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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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所以你就活了下來？”
清風徐徐拂動林間，樹葉婆娑作響，曾經在這片故土上發生過的故事從桑阮口中娓娓道出，震驚了在場其他人。
桑曉唯一沒料到的是，他的弟弟竟然在那場慘劇中活了下來。
“是啊，那玩意劃破了我的肚子，不過我命大，曲嘉宛發現我還有一口氣就帶我到鎮上找大夫，然後又輾轉到了河西，送我進望京醫院，總算讓我活了下來。”
桑阮絕對不僅是活下來那麽簡單。桑曉問道：“然後呢？”
“然後？”桑阮輕蔑地勾起唇，目光陡然變得兇狠：“我當然要讓姓周的付出代價。”
周雪林帶著他手下的周家軍滅了整個百岵族。他又在河西望京，滅族的血仇他如何不報！？
桑阮在望京醫院養病，期間曲嘉宛經常來探望他。因為桑曉臨終前的囑托，對方儼然對他非常上心，不僅為了墊了所有醫療費，還請了幫傭來照顧他。
在望京呆的時間久了，桑阮終於知道周家是個怎麽樣的存在。
在河西，周家是土皇帝，而在河西的中心望京，連家家戶戶養的狗嗅到周家軍氣息，都得夾著尾巴逃跑。
那根本不是任何一個人能撼動得了的龐然大樹。
桑阮並不急，他每天坐在陌生的望京醫院裏，看著窗外樹葉在蟬鳴中盎然，又在秋風中雕落。
秋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曲嘉宛要離開望京了。
暮春時節，他帶回了周雪林的死訊。周家人也不意外，當初整個望京的醫生都診斷周二少活不了幾天，就算南疆的事曲折離奇，可周大帥並沒有責怪曲嘉宛。
反倒是曲嘉宛，經歷了這一切，他再也沒心思留在河西，留在周家軍中任職了。原先他就是因為周雪林才在軍中擔任參謀，在南疆親眼見證那場慘劇，曲嘉宛不想再看見血。
他婉拒了周大帥的挽留，踏上北上經商的路。臨行前，曲嘉宛特地找桑阮。
如果桑阮願意，他可以帶他走。他曾經答應過桑曉要好好安葬他的弟弟，現在桑阮幸存於世，於情於理，他願意負責他的下半生。
但桑阮拒絕了，他告訴曲嘉宛，他想回南疆。所以曲嘉宛給他留了一筆極為可觀的路費，然後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曲嘉宛的離開，反而更加方便桑阮行動。很快，他便有了計劃。
那一年，剛剛凱旋歸來的周家少帥深夜參加慶功宴回家路上，撿到一名逃難的少年。
據說，這位家中已有一妻兩妾，三歲小兒的周家大少周雨林，對這個名為阿阮的少年一見鐘情。
周霜林為阿阮置辦了宅子，然後大半時間都在外宅過夜。沒多久，周霜林的妻妾便找上門，結果這三個女人被周雨林現場叫部下甩了巴掌。
這事很快驚動了周天霸。
本來以周雨林的地位，養個男外室也沒什麽大不了，可鬧到全城皆知就成笑話了。周天霸原本只是想敲打兒子，沒料到，向來聽話儒雅的長子忽然轉了性子，竟然跟他叫板，強硬要求接那男外室進周家大門。
周天霸哪裏能答應？
可周雨林這次出奇倔犟，死活要跟他爸硬幹到底，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周天霸在這一年的春天失去了次子，不想在冬天連長子也跟他離心，無奈之下只能答應。可偏偏那個叫阿阮的少年不願意以男妾的身份入周家。
那個時代男妾是最為低微的存在，阿阮不願意也情有可原。但令周天霸氣結的是，周霜林為了將人接進周家，又不舍得對方委屈，竟然將人認作養子。
阿阮，改名為周元。
元為首。周雨林自己的親生兒子叫周承業，這養子卻叫周元，周霜林把他看得比親生兒子還重要！
周家人再生氣，但周雨林鐵了心要養著這個周元，如今周雪林意外身亡，周家未來的接班人只能是周雨林，最後周天霸也無可奈何。
亂世之中，真說到底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況且天下局勢風雲變幻，周天霸稱霸天下的野心，多出一個周元這件事就這麽過了。
然而，翌年，那位嫁進周家不到一個月就守寡的周家二奶奶突然瘋了。她不僅瘋，還拿刀砍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林家父女死在周家，這口氣林家咽不下去，卻也拿周家沒辦法，只能撤資回了南洋。
周天霸活生生沒了錢袋子。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周元進門的第二個夏天，周家軍與西南陳家在河西交戰，周大帥親自領兵。
周家軍打得陳家節節敗退，本來周雨林已經交待在望京酒樓擺下慶功宴，就在這時，敗訊忽然傳來。
據存活下來的士兵回憶，最後突襲陳家總部前夜，周天霸忽然把軍中所有高層叫到房中開會。會議進行到一半，裏頭傳來槍聲。
