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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 冰山高處萬裏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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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冰山高處萬裏銀(1)

◎“這首詩有下闕。”◎

臨出嫁之前, 朱氏將準備給慧慧的嫁妝都給了蘭山君。她道:“金銀珠寶,我還能給她再置辦,但是莊子和鋪子如今難買了,便給你們兩個分, 誰也不多, 誰也不少。”

蘭山君卻拒絕道:“壽老夫人臨去前給我留下了不少的東西, 已經足夠了。母親這些本就是給慧慧的, 還是給她吧。”

上輩子母親也將這些給了她。

母親給她的時候, 心是好的, 她也感激。但是母親的性子不定,今日好明日壞, 往後鎮國公府每每有事, 她便都要用此事來說話, “當初你出嫁的時候,我連慧慧的嫁妝都給了你, 難道還不算對你好麽?如今不過叫你幫扶一把, 又有什麽可推卻的呢?”

她道:“你三哥哥和你祖母說你攀高枝忘本, 我卻還為你爭論, 沒曾想你當真不顧念舊情。”

人到有難時, 便要說一些難聽的話。母親的埋怨雖是輕聲細語, 但在蘭山君聽來卻尤為刺耳。

但她當年確實受了母親的嫁妝恩惠,於是不得不聽著她埋怨。

母女之間, 便宿怨更深。

蘭山君聽得煩了,就想把嫁妝還回去。母親又不要,更生氣的道:“這是我心甘情願給你的。我是你的母親, 給你嫁妝是應當的, 你還回來是要打我的臉麽?”

所以說, 母親這個人,是有她自己一套規矩的。

蘭山君不願意再入她的規矩裏。大喜的日子,她沒有與母親爭吵,而是道:“我此時嫁給郁清梧,咱們家還是鎮國公府,有門第撐著,壽老夫人留下的嫁妝就夠了。但大哥哥和三哥哥一直不高升,再過幾年,輪到慧慧的時候,想來更加艱難。不如多給她些嫁妝,這樣無論婆家怎麽樣,都能傍身。”

朱氏聞言,又惱又覺得蘭山君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於是心有些搖擺不定,半晌才道:“也行。”

她說,“我瞧著你能拿捏郁清梧,在他那裏,你不用嫁妝也能有底氣。”

蘭山君笑著點頭,“是。”

此事就這般定了。倒是慧慧知曉後跑來跟蘭山君道:“無論六姐姐跟鎮國公府如何,千萬別跟我生分。”

蘭山君對她是心愧的。她點點頭,“遇事不決,便來找我,我比你大四歲,總是多幾分見識。”

頓了頓,見她霜打茄子一般的臉,知道她可能又跟母親置氣,便還是道:“慧慧,臨出門前,我有最後一句話要囑咐你。”

慧慧窩在她的懷裏:“什麽話?”

蘭山君溫和道:“我與母親鬧成這個模樣,又沒有收她的嫁妝,將來家裏出了什麽事情,依著她的脾氣是不好意思來找我的。”

“但你得了她的嫁妝,她便要與你盤一盤道。”

“你愛母親,想來舍不得她受苦,但幫她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這個忙,你是非幫不可還是可以不幫。若是非幫不可,心裏又會不會不舒服。”

“若是可以不幫,若你自己不舒服,便直言拒絕她就好。”

蘭山君感喟道:“母親這個人,你若是強一點,她就弱一點。你若是退一步,她就要壓你一腦袋了。”

慧慧聽得一楞,“這樣麽?”

