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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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心是什麽樣子的？
曲淩想過方小聰的、林蓉的、方忠的，甚至……他母親的，在那些人心中，衡量價值的那桿天平，是否永遠都向利益那方傾斜？
不過，現在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親眼看見了自己的心。
他的未婚夫親手剖開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臟。
時間在這剎那被凝固，桑曉漂亮的面孔沒有絲毫表情，他平靜得像上過無數臺手術的醫生，剖胸取心，動作熟練得經過無數次演練般。
動呀！
快動呀！
全身神經都在不斷咆哮，可是曲淩卻動不了。他的身體脫離了意識，完全不受控制，成了桑曉手底下的傀儡。
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他為什麽動不了？
白皙的五指伸進起伏的胸膛，然後——
將裏面溫熱、跳動的器官緩緩掏出來。
整個過程，曲淩宛若被抽出靈魂，像個旁觀者般，他沒有感覺到疼。只是，當桑曉的手開始往外移時，視線開始蒙了一層霧。
他看不清了。
霧越來越大，他隔著白茫茫的一片，依稀看見自己的心臟被桑曉握在手裏，緊接著——
他什麽也不知道了。
曲淩的雙目變得空洞。他自然沒看見，桑曉單手捏著那顆不斷跳動的心臟，漂亮的眸在看見心臟上的東西時，驟然間瞳孔緊縮。
桑曉呼吸窒了窒，向來鎮靜的面孔難得變得凝重，漸漸被慘白色彩覆蓋。
“竟然是這樣……”他喃喃低語，尾音飄散在空氣中。片刻後，屋內多了聲長長的嘆息。
……
龍京由春轉夏，早晨的溫度開始變得灼熱。
曲淩猛地睜開眼，闖入視線中的，是晨光中，桑曉微微帶笑的面孔。
下一秒，原本還躺在床裏的男人坐起身，看向床邊人的眼神充滿戒備、懷疑……與不容察覺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
桑曉微愕，隨後才道：“我是桑曉。”
“不是！”曲淩寒著聲說：“ 我查過，羅桑曉出生在南湖市，初中畢業後才到南川市工作。他不可能會你這些邪術——”
“不是邪術，是蠱。”
桑曉平靜地看他：“曲淩，我是蠱術師。”
“什麽蠱術能剖開人的身體拿出心臟的？”
“曲淩，你不信我的話，不妨看看你的身體。”桑曉目光下移到他的胸膛，“現在，已經沒事了。”
曲淩順著他的視線扯開胸前衣裳，驚悚可怕的記憶還在眼前，但是經過一個晚上……
沒事了。
他的胸膛完好如初，絲毫沒有人剖開的跡象。
曲淩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並無任何異樣，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錯覺。
錯覺？不，不可能。
瞬間，曲淩目光變得銳利，“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給我好好說清楚。”
桑曉雙唇微張，眼皮緩緩朝下，掩去所有情緒。
空氣安靜了許久，這個空間內，只剩窗外偶爾幾聲鳥叫。
待到那只鳥撲棱翅膀飛走，終於，桑曉慢慢開口。
“我說過的，我叫桑曉，不是羅桑曉。你來南疆，不，你們叫南川的地方，要找的人不是我。”
“那你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桑曉坦然答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另一個跟我長得那麽像的人，而且連名字都差不多。”
他看著曲淩的眼神澄明透澈：“你應該還記得，在南川時，我就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曲淩頓時語噎。
當初眼前這人確實口口聲聲否認過，是他一廂情願，以為對方在地震中傷到腦袋了。
但想到後來桑曉的所作所為，他又皺緊眉：
“但你後來也承認了。”
桑曉目光轉了轉，才幽幽道：“我沒辦法。因為……我丟了件很重要的東西。”
是了。
曲淩腦海中閃現當初回到龍京時，這人確實說過，他在找東西。
“是什麽？”
“……我們族的聖物。”
“聖物？”
桑曉深深看他，“曲淩，我來自南疆百岵族，就像你們聽說的，我的族人從小就學蠱。我們族有件聖物，一直都藏在山裏。可是就在你們到南川之前，它被人偷了。”
曲淩怔了怔，隨即追問：“你們的聖物長什麽樣？誰偷的？”
