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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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文沖是三日之後醒的。
躺在榻上睜開眼的時候, 迷蒙入眼的是窗明幾凈的屋子，窗邊花臺上放著一盆吊蘭，上頭綻放的幾朵純白花蕊, 雖不艷麗卻生命力十足，莊文沖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怎麽會在這。
就這麽又躺了半個時辰, 記憶回籠, 才慢慢從榻上爬起來。
身上的傷刺痛, 叫他走得有些慢, 推開門的時候，外頭的日光落在臉上，讓他稍微覺得有些亮但並不刺眼。莊文沖環視一周——院子不大, 卻幹凈整潔, 一些角落的置景看起來別具一格，楊柳落在中間, 垂下綠絲絳，隨風搖曳，很安靜，似乎沒人。
只他靠在門口站了會兒，忽然聽到竈房有動靜, 轉眸去看, 一個春綠裙衫，紫色發帶的小娘子正在裏頭忙碌——大抵是在做午膳, 雞湯的味道濃郁, 他面無表情地移開頭, 卻沒有回房，像是在等裏頭的人發現他已經起來了, 只等來等去，那人毫無察覺不說，甚至已經動手炒菜了，莊文沖臉上有些不耐煩，過了會兒：“餵。”
元春一楞，旋即回頭看，這才看到人醒了，眼睛裏帶著幾分驚喜：“你醒了啊？”
莊文沖冷哼一聲：“我想喝水。”
“稍等！”元春擦了手，從竈屋出來，進了堂屋，給他倒了杯水送到跟前，張口時想著昨日江酌的話，頓了下才開口，“……莊四公子，感覺怎麽樣？身子還好嗎？”
莊文沖吃了一口茶，皺眉，把茶杯拿遠：“你給我喝的什麽東西？”
“茶呀，今日才燒的，不是隔夜茶。”
不是隔夜茶也難喝，莊文沖黑著一張臉，問：“江酌呢？”
“出去了，曹大人尋他有事。”元春看了眼天色，“許是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回來。”
曹府。
江酌坐在曹一林對面，陪他下棋。
曹一林執白，江酌先行。
曹一林對他的來意不意外，卻故作驚訝：“你想查江霽的案子？”
“家父出身詩禮名門、清流世家，自詡孤高，行止有則，淡薄名利，絕不可能做貪汙受賄、戕害百姓之事，犬子不孝，卻也想替他洗刷冤情。”
“洗刷冤情，說得簡單。”
曹一林嗤笑一聲：“定安官糧貪墨一案，能追溯到四年前，這事你心知肚明，當初涉事的官員如今大多早已不在定安，他們甚至位高權重，手握生殺大權，你知道他們背後的靠山是誰嗎？你撼動不了的。”曹一林這話說得直白，嘲笑他年輕，“你不過是江霽的遺孤，此案若不是江霽功勳累累，這事足夠誅他九族了，你活不到今日。你想翻案？我不可能幫你。”
江霽對他有恩，當年被圍岐雲山，若不是江霽親自督察糧草北上，他和他手下數萬將士，不可能活著回來，如果有機會，曹一林當然想救他——若他當年封侯拜相，以他的權勢地位，能有什麽難事，只如今……數日過去，京中的漠視便是接受，只這沈寂背後伴隨而來的是仿若深淵凝視般的警告，他自認慚愧，但也必須承認，數十年的蟄伏早已令他失掉血性，事到如今，他只能殺一個韓度。
這句不可能幫是假，但無能為力是真。
曹一林落子，吃掉他的棋。
江酌微微揚眉，不動聲色：“只晚生若想查的不是貪墨一案呢？”
曹一林屈指摸棋，許久，擡眸，眼神犀利：“你想查謀反的事？”
“三千條人命壓在脊彎，家父怕是黃泉之下也難安，犬子無能，只求家父身上的罪名，能輕一些……”
一個時辰後，江酌果然回來了。
只他剛推開門，便看到莊文沖坐在椅子上大剌剌的，元春卻忙前忙後地給人端茶倒水，皺了眉：“做什麽呢？”
聽到聲音，元春立馬轉過頭來了，眼底帶了笑，如果她有耳朵，現在肯定像兔子似的豎起來了：“隱哥。”
莊文沖也是這時才發現江酌回來了，只聽到元春這麽叫他，轉過頭去：“她為什麽這麽叫你？”
元春站在江酌身側，不明白：“我不能叫嗎？”
江酌的大名是祖母起的，只有這個小名，是江霽給他取的，寓意不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莊文沖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江酌小時候，身上帶著個長命鎖，上頭刻了個“隱”字。只不過一年，江酌便把它摘下來了。