蘭山君:“東風和西風,總要有一個是要勝的。平日裏你讓著她,大事上卻可以自己由心去。”

她為慧慧整整頭發,輕柔寬慰,“母親也是疼愛你的。你實在不願意,她不可能逼你。”

聰慧心軟的姑娘一旦長大,便總以為自己比母親厲害些,見她懵懵懂懂,做事不周到,於是想著去教她,去反哺。

慧慧就是這般的姑娘。

但母親幾十年的閱歷了,在她的眼裏,你的道理和她的道理,她更相信自己的道理。

兩廂相撞,這就是爭端的緣頭。

慧慧便認真點頭,“我會記住的。”

蘭山君輕撫她的頭,“如此,在這個家裏,我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三月初八,天還沒亮,蘭山君就起來洗漱梳頭。鎮國公府請的全福人是伍夫人。

伍夫人:“……”

她還是願意來的。

她認認真真給蘭山君做出閣前的準備,將頭面一件件戴在她的發髻上,而後用桃枝撥水灑在她的身前,寓意宜室宜家,道:“宴爾新婚,名門慶事。歡聲綺席,瑞霭華堂。此嫁之後,不負之子於歸。”

蘭山君給她行謝禮,伍夫人連忙將人扶起來,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往後還有大富貴呢。”

蘭山君又謝了一次。

朱氏在一邊看著直流眼淚,拉著蘭山君道:“我縱有千般不好,卻不可能害你。山君,往日我但有錯處,你要體諒我。”

蘭山君聞言,卻想起了上回出嫁時母親說的話。

她說,“山君,你這般自卑又自傲的脾性,以後是要吃虧的。”

蘭山君感慨起來,鄭重的給她行了一禮,“母親,你要保重。”

朱氏就捂著嘴巴哭,心裏惆悵得很。

但很快祝紜和秦娉婷等人就來了。烏泱泱來了二十多個小姑娘,十多個年輕婦人,屋子裏險些坐不下。

大半屋子的人說蜀音。

正好走到門口的鎮國公老夫人:“……”

她又生了一肚子悶氣,便連門也不進,拄著拐杖回去了。

朱氏嘆息,一轉身,就見慧慧跟好幾個姑娘在一處說話:“待會兒也不知道能攔他們多久。”

姑娘們嘰嘰喳喳:“我家阿兄來了,他的詩句好,必定能擋一個。”

另外一個說:“武的不怕,我家阿兄可是上個戰場的。”

也有人道:“我大哥來了這裏,二哥被新郎官請去了,待會只看誰更厲害。”

便都哈哈大笑起來。

蘭山君坐在一邊跟著笑。

一夥人分兩撥走也是郁清梧的主意。

他這是為她撐場面,她是知曉的。這個人,心細得很。

有這麽個人在,即便日後鬥不過老天,也是無憾的。

她不由自主笑起來,總覺得今日的曦光正好,照得人很舒服。

慧慧正好來找她,便瞧見晨光之中,她一身嫁衣,臉上帶著從前沒有看見過的笑意,暖融融的。

慧慧一楞,而後舒出一口氣,看向窗外的日頭,笑著道:“迎親的應該快到了。”

確實快到了。

錢媽媽穿得一身紅早一步跟著過來了。

風風火火,歡歡喜喜,腳步不停!

她一路上撒喜糖和銅錢,還特意看見聰明好看的孩子就摸兩把頭——傳聞這樣可以蹭蹭他們的好處。

其中一個長得白白嫩嫩如同神仙一般的娃娃,她便摸著舍不得放了。

娃娃不忿,卻又不敢挪開腦袋,只好據理力爭:“阿婆,可以多給一些銅錢和喜糖嗎?”

錢媽媽把一包都給過去,“行行行。”

只要蹭著了,怎麽著都行!

趙媽媽是認識她的,見了她來,立馬高興道:“我以為您在家裏等著的。”

錢媽媽:“我性子急,可坐不住。再者說,我還沒看過新娘子出門呢!”

趙媽媽拉著她就往裏頭走,“快來,我們姑娘必定歡喜。”

蘭山君果然歡喜,錢媽媽瞧見她這麽一副喜娃娃的模樣,笑著道:“我在那頭,就是新郎官的家人了。我一想,這可不行,你們兩個在我心裏是一樣的,不若就來這裏送你,再跟著回去,便也是送嫁,也是迎親了。”

她拍拍胸脯,“我錢媽媽,可沒有偏心眼喲!”

蘭山君忍俊不禁。

錢媽媽卻看著她納罕,“你不緊張呀?”

蘭山君一楞,“緊張什麽?”