言語間他已經默認桑曉前面說的是真的。桑曉垂下眸：“我不知道是誰。我找到一半就遇到你，然後你身上有聖物的味道。”
他身上有聖物的味道？
曲淩不蠢，相反，幾乎是一點就通。桑曉這句話是銀線，剎那穿起所有散落在地的珍珠。所有怪異、令人不解、邏輯不通的細節，在此刻都變得合情合理。
“你……你為了找回聖物，所以冒名頂替羅桑曉跟我回了龍京，是想要剖開的我心，看那東西是不是在我身體裏？”
桑曉正想欣然點頭，結果只是喉頭滾了滾，輕輕應了聲“嗯”。
男人俊美的面孔……表情過於恐怖了。
曲淩幾乎是咬著牙繼續說：“你幫我解替身蠱，又說什麽要我的心，其實不是喜歡我，而是為了達你的目的！”
這不是疑問問，而是肯定句。
桑曉難得生出幾分窘迫，連帶著聲音也放柔，主動示弱般，說道：“曲淩，我是真心幫你的。而且，我用的這個蠱術有點特別，必須你親口答應，我才能看到你的心。”
所以一次兩次，這個男人不斷跟他說，他要自己的心。害得他以為、以為——
壞了。
桑曉看著曲淩臉色越來越難看，正拼湊些好話想緩和氣氛，就聽到對方飽含怒氣的聲音又問：
“那個聖物是什麽？怎麽會在我身體裏？”
呃……
桑曉目光流轉，只道：“我看過了，它……不在你身體裏，只是一場誤會。”
“誤會？”曲淩冷哼。
“有可能，你遇到過那個偷聖物的人，所以沾上它的味道。”
桑曉正說著，忽然間他的手腕被握住，整個身體順勢往前傾，曲淩俊美陰鷙的面孔占據整個視野。
“所、以，聖、物、究、竟、是、什、麽？”
曲淩寒著聲，一字一句抑揚頓挫，問得咬牙切齒。
四目相對。
桑曉沒有躲避，卻只輕輕回了句：“抱歉，我不能說。”
“曲淩，請你理解，我有不能說的理由。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知道了，也只會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男人甩開他，臉上嘲諷的神情表露無遺：“哼，所以我還要感謝你了？”
認識這些時日，曲淩的心思並不難猜。桑曉頗為無奈：“我沒有騙你。”
這句話只換來曲淩一聲哂笑。
下一刻，他掀起被子起身，徑自越過桑曉進了衣帽間。再出來時，身上早已換上銀灰色西裝。
眼前的男人，又是那個淩利睿智的曲總。
“曲淩……”桑曉喊他，後者開門的動作頓了頓。
男人背對他，只留下一句“我要好好想想”，隨後砰一下就門給關了。
輕風拂過，紗簾無聲揚動。桑曉對著緊閉的房門，重重舒了口氣。
還好，他信了。
曲淩很聰明，也很敏銳，他質疑自己剖開他的心不是用蠱。
確實，那不是蠱，而是……
桑曉想到自己在那顆心臟上看見的，神情不由得變得凝重。
事情往最可怕的方向發展了。而現在，他最重要的就是守在曲淩身邊！
* * * *
初夏一掃前些天陰雨淫霏，陽光透過玻璃窗，連人心中那點陰郁都消滅得幹幹凈凈。
尤其是今天周五，一周最後一個工作日讓打工人更加精神抖擻，連見面問好都特別熱情。
曲淩一路收獲著無數“曲總早上好”來到辦公室，臉上的表情卻跟“好”字半點也不搭邊。
孫偉豪敲門進來，一瞧，就發現上司像極了天氣預報裏的“局部暴雨”。
不應該呀。
前些日子，曲淩確實行為有些怪怪的。孫偉豪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從南川回來後，他就被外派出省去談公務。回來沒兩天，經年雷打不動不請假的曲總居然請了假。
孫偉豪只覺得奇怪，第二天去曲家，就發現曲家被警方拉警戒條圍起來，方秘書和他媽媽都死了。
這件兇殺案撲朔迷離，曲淩進了警局說了什麽，也沒跟他透露。
唯一慶幸的，就是前兩天，曲淩已經走出兇殺案的陰影，甚至還……
想到自己想要匯報的工作，孫偉豪頓時又打起精神，笑道：“曲總，‘Forever’的總經理來了。”
曲淩掀起眼皮，先是怔了一秒，隨後意識到對方是來幹什麽的，瞬間陰沈著臉。
“讓他回去。”
孫偉豪錯愕。
這又怎麽了？
Forever是全球頂尖的珠寶制造商，專門服務於各國皇室還有富豪名人們。這牌子最廣為人知的一次，便是之前從華國走出去的世界頂級明星葉流星，專程訂制了這個品牌的男戒，在演唱會上向性戀人求婚。
前兩天，曲淩特地讓他去聯系Forever，約他們上來商談訂對戒的事。
這是跟羅桑曉好事將近了呀！
孫偉豪樂見其成，這事辦得特別上心，終於約了人家品牌總經理，連帶著把設計師都帶上。
現在這又鬧得哪出？
“曲總，是哪裏出問題了嗎？還是羅先生不喜歡這個牌子，要是這樣，我——”
“跟他沒關系。”坐在真皮辦公椅的年輕老板微擡下頜，眉眼間都寫滿不悅，“準備些禮物送給他們，然後請他們回去了，就說，我不需要了。”
這……
難不成兩人談崩了？
孫偉豪不敢耽擱，趕忙應了聲，然後出門又是跟人道歉，又是送上禮，把這些一臉懵圈的客人給送回去。
