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仙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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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仙頂
深夏簟清, 石榴開遍。
樹蔭照水，柳絮因風。
入夏之後，光景總是一日好過一日。
自那日聽曹思潁講過《越人歌》後, 元春來蘭心院幫忙的時間便多了——
本來她在後廚，原也只是負責老夫人的吃食，上次老夫人壽宴, 又出了好大的風頭, 連老爺都誇, 所以在曹府, 下人們基本不會給她臉色瞧，再加上元春人好，得了空時常主動幫各院打下手, 會說話, 會來事，笑起來也甜甜的, 大家自然喜歡她。
這日，元春替人把新衣裳送來曹思潁院裏，忙完後想著也沒甚要忙，索性留在了蘭心院。
位置還是那個窗欞，元春學字之後, 總是隨身帶著炭筆, 這會兒貓著腰溜過去，坐在那兒等了一會兒, 果然聽見裏頭有人在講學問。
女先生不是日日都來的, 只家中也會請先生給曹家的小輩們上課——曹司馬和曹夫人有四個孩子, 大兒子曹世琨年紀輕輕便去世了，如今家中最年長的便是曹思潁, 她下頭有個弟弟，便是壽宴那日在門口迎賓的曹世敬，和一個十二歲出頭妹妹曹思明。
元春原是個不懂文白的，僅會的一些字也是受江酌啟蒙，只漸漸的，除了寫字，江酌也開始教她看一些書，給她講句讀，剛開始接觸時，總覺得什麽都晦澀難懂，但耐心聽下來，其實還挺有趣的，再然後，知道了蘭心院經常有先生來講學問，元春便來了。
窗欞後頭是一條僻靜小路，鮮有人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教書先生的說話聲從裏頭傳出來，元春就坐在那兒，聽得清晰。
只她半道來的，先生講的什麽之乎者也，她大多都聽不懂，是講到了新知識才慢慢跟上的，講完文賦，先生開始念詩，元春很高興，因為她有印象，幾日前，江酌剛剛教過——是首長詩，先生在教句讀，所以念了許久。
起初元春只是虛虛張口跟著，到後來，竟是陶醉，跟著附和起來，是直到念到末尾，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元春心口一慌，小心地擡頭往後瞧，想看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只等了一會兒，裏頭聲音如常，也沒有靠近的腳步，似乎並沒有人發現她，於是元春松了一口氣。
但因為出了岔子，她覺得此處不是個能久留的地方，便悄聲貓起身子，溜走了。
這一次失誤，叫元春好幾日都不敢往蘭心院去，只她細心觀察了幾日，確定並沒有人發現，便又借一次送換洗衣裳的機會，溜去窗欞底下聽學。
一回生，二回熟，這回元春安安靜靜的來，又悄悄咪咪地離開，走起路來比湯圓還輕，是十打十聽了個飽。
有了經驗，元春隔三岔五的便要來，也學到了很多東西，晚上回家聽江酌給她講課的時候，竟是還能搶答，江酌誇她聰明：“這些從哪裏學來的？”
“在大小姐院裏偷學來的，曹小公子和曹二小姐都要念書，家裏請了先生，我有時候閑著沒事，便過去坐在窗下聽一聽，聽得很過癮。”元春開心道，仰著脖子同江酌講話，
江酌便站在身後細細摸她的眉毛：“累不累？”
“我偷懶呢，怎麽會累。”元春搖頭，然後被江酌的手指按在眉心定住，她不動，但語氣得意，“而且我可厲害了，還從來沒被發現呢。”
江酌眼底染了些笑：“這麽厲害？”
“可厲害，可厲害了。”
只這句“可厲害”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天有不測風雲。
這日，元春正聽得如癡如醉呢，天上便一陣轟雷，瓢潑大雨而驟下，將人淋成了落湯雞——
元春飛快地撿好自己的小冊子和炭筆，擡腿要跑，只雨太大，她又怕被人發現，動作又因此慢了許多。
後背的衣衫漸漸被雨水打濕，鬢角沾了雨露，元春護好小冊子，貓著腰從窗欞下走，正著急呢，蒙蒙雨霧裏，小路外頭，來了個侍女，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元春驚訝，擡頭，看到是橙時——曹思潁有兩個貼身侍女，一個名喚橘綠，一個名喚橙時。