錢媽媽立馬做了耳報神,“郁少爺可緊張壞了!衣裳的袖子都是我替他穿上去的。”

她探出腦袋看外頭,“哎,這時候肯定在催妝,也不知道他寫詩快不快!”

她沒瞧過別人催妝!

蘭山君趕緊道:“您跟浮春一塊去瞧瞧?”

錢媽媽忍不住去了。回來一本正經的道:“他還是有才華的。”

朱氏在一邊好奇問:“您聽懂了?”

錢媽媽:“我哪裏能聽得懂哦!但他一出詩句,四處就叫好,這能寫得差?”

她揚了揚下巴,道:“他可是探花郎。”

蘭山君笑出聲來。

另一邊,郁清梧還在過五關斬八將。

跟著他過來的還有不少蜀州人,文官武將都有,尤其是大理寺卿徐大人的兒子叫囂得厲害,無論鎮國公府這頭誰來宣文宣武,他都亮著嗓子喊:“無足懼之。”

但他文不成武不會,只會點兵點將,文的喊新郎官自己來,武的要群挑,他自己躲在最後面,全靠一張嘴巴走天下,被許多人起哄讓閉嘴。

——唯獨四老爺卻很羨慕。

同樣是文不成武不就,怎麽他就像個鵪鶉一樣呢?

如果能有徐家大郎一半的嘴舌就好了。

徐家大郎一眼就發現了這敬佩的目光。他馬上過去慰問四老爺,兩人談天說地,吃席的時候,果然還吃到一塊去,之後成了忘年之交。

此乃後話了。

只說今日鎮國公府這邊混進了許多蜀人,那定然不可能真的攔人,於是文的松口武的松手,急得蘭三少爺出了一身大汗,低聲怒罵道:“怎麽如此行徑!”

便有人拉著他低聲笑,“你這個人,你是嫁妹妹,又不是真比試要考個文武狀元的,這麽較真做什麽?”

正在說話之間,大門已經打開了,一群人烏泱泱的進,太仆寺的官只要年紀差不多的都來了,大聲道:“今日咱們能讓郁少卿早點圓房,便是功德無量!”

郁清梧前不久升了太仆寺少卿之位——皇帝某日懷念壽老夫人的時候直接升的。

於是開路的開路,一路無阻,直接迎了新娘子出門。

兩人成親的宅子是新的,在壽府不遠。

郁清梧這三個月經常過來收拾院落,馬兒都熟悉了,到了地方就停,熟悉得很。

他連忙下了馬,將馬鞍取下來放在地上,等蘭山君從上頭跨過去,儐相在一邊高喊從今平安四字時,他耳中一鳴,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眸眼之中,自此一切都慢了起來。

而後拜堂成親,送入洞房,陰陽先生在外頭高唱催妝詩,又有儐相在花筵唱曲,一派熱熱鬧鬧,人人歡歡喜喜。

郁清梧推杯換盞,和著慢吞吞的曲調拉鋸著這場婚宴。

及至被眾人扶進屋子裏,退盡賓客,屋子裏只有他和蘭山君兩人時,他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耳邊慢吞吞的曲調變成了兩個字。

太監。

太監。

太監。

一片寂靜。

郁清梧唏噓一聲,拘束片刻,輕聲問道:“山君,你餓不餓?”

蘭山君搖了搖頭。但她卻想梳洗。

他們這樁婚事的真假,是瞞著眾人的,連錢媽媽也不知道。

蘭山君其實想要老實告訴錢媽媽:“咱們分房而居,她總會察覺的。”

郁清梧聽見分房兩個字酸了心肝,心虛道:“還是別告訴她吧?她會擔心的。”

蘭山君卻覺得不是長久之計,郁清梧就道:“老夫人去世不久,錢媽媽心裏還傷心著,咱們再說此事與她,豈不是徒增煩惱?”

他道:“無事的,如今天越發熱了,我鋪床被子睡地上就好。”

蘭山君猶豫一瞬,道:“這樣也行,但你不用睡在地上,在臨窗的地方擺上一張榻吧。”

郁清梧哎了一聲。

如此,既然偷偷摸摸的,便做什麽都要隱人耳目。

郁清梧:“這時候可以叫水嗎?”