“你一個侍女……”
江酌打斷他的話：“她不是。”
莊文沖一楞，重新上下打量起元春來，只見這小娘子打扮簡樸，穿著寒酸，如何看都是侍女模樣，只除了長得清秀些……
他沒打量完，江酌便把人擋住了，連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問元春：“他方才同你說什麽了？”
“莊四公子說家裏的茶不好。”元春實話實說，“讓我去茶行買雨前龍井。”
江酌把他杯子裏的茶水倒空：“茶不好喝，便不要喝了。”
莊文沖震驚。
“肚子留著吃藥吧。”說著，江酌把蒲扇拍到他懷裏，帶著元春出了正屋，“自己煎去。”
莊文沖一臉不可思議：“憑什麽？我是傷患。”
“我看你中氣挺足的，還能挑食，有手有腳，自力更生不成問題。”
莊文沖把扇子扔了：“我不吃藥，我要吃肉。”
他這段時日就沒吃過一頓飽飯，今日起來，聞到元春煲的雞湯就餓了，他站在那裏等了半天，就是在等元春開口叫他吃飯，但元春沒有。
江酌沒吭聲。
“他說想吃肉。”元春以為他沒聽到，小聲同江酌嘀咕——說是表兄弟，但江酌同莊四公子的性子一點都不像，這麽大個人了，看起來卻比舂子還無理取鬧。
“不理他。”
“哦。”元春一口答應著，聽見人在後頭吵哄哄的，又問，“當真不管嗎？”
“晾他一會兒就好了。”
元春對江酌信任無誤，改說別的話題：“我中午炸了肉丸子，要吃嗎？”
“曹老夫人近來想吃丸子？”
“對，我在研究新菜譜。”元春沒想到一下子就被看穿了，吐了吐舌頭，“老夫人近來胃口好了不少，便什麽東西都想嘗一嘗，就是這牙口是個問題……”
“哦，拿我試菜。”江酌拖著長音說，“難怪最近吃了那麽多奇怪的東西。”
“不白試。”元春知道他是故意這麽說的，微微側頭往人身上歪，哄他。
“有什麽好處？”
元春說：“下差回來，給你買糖人。”
“不想吃甜的。”
“那買書，買印刷本。”元春大聲強調，“一本三兩銀子呢。”
“曹大人家有的是書，不必花錢。”
元春平了嘴角，想了半晌——開始學字後，她仗著江酌好說話，有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意思，只這會兒求人辦事，便說：“加練五張大字。”
江酌不上當：“聽起來我很虧。”
元春想不到了，自暴自棄，眼尾都耷拉下來了，語氣懨懨的：“……虧一點不行嗎？”
江酌眼底多了點笑意，偏開頭，不看她，往藥爐底下添柴，雲淡風輕：“好像可以吧。”
莊文沖見他倆不搭理自己，怕他們真不給他煎藥，撿起蒲扇跟上去了，只沒想到剛出堂屋，就看到兩人挨得近近，靠在一塊兒說話，眼皮直跳，半晌：“……你倆能別在我面前說話嗎？”
元春這才看到他來了，臉上一熱，端正了身子，同隱哥說：“我去看湯好了沒有。”
江酌看著人進了竈屋，這才收回眼神，看莊文沖，他雖然沒有說話，但莊文沖莫名感覺到他在說：你來幹嘛。
“她誰啊？”
江酌將藥爐生好火：“先前從你那借了六十二兩銀子，都給她了。”
“那不是你娶媳婦的錢嗎？”莊文沖楞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成親了？”
莊文沖坐下來，還有些不敢置信，手裏拿著蒲扇，下意識扇火，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這才多久，你就成親了……才六十多兩，那小姑娘怎麽願意嫁給你的？”
他雖是莊段與外室所生，但也是大戶人家的兒子，從小不說錦衣玉食，但至少不愁吃穿，用度不敢說好，但月例還是有的，這點錢，也就是他一年的月例。
“沒嫁給我。”江酌頭都不擡。
“那你們這是……”莊文沖看這院子安靜，卻不像久住人的，想來還是租的，除了江酌和那姑娘，也沒個長輩操持，那小娘子穿的又寒酸，他艱難道，“私奔？”
他看平時江酌不茍言笑、寡言少語、循規蹈矩的，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
江酌瞥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涼涼的：“不是私奔。”
“那是什麽？”
“入贅。”
這下莊文沖徹底閉嘴了，因為震驚到說不出話，藥爐裏頭的火越來越旺，他半晌才憋出來一句：“你這還不如私奔呢。”
“私奔做什麽？沒名沒分。”