她見自己被發現，跑是不可能了，畢竟已經喚了她的名字，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直到站在人傘下時，元春心裏想著的都是借口。
讀書識字向來是清貴事，元春聽說，真正的讀書人，在翻書前是要沐浴焚香、正衣凈手的，可見神聖。
但她對曹家人來說，不過是個燒飯的小丫鬟，熏香是沒有的，只有一身紅燒肉味兒，沾了油膩葷腥便是粗鄙，遑論正衣凈手，她都是席地而坐……
這樣的，哪能聽學啊。
結果橙時開口說：“下雨了，小姐讓我給你送把傘。”
元春一怔，這才發現橙時手裏還抱著把傘，頓時有些羞赧：“大小姐知道我在這兒偷聽啊……”
橙時就笑了：“你頭天來，小姐就發現了，聽你背了半首詩。”
這話一說，元春更加不好意思了，面頰泛起淡淡的紅——她還跟江酌說自己厲害呢，其實第一天就被人發現了。
“小姐說，以後你要是想聽，可以到裏頭去，她正好缺個研磨的書童。”
一聽這話，元春連忙擺手——讓她進去聽學是曹思潁心善，但她真不管不顧地答應，便是真不懂事了。元春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個丫鬟，沒被主人家怪罪，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況且研磨的位置何其重要，曹思潁才情無雙，怎麽可能缺書童，她這一去，只怕占的還是別人的位置：“不用不用，我在廊下聽就好了。”元春福了福禮，“謝大小姐贈傘。”
與此同時，曹府涼亭處，江酌與劉宏碰面。
一見面，劉宏便對他搖了搖頭：“崇仁死後不到一個月，他的親友便全都接二連三暴斃而亡，查探消息的斥候回稟，說鄰裏並未看到陌生人進出過，而且是一早起來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才發現人全死了。”
江酌垂眸沈思：“此人爹娘尚在，還有四五個兄弟姐妹，底下侄孫更甚，不算親友，一大家子在河州廣平縣便有二十多人，這麽大的一莊命案，地方縣令沒有追查嗎？”
“廣平縣令名喚許安，接到消息，天不亮便派仵作去驗屍了，只不論大人小孩，皆是一刀斃命，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所為，只事情發生不過一日，翌日又有命案傳來，死狀相同，手法一致，許安著人調查，發現這些人都與崇仁相識，便猜測是崇仁在外得罪了什麽人，惹來仇家上門報覆，又見手段狠辣，只怕來頭不小，他是捐監的縣令，沒什麽背景，也怕惹禍上身，左右糊弄了一下，此案便不了了之。”
這般看來，崇仁必定在定安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自己死了還不算，還要屠盡滿門滅口，也不知他泉下有知，能不能合得上眼：“現在只求知情的人沒有死在這裏面，他在定安的時候，都與什麽人接觸？”
劉宏從袖中摸出一封密信，交給江酌：“裏頭都是崇仁在定安時交往過的名單。”
江酌一目十行，將裏頭的內容一一掃過——與崇仁有過來往的，多是官衙裏的衙吏，和太倉的守備，便是韓度與其手底下的人，他亦又有過來往，但這並不足以說明什麽，江酌也不打算從此處下手，因為若是有利益牽涉，這些人不可能那麽好說話。
江酌把密信翻到後頭，上面寫的是崇仁曾出入過的地方，只除了官衙和官邸，他看到最多的就是秦樓楚館的名字，江酌瞇起眼睛——崇仁一個隨行辦事的家仆，頻繁去秦樓楚館做什麽？
於是，他把目光落在了撫仙頂上。
江酌有了眉目，原想開口答謝，只一擡眸，看到劉宏正盯著他看：“劉先生怎麽了？”
劉宏驚覺自己失態了，不好意思地笑問：“江公子……下巴怎麽了？”
下巴……
江酌楞了一下，下意識伸手碰了碰，然後便想起來了——想起了一個花頭精。
自從那夜被元春親過一次之後，近來每日睡前，她總要趁他不註意，湊上來親一口，昨夜這回便是，元春攢著勁兒想等時機，江酌見她磨磨蹭蹭便裝作不知，往前探了探，只這一探，兩人撞了個正著，磕牙上了……
“……不小心磕到了。”
“還是要多加小心。”劉宏關心道，後才作揖而別。
-
淋了雨，夜裏回來，江酌幫元春洗頭。
入了夏，天黑了也不涼爽，江酌燒了熱水，元春搬來凳子，就這麽在院子裏洗。