重新進門時，恰好市場部經理抱著資料出來，兩人打了個照臉，對方使了個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老板心情很不好。
曲淩年紀輕輕上位，靠的是才能、毅力，還有恩威並施。他並非一生氣就責罵下屬的人，相反，世紀集團的管理層最佩服的，反倒是曲淩難得沈得住氣，極能克制自己的情緒。
通常曲淩情緒不好，只會反映在他會對下屬提的方案要求變得更加嚴苛。
孫偉豪心裏盤算著，約莫猜出根源——
老板情場失意了！
“曲總，這是Forever那邊送給您的新品宣傳冊，人我已經送走了。”
曲淩翻著剛才市場部經理送來的方案，頭也不擡就道：“放著吧。”
“好的。”孫偉豪見他埋頭看資料，越看臉繃得越緊，忍不住又問：“曲總，之前新助理招聘您說暫時先緩緩，最近人事部那邊有在提這事，您看……”
劉明死了也有一段時間。曲淩還缺個助理，先前他問過，老板直接就截住了。
截住這事的不是曲淩，是方小聰。
曲淩稍加思索，便明白方小聰的心思。當時他正偽裝成自己，自然盤算著身邊越少人越不會暴露身份。
想到這，曲淩頭又隱隱疼起來。
方小聰死了，可他頂替自己當“曲總”這段時間，也留下不少麻煩等著他來擦屁股。
比如，收購了一些他原先並不看好的公司。
“讓人事部去招吧。”
“好的。”
孫偉豪離開後，曲淩暫停手裏的工作，整個人深深倚進椅背，視線不經意就落在桌上那本新品宣傳冊。
鬼使神差，他伸手撈過那本印刷精美的畫冊，翻開來，迎面而來就是一對設計簡約的男性對戒。
Forever那邊是做過功夫的，知道他不喜歡繁雜，這種簡單的風格符合他的喜好，桑曉的話也——
思想戛然而止，意識到自己竟然還考慮到那個滿嘴謊話的蠱術師，曲淩黑著臉將手冊合上，又扔回桌面。
桑曉、桑曉。
他跟自己回龍京，完全就是為了尋回那什麽聖物，還口口聲聲“我要你的心”。
騙子！
曲淩想起自己前幾日還滿懷期待，讓孫偉豪去約Forever，甚至已經預想了求婚——
不。
曲淩讓自己冷靜下來。
追究罪責，沈緬於失敗的過去不是他的風格。直面挫折，尋求解決辦法才是唯一之道。
桑曉是為了尋找聖物才頂著“羅桑曉”的名跟他來到龍京。他是蠱術師，而且那個聖物……
他至今也不願意說。
桑曉剖開他的心，說聖物可能藏在裏頭。曲淩的手按住心臟，底下那顆心撲通撲通，依舊規律地跳動著。
他沒有感覺自己有什麽問題。
但什麽樣的東西，有可能藏在人的心臟裏？
桑曉身上有著太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曲淩甚至想，說不定那所謂的聖物是蠱蟲？
不，聖物的真相可以慢慢找。現在重要的是桑曉。
該如何處置他？
拋開其他不說，這次替身蠱事件，桑曉的確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幫他。
青年微仰起那張恬靜漂亮的臉，眸裏像墜滿星光，說：“不，誰都不可以。我要找的，只有你。”
曲淩反手捂住眼。
不能再想了。
陽光從落地窗下方悄然往內擴張領土，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即便沈浸在謊話中，包裹在外頭那屋糖衣依舊甜得醉人。
曲淩放下手，再次坐直身體時，心中已有了主意。
“阿豪，告訴人事部不用再找人了，助理我已經有人選，他明天就會來上班。”
* * * *
“這裏就是你的辦公室。”
孫偉豪引著新入職的員工，一路收獲無數好奇驚艷的目光，最終將人帶進32樓的小辦公室，這辦公室就在董事長辦公室斜對面。
職場新人環顧四周，臉上掩不住的新奇。
眼見左右沒人，孫偉豪忍不住心中熊熊的八卦之火，直接問道：“你跟曲總是怎麽回事？怎麽……就來這兒上班了？”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怎麽就從未婚夫變成助理了？
第一天上班的桑曉眨了眨眼，記憶回到昨晚——
“我替你考慮過了，你既然還要留在龍京找東西，起碼也得有個地方住。先前的事，我說過欠你的。現在你就留在曲家，我剛好缺個助理，你來上班，我給你發工資。”
說著不容拒絕的話，男人好像又變回在南川初次見面的模樣，高傲又矜持。
桑曉找不到理由拒絕。甚至，他還重重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總算能明正言順留在曲淩身邊了。
“因為我也不能總吃白食。”這是他最近學到的新詞匯，桑曉一臉乖巧地道：“我要工作養活自己。”
不，不是這樣。
你可以嫁進曲家，完全翹起雙腿當豪門少主夫的。
孫偉豪壓低聲音：“你跟曲總兩人不是……嗯？”
他雙手比了個心心相印的動作。
桑曉這回看懂了，他擺了擺手，坦然道：“沒有的事。是誤會，我跟他說清楚了。”
自從說開後，他在曲淩臉上看到的表情，可絲豪沒跟“喜歡”
兩字搭邊。
說起來，這也是喜事呀！
