒個解釋，坊間說什麽的都有，五花八門。
但到底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知道和說起來的人也少，曹將軍後來又有大勝戰績，所以便不了了之。
時隔十多年，忽然又起議論，人們也不禁懷疑是不是有什麽證據。
一時間議論紛紛。
“曹將軍最是惋惜這個長子，如今聽他們這般說，定是氣極。”
何止氣極？已經砍壞好幾張石桌了。
“知曉此事的人不多，想來是高鴻做的。”
江酌道：“曹一林在軍中頗有聲望，高鴻輕易不願得罪曹一林。”
元春就說：“想來是高鴻尋人未果，曹一林又不願透露我們的消息，遷怒曹將軍了。”
曹家幫他們許多，江酌原不想把他們牽扯進來，只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害了人家……
莊文沖氣憤道：“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任由他欺壓了嗎！”
江酌睨了他一眼：“你如今連床都下不了，能做什麽？”
莊文沖自暴自棄地捶了一下床榻。
“咚——”的一聲。
是江酌在說：“不會一直任由他欺負。”
就在昨日，一匹快馬連夜從青州進了京城。
崔太傅的門被人叩響，他披衣起來，便聽人說：“姑爺來了。”
又一日，諸臣再聚養心殿前，福安抱著拂塵出來，說的是：“聖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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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文沖沒走正門，是從後窗翻出來的。
他疾步穿過連廊，星鬥西輝, 夜風疏朗, 四下皆靜，他走出去一小段, 沒聽到後頭跟來的聲音，眸光微沈，看向花叢，縱身翻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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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疾馳了小半柱的功夫，終於來到墻邊，他回頭看人已經跟上，幾步上墻，飛身出了曹府。
雀鳴輕啼幾聲，數道人影跟著驚掠而去——
出了曹府，拳腳驟然舒展，原本壓抑的聲響一下子如同打雷閃電，在莊文沖身後窮追不舍，他輕身飛過屋檐，走上房梁，往某客棧後院一鉆，再出來時，馬蹄巨響！
揚鞭疾蹄，一匹黑馬撞開夜色出了城。
他沒有方向，到處都可以是他的歸宿，只他一個人在前頭橫沖直撞，身後的追兵如影隨形，像是黑色的鬼魅，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馬蹄聲在群山間回蕩，越過灌木林叢時，發出簌簌聲響，就這麽跑了半個時辰，莊文沖忽然從馬上跳下，鞭子一揮，任馬離開。
後頭追趕的人見他如此，紛紛跟著下馬，倏然將他包圍，為首的男子厲聲喝問：“江酌在哪？”
在他這句話裏，莊文沖長刀出鞘，單薄的刀鋒迎向所有人：“拔刀吧。”
霎時間，峽谷中刀光乍現。
刀鋒相接劃出刺耳聲響，黑夜深沈，月色被群山遮的一點不剩，唯一的光亮便是兵刃間摩擦而出的星火和各人眼中狠辣的目光。
莊文沖劈刀而去，將人開膛破肚，縱身躍起，踏過人的肩膀躲過攻擊，一波又一波，一擊又一擊，鮮血噴湧而出，濺濕了他整張臉，血珠沿著瘦削的下巴滴下來，又落進刀鋒，他橫刀砍去，割斷一個人的喉頸，就這麽壓著眾人往後退，目光通紅，大喝著：“來啊——”
援軍像決堤的山洪般接踵而至，莊文沖握著刀的手漸漸不再似開始那般穩重有力，身上浸滿了血，有別人的，也有自己，濃稠的血從口中嘔出，他將長刀立在地上，勉強立住身子，只還沒站穩，身後劈來的刀鋒將他推得跌了出去！
眾人看出莊文沖不敵，漸漸收了手，盡數立刀迫近：“莊公子，說出江酌的下落，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莊文沖在那些人的刀鋒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蓬頭散發，狼狽不堪，要以這個樣子死去了嗎？他忽然笑起來，目光癡狂地對著他們笑。
只下一瞬，整個人向後縱身一躍，跳崖了——
追兵沒想到竟是這種結果，連忙跟著飛身撲去！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莊文沖已經墜得沒了蹤跡。