“曹大小姐人真好，上回送我貓兒簪子，這回送我油傘，發現我偷偷去聽學，也沒有怪罪，還讓我到裏頭聽，不過我沒敢應，研磨好像是橘綠姐姐的活兒……”元春彎著腰洗頭，可嘴卻沒停過，過了一會兒又嘆，“而且曹大小姐長得可好看了，睫毛長長的，眼睛彎彎的，鼻子高高的，氣質出塵，只是站著，就跟九天仙女似的……”
“閉眼睛。”江酌忽然道。
他這麽一說，元春就連嘴巴也閉上了，感覺到江酌在給她沖泡泡，桂花味的洗頭膏香香的，於是元春安靜地等一會兒，等這一陣過去，才繼續說：“曹大小姐的學問真好，出口成章，還會作詩，課上教書先生考他們學問，二少爺和二小姐答不上，大小姐卻還能反問先生，有時候碰到相左的意見，爭論起來，連先生都不及她……”
元春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只江酌洗得很專註，聽她說了這麽多，開口答的不過是：閉眼睛。
元春兀自說了一會兒，側頭看他：“你是不是沒在聽了？”
“待會兒耳朵進水了。”江酌讓她轉回去，這才答一句，“聽了，九天仙女。”
元春就安靜了，半晌輕哼一聲：“你就聽到仙女了。”
江酌就問：“誰是仙女？”
“誰知道你聽到什麽。”元春不高興了。
“我只見過一個仙女。”江酌替人擦頭發。
“夢裏見的吧。”
江酌眼底露了點笑：“不是。”
那就是真見過了，元春不想問了，悶悶不樂地讓人擦頭發。
江酌做什麽都很專註，元春不問，他便真的不說了，認認真真給她擦頭發，到後來，她自己沒忍住，憋聲憋氣地問：“……哪裏見的？有多好看？”
“日日都見。”
答非所問，元春扁扁嘴巴：“見就見吧。”
江酌給她擦頭發的力道很好，元春覺得舒服，消停了，只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來似的追問：“有多好看？”
“很好看。”
“……”
“只她大抵還不知自己是個仙女。”江酌給人擦發尾，神情專註，“花頭精。”
元春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我啊。”
江酌就故意說：“不知道是誰。”
“就是我。”元春湊上去，往他下巴上，又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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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之後，光景總是一日好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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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她在後廚，原也只是負責老夫人的吃食，上次老夫人壽宴, 又出了好大的風頭, 連老爺都誇, 所以在曹府, 下人們基本不會給她臉色瞧，再加上元春人好，得了空時常主動幫各院打下手, 會說話, 會來事，笑起來也甜甜的, 大家自然喜歡她。
這日，元春替人把新衣裳送來曹思潁院裏，忙完後想著也沒甚要忙，索性留在了蘭心院。
位置還是那個窗欞，元春學字之後, 總是隨身帶著炭筆, 這會兒貓著腰溜過去，坐在那兒等了一會兒, 果然聽見裏頭有人在講學問。
女先生不是日日都來的, 只家中也會請先生給曹家的小輩們上課——曹司馬和曹夫人有四個孩子, 大兒子曹世琨年紀輕輕便去世了，如今家中最年長的便是曹思潁, 她下頭有個弟弟，便是壽宴那日在門口迎賓的曹世敬，和一個十二歲出頭妹妹曹思明。
元春原是個不懂文白的，僅會的一些字也是受江酌啟蒙，只漸漸的，除了寫字，江酌也開始教她看一些書，給她講句讀，剛開始接觸時，總覺得什麽都晦澀難懂，但耐心聽下來，其實還挺有趣的，再然後，知道了蘭心院經常有先生來講學問，元春便來了。
窗欞後頭是一條僻靜小路，鮮有人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教書先生的說話聲從裏頭傳出來，元春就坐在那兒，聽得清晰。
只她半道來的，先生講的什麽之乎者也，她大多都聽不懂，是講到了新知識才慢慢跟上的，講完文賦，先生開始念詩，元春很高興，因為她有印象，幾日前，江酌剛剛教過——是首長詩，先生在教句讀，所以念了許久。