大概率，之前曲淩也是誤會自己是他的未婚夫，才會胡思亂想。現在誤會解開真是再好不過了。
誤會？？？
孫偉豪心裏咯噔一跳，老板都準備訂對戒了，這也能誤會？
可桑曉明晃晃單純的眼神，又仿佛先前說那些土味情話的不是他。
誰來告訴他，這又是怎麽回事？
不僅孫偉豪不懂，世紀集團大票員工也不懂，為啥大BOSS突然間就招了個連英語也看不明白的花瓶進來。
說花瓶，那是對這位董事長新助理最高讚譽。因為他真的啥都不會。打字、制表、英語，一問都搖頭。
除了那張臉，實打實的漂亮。
難不成這位是關系戶？
而在外頭打聽到實情的那些高層看著這位羅助理的目光就更加意味深長了。
未婚夫進公司當助理？傳言曲淩對這樁婚約很反感，所以這個漂亮小糊咖莫不是想借著助理的身份，企圖貼身“進攻”，拿下他們曲淩？
嘖，心機好深！
曲淩讓桑曉進公司的隔天就到外地開會，過了三天再回來，踏進32樓時，特地停在助理的門口。
敞開的房門，穿著白襯衣的青年正認真對著電腦，身後孫偉豪單手撐在辦公桌沿，俯身向下，兩顆頭顱幾乎貼到一起。
“你們在幹什麽？”
全神貫註的兩人猛地擡頭，兩張臉出現同一款錯愕。
曲淩瞥下嘴角，卻是點了孫偉豪：“你跟我來。”
孫偉豪訕訕摸摸著鼻子，跟著老板進辦公室。
“桑曉他對電腦不熟，我在教他怎麽用excel。”說來也奇怪怪，現在這社會，還真有年輕人連打字都不會。
但羅桑曉的學習速度又讓他瞠目。第一天，他只會開電腦不會打字。第二天，他就能像模像樣雙手按在鍵盤上，小雞啄米似地打出字來。
聞言，曲淩皺眉：“誰說他要學這些？”
孫偉豪楞住：“可是曲總，他不學的話，後面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負責我的日常起居。要教，你教他沖咖啡就好。”
孫偉豪震驚了。
不是吧？
每個月三萬塊的工資，只負責每日沖咖啡嗎？
……
“曲總，咖啡。”
身材高挑的助理身穿白襯衫、黑西褲，專業品牌店出產的衣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這具線條優美的身軀，勁瘦腰肢下是圓潤的弧度……
曲大總裁自然地收回視線，轉而看向新助理恬靜漂亮的臉。
因為上班特地修剪的短發，平添了幾分幹練與現代化氣息，完全不像之前剛走出大山的土包子。
知道真相後，桑曉在曲淩心中的定位就成了自幼在深山長大的“山頂洞人”。
蠱術之類的，在現代都市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現代社會需要的是知識與科技，桑曉什麽都不會，不過沒關系，曲淩也沒苛待他。
這個漂亮青年，嗯，每天給自己沖沖咖啡就行了。
滑進口腔的液體香醇溫潤，無論熱度、甜度都恰到好處地在他的審美範圍內。
阿豪說得沒錯，桑曉學東西真的很快。
這幾天，他瞧著對方連手機都玩得溜了。就是每天下班後，不知道總在自己房裏搗鼓些什麽。
別看他倆住一個屋，曲淩工作忙，有時下班晚，反觀桑曉，倒是對準上下班時間，不早到一分鐘，也不遲到一秒。
有時侯，兩人說話的次數低得連桑曉跟孫偉豪都不如。
曲淩忽然生出不滿。
眼見桑曉轉身就要走，他叫住他：“今晚下班別回，陪我去個酒會。”
酒會？
青年的眼明晃晃寫著：我不加班。
曲淩扯了扯領帶，擺出談上千萬大生意的面孔，“這也是助理工作的一部分。”
哦。
曲淩瞅著助理一臉遺憾的表情，“怎麽，你下班後還有事嗎？”
不應該呀。
這人在龍京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自己，還認識誰？
“沒，”桑曉搖了搖頭，“我知道了，待會下班我跟你去。”
只可惜了他房間裏那些“小家夥”……
* * * *
黑色邁巴赫停在範希爾大酒店門口。
今晚是龍京商會周年慶，眾多知名企業的老板都不敢缺席。主辦方還邀請了一些社會名流，現場還有明星大腕上臺表演助興。
世紀集團年輕俊美的總裁帶著助理踏入宴會廳，頓時就有不少人圍了上來。
桑曉一個不留神，就被擠出人群外了。
還真是受歡迎呀……
他望著在人群裏談笑風生、八面玲瓏的男人，才生出“曲淩是站在食物鏈頂端”這種真實感。
西裝筆挺的男人、靚麗窈窕的女人，紅酒杯折射出水晶燈璀璨光芒，倒映出人產觥籌交錯間的歡聲笑語。
現代社會的燈紅酒綠讓桑曉感到陌生，也感到……有趣。
他如同觀察家，一雙眼好奇地窺探視野中的畫面。直至男人走到他身邊，沒好氣說道：“你倒聰明，躲在這兒吃東西。”
曲淩看自家助理手裏食盤上堆著蛋糕、馬卡龍、蛋撻還有各色糕點，從來不在宴會前進食的他，瞬間就感覺餓了。
幾乎想也不想，曲淩握著桑曉的手腕，順勢用他的手叉起裏頭一小塊蛋糕，然後送進自己嘴裏。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等桑曉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將食物咽了下去，順道從旁抽出餐紙，輕拭嘴角。