“要什麽名分？”莊文沖脫口而出，“……你是先帝的兒子，留著皇室的血，是姓李的，不是姓江，你怎麽能入贅呢？”
氣氛驟然冷了下來，江酌寒聲開口，眼底夾著碎冰：“這皇位給你，你要不要？”
莊文沖啞然，他沒法說要，不說江霽，便是他自己，也險些沒有坐在這裏給自己煎藥的機會。
“能有人願意收留我已經很不錯了……”江酌看著元春在竈屋裏頭忙碌，應該是在做曹老夫人想吃的炸肉丸子，“我只想隱姓埋名的活著。”
可只是活著，就已經足夠艱難。
“那日你發現賑災糧不對之後，便趕回定安告訴江霽，他當時說什麽了？”
“我……”想起那段時間的事，莊文沖的手便緊了，“我快馬加鞭趕回定安，想向賑災使上報，我知道他是你……爹，也是我的姨父，德行品性還是可以相信的，就算他真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也不會對我如何，只我好容易趕到官邸，就在門口被人攔住了，那人就是韓度。”
“他知道我是護送賑災糧的小旗，所以故意把我攔下，詢問我賑災糧是不是出了問題。”莊文沖皺眉，“我後來才明白他是故意詐我，他預設了有問題，我就順著他的話把消息告訴他了，他問我糧食走到哪裏了，有多少糧食慘了假，還有什麽人知道，說會稟告江大人，只我在城中等了三日，卻遲遲不見行動，疑心出了紕漏，便在官邸外守株待兔，等江大人出來。”
“我等到了，江大人說會徹查，只我從來沒想過，我等來的，是江大人設計坑殺百姓。”莊文沖扇著蒲扇的手停了，“可他們告訴我，到城外煽動造謠百姓造反的是江大人的親信——從煽動、造謠到百姓謀反，最後下令圍剿，一切都有往來信件為證，但最要緊的是，最後的剿殺令，確實是江大人親口下的令，在場的將士們都聽到了……”
元春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站在江酌身邊，安安靜靜的沒說話。
江酌擡眼看她，元春剛巧垂眸，兩人的目光在桑榆暮景裏相撞，她把手放在他的發頂上，江酌看著前方，她聽到他說：“我嫁給你了，你要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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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文沖是三日之後醒的。
躺在榻上睜開眼的時候, 迷蒙入眼的是窗明幾凈的屋子，窗邊花臺上放著一盆吊蘭，上頭綻放的幾朵純白花蕊, 雖不艷麗卻生命力十足，莊文沖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怎麽會在這。
就這麽又躺了半個時辰, 記憶回籠, 才慢慢從榻上爬起來。
身上的傷刺痛, 叫他走得有些慢, 推開門的時候，外頭的日光落在臉上，讓他稍微覺得有些亮但並不刺眼。莊文沖環視一周——院子不大, 卻幹凈整潔, 一些角落的置景看起來別具一格，楊柳落在中間, 垂下綠絲絳，隨風搖曳，很安靜，似乎沒人。
只他靠在門口站了會兒，忽然聽到竈房有動靜, 轉眸去看, 一個春綠裙衫，紫色發帶的小娘子正在裏頭忙碌——大抵是在做午膳, 雞湯的味道濃郁, 他面無表情地移開頭, 卻沒有回房，像是在等裏頭的人發現他已經起來了, 只等來等去，那人毫無察覺不說，甚至已經動手炒菜了，莊文沖臉上有些不耐煩，過了會兒：“餵。”
元春一楞，旋即回頭看，這才看到人醒了，眼睛裏帶著幾分驚喜：“你醒了啊？”
莊文沖冷哼一聲：“我想喝水。”
“稍等！”元春擦了手，從竈屋出來，進了堂屋，給他倒了杯水送到跟前，張口時想著昨日江酌的話，頓了下才開口，“……莊四公子，感覺怎麽樣？身子還好嗎？”
莊文沖吃了一口茶，皺眉，把茶杯拿遠：“你給我喝的什麽東西？”
“茶呀，今日才燒的，不是隔夜茶。”
不是隔夜茶也難喝，莊文沖黑著一張臉，問：“江酌呢？”
“出去了，曹大人尋他有事。”元春看了眼天色，“許是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回來。”
曹府。
江酌坐在曹一林對面，陪他下棋。
曹一林執白，江酌先行。
曹一林對他的來意不意外，卻故作驚訝：“你想查江霽的案子？”