起初元春只是虛虛張口跟著，到後來，竟是陶醉，跟著附和起來，是直到念到末尾，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元春心口一慌，小心地擡頭往後瞧，想看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只等了一會兒，裏頭聲音如常，也沒有靠近的腳步，似乎並沒有人發現她，於是元春松了一口氣。
但因為出了岔子，她覺得此處不是個能久留的地方，便悄聲貓起身子，溜走了。
這一次失誤，叫元春好幾日都不敢往蘭心院去，只她細心觀察了幾日，確定並沒有人發現，便又借一次送換洗衣裳的機會，溜去窗欞底下聽學。
一回生，二回熟，這回元春安安靜靜的來，又悄悄咪咪地離開，走起路來比湯圓還輕，是十打十聽了個飽。
有了經驗，元春隔三岔五的便要來，也學到了很多東西，晚上回家聽江酌給她講課的時候，竟是還能搶答，江酌誇她聰明：“這些從哪裏學來的？”
“在大小姐院裏偷學來的，曹小公子和曹二小姐都要念書，家裏請了先生，我有時候閑著沒事，便過去坐在窗下聽一聽，聽得很過癮。”元春開心道，仰著脖子同江酌講話，
江酌便站在身後細細摸她的眉毛：“累不累？”
“我偷懶呢，怎麽會累。”元春搖頭，然後被江酌的手指按在眉心定住，她不動，但語氣得意，“而且我可厲害了，還從來沒被發現呢。”
江酌眼底染了些笑：“這麽厲害？”
“可厲害，可厲害了。”
只這句“可厲害”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天有不測風雲。
這日，元春正聽得如癡如醉呢，天上便一陣轟雷，瓢潑大雨而驟下，將人淋成了落湯雞——
元春飛快地撿好自己的小冊子和炭筆，擡腿要跑，只雨太大，她又怕被人發現，動作又因此慢了許多。
後背的衣衫漸漸被雨水打濕，鬢角沾了雨露，元春護好小冊子，貓著腰從窗欞下走，正著急呢，蒙蒙雨霧裏，小路外頭，來了個侍女，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元春驚訝，擡頭，看到是橙時——曹思潁有兩個貼身侍女，一個名喚橘綠，一個名喚橙時。
她見自己被發現，跑是不可能了，畢竟已經喚了她的名字，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直到站在人傘下時，元春心裏想著的都是借口。
讀書識字向來是清貴事，元春聽說，真正的讀書人，在翻書前是要沐浴焚香、正衣凈手的，可見神聖。
但她對曹家人來說，不過是個燒飯的小丫鬟，熏香是沒有的，只有一身紅燒肉味兒，沾了油膩葷腥便是粗鄙，遑論正衣凈手，她都是席地而坐……
這樣的，哪能聽學啊。
結果橙時開口說：“下雨了，小姐讓我給你送把傘。”
元春一怔，這才發現橙時手裏還抱著把傘，頓時有些羞赧：“大小姐知道我在這兒偷聽啊……”
橙時就笑了：“你頭天來，小姐就發現了，聽你背了半首詩。”
這話一說，元春更加不好意思了，面頰泛起淡淡的紅——她還跟江酌說自己厲害呢，其實第一天就被人發現了。
“小姐說，以後你要是想聽，可以到裏頭去，她正好缺個研磨的書童。”
一聽這話，元春連忙擺手——讓她進去聽學是曹思潁心善，但她真不管不顧地答應，便是真不懂事了。元春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個丫鬟，沒被主人家怪罪，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況且研磨的位置何其重要，曹思潁才情無雙，怎麽可能缺書童，她這一去，只怕占的還是別人的位置：“不用不用，我在廊下聽就好了。”元春福了福禮，“謝大小姐贈傘。”
與此同時，曹府涼亭處，江酌與劉宏碰面。
一見面，劉宏便對他搖了搖頭：“崇仁死後不到一個月，他的親友便全都接二連三暴斃而亡，查探消息的斥候回稟，說鄰裏並未看到陌生人進出過，而且是一早起來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才發現人全死了。”
江酌垂眸沈思：“此人爹娘尚在，還有四五個兄弟姐妹，底下侄孫更甚，不算親友，一大家子在河州廣平縣便有二十多人，這麽大的一莊命案，地方縣令沒有追查嗎？”