“……”
這叉子不能用了。
發現桑曉重新換了根叉子，曲淩心裏像長了根刺，那刺不斷戳著他。
為什麽要換叉子，他就真的這麽嫌棄自己？
曲大總裁繃著臉，正要說話，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道嬌媚的聲音。
“曲總，好久不見。”
來人一襲果綠色連衣裙，裙子設計相當前衛，齊胸、腰部拼接透明薄紗，下半身是魚尾設計，完美烘托出女人火辣辣的身材。
尤其那腰，幾乎瘦得像柳條般輕逸。
這樣的裙子，只要稍長一分肉，都穿不上身。可偏偏她能，而且配上那張化著精致妝容的臉，堪稱人間尤物。
“黃小姐。”
黃霜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款擺腰肢來到兩人面前，目光輕飄飄掃過桑曉，爾後就凝固在曲淩那張俊美的面孔。
“前陣子聽說曲總遇到了些小麻煩，沒事吧？”
“有勞關心，沒事了。”曲淩應道，但語氣平淡至極。
“方秘書的事實屬遺憾，不過這位……”女人看了桑曉一眼，“是您的新秘書？”
“算是吧。”
曲淩明顯不想與她多談。
這個女人是眼下當紅的女歌手，以前他在不少商務場合遇見過。對於黃霜，曲淩的印象算不上好。
因為，這女人曾經直言不誨地邀請他去她家。
一個成年女人邀請另一個成年男人到家裏，其意圖自然不言而喻。當時，曲淩直接回絕了。但對他來說，這樣的女人也是說多一句都煩。
兩人又說了兩三句沒營養的話，剛好又有別的老總過來與曲淩攀談，黃霜識相地告辭。
然而臨走前，她像是無意，又像有意般與曲淩錯身而過。
曲淩感覺到她碰了自己的衣服。
等那名老總也走開，曲淩伸進衣兜，卻是摸著出一張房卡。
這女人！
“是那個女人給你的？她想幹什麽？”桑曉盯著那張房卡，嘴角抿緊，完全不覆往日的恬靜輕松。
相處久了，曲淩也發現，桑曉遇到重要事情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他……是在緊張嗎？
因為別的女人對自己發出邀請？
心臟好像不受控制地膨脹起來，慢慢填滿胸腔，生出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曲淩甚至暗暗抑住將要揚起的嘴角，故作煩惱：“她這是邀請我今晚去她那裏。”
桑曉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不行，你不能去。”
感受著手腕傳來的溫度，曲淩挑了下眉，壓低聲音說：“哦，沒什麽不能的，她長得挺漂亮的。”
眼見青年蹙眉，他像老師在引領學生探索問題的答案，慢慢誘導：“桑曉，我是個健康的男人，有女人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這沒什麽不能。除非，你有讓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說吧。
你是因為嫉妒才——
“你不能去是因為，她很快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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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什麽樣子的？
曲淩想過方小聰的、林蓉的、方忠的，甚至……他母親的，在那些人心中，衡量價值的那桿天平，是否永遠都向利益那方傾斜？
不過，現在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親眼看見了自己的心。
他的未婚夫親手剖開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臟。
時間在這剎那被凝固，桑曉漂亮的面孔沒有絲毫表情，他平靜得像上過無數臺手術的醫生，剖胸取心，動作熟練得經過無數次演練般。
動呀！
快動呀！
全身神經都在不斷咆哮，可是曲淩卻動不了。他的身體脫離了意識，完全不受控制，成了桑曉手底下的傀儡。
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他為什麽動不了？
白皙的五指伸進起伏的胸膛，然後——
將裏面溫熱、跳動的器官緩緩掏出來。
整個過程，曲淩宛若被抽出靈魂，像個旁觀者般，他沒有感覺到疼。只是，當桑曉的手開始往外移時，視線開始蒙了一層霧。
他看不清了。
霧越來越大，他隔著白茫茫的一片，依稀看見自己的心臟被桑曉握在手裏，緊接著——
他什麽也不知道了。
曲淩的雙目變得空洞。他自然沒看見，桑曉單手捏著那顆不斷跳動的心臟，漂亮的眸在看見心臟上的東西時，驟然間瞳孔緊縮。