天邊破曉，曙光見現，山道重歸寂靜，徒留滿地狼藉。
臨水別院，死士們跪了一地，每個人的身後都站著一個侍從，正拿著皮鞭抽打。
“啪——”的一聲驚魂，把清早的困意都抽沒了。
地上一片茶杯碎片，高鴻站在其間，看他們跪在上頭，聲音冷得發寒：“崖底都去看了嗎？”
“……都看了，那下頭是一條河，咱們的人撈了一夜，什麽都沒找到。”
“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高鴻目光陰鷙，咬著後槽牙，聲音發狠，“當初江酌就是這麽跑的。”
聞言，死士們重新低下了頭。
“若是找不到，都給我提頭來見。”
只高鴻的人就這麽一連找了數日，終究是不見莊文沖的蹤跡。
逢喜看高鴻已經殺了三個人，忍著雙腿打顫，顫巍巍開口：“幹、幹爹，你說莊文沖是不是死了……”
高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逢喜結結巴巴道：“既、既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不若尋別的法子，若是江酌已經逃了，天下之大，咱們又該去哪裏找不到他……”
“哦？”高鴻雙眼精光地看著逢喜，“那你說，該去哪裏找他呢？”
逢喜咽了咽口水：“整個定安，或許只有曹一林……可能知道江酌的下落。”
元春和江酌站在城門外，看到城門處有官兵正拿著畫像在尋人，對視一眼，往山道上去。
兩人具是一身粗布麻衣，頭戴鬥笠，沿著莊文沖墜崖的那段溪流下游尋去，元春對山道熟悉，領著江酌沒走過岔路，就這麽找了兩日，一路避開高鴻的人，終於在河道邊看到了人的足跡。
夏日芭蕉茂盛，林林叢叢，兩人撥開葉片，往深處走，越走，看到的血跡越深。
就這麽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在一顆芭蕉樹下找到了莊文沖。
莊文沖面色慘白，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昏過去了，只他似乎清醒過，身上有匆忙包紮過的痕跡，而也是這簡單的止血，叫元春探到了一點他的鼻息——心裏的大石頭落地：“菩薩保佑，還活著……”
江酌將人背起來。
他們沒去定安，也沒回屯田村，就這麽走著，從天色薄薄，走到暮色四合。
許久，背上的人終於有了點動靜。
元春驚喜道：“醒了。”
江酌沒吭聲。
莊文沖的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他艱難地擡眼，許久才聚焦看清楚人，艱難地扯著嘴角：“沒死啊……”
江酌將人往上踮了踮：“還活著，少吃點吧。”
莊文沖趴在江酌背上，笑了幾聲，又沈默下來：“找我做什麽，我不在了，就沒人知道你是誰了……”
“不想欠你。”江酌如實道——一次懸吊，一次平反，這是第三次了。
“……你不欠我什麽。”
莊文沖閉起眼睛，喉頭僵硬，聲音沙啞著艱難道：“別救我了……你爹就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告訴他京中有人去平陽接你了，他根本就不會去查捐監的案子，他不查，就不會死……”
話音剛起，江酌的步子就停了，只他沒把莊文沖丟下，而是擡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良久，他低下頭，看地上的黃土，再開口時，聲音也有些艱難：“……扯平了。”
三人到青石鎮尋了個客棧，元春拿了銀子出門，去尋大夫來。
只大夫背著藥箱，被元春急催慢趕，剛進門聞到一陣血腥氣，登時想走，元春就說：“加錢。”
莊文沖這傷比當時江酌的更重，除了後背的刀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快要數不清了，大夫只是搭上莊文沖的脈，便一臉苦相：“能活到現在，真是福大命大。”
元春的心跟著揪起來：“拜托大夫了。”
“老夫盡力吧……”
解了衣裳，又有江酌在，此間不用元春打下手，她便到外頭等，其間還喚小二取了些熱水來。
黃昏照進，又散去，天色漸沈，黑得幾乎沒有星子。
大抵過了一個時辰還是兩個，元春不大清楚，只知道許久，江酌才從裏頭出來。
“怎麽樣了？”
江酌搖頭：“……還不知道，起高熱了，大夫說只能用藥吊著命。”
“莊公子福大命大，定會沒事的。”元春牽過人的手來握住。
江酌看了她一眼，握手就變成了十指相扣，他把手舉起來，轉到元春的那面，放到唇邊：“我知道。”