“家父出身詩禮名門、清流世家，自詡孤高，行止有則，淡薄名利，絕不可能做貪汙受賄、戕害百姓之事，犬子不孝，卻也想替他洗刷冤情。”
“洗刷冤情，說得簡單。”
曹一林嗤笑一聲：“定安官糧貪墨一案，能追溯到四年前，這事你心知肚明，當初涉事的官員如今大多早已不在定安，他們甚至位高權重，手握生殺大權，你知道他們背後的靠山是誰嗎？你撼動不了的。”曹一林這話說得直白，嘲笑他年輕，“你不過是江霽的遺孤，此案若不是江霽功勳累累，這事足夠誅他九族了，你活不到今日。你想翻案？我不可能幫你。”
江霽對他有恩，當年被圍岐雲山，若不是江霽親自督察糧草北上，他和他手下數萬將士，不可能活著回來，如果有機會，曹一林當然想救他——若他當年封侯拜相，以他的權勢地位，能有什麽難事，只如今……數日過去，京中的漠視便是接受，只這沈寂背後伴隨而來的是仿若深淵凝視般的警告，他自認慚愧，但也必須承認，數十年的蟄伏早已令他失掉血性，事到如今，他只能殺一個韓度。
這句不可能幫是假，但無能為力是真。
曹一林落子，吃掉他的棋。
江酌微微揚眉，不動聲色：“只晚生若想查的不是貪墨一案呢？”
曹一林屈指摸棋，許久，擡眸，眼神犀利：“你想查謀反的事？”
“三千條人命壓在脊彎，家父怕是黃泉之下也難安，犬子無能，只求家父身上的罪名，能輕一些……”
一個時辰後，江酌果然回來了。
只他剛推開門，便看到莊文沖坐在椅子上大剌剌的，元春卻忙前忙後地給人端茶倒水，皺了眉：“做什麽呢？”
聽到聲音，元春立馬轉過頭來了，眼底帶了笑，如果她有耳朵，現在肯定像兔子似的豎起來了：“隱哥。”
莊文沖也是這時才發現江酌回來了，只聽到元春這麽叫他，轉過頭去：“她為什麽這麽叫你？”
元春站在江酌身側，不明白：“我不能叫嗎？”
江酌的大名是祖母起的，只有這個小名，是江霽給他取的，寓意不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莊文沖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江酌小時候，身上帶著個長命鎖，上頭刻了個“隱”字。只不過一年，江酌便把它摘下來了。
“你一個侍女……”
江酌打斷他的話：“她不是。”
莊文沖一楞，重新上下打量起元春來，只見這小娘子打扮簡樸，穿著寒酸，如何看都是侍女模樣，只除了長得清秀些……
他沒打量完，江酌便把人擋住了，連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問元春：“他方才同你說什麽了？”
“莊四公子說家裏的茶不好。”元春實話實說，“讓我去茶行買雨前龍井。”
江酌把他杯子裏的茶水倒空：“茶不好喝，便不要喝了。”
莊文沖震驚。
“肚子留著吃藥吧。”說著，江酌把蒲扇拍到他懷裏，帶著元春出了正屋，“自己煎去。”
莊文沖一臉不可思議：“憑什麽？我是傷患。”
“我看你中氣挺足的，還能挑食，有手有腳，自力更生不成問題。”
莊文沖把扇子扔了：“我不吃藥，我要吃肉。”
他這段時日就沒吃過一頓飽飯，今日起來，聞到元春煲的雞湯就餓了，他站在那裏等了半天，就是在等元春開口叫他吃飯，但元春沒有。
江酌沒吭聲。
“他說想吃肉。”元春以為他沒聽到，小聲同江酌嘀咕——說是表兄弟，但江酌同莊四公子的性子一點都不像，這麽大個人了，看起來卻比舂子還無理取鬧。
“不理他。”
“哦。”元春一口答應著，聽見人在後頭吵哄哄的，又問，“當真不管嗎？”
“晾他一會兒就好了。”
元春對江酌信任無誤，改說別的話題：“我中午炸了肉丸子，要吃嗎？”
“曹老夫人近來想吃丸子？”
“對，我在研究新菜譜。”元春沒想到一下子就被看穿了，吐了吐舌頭，“老夫人近來胃口好了不少，便什麽東西都想嘗一嘗，就是這牙口是個問題……”
“哦，拿我試菜。”江酌拖著長音說，“難怪最近吃了那麽多奇怪的東西。”
“不白試。”元春知道他是故意這麽說的，微微側頭往人身上歪，哄他。
“有什麽好處？”
元春說：“下差回來，給你買糖人。”
“不想吃甜的。”
“那買書，買印刷本。”元春大聲強調，“一本三兩銀子呢。”
“曹大人家有的是書，不必花錢。”
元春平了嘴角，想了半晌——開始學字後，她仗著江酌好說話，有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意思，只這會兒求人辦事，便說：“加練五張大字。”
江酌不上當：“聽起來我很虧。”