桑曉呼吸窒了窒，向來鎮靜的面孔難得變得凝重，漸漸被慘白色彩覆蓋。
“竟然是這樣……”他喃喃低語，尾音飄散在空氣中。片刻後，屋內多了聲長長的嘆息。
……
龍京由春轉夏，早晨的溫度開始變得灼熱。
曲淩猛地睜開眼，闖入視線中的，是晨光中，桑曉微微帶笑的面孔。
下一秒，原本還躺在床裏的男人坐起身，看向床邊人的眼神充滿戒備、懷疑……與不容察覺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
桑曉微愕，隨後才道：“我是桑曉。”
“不是！”曲淩寒著聲說：“ 我查過，羅桑曉出生在南湖市，初中畢業後才到南川市工作。他不可能會你這些邪術——”
“不是邪術，是蠱。”
桑曉平靜地看他：“曲淩，我是蠱術師。”
“什麽蠱術能剖開人的身體拿出心臟的？”
“曲淩，你不信我的話，不妨看看你的身體。”桑曉目光下移到他的胸膛，“現在，已經沒事了。”
曲淩順著他的視線扯開胸前衣裳，驚悚可怕的記憶還在眼前，但是經過一個晚上……
沒事了。
他的胸膛完好如初，絲毫沒有人剖開的跡象。
曲淩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並無任何異樣，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錯覺。
錯覺？不，不可能。
瞬間，曲淩目光變得銳利，“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給我好好說清楚。”
桑曉雙唇微張，眼皮緩緩朝下，掩去所有情緒。
空氣安靜了許久，這個空間內，只剩窗外偶爾幾聲鳥叫。
待到那只鳥撲棱翅膀飛走，終於，桑曉慢慢開口。
“我說過的，我叫桑曉，不是羅桑曉。你來南疆，不，你們叫南川的地方，要找的人不是我。”
“那你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桑曉坦然答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另一個跟我長得那麽像的人，而且連名字都差不多。”
他看著曲淩的眼神澄明透澈：“你應該還記得，在南川時，我就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曲淩頓時語噎。
當初眼前這人確實口口聲聲否認過，是他一廂情願，以為對方在地震中傷到腦袋了。
但想到後來桑曉的所作所為，他又皺緊眉：
“但你後來也承認了。”
桑曉目光轉了轉，才幽幽道：“我沒辦法。因為……我丟了件很重要的東西。”
是了。
曲淩腦海中閃現當初回到龍京時，這人確實說過，他在找東西。
“是什麽？”
“……我們族的聖物。”
“聖物？”
桑曉深深看他，“曲淩，我來自南疆百岵族，就像你們聽說的，我的族人從小就學蠱。我們族有件聖物，一直都藏在山裏。可是就在你們到南川之前，它被人偷了。”
曲淩怔了怔，隨即追問：“你們的聖物長什麽樣？誰偷的？”
言語間他已經默認桑曉前面說的是真的。桑曉垂下眸：“我不知道是誰。我找到一半就遇到你，然後你身上有聖物的味道。”
他身上有聖物的味道？
曲淩不蠢，相反，幾乎是一點就通。桑曉這句話是銀線，剎那穿起所有散落在地的珍珠。所有怪異、令人不解、邏輯不通的細節，在此刻都變得合情合理。
“你……你為了找回聖物，所以冒名頂替羅桑曉跟我回了龍京，是想要剖開的我心，看那東西是不是在我身體裏？”
桑曉正想欣然點頭，結果只是喉頭滾了滾，輕輕應了聲“嗯”。
男人俊美的面孔……表情過於恐怖了。
曲淩幾乎是咬著牙繼續說：“你幫我解替身蠱，又說什麽要我的心，其實不是喜歡我，而是為了達你的目的！”
這不是疑問問，而是肯定句。
桑曉難得生出幾分窘迫，連帶著聲音也放柔，主動示弱般，說道：“曲淩，我是真心幫你的。而且，我用的這個蠱術有點特別，必須你親口答應，我才能看到你的心。”
所以一次兩次，這個男人不斷跟他說，他要自己的心。害得他以為、以為——
壞了。
桑曉看著曲淩臉色越來越難看，正拼湊些好話想緩和氣氛，就聽到對方飽含怒氣的聲音又問：
“那個聖物是什麽？怎麽會在我身體裏？”
呃……
桑曉目光流轉，只道：“我看過了，它……不在你身體裏，只是一場誤會。”
“誤會？”曲淩冷哼。
“有可能，你遇到過那個偷聖物的人，所以沾上它的味道。”
桑曉正說著，忽然間他的手腕被握住，整個身體順勢往前傾，曲淩俊美陰鷙的面孔占據整個視野。
“所、以，聖、物、究、竟、是、什、麽？”
曲淩寒著聲，一字一句抑揚頓挫，問得咬牙切齒。
四目相對。
桑曉沒有躲避，卻只輕輕回了句：“抱歉，我不能說。”