大夫開了藥，元春給了小二一點賞錢，他便替他們煎去了。
屋子裏有兩張床，兩人坐在另一張上，守著莊文沖。
屋子裏很靜，便是連樓下零星有人進出的聲音都能聽見，元春和江酌靠在一起，江酌想起什麽，問她：“之前也這樣守著我嗎？”
“……剛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不敢讓爹知道，怕爹知道了嫌晦氣，把你趕出去，就只能趁爹睡著了，偷偷去守著你，”
“守著我的時候，都做什麽？”
“不做什麽，就是許願，你別死。”
“……要是死了，怎麽辦？”
“不會死。”元春立刻搖頭，“你不會，莊文沖也不會。”
“我不會，莊文沖也不會。”江酌重覆著，手指抵在她眉心，將她皺著的眉撫平，“睡吧，我來守著。”
元春躺下去，看江酌坐在榻邊，背影疏落單薄，不一會兒，眼眶就盈盈了——為什麽命運如此不公，天底下的壞事，都讓他一個人承擔。
她望著他，替他傷神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摸上他的後背——夏衫單薄，她一碰，就摸到了他後背的那道刀疤，雖然已經結痂愈合，但是摸上去，長長的一道落在背上，那麽突兀……
江酌沒看她，但伸手往後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要難過，嗯？”
說是如此，他卻沒有阻止她摸，而是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摸上去，一下兩下……直到她稍微習慣，才把她的手牽到前面，握在懷裏。
元春就轉了過去，手在他懷裏偷偷揉了揉他的肚子。
“做什麽？”
“摸摸腹肌。”元春從後頭抱住他的腰，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很好摸。”
江酌露了點笑，就聽元春說：“……你也不要難過。”
莊文沖是五日之後才轉醒的。
元春端著藥進來，看到他直楞楞地睜著眼睛，徹底安了心。
只這人每次病剛好一點，便會有些後遺癥，比如叫元春給他餵藥。
江酌提著藥進來，兜頭聽到這句，眉頭皺起來：“手斷了？”
莊文沖聽見他的聲音就煩，叫叫嚷嚷的：“我是傷患……”
“福大命大，少吃一回死不了。”
元春聽他們吵嘴便笑，知道江酌嘴硬心軟，果然沒一會兒，就接過藥碗自己餵了。
嗯，就是比人還昏迷時，粗魯了些……
“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江酌頓了一下：“在外頭聽人說了點事。”
近來，定安開始傳出有關曹一林之子曹世琨的傳言——
說曹小將軍當年出戰洛北，好大喜功，這才將原本大好的優勢丟了，還害得五萬兵馬到最後竟只餘二千人殘喘歸京。
原本五萬兵馬只剩二千這事，本就叫人起疑，只當年曹小將軍身亡，才沒人敢當面追責。只是多年來，一直沒個解釋，坊間說什麽的都有，五花八門。
但到底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知道和說起來的人也少，曹將軍後來又有大勝戰績，所以便不了了之。
時隔十多年，忽然又起議論，人們也不禁懷疑是不是有什麽證據。
一時間議論紛紛。
“曹將軍最是惋惜這個長子，如今聽他們這般說，定是氣極。”
何止氣極？已經砍壞好幾張石桌了。
“知曉此事的人不多，想來是高鴻做的。”
江酌道：“曹一林在軍中頗有聲望，高鴻輕易不願得罪曹一林。”
元春就說：“想來是高鴻尋人未果，曹一林又不願透露我們的消息，遷怒曹將軍了。”
曹家幫他們許多，江酌原不想把他們牽扯進來，只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害了人家……
莊文沖氣憤道：“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任由他欺壓了嗎！”
江酌睨了他一眼：“你如今連床都下不了，能做什麽？”
莊文沖自暴自棄地捶了一下床榻。
“咚——”的一聲。
是江酌在說：“不會一直任由他欺負。”
就在昨日，一匹快馬連夜從青州進了京城。
崔太傅的門被人叩響，他披衣起來，便聽人說：“姑爺來了。”
又一日，諸臣再聚養心殿前，福安抱著拂塵出來，說的是：“聖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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