闖進去的部下都看傻了，周天霸竟然槍殺了所有高層，而且像瘋了一樣，見到人就開槍。那些自衛的人開槍打進他體內，他就像個不會死的怪物般，一路走一路開槍。
很快收到消息的陳家軍立刻包圍了這裏。
最後，周天霸死在陳家軍投的炸彈裏，連屍體都炸成碎片，真正的“死無全屍”。
這次大戰周天霸帶走了周家軍將近百分之八十的人，基本上被屠了個幹凈。消息傳至河西望京時，周雨林立刻知道周家完了。
這些年周家風光無限，可背地裏又搜了多少民脂民膏，整個河西又有多少雙眼睛等著看他們完蛋好找上門算賬。周雨林連夜做了個決定，他要帶著妻兒逃。
在守衛軍擋不住找上門的仇家時，周家人早已卷了巨款珠寶坐在前往星國的游輪上。
“周雨林還在做著到國外享受榮華富貴的美夢，但他們周家惡事做盡，就算天不收，我也不會讓他們如願。”
說到周家，桑阮眼中快意連連，那是他最為得意的作品。
“是我用桃花蠱讓周雨林對我難舍難分，後面也是我用五華蠱讓周雪林的遺孀發瘋殺了他爸，然後就是周天霸，還有周雨林的老婆、妾室、兒子……”
到了星國後，周雨林很快憑著手裏的財富站穩腳跟，他們買了豪華別墅、汽車，跟星國的政客富人結交，成為了社交場上的東方貴客。
但這樣的好日子過了沒多久，周雨林跟他的一妻兩妾逐個開始神智錯亂。他們會說瘋話，拿利器自殘，這樣的瘋子自然要被送進瘋人院。
偌大的周家，只剩下周元和一個周承業。彼時周承業還不到10歲，這個家自然由周元說了算。
他們遠渡重洋，這裏沒人知道周元與周雨林的真正關系。時移勢易，漸漸的，所有人都以為周元是周家長子。
真正的周家繼承人。
再之後，周承業長大成人。周家成立了Mulberry，開始消失在社交場上。周承業結婚生子後，夫妻也步上父輩的後塵，得了瘋病沒過幾年就死在瘋人院裏。
周承業的兒子，自然也是同樣結局。
“周雪林不是說過要整個百岵族給他陪葬麽？那我便讓他們周家世世代代都成瘋子，哈哈哈……”
曲淩看著眼前仰頭長笑的桑阮，冷冷道：“你才是瘋子。”
“是，我是瘋子。”桑阮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但我們百岵族全族的性命，我要周家生生世世都來償還！”
一直安靜不語的桑曉忽然卻道：“可阿阮，你煉了血蠱。”
桑阮表情凝住，喉頭滾了滾，這個在幕後策劃了扶桑會、明日之星還名龍山會所的始作俑者，此刻抿緊嘴角，偏過頭，如同做錯事的小學生站在家長面前。
“血蠱……是讓他能一直活下來的蠱嗎？”故事聽到這裏，白濟唯一還不清楚的，就是這個所謂的“周元”是怎麽活了一百多年還像個青年。
“血蠱，是以血為引煉制的蠱，它可以短時間讓宿主保持在年輕的狀態。在很久之前，百岵就將它列為邪術禁止煉制。”
“為什麽？”
桑曉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張與百年前幾乎沒有變化的面孔，“因為，宿主必須服用人血。”
白濟瞳孔微震：“人血？”
“最好是活人的血。人血中又有分上中下等，上等者為蠱術師的血，對蠱蟲最有裨益；中等者為初生嬰兒的血，純潔無垢；下等為尋常人的血，因為沾染了七情六欲。”桑曉暗暗握緊拳頭，答案他其實已經知曉。
“一般的血蠱沒辦法存活這麽久，你體內這只蠱蟲能讓你活了一百年，是因為你用上等的血，蠱術師的血來餵它。”
曲淩瞬間便懂了，“所以李建明、陳細妹那些人的屍體不見了，是你偷走了。”
Mulberry這些年暗中培養蠱術師又利用扶桑會、明日之星訓練營、名龍山會所，最初他們猜測幕後策劃者只在於斂財，其實對於桑阮來說，更重要的是培養更多的蠱術師，更多的可以餵養他體內血蠱的“食物”。
他就是只在背後狩獵的蜘蛛，蠱毒、蠱術師、金錢、權利、色欲，他將這些全綁在一起，織成罪惡的網。踏進這張網的，都會成為他的獵物。
蠱是引誘普通人落網的工具，諸如那些漂亮的年輕練習生成為權貴們的獵物。而權貴們為了色欲成為這張網的保護傘，提供源源不斷的金錢。錢又成為蠱術師們作惡的動力，像李建明這些人本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操縱者，到頭來卻成為桑阮的“食物”。
一環扣一環，桑阮站在這條食物鏈頂端，享受著“血蠱”帶來的青春。
“妄用蠱術害人，輕則死因非命，重則永世不入輪回。阿阮，你把祖訓都忘了嗎？”
桑曉的聲音沈重無比，可桑阮淒然一笑：“我早就忘了。我只記得，當初是我好心救了周雪林一命，可他帶兵屠盡了我們百岵一族，還得哥你為了封印長生不老蠱而死！這樣的仇，我就是下地獄也不會放過他——”
“可是周雪林已經死了！”桑曉重重打斷他，“冤有頭債有主，他打落金盒讓蠱蟲蘇醒，最後也因此而死，善惡到頭終有報，上天已經懲罰他了。還有當年那些周家軍，也全死了。夠了，阿阮，真的夠了，你收手吧！”
“不夠！”桑阮拂手，惡狠狠說道：“不夠的哥，一個周雪林，那些周家軍全死了又怎麽樣？他們能夠彌補我失去族人，失去你的痛苦嗎？”
“是，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我讓蠱術師用蠱術引誘年輕人送給那些大老板，然後我再殺了他們，喝他們的血。我不惜成為一個怪物，就是為了繼續活下來，繼續折磨他們周家。”