“曲淩，請你理解，我有不能說的理由。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知道了，也只會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男人甩開他，臉上嘲諷的神情表露無遺：“哼，所以我還要感謝你了？”
認識這些時日，曲淩的心思並不難猜。桑曉頗為無奈：“我沒有騙你。”
這句話只換來曲淩一聲哂笑。
下一刻，他掀起被子起身，徑自越過桑曉進了衣帽間。再出來時，身上早已換上銀灰色西裝。
眼前的男人，又是那個淩利睿智的曲總。
“曲淩……”桑曉喊他，後者開門的動作頓了頓。
男人背對他，只留下一句“我要好好想想”，隨後砰一下就門給關了。
輕風拂過，紗簾無聲揚動。桑曉對著緊閉的房門，重重舒了口氣。
還好，他信了。
曲淩很聰明，也很敏銳，他質疑自己剖開他的心不是用蠱。
確實，那不是蠱，而是……
桑曉想到自己在那顆心臟上看見的，神情不由得變得凝重。
事情往最可怕的方向發展了。而現在，他最重要的就是守在曲淩身邊！
* * * *
初夏一掃前些天陰雨淫霏，陽光透過玻璃窗，連人心中那點陰郁都消滅得幹幹凈凈。
尤其是今天周五，一周最後一個工作日讓打工人更加精神抖擻，連見面問好都特別熱情。
曲淩一路收獲著無數“曲總早上好”來到辦公室，臉上的表情卻跟“好”字半點也不搭邊。
孫偉豪敲門進來，一瞧，就發現上司像極了天氣預報裏的“局部暴雨”。
不應該呀。
前些日子，曲淩確實行為有些怪怪的。孫偉豪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從南川回來後，他就被外派出省去談公務。回來沒兩天，經年雷打不動不請假的曲總居然請了假。
孫偉豪只覺得奇怪，第二天去曲家，就發現曲家被警方拉警戒條圍起來，方秘書和他媽媽都死了。
這件兇殺案撲朔迷離，曲淩進了警局說了什麽，也沒跟他透露。
唯一慶幸的，就是前兩天，曲淩已經走出兇殺案的陰影，甚至還……
想到自己想要匯報的工作，孫偉豪頓時又打起精神，笑道：“曲總，‘Forever’的總經理來了。”
曲淩掀起眼皮，先是怔了一秒，隨後意識到對方是來幹什麽的，瞬間陰沈著臉。
“讓他回去。”
孫偉豪錯愕。
這又怎麽了？
Forever是全球頂尖的珠寶制造商，專門服務於各國皇室還有富豪名人們。這牌子最廣為人知的一次，便是之前從華國走出去的世界頂級明星葉流星，專程訂制了這個品牌的男戒，在演唱會上向性戀人求婚。
前兩天，曲淩特地讓他去聯系Forever，約他們上來商談訂對戒的事。
這是跟羅桑曉好事將近了呀！
孫偉豪樂見其成，這事辦得特別上心，終於約了人家品牌總經理，連帶著把設計師都帶上。
現在這又鬧得哪出？
“曲總，是哪裏出問題了嗎？還是羅先生不喜歡這個牌子，要是這樣，我——”
“跟他沒關系。”坐在真皮辦公椅的年輕老板微擡下頜，眉眼間都寫滿不悅，“準備些禮物送給他們，然後請他們回去了，就說，我不需要了。”
這……
難不成兩人談崩了？
孫偉豪不敢耽擱，趕忙應了聲，然後出門又是跟人道歉，又是送上禮，把這些一臉懵圈的客人給送回去。
重新進門時，恰好市場部經理抱著資料出來，兩人打了個照臉，對方使了個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老板心情很不好。
曲淩年紀輕輕上位，靠的是才能、毅力，還有恩威並施。他並非一生氣就責罵下屬的人，相反，世紀集團的管理層最佩服的，反倒是曲淩難得沈得住氣，極能克制自己的情緒。
通常曲淩情緒不好，只會反映在他會對下屬提的方案要求變得更加嚴苛。
孫偉豪心裏盤算著，約莫猜出根源——
老板情場失意了！
“曲總，這是Forever那邊送給您的新品宣傳冊，人我已經送走了。”
曲淩翻著剛才市場部經理送來的方案，頭也不擡就道：“放著吧。”
“好的。”孫偉豪見他埋頭看資料，越看臉繃得越緊，忍不住又問：“曲總，之前新助理招聘您說暫時先緩緩，最近人事部那邊有在提這事，您看……”
劉明死了也有一段時間。曲淩還缺個助理，先前他問過，老板直接就截住了。
截住這事的不是曲淩，是方小聰。
曲淩稍加思索，便明白方小聰的心思。當時他正偽裝成自己，自然盤算著身邊越少人越不會暴露身份。
想到這，曲淩頭又隱隱疼起來。
方小聰死了，可他頂替自己當“曲總”這段時間，也留下不少麻煩等著他來擦屁股。
比如，收購了一些他原先並不看好的公司。
“讓人事部去招吧。”
“好的。”
孫偉豪離開後，曲淩暫停手裏的工作，整個人深深倚進椅背，視線不經意就落在桌上那本新品宣傳冊。
鬼使神差，他伸手撈過那本印刷精美的畫冊，翻開來，迎面而來就是一對設計簡約的男性對戒。
Forever那邊是做過功夫的，知道他不喜歡繁雜，這種簡單的風格符合他的喜好，桑曉的話也——
思想戛然而止，意識到自己竟然還考慮到那個滿嘴謊話的蠱術師，曲淩黑著臉將手冊合上，又扔回桌面。
桑曉、桑曉。
他跟自己回龍京，完全就是為了尋回那什麽聖物，還口口聲聲“我要你的心”。