元春想不到了，自暴自棄，眼尾都耷拉下來了，語氣懨懨的：“……虧一點不行嗎？”
江酌眼底多了點笑意，偏開頭，不看她，往藥爐底下添柴，雲淡風輕：“好像可以吧。”
莊文沖見他倆不搭理自己，怕他們真不給他煎藥，撿起蒲扇跟上去了，只沒想到剛出堂屋，就看到兩人挨得近近，靠在一塊兒說話，眼皮直跳，半晌：“……你倆能別在我面前說話嗎？”
元春這才看到他來了，臉上一熱，端正了身子，同隱哥說：“我去看湯好了沒有。”
江酌看著人進了竈屋，這才收回眼神，看莊文沖，他雖然沒有說話，但莊文沖莫名感覺到他在說：你來幹嘛。
“她誰啊？”
江酌將藥爐生好火：“先前從你那借了六十二兩銀子，都給她了。”
“那不是你娶媳婦的錢嗎？”莊文沖楞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成親了？”
莊文沖坐下來，還有些不敢置信，手裏拿著蒲扇，下意識扇火，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這才多久，你就成親了……才六十多兩，那小姑娘怎麽願意嫁給你的？”
他雖是莊段與外室所生，但也是大戶人家的兒子，從小不說錦衣玉食，但至少不愁吃穿，用度不敢說好，但月例還是有的，這點錢，也就是他一年的月例。
“沒嫁給我。”江酌頭都不擡。
“那你們這是……”莊文沖看這院子安靜，卻不像久住人的，想來還是租的，除了江酌和那姑娘，也沒個長輩操持，那小娘子穿的又寒酸，他艱難道，“私奔？”
他看平時江酌不茍言笑、寡言少語、循規蹈矩的，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
江酌瞥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涼涼的：“不是私奔。”
“那是什麽？”
“入贅。”
這下莊文沖徹底閉嘴了，因為震驚到說不出話，藥爐裏頭的火越來越旺，他半晌才憋出來一句：“你這還不如私奔呢。”
“私奔做什麽？沒名沒分。”
“要什麽名分？”莊文沖脫口而出，“……你是先帝的兒子，留著皇室的血，是姓李的，不是姓江，你怎麽能入贅呢？”
氣氛驟然冷了下來，江酌寒聲開口，眼底夾著碎冰：“這皇位給你，你要不要？”
莊文沖啞然，他沒法說要，不說江霽，便是他自己，也險些沒有坐在這裏給自己煎藥的機會。
“能有人願意收留我已經很不錯了……”江酌看著元春在竈屋裏頭忙碌，應該是在做曹老夫人想吃的炸肉丸子，“我只想隱姓埋名的活著。”
可只是活著，就已經足夠艱難。
“那日你發現賑災糧不對之後，便趕回定安告訴江霽，他當時說什麽了？”
“我……”想起那段時間的事，莊文沖的手便緊了，“我快馬加鞭趕回定安，想向賑災使上報，我知道他是你……爹，也是我的姨父，德行品性還是可以相信的，就算他真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也不會對我如何，只我好容易趕到官邸，就在門口被人攔住了，那人就是韓度。”
“他知道我是護送賑災糧的小旗，所以故意把我攔下，詢問我賑災糧是不是出了問題。”莊文沖皺眉，“我後來才明白他是故意詐我，他預設了有問題，我就順著他的話把消息告訴他了，他問我糧食走到哪裏了，有多少糧食慘了假，還有什麽人知道，說會稟告江大人，只我在城中等了三日，卻遲遲不見行動，疑心出了紕漏，便在官邸外守株待兔，等江大人出來。”
“我等到了，江大人說會徹查，只我從來沒想過，我等來的，是江大人設計坑殺百姓。”莊文沖扇著蒲扇的手停了，“可他們告訴我，到城外煽動造謠百姓造反的是江大人的親信——從煽動、造謠到百姓謀反，最後下令圍剿，一切都有往來信件為證，但最要緊的是，最後的剿殺令，確實是江大人親口下的令，在場的將士們都聽到了……”
元春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站在江酌身邊，安安靜靜的沒說話。
江酌擡眼看她，元春剛巧垂眸，兩人的目光在桑榆暮景裏相撞，她把手放在他的發頂上，江酌看著前方，她聽到他說：“我嫁給你了，你要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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