“周雨林、周承業，包括周承業的兒子、孫子，他們每個人我都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桑阮眼尾掠過腕表，上頭時針已接近“11”。頃刻間，他的語氣又平靜下來，“哥，接下來的事你不必插手。雖然我不懂為什麽你會覆活，但我真的很高興，所以那些困擾你的麻煩我不會再讓它出現在你面前。”
桑曉臉色瞬間微變：“住手，你這樣會害死曲淩。”
“曲嘉宛的後人……”桑阮嗤笑一聲，“死了便死了。”
話音剛落，他往後退一步，周圍那六名黑西裝齊齊上前，形成人墻擋在他們面前。
“哥，我知道論蠱術我比不上你。不過，這些人已經被種了傀儡蠱，不會知道疼痛，除非殺了他們，否則你別無他法。”
桑阮朝旁邊的蒙達思道：“接下來，靠你了。”
“放心吧，老先生，我會攔住他們的。”蒙達思向他行禮。
桑阮一刻也不願耽擱，他伸手搭在曲淩肩上，原本因為睡蠱而渾無力的曲淩此刻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竟跟在他身後往山裏跑去。
“曲淩！”白濟喊了聲，偏生曲淩像沒聽見似的，跟著桑阮越跑越遠。
“沒用的。”桑曉說道，“阿阮給他下了傀儡蠱，曲淩現在全被他控制了，就跟他們一樣。”
六名黑西裝正一步步朝他們逼近，桑曉眉眼一沈，只能對白濟說道：“白警官，阿阮他太了解我，我不會殺人，他們現在如同傀儡般不知疼痛，接下來可能要靠你了。”
這六人身後，那名勁瘦幹練的中年人張開十指，如木偶師於無形中操控這六人動作。
“一次性能控制六個人，這個男人，算得上高階蠱術師了。”
白濟皺眉：“不會吧，你的意思是，這六個人怎麽打都不會倒下嗎？”
一打六沒問題，但一個人打六個怪物就很有問題了。
“放心吧，不會很久的，你拖住他們一陣，我會解開他們的傀儡蠱。”
有了他這句，白濟擼起袖子，說幹就幹，“OK，本大爺也很久沒活動筋骨了，來吧！”
他猛地沖上去，瞬間撂到一個，可正如桑曉所說，那被撂到的黑西裝重重摔在地上，甚至頭磕到流血卻像沒知覺，他又站了起來朝白濟發起攻擊。
“真是怪物。”白濟暗暗啐了聲，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又揮起拳頭擊其中一人。
七個人打得激烈，桑曉心中明白，白濟就算再能打，對上六個不知疼痛的怪物也熬不了多久。
所以關鍵是那個蠱術師……
一次性操控六具傀儡對於蠱術師來說消耗極大，所以這個男人必須聚精會神，不能有一絲分心。
桑曉閉上眼，雙手在胸前抵成三角型，口中嚷嚷念著咒語。
激烈的戰鬥，無人在意的土地上，一條生物滑過泥土悄然接近。它纏著蒙達思的腳環形而上，待到蒙達思有所察覺時，他分神轉過頭，臉色驟然被嚇白——
一條黑蛇環在他肩上，張開大口露出利齒，猛地紮進他頸間。
“啊——”他慘叫一聲倒地。
失去操控者，那六名黑西裝被白濟一個掃腿，全部跌倒在地，這次沒再爬起來。
就是現在！
桑曉右手食指中指並攏，暗念了句：“起。”
下一秒，那六名黑西裝齊齊抱住腿在地上打滾，不斷哀嚎了。
接連的變故看得白濟嘖嘖稱奇，可桑曉一把拉過他，“快走。”
兩人拋下倒地慘叫的敵人，往桑阮與曲淩離開的地方追去，白濟邊跑邊好奇地問：“剛才你對他們下蠱了吧？”
“嗯，我事先做了準備，所以蛇蠱是對付那個蠱術術的，至於其他人只用石蠱就行了。”
還真是神乎其技。
白濟又問：“那你弟弟帶著曲淩去哪？不是說三破日當晚照得到月光的地方就能取出他體內的聖蠱嗎？”
剛才那裏就可以了，又何必跑遠？
“不，是我失算了，他不單單是要取出長生不老蠱。”桑曉幽幽道：“阿阮他……是要封印它。”
封印長生不老蠱的話，只有一個地方。
* * * *
嘀嗒、嘀嗒。
水滴落在地，撞出層層音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這片寂靜。
“你想封印它？”
曲淩處於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他感覺自己如同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他的靈魂，高高在上俯視自己的身體。
另一半就是他的身體，像是個木偶，被他人牽著拉著，不知疲倦地往前跑進這暗無天日的山洞裏。
他們僅憑著桑阮手裏的手電筒，這洞內坑坑窪窪，九曲十八彎，他甚至不明白桑阮是靠什麽辨別方位。
不，或者說，這個人他自己也找不到方向。
他們在一面石壁前停了下來。
前面沒路了。
桑阮頹然倚著石壁坐下來，手電筒的光照亮他沁出薄汗的漂亮面孔。微微喘著氣，他似乎真的很累。
從剛才到這裏，這點路程對於成年男性來說並不算長，也說不上累。
曲淩親眼見桑阮靠墻喘氣，一個猜想浮上心頭。
“你體內的血蠱只能讓你維持年輕的樣貌，實際上並不能真正讓你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這張年輕漂亮的皮相下，其實是具年過百歲的老年身軀。