蘭山君:“是可以先清洗的。”

等洗漱後,眼看就要相顧無言,郁清梧繼續問:“山君,你餓嗎?”

“你餓了?”

“沒,我擔心你待會餓。”

蘭山君笑起來,“錢媽媽已經給我偷偷吃過一次了。”

郁清梧左右為難。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幹什麽。

總要有點事情做吧。

但他也不敢讓山君看出他的窘境,便道:“你要不要睡,我還要……還要寫劄記。”

蘭山君是知曉他喜歡寫劄記的。

她點頭,道:“那你寫。”

郁清梧就又慢慢吞吞的拿過筆墨紙硯,慢吞吞研墨,慢吞吞的提筆,慢吞吞……他裝作要喝茶水似的轉身去倒茶,而後用眼神看山君,發現她正歪在床上看書。

見他看過去,她歪了歪頭,郁清梧連忙問,“山君,你渴嗎?”

蘭山君搖頭。

郁清梧轉身回去繼續寫了。

他提筆,心緒重重,半天不敢下筆。

便索性翻開自己從前的劄記,入目滿是山尊二字。

他難免做賊一般將手往劄記上挪了挪,掩蓋住半邊紙。

而後又忍不住慢慢翻閱,發現從阿兄去世之後,他已經沒有去記其他的事了,只寫了山君。

也許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日子是快活的。

他漫無目的翻閱,卻看來看去,還是看見了第一句。

“路過荊棘,血滿長衫。有林中山尊,踏月而來,問我平安。”

他手指頭在平安兩個字上面輕輕擦拭,想起今日她跨過馬鞍時的模樣。

從今平安。

心中便苦澀中帶著些悸動,良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在紙上寫道:“元狩四十九年三月,我用紅燭相伴山尊,從此不孤。”

元狩四十九年三月初八,我娶山君。

他寫完,擱筆,將劄記收起來,卻又不知道放到哪裏為好。

蘭山君雖然也是歪在床上,但見他慌不擇路一般這裏鉆那裏鉆,便笑著道:“郁清梧。”

郁清梧哎了一聲。

蘭山君:“我不會看的。”

雖然他人好,但她很有分寸,“你的東西,沒有經過你的允許,我不會碰。”

郁清梧雖然很想說一句你都可以碰,哪裏都可以碰,但他怎麽說出口呢?

他只能說,“好。”

蘭山君:“你要睡嗎?”

郁清梧:“你睡嗎?”

蘭山君:“我現在還睡不著,想看會兒書。”

郁清梧:“那我再寫會劄記。”

蘭山君點點頭,寬慰道:“這才第一日,不適是應當的。往後就好了。”

這才第一日……他高估自己了。

郁清梧便又重新坐了回去,心灰意冷寫道:“山尊謀我,謀骨不謀皮。”

“風骨瞧不見,皮相她不屑。”

是他生得不好?是她鐵石心腸?

他收好劄記,慢吞吞回到床上,道:“山君,我睡了。”

蘭山君便也道了一句,“我也睡了。”

屋子裏安靜起來。半晌之後,蘭山君突然道:“你睡著了嗎?”

郁清梧翻個身對著床邊,“沒有。”

他看不清楚那邊,卻能看見床幃幔幔。

蘭山君輕笑道:“世事真說不定,我不曾想到,竟有這麽一樁事會發生在你我身上。”

她說,“我剛來洛陽的時候,其實曾經頗為遺憾。”

郁清梧:“什麽遺憾?”

蘭山君:“人到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逢春。”

但現在……

她也翻了個身,於燭光裏遙遙看向郁清梧的方向。

她道:“這首詩有下闕。”

郁清梧便情不自禁笑起來,溫和道:“誰道三冬無春色,冰山高處萬裏銀。”

蘭山君跟著笑起來,“郁清梧。”

郁清梧:“嗯?”

“我們會看見春色的吧?”

“嗯。”

他承諾道,“會的。”

【作者有話說】

晚安,今天少點,這章寫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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