“廣平縣令名喚許安，接到消息，天不亮便派仵作去驗屍了，只不論大人小孩，皆是一刀斃命，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所為，只事情發生不過一日，翌日又有命案傳來，死狀相同，手法一致，許安著人調查，發現這些人都與崇仁相識，便猜測是崇仁在外得罪了什麽人，惹來仇家上門報覆，又見手段狠辣，只怕來頭不小，他是捐監的縣令，沒什麽背景，也怕惹禍上身，左右糊弄了一下，此案便不了了之。”
這般看來，崇仁必定在定安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自己死了還不算，還要屠盡滿門滅口，也不知他泉下有知，能不能合得上眼：“現在只求知情的人沒有死在這裏面，他在定安的時候，都與什麽人接觸？”
劉宏從袖中摸出一封密信，交給江酌：“裏頭都是崇仁在定安時交往過的名單。”
江酌一目十行，將裏頭的內容一一掃過——與崇仁有過來往的，多是官衙裏的衙吏，和太倉的守備，便是韓度與其手底下的人，他亦又有過來往，但這並不足以說明什麽，江酌也不打算從此處下手，因為若是有利益牽涉，這些人不可能那麽好說話。
江酌把密信翻到後頭，上面寫的是崇仁曾出入過的地方，只除了官衙和官邸，他看到最多的就是秦樓楚館的名字，江酌瞇起眼睛——崇仁一個隨行辦事的家仆，頻繁去秦樓楚館做什麽？
於是，他把目光落在了撫仙頂上。
江酌有了眉目，原想開口答謝，只一擡眸，看到劉宏正盯著他看：“劉先生怎麽了？”
劉宏驚覺自己失態了，不好意思地笑問：“江公子……下巴怎麽了？”
下巴……
江酌楞了一下，下意識伸手碰了碰，然後便想起來了——想起了一個花頭精。
自從那夜被元春親過一次之後，近來每日睡前，她總要趁他不註意，湊上來親一口，昨夜這回便是，元春攢著勁兒想等時機，江酌見她磨磨蹭蹭便裝作不知，往前探了探，只這一探，兩人撞了個正著，磕牙上了……
“……不小心磕到了。”
“還是要多加小心。”劉宏關心道，後才作揖而別。
-
淋了雨，夜裏回來，江酌幫元春洗頭。
入了夏，天黑了也不涼爽，江酌燒了熱水，元春搬來凳子，就這麽在院子裏洗。
“曹大小姐人真好，上回送我貓兒簪子，這回送我油傘，發現我偷偷去聽學，也沒有怪罪，還讓我到裏頭聽，不過我沒敢應，研磨好像是橘綠姐姐的活兒……”元春彎著腰洗頭，可嘴卻沒停過，過了一會兒又嘆，“而且曹大小姐長得可好看了，睫毛長長的，眼睛彎彎的，鼻子高高的，氣質出塵，只是站著，就跟九天仙女似的……”
“閉眼睛。”江酌忽然道。
他這麽一說，元春就連嘴巴也閉上了，感覺到江酌在給她沖泡泡，桂花味的洗頭膏香香的，於是元春安靜地等一會兒，等這一陣過去，才繼續說：“曹大小姐的學問真好，出口成章，還會作詩，課上教書先生考他們學問，二少爺和二小姐答不上，大小姐卻還能反問先生，有時候碰到相左的意見，爭論起來，連先生都不及她……”
元春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只江酌洗得很專註，聽她說了這麽多，開口答的不過是：閉眼睛。
元春兀自說了一會兒，側頭看他：“你是不是沒在聽了？”
“待會兒耳朵進水了。”江酌讓她轉回去，這才答一句，“聽了，九天仙女。”
元春就安靜了，半晌輕哼一聲：“你就聽到仙女了。”
江酌就問：“誰是仙女？”
“誰知道你聽到什麽。”元春不高興了。
“我只見過一個仙女。”江酌替人擦頭發。
“夢裏見的吧。”
江酌眼底露了點笑：“不是。”
那就是真見過了，元春不想問了，悶悶不樂地讓人擦頭發。
江酌做什麽都很專註，元春不問，他便真的不說了，認認真真給她擦頭發，到後來，她自己沒忍住，憋聲憋氣地問：“……哪裏見的？有多好看？”
“日日都見。”
答非所問，元春扁扁嘴巴：“見就見吧。”
江酌給她擦頭發的力道很好，元春覺得舒服，消停了，只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來似的追問：“有多好看？”
“很好看。”
“……”
“只她大抵還不知自己是個仙女。”江酌給人擦發尾，神情專註，“花頭精。”
元春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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