桑阮輕哼一聲，有時，他過於討厭姓曲的聰明了。“當然，這世上真正能讓人不老不死的，只有長生不老蠱。”
有個問題在聽完剛才那個故事後，曲淩就一直想問。
“為什麽，我體內會有你們的長生不老蠱？”
在剛才那個故事裏，桑曉已然成功封印了那只邪惡的蠱蟲。
桑阮目光凜然，緊緊盯住他：“我不知道。或許，當年長生不老蠱在曲嘉宛身上做了什麽手腳。長生不老蠱的秘密，只有歷任百岵族族長才會清楚。”
也就是說，這人完全是一知半解就要封印他體內的東西嗎？
曲淩難以茍同，也猜到他下一步做法，“你想找到當年那個血陣封印它？”
如果單單是取出蠱蟲，這人沒必要帶他進這洞裏左彎右繞的。桑阮是想替桑曉封印他體內的長生不老蠱。
“當然，當年我哥為了封印他搭上了自己的命。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它再傷害到我哥了。”桑阮扶墻站起身，眼中閃爍前所未有的決心。
曲淩拼命想要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一瞬間，身體與靈魂仿佛融合一體，他踉蹌退開兩步，欣喜之餘忽地又僵立在原地。
他的身體又被桑阮控制了。
“真不愧是萬蠱之王。”桑阮忽地吐出一口血，他抹去嘴角血漬，狠狠盯著曲淩道：“可惜了，你體內的長生不老蠱未曾真正蘇醒。”
若是那玩意真正醒過來，他在曲淩下的睡蠱與傀儡蠱根本不值一提。
桑阮咬了咬牙，往剛才分岔口折返。百岵山當年遭遇山火，數年前又經歷了一場地震，如今整個山體包括裏面的山道與當年記憶中早有不同。
他也只能憑著記憶中的路徑去尋找聖地所在。曲淩像被無形的線拉扯著往前走，亦步亦趨跟在桑阮後面。
桑阮的步伐已不如最初那般矯健，曲淩暗暗猜測，一來血蠱的力量沒有他想像中那麽強，二來剛才在他身上下蠱，估計桑阮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絕對有機會。
曲淩凝住神，將註意力集中在腳下，試圖阻斷對方的控制。果然，走在分岔口的桑阮停住腳步，原先陰冷漂亮的臉此刻變得猙獰，“我看你是真的想找死。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殺了，反正長生不老蠱也未醒，我把你的屍體拖到血陣裏照樣能取它出來。”
說罷，他對準曲淩揚起手，這時分岔口的另一邊傳來聲音。
“等等，阿阮。”
是桑曉！
桑阮整個人愕住，顯然沒料到他的哥哥這麽快就能追上來。蒙達思跟那些人自然攔不住桑曉，可絕對能拖住他一段時間，怎麽可能這麽快？
從岔口走出的熟悉身影令曲淩心喜，他拼命想要上前，身體仍被桑阮控制住。
手電筒昏黃的光緩緩照出桑曉的臉。
“哥，”桑阮擋在曲淩身前，聲音變得急促：“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不會原諒我。但我只求你別攔著我，我一定要將它封印。”
就算犧牲曲淩也無所謂。
“阿阮，”桑曉輕輕嘆了一聲，光線暈染著他恬靜的面容，嘴角微微勾起，他噙著笑，仿佛剛才在外頭的劍拔弩張只是他們的錯覺。
“你不必緊張，我何時說過不會原諒你？又怎麽攔你？”
桑阮怔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你說什麽？”
他的兄長慈愛地笑了，“我們是親兄弟，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最親的人。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不會怪你的。”
桑阮楞楞盯著眼前這個溫柔的人，眼中漸漸泛起水光。一步、兩步……他不由自主地朝桑曉走過去，喃喃道：“哥，你真的不怪我？我害了那麽多人，這些年我很多時候在想，如果你在的話，肯定會生氣的。從小到大，你都說蠱是救人的東西，不能拿去害人，我……”
他走到桑曉面前，倆兄弟深深凝望。緊接著，桑曉主動向前將他輕輕攬入懷中。
“傻阿阮。那些人又怎麽能跟你相提並論，在我心中，阿阮就是最重要的。”
不對！
在後面冷靜看著相擁二人的曲淩心中警鈴大作，這不是桑曉會說的話！
桑曉就算再怎麽疼愛弟弟，但他絕對不會這麽是非不分。
“桑阮，你小心點，他不是——”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一只手高高揚起，然後從背後直接插/入桑阮心臟部位。
桑阮渾身僵住，手裏握不住那支手電筒，東西滾落地撞到石壁，光線又照向還擁在一起的兩人。
“不可能……”桑阮滿目錯愕盯著眼前的兄長，“你是哥哥，不可能會錯的……”
