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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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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血的油紙袋被呈到白春留面前的紅木桌上。他臉上仍是掛著溫笑,聲音也是平穩溫和,但翻著帳本的手指有點抖了。

“我剛才沒仔細聽,你把話再說清楚點。”

“回留主,屬下本來找了人要出去幫忙,四少爺卻不準我等插手,等那兩幫人馬都散去,地上只留下大片血跡和這包東西,四少爺與徐姑娘都不見蹤影。”護莊武衛的首領跪在地上,滿面自責道:“屬下護主不力,請留主降罪!”

“這不怪你……派人去找了嗎?”

“已派了兩隊人馬。留主,血跡一路往密林的方向滴去,依那血量看來,四少爺傷得不輕,再加上帶著徐姑娘一起逃命,這……”

只怕兇多吉少了嗎?白春留連眼也沒擡,隨口應道:“我心裏有數了。再多叫一些人去找,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屍體給我帶回來。”

“屬下遵命!”

他繼續翻著帳本,連武衛首領退下去也沒有發覺,直到紙上的字開始亂亂跳,飛來飛去卻進不了他的眼,才死心合上帳本,把註意力移到油紙袋上頭。

紙袋上印著眼熟的字樣,裏面裝了幾塊甜餅,摸起來還溫溫的,是現場唯一留下來的證物。他輕輕碰著沾在袋上、令人心驚的血,失神地低喃著:“我明明就在莊裏,為什麽不叫我一聲……”

“爹!”

不知過了多久,童稚的喊聲傳來,他立即打起精神,不動聲色將油紙袋藏到桌下,露出他一貫的溫柔微笑,問道:“今天睡得好嗎?”

“戀戀睡很飽。爹也睡得好嗎?”她眼兒亮亮、笑容甜甜,乖乖停在紅木桌前,沒有伸手討抱抱。

他根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但女兒關心的問候,自是不會胡亂澆冷水。

“爹也睡得很好。我記得你中午吃得不多,肚子餓壞了吧?”

“戀戀好餓。”她點頭,小手揉著肚子。“爹,小叔叔沒有來嗎?”

擺在桌下的大手一緊,他勉強鎮定笑問:“你找你小叔有事?”

“小叔叔答應戀戀買甜餅回來,可是戀戀等太久睡著了。”

他這才想起袋子上眼熟的字樣,原來是他女兒愛吃的那家糕餅鋪的名號。都是為了替這娃娃買東西,才會遇此劫難……他及時垂下眸掩飾心中惱恨,再擡眼時,見女兒似乎滿臉期待,喉口顫了幾下,才道:“你小叔叔向來說話算話,甜餅早就買回來了,可惜你睡熟了叫不醒。你先到前廳去,我叫廚房把甜餅重新熱過,讓你配著晚飯吃。”

“好,謝謝爹。”她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問道:“爹不來一起吃嗎?”

他望著那張漂亮、沒有心機的小臉。

這孩子跟她娘一樣,喜歡全家人聚在一塊兒用膳,偏偏他和兄弟們向來各行其事,每年只有三大節才會共聚一廳,他只好盡量把事情排開,一日三餐都陪著戀戀一塊進食。這明明是早已習慣的事,但此刻他忽然覺得很累,累到他沒有把握能在一餐飯那麽長的時間裏,維持住身為人父的慈愛微笑。

戀戀從月初就開始期待中秋了,可惜,不管她再怎麽期待,今年的餐桌上,註定要少一個人。

他瞄到先前被他丟在一旁的帳本。商行向來是月底結帳,但上個月帳目出了問題,管事遲至今日才呈上來給他過目,他才看不到一半,就聽見有人出事了。

他重新打開帳本,溫柔笑道:“我把這本看完就去。飯端上來你先吃,不必等我了。”

漂亮小臉明顯失望,他看在眼裏,差一點就要心軟反悔了,直到聽見她乖巧應了聲“好”,他才松了一口氣。

等戀戀走遠,他叫了一名仆人,交代道:“你去許記糕餅鋪再買一袋甜餅,直接送去給小小姐,不管準問起,一律回答這餅是四少爺買回來的。”

家仆恭敬領命,退了出去。房間裏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把油紙袋重新擺回桌上,原本抓緊袋子的手一陣濕意,定睛一看,果然滿滿都是血。

他盯著沾血的掌心看了半天,再也忍耐不住,發出淒慘的怪笑聲……

啪嚏啪嚏啪嚏……

雨水滴在屋瓦上的聲音如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打進白冬蘊的意識裏。

他想要依往常翻身坐起,卻翻不動,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幾時開始有趴睡習慣的?

趴睡也無所謂,既然醒了總要下床的。單手撐起上半身,背後一陣燒灼般的劇痛,讓他差點又趴回床上去。他暗罵是哪個混球在他背上點了火,撐在掌下的石床又冷又硬,終於讓他記起此地不是白莊冬雪園,而是某個荒郊野地的某座無人問津的破舊老廟裏。

眼下一片漆黑,秋夜冷風自關不密的破窗縫裏鉆了進來。他吃力爬坐起身,身上薄被滑落……荒野破廟哪來的薄被?他及時抓住那“被子”,光源不是看不清楚,但從手指的觸感可以猜出那是一件衣物,質料普通、帶點香氣,跟某個女人昏倒在他家門外時身上穿著的是同一種料子。

撐著身體的另一只手也摸到一條被子。

他想起,那女人時常抱在懷裏的包袱裏頭,恰好收著兩套舊衣物;原本一套穿在她身上,另一套是換洗用的。自她在白莊住下以後,衣食住都賴著白莊,於是兩套舊得不能再舊的衣物,被她小心收進包袱裏。

兩件舊衣,一件是他的床墊,一件成了他的被子。抓在手裏的“被子”似乎薄了點,他微感疑惑,動手翻了翻,發現它只是整套衣物中最外層的部分,理應縫在裏頭的內襯空蕩蕩,不知道被拆到哪裏去……驀然垂下眼,盯著纏綁在他身上、緊蓋住傷口的謎樣白布。

俊美的面色有點黑了。

他撐著床旁的桌子站起,桌上也鋪了兩件外衣,衣擺下頭還在滴著水。一件是他的暗色外袍,雖曾沾滿了血,那血色與衣色混成一氣,就算血漬洗不掉也不至於太濕眼。至於另一件尺寸較小的外衣,即使光線不足,也能清楚看見胸口附近沾了大片汙色,就算它的質料再好、樣式再華美,怕也只能丟給下人裁切後當抹布擦桌椅了。

他思緒忽地一頓。她身上穿的、包袱裏收著的,總共三套,都在這裏了,那她現在難道是……

眼珠子不敢亂瞟,又怕那傻丫頭真做出傻事,只得慢慢移動目光,打算一看到不該看的,立刻別開眼去。繞了大半圈,才看見有個白色身影瑟縮在墻角,他暗松口氣,正要走上前去,腳下忽然踢到什麽,低頭一看,是個裝了水的木桶。水面上漂著一條帕子,帕子的花色跟他手裏的“被子”略同,他把“被子”攤開一看,果然缺了半截袖子。

這女人實在是……很會利用東西啊!難怪他老覺得有人拿著濕布幫他擦臉,讓他舒服得直接昏睡過去。

他走到墻角白色人兒面前蹲下。她身上穿著白莊給她的襯衣,襯衣上也沾著他的血,大概是想反正是穿在裏頭的,不洗也沒差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穿成這樣的確不妥,但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的做法,他該慶幸她還懂得保護自己,選擇離床最遠的角落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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