只見那張他無比熟悉的臉又笑了笑，隨手猛地抽出手，在半空中帶著一串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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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活了下來？”
清風徐徐拂動林間，樹葉婆娑作響，曾經在這片故土上發生過的故事從桑阮口中娓娓道出，震驚了在場其他人。
桑曉唯一沒料到的是，他的弟弟竟然在那場慘劇中活了下來。
“是啊，那玩意劃破了我的肚子，不過我命大，曲嘉宛發現我還有一口氣就帶我到鎮上找大夫，然後又輾轉到了河西，送我進望京醫院，總算讓我活了下來。”
桑阮絕對不僅是活下來那麽簡單。桑曉問道：“然後呢？”
“然後？”桑阮輕蔑地勾起唇，目光陡然變得兇狠：“我當然要讓姓周的付出代價。”
周雪林帶著他手下的周家軍滅了整個百岵族。他又在河西望京，滅族的血仇他如何不報！？
桑阮在望京醫院養病，期間曲嘉宛經常來探望他。因為桑曉臨終前的囑托，對方儼然對他非常上心，不僅為了墊了所有醫療費，還請了幫傭來照顧他。
在望京呆的時間久了，桑阮終於知道周家是個怎麽樣的存在。
在河西，周家是土皇帝，而在河西的中心望京，連家家戶戶養的狗嗅到周家軍氣息，都得夾著尾巴逃跑。
那根本不是任何一個人能撼動得了的龐然大樹。
桑阮並不急，他每天坐在陌生的望京醫院裏，看著窗外樹葉在蟬鳴中盎然，又在秋風中雕落。
秋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曲嘉宛要離開望京了。
暮春時節，他帶回了周雪林的死訊。周家人也不意外，當初整個望京的醫生都診斷周二少活不了幾天，就算南疆的事曲折離奇，可周大帥並沒有責怪曲嘉宛。
反倒是曲嘉宛，經歷了這一切，他再也沒心思留在河西，留在周家軍中任職了。原先他就是因為周雪林才在軍中擔任參謀，在南疆親眼見證那場慘劇，曲嘉宛不想再看見血。
他婉拒了周大帥的挽留，踏上北上經商的路。臨行前，曲嘉宛特地找桑阮。
如果桑阮願意，他可以帶他走。他曾經答應過桑曉要好好安葬他的弟弟，現在桑阮幸存於世，於情於理，他願意負責他的下半生。
但桑阮拒絕了，他告訴曲嘉宛，他想回南疆。所以曲嘉宛給他留了一筆極為可觀的路費，然後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曲嘉宛的離開，反而更加方便桑阮行動。很快，他便有了計劃。
那一年，剛剛凱旋歸來的周家少帥深夜參加慶功宴回家路上，撿到一名逃難的少年。
據說，這位家中已有一妻兩妾，三歲小兒的周家大少周雨林，對這個名為阿阮的少年一見鐘情。
周霜林為阿阮置辦了宅子，然後大半時間都在外宅過夜。沒多久，周霜林的妻妾便找上門，結果這三個女人被周雨林現場叫部下甩了巴掌。
這事很快驚動了周天霸。
本來以周雨林的地位，養個男外室也沒什麽大不了，可鬧到全城皆知就成笑話了。周天霸原本只是想敲打兒子，沒料到，向來聽話儒雅的長子忽然轉了性子，竟然跟他叫板，強硬要求接那男外室進周家大門。
周天霸哪裏能答應？
可周雨林這次出奇倔犟，死活要跟他爸硬幹到底，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周天霸在這一年的春天失去了次子，不想在冬天連長子也跟他離心，無奈之下只能答應。可偏偏那個叫阿阮的少年不願意以男妾的身份入周家。
那個時代男妾是最為低微的存在，阿阮不願意也情有可原。但令周天霸氣結的是，周霜林為了將人接進周家，又不舍得對方委屈，竟然將人認作養子。
阿阮，改名為周元。
元為首。周雨林自己的親生兒子叫周承業，這養子卻叫周元，周霜林把他看得比親生兒子還重要！
周家人再生氣，但周雨林鐵了心要養著這個周元，如今周雪林意外身亡，周家未來的接班人只能是周雨林，最後周天霸也無可奈何。
亂世之中，真說到底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況且天下局勢風雲變幻，周天霸稱霸天下的野心，多出一個周元這件事就這麽過了。
然而，翌年，那位嫁進周家不到一個月就守寡的周家二奶奶突然瘋了。她不僅瘋，還拿刀砍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林家父女死在周家，這口氣林家咽不下去，卻也拿周家沒辦法，只能撤資回了南洋。
周天霸活生生沒了錢袋子。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周元進門的第二個夏天，周家軍與西南陳家在河西交戰，周大帥親自領兵。
周家軍打得陳家節節敗退，本來周雨林已經交待在望京酒樓擺下慶功宴，就在這時，敗訊忽然傳來。
據存活下來的士兵回憶，最後突襲陳家總部前夜，周天霸忽然把軍中所有高層叫到房中開會。會議進行到一半，裏頭傳來槍聲。
闖進去的部下都看傻了，周天霸竟然槍殺了所有高層，而且像瘋了一樣，見到人就開槍。那些自衛的人開槍打進他體內，他就像個不會死的怪物般，一路走一路開槍。
很快收到消息的陳家軍立刻包圍了這裏。
最後，周天霸死在陳家軍投的炸彈裏，連屍體都炸成碎片，真正的“死無全屍”。
這次大戰周天霸帶走了周家軍將近百分之八十的人，基本上被屠了個幹凈。消息傳至河西望京時，周雨林立刻知道周家完了。
這些年周家風光無限，可背地裏又搜了多少民脂民膏，整個河西又有多少雙眼睛等著看他們完蛋好找上門算賬。周雨林連夜做了個決定，他要帶著妻兒逃。
在守衛軍擋不住找上門的仇家時，周家人早已卷了巨款珠寶坐在前往星國的游輪上。
“周雨林還在做著到國外享受榮華富貴的美夢，但他們周家惡事做盡，就算天不收，我也不會讓他們如願。”
說到周家，桑阮眼中快意連連，那是他最為得意的作品。
“是我用桃花蠱讓周雨林對我難舍難分，後面也是我用五華蠱讓周雪林的遺孀發瘋殺了他爸，然後就是周天霸，還有周雨林的老婆、妾室、兒子……”
到了星國後，周雨林很快憑著手裏的財富站穩腳跟，他們買了豪華別墅、汽車，跟星國的政客富人結交，成為了社交場上的東方貴客。
但這樣的好日子過了沒多久，周雨林跟他的一妻兩妾逐個開始神智錯亂。他們會說瘋話，拿利器自殘，這樣的瘋子自然要被送進瘋人院。
偌大的周家，只剩下周元和一個周承業。彼時周承業還不到10歲，這個家自然由周元說了算。
他們遠渡重洋，這裏沒人知道周元與周雨林的真正關系。時移勢易，漸漸的，所有人都以為周元是周家長子。
真正的周家繼承人。
再之後，周承業長大成人。周家成立了Mulberry，開始消失在社交場上。周承業結婚生子後，夫妻也步上父輩的後塵，得了瘋病沒過幾年就死在瘋人院裏。
周承業的兒子，自然也是同樣結局。
“周雪林不是說過要整個百岵族給他陪葬麽？那我便讓他們周家世世代代都成瘋子，哈哈哈……”
曲淩看著眼前仰頭長笑的桑阮，冷冷道：“你才是瘋子。”
“是，我是瘋子。”桑阮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但我們百岵族全族的性命，我要周家生生世世都來償還！”
一直安靜不語的桑曉忽然卻道：“可阿阮，你煉了血蠱。”
桑阮表情凝住，喉頭滾了滾，這個在幕後策劃了扶桑會、明日之星還名龍山會所的始作俑者，此刻抿緊嘴角，偏過頭，如同做錯事的小學生站在家長面前。
“血蠱……是讓他能一直活下來的蠱嗎？”故事聽到這裏，白濟唯一還不清楚的，就是這個所謂的“周元”是怎麽活了一百多年還像個青年。
“血蠱，是以血為引煉制的蠱，它可以短時間讓宿主保持在年輕的狀態。在很久之前，百岵就將它列為邪術禁止煉制。”
“為什麽？”
桑曉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張與百年前幾乎沒有變化的面孔，“因為，宿主必須服用人血。”
白濟瞳孔微震：“人血？”
“最好是活人的血。人血中又有分上中下等，上等者為蠱術師的血，對蠱蟲最有裨益；中等者為初生嬰兒的血，純潔無垢；下等為尋常人的血，因為沾染了七情六欲。”桑曉暗暗握緊拳頭，答案他其實已經知曉。
“一般的血蠱沒辦法存活這麽久，你體內這只蠱蟲能讓你活了一百年，是因為你用上等的血，蠱術師的血來餵它。”
曲淩瞬間便懂了，“所以李建明、陳細妹那些人的屍體不見了，是你偷走了。”
Mulberry這些年暗中培養蠱術師又利用扶桑會、明日之星訓練營、名龍山會所，最初他們猜測幕後策劃者只在於斂財，其實對於桑阮來說，更重要的是培養更多的蠱術師，更多的可以餵養他體內血蠱的“食物”。
他就是只在背後狩獵的蜘蛛，蠱毒、蠱術師、金錢、權利、色欲，他將這些全綁在一起，織成罪惡的網。踏進這張網的，都會成為他的獵物。
蠱是引誘普通人落網的工具，諸如那些漂亮的年輕練習生成為權貴們的獵物。而權貴們為了色欲成為這張網的保護傘，提供源源不斷的金錢。錢又成為蠱術師們作惡的動力，像李建明這些人本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操縱者，到頭來卻成為桑阮的“食物”。
一環扣一環，桑阮站在這條食物鏈頂端，享受著“血蠱”帶來的青春。
“妄用蠱術害人，輕則死因非命，重則永世不入輪回。阿阮，你把祖訓都忘了嗎？”
桑曉的聲音沈重無比，可桑阮淒然一笑：“我早就忘了。我只記得，當初是我好心救了周雪林一命，可他帶兵屠盡了我們百岵一族，還得哥你為了封印長生不老蠱而死！這樣的仇，我就是下地獄也不會放過他——”
“可是周雪林已經死了！”桑曉重重打斷他，“冤有頭債有主，他打落金盒讓蠱蟲蘇醒，最後也因此而死，善惡到頭終有報，上天已經懲罰他了。還有當年那些周家軍，也全死了。夠了，阿阮，真的夠了，你收手吧！”
“不夠！”桑阮拂手，惡狠狠說道：“不夠的哥，一個周雪林，那些周家軍全死了又怎麽樣？他們能夠彌補我失去族人，失去你的痛苦嗎？”
“是，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我讓蠱術師用蠱術引誘年輕人送給那些大老板，然後我再殺了他們，喝他們的血。我不惜成為一個怪物，就是為了繼續活下來，繼續折磨他們周家。”
“周雨林、周承業，包括周承業的兒子、孫子，他們每個人我都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桑阮眼尾掠過腕表，上頭時針已接近“11”。頃刻間，他的語氣又平靜下來，“哥，接下來的事你不必插手。雖然我不懂為什麽你會覆活，但我真的很高興，所以那些困擾你的麻煩我不會再讓它出現在你面前。”
桑曉臉色瞬間微變：“住手，你這樣會害死曲淩。”
“曲嘉宛的後人……”桑阮嗤笑一聲，“死了便死了。”
話音剛落，他往後退一步，周圍那六名黑西裝齊齊上前，形成人墻擋在他們面前。
“哥，我知道論蠱術我比不上你。不過，這些人已經被種了傀儡蠱，不會知道疼痛，除非殺了他們，否則你別無他法。”
桑阮朝旁邊的蒙達思道：“接下來，靠你了。”
“放心吧，老先生，我會攔住他們的。”蒙達思向他行禮。
桑阮一刻也不願耽擱，他伸手搭在曲淩肩上，原本因為睡蠱而渾無力的曲淩此刻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竟跟在他身後往山裏跑去。
“曲淩！”白濟喊了聲，偏生曲淩像沒聽見似的，跟著桑阮越跑越遠。
“沒用的。”桑曉說道，“阿阮給他下了傀儡蠱，曲淩現在全被他控制了，就跟他們一樣。”
六名黑西裝正一步步朝他們逼近，桑曉眉眼一沈，只能對白濟說道：“白警官，阿阮他太了解我，我不會殺人，他們現在如同傀儡般不知疼痛，接下來可能要靠你了。”
這六人身後，那名勁瘦幹練的中年人張開十指，如木偶師於無形中操控這六人動作。
“一次性能控制六個人，這個男人，算得上高階蠱術師了。”
白濟皺眉：“不會吧，你的意思是，這六個人怎麽打都不會倒下嗎？”
一打六沒問題，但一個人打六個怪物就很有問題了。
“放心吧，不會很久的，你拖住他們一陣，我會解開他們的傀儡蠱。”
有了他這句，白濟擼起袖子，說幹就幹，“OK，本大爺也很久沒活動筋骨了，來吧！”
他猛地沖上去，瞬間撂到一個，可正如桑曉所說，那被撂到的黑西裝重重摔在地上，甚至頭磕到流血卻像沒知覺，他又站了起來朝白濟發起攻擊。
“真是怪物。”白濟暗暗啐了聲，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又揮起拳頭擊其中一人。
七個人打得激烈，桑曉心中明白，白濟就算再能打，對上六個不知疼痛的怪物也熬不了多久。
所以關鍵是那個蠱術師……
一次性操控六具傀儡對於蠱術師來說消耗極大，所以這個男人必須聚精會神，不能有一絲分心。
桑曉閉上眼，雙手在胸前抵成三角型，口中嚷嚷念著咒語。
激烈的戰鬥，無人在意的土地上，一條生物滑過泥土悄然接近。它纏著蒙達思的腳環形而上，待到蒙達思有所察覺時，他分神轉過頭，臉色驟然被嚇白——
一條黑蛇環在他肩上，張開大口露出利齒，猛地紮進他頸間。
“啊——”他慘叫一聲倒地。
失去操控者，那六名黑西裝被白濟一個掃腿，全部跌倒在地，這次沒再爬起來。
就是現在！
桑曉右手食指中指並攏，暗念了句：“起。”
下一秒，那六名黑西裝齊齊抱住腿在地上打滾，不斷哀嚎了。
接連的變故看得白濟嘖嘖稱奇，可桑曉一把拉過他，“快走。”
兩人拋下倒地慘叫的敵人，往桑阮與曲淩離開的地方追去，白濟邊跑邊好奇地問：“剛才你對他們下蠱了吧？”
“嗯，我事先做了準備，所以蛇蠱是對付那個蠱術術的，至於其他人只用石蠱就行了。”
還真是神乎其技。
白濟又問：“那你弟弟帶著曲淩去哪？不是說三破日當晚照得到月光的地方就能取出他體內的聖蠱嗎？”
剛才那裏就可以了，又何必跑遠？
“不，是我失算了，他不單單是要取出長生不老蠱。”桑曉幽幽道：“阿阮他……是要封印它。”
封印長生不老蠱的話，只有一個地方。
* * * *
嘀嗒、嘀嗒。
水滴落在地，撞出層層音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這片寂靜。
“你想封印它？”
曲淩處於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他感覺自己如同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他的靈魂，高高在上俯視自己的身體。
另一半就是他的身體，像是個木偶，被他人牽著拉著，不知疲倦地往前跑進這暗無天日的山洞裏。
他們僅憑著桑阮手裏的手電筒，這洞內坑坑窪窪，九曲十八彎，他甚至不明白桑阮是靠什麽辨別方位。
不，或者說，這個人他自己也找不到方向。
他們在一面石壁前停了下來。
前面沒路了。
桑阮頹然倚著石壁坐下來，手電筒的光照亮他沁出薄汗的漂亮面孔。微微喘著氣，他似乎真的很累。
從剛才到這裏，這點路程對於成年男性來說並不算長，也說不上累。
曲淩親眼見桑阮靠墻喘氣，一個猜想浮上心頭。
“你體內的血蠱只能讓你維持年輕的樣貌，實際上並不能真正讓你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這張年輕漂亮的皮相下，其實是具年過百歲的老年身軀。
桑阮輕哼一聲，有時，他過於討厭姓曲的聰明了。“當然，這世上真正能讓人不老不死的，只有長生不老蠱。”
有個問題在聽完剛才那個故事後，曲淩就一直想問。
“為什麽，我體內會有你們的長生不老蠱？”
在剛才那個故事裏，桑曉已然成功封印了那只邪惡的蠱蟲。
桑阮目光凜然，緊緊盯住他：“我不知道。或許，當年長生不老蠱在曲嘉宛身上做了什麽手腳。長生不老蠱的秘密，只有歷任百岵族族長才會清楚。”
也就是說，這人完全是一知半解就要封印他體內的東西嗎？
曲淩難以茍同，也猜到他下一步做法，“你想找到當年那個血陣封印它？”
如果單單是取出蠱蟲，這人沒必要帶他進這洞裏左彎右繞的。桑阮是想替桑曉封印他體內的長生不老蠱。
“當然，當年我哥為了封印他搭上了自己的命。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它再傷害到我哥了。”桑阮扶墻站起身，眼中閃爍前所未有的決心。
曲淩拼命想要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一瞬間，身體與靈魂仿佛融合一體，他踉蹌退開兩步，欣喜之餘忽地又僵立在原地。
他的身體又被桑阮控制了。
“真不愧是萬蠱之王。”桑阮忽地吐出一口血，他抹去嘴角血漬，狠狠盯著曲淩道：“可惜了，你體內的長生不老蠱未曾真正蘇醒。”
若是那玩意真正醒過來，他在曲淩下的睡蠱與傀儡蠱根本不值一提。
桑阮咬了咬牙，往剛才分岔口折返。百岵山當年遭遇山火，數年前又經歷了一場地震，如今整個山體包括裏面的山道與當年記憶中早有不同。
他也只能憑著記憶中的路徑去尋找聖地所在。曲淩像被無形的線拉扯著往前走，亦步亦趨跟在桑阮後面。
桑阮的步伐已不如最初那般矯健，曲淩暗暗猜測，一來血蠱的力量沒有他想像中那麽強，二來剛才在他身上下蠱，估計桑阮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絕對有機會。
曲淩凝住神，將註意力集中在腳下，試圖阻斷對方的控制。果然，走在分岔口的桑阮停住腳步，原先陰冷漂亮的臉此刻變得猙獰，“我看你是真的想找死。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殺了，反正長生不老蠱也未醒，我把你的屍體拖到血陣裏照樣能取它出來。”
說罷，他對準曲淩揚起手，這時分岔口的另一邊傳來聲音。
“等等，阿阮。”
是桑曉！
桑阮整個人愕住，顯然沒料到他的哥哥這麽快就能追上來。蒙達思跟那些人自然攔不住桑曉，可絕對能拖住他一段時間，怎麽可能這麽快？
從岔口走出的熟悉身影令曲淩心喜，他拼命想要上前，身體仍被桑阮控制住。
手電筒昏黃的光緩緩照出桑曉的臉。
“哥，”桑阮擋在曲淩身前，聲音變得急促：“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不會原諒我。但我只求你別攔著我，我一定要將它封印。”
就算犧牲曲淩也無所謂。
“阿阮，”桑曉輕輕嘆了一聲，光線暈染著他恬靜的面容，嘴角微微勾起，他噙著笑，仿佛剛才在外頭的劍拔弩張只是他們的錯覺。
“你不必緊張，我何時說過不會原諒你？又怎麽攔你？”
桑阮怔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你說什麽？”
他的兄長慈愛地笑了，“我們是親兄弟，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最親的人。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不會怪你的。”
桑阮楞楞盯著眼前這個溫柔的人，眼中漸漸泛起水光。一步、兩步……他不由自主地朝桑曉走過去，喃喃道：“哥，你真的不怪我？我害了那麽多人，這些年我很多時候在想，如果你在的話，肯定會生氣的。從小到大，你都說蠱是救人的東西，不能拿去害人，我……”
他走到桑曉面前，倆兄弟深深凝望。緊接著，桑曉主動向前將他輕輕攬入懷中。
“傻阿阮。那些人又怎麽能跟你相提並論，在我心中，阿阮就是最重要的。”
不對！
在後面冷靜看著相擁二人的曲淩心中警鈴大作，這不是桑曉會說的話！
桑曉就算再怎麽疼愛弟弟，但他絕對不會這麽是非不分。
“桑阮，你小心點，他不是——”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一只手高高揚起，然後從背後直接插/入桑阮心臟部位。
桑阮渾身僵住，手裏握不住那支手電筒，東西滾落地撞到石壁，光線又照向還擁在一起的兩人。
“不可能……”桑阮滿目錯愕盯著眼前的兄長，“你是哥哥，不可能會錯的……”
只見那張他無比熟悉的臉又笑了笑，隨手猛地抽出手，在半空中帶著一串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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