騙子！
曲淩想起自己前幾日還滿懷期待，讓孫偉豪去約Forever，甚至已經預想了求婚——
不。
曲淩讓自己冷靜下來。
追究罪責，沈緬於失敗的過去不是他的風格。直面挫折，尋求解決辦法才是唯一之道。
桑曉是為了尋找聖物才頂著“羅桑曉”的名跟他來到龍京。他是蠱術師，而且那個聖物……
他至今也不願意說。
桑曉剖開他的心，說聖物可能藏在裏頭。曲淩的手按住心臟，底下那顆心撲通撲通，依舊規律地跳動著。
他沒有感覺自己有什麽問題。
但什麽樣的東西，有可能藏在人的心臟裏？
桑曉身上有著太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曲淩甚至想，說不定那所謂的聖物是蠱蟲？
不，聖物的真相可以慢慢找。現在重要的是桑曉。
該如何處置他？
拋開其他不說，這次替身蠱事件，桑曉的確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幫他。
青年微仰起那張恬靜漂亮的臉，眸裏像墜滿星光，說：“不，誰都不可以。我要找的，只有你。”
曲淩反手捂住眼。
不能再想了。
陽光從落地窗下方悄然往內擴張領土，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即便沈浸在謊話中，包裹在外頭那屋糖衣依舊甜得醉人。
曲淩放下手，再次坐直身體時，心中已有了主意。
“阿豪，告訴人事部不用再找人了，助理我已經有人選，他明天就會來上班。”
* * * *
“這裏就是你的辦公室。”
孫偉豪引著新入職的員工，一路收獲無數好奇驚艷的目光，最終將人帶進32樓的小辦公室，這辦公室就在董事長辦公室斜對面。
職場新人環顧四周，臉上掩不住的新奇。
眼見左右沒人，孫偉豪忍不住心中熊熊的八卦之火，直接問道：“你跟曲總是怎麽回事？怎麽……就來這兒上班了？”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怎麽就從未婚夫變成助理了？
第一天上班的桑曉眨了眨眼，記憶回到昨晚——
“我替你考慮過了，你既然還要留在龍京找東西，起碼也得有個地方住。先前的事，我說過欠你的。現在你就留在曲家，我剛好缺個助理，你來上班，我給你發工資。”
說著不容拒絕的話，男人好像又變回在南川初次見面的模樣，高傲又矜持。
桑曉找不到理由拒絕。甚至，他還重重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總算能明正言順留在曲淩身邊了。
“因為我也不能總吃白食。”這是他最近學到的新詞匯，桑曉一臉乖巧地道：“我要工作養活自己。”
不，不是這樣。
你可以嫁進曲家，完全翹起雙腿當豪門少主夫的。
孫偉豪壓低聲音：“你跟曲總兩人不是……嗯？”
他雙手比了個心心相印的動作。
桑曉這回看懂了，他擺了擺手，坦然道：“沒有的事。是誤會，我跟他說清楚了。”
自從說開後，他在曲淩臉上看到的表情，可絲豪沒跟“喜歡”
兩字搭邊。
說起來，這也是喜事呀！
大概率，之前曲淩也是誤會自己是他的未婚夫，才會胡思亂想。現在誤會解開真是再好不過了。
誤會？？？
孫偉豪心裏咯噔一跳，老板都準備訂對戒了，這也能誤會？
可桑曉明晃晃單純的眼神，又仿佛先前說那些土味情話的不是他。
誰來告訴他，這又是怎麽回事？
不僅孫偉豪不懂，世紀集團大票員工也不懂，為啥大BOSS突然間就招了個連英語也看不明白的花瓶進來。
說花瓶，那是對這位董事長新助理最高讚譽。因為他真的啥都不會。打字、制表、英語，一問都搖頭。
除了那張臉，實打實的漂亮。
難不成這位是關系戶？
而在外頭打聽到實情的那些高層看著這位羅助理的目光就更加意味深長了。
未婚夫進公司當助理？傳言曲淩對這樁婚約很反感，所以這個漂亮小糊咖莫不是想借著助理的身份，企圖貼身“進攻”，拿下他們曲淩？
嘖，心機好深！
曲淩讓桑曉進公司的隔天就到外地開會，過了三天再回來，踏進32樓時，特地停在助理的門口。
敞開的房門，穿著白襯衣的青年正認真對著電腦，身後孫偉豪單手撐在辦公桌沿，俯身向下，兩顆頭顱幾乎貼到一起。
“你們在幹什麽？”
全神貫註的兩人猛地擡頭，兩張臉出現同一款錯愕。
曲淩瞥下嘴角，卻是點了孫偉豪：“你跟我來。”
孫偉豪訕訕摸摸著鼻子，跟著老板進辦公室。
“桑曉他對電腦不熟，我在教他怎麽用excel。”說來也奇怪怪，現在這社會，還真有年輕人連打字都不會。
但羅桑曉的學習速度又讓他瞠目。第一天，他只會開電腦不會打字。第二天，他就能像模像樣雙手按在鍵盤上，小雞啄米似地打出字來。
聞言，曲淩皺眉：“誰說他要學這些？”
孫偉豪楞住：“可是曲總，他不學的話，後面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負責我的日常起居。要教，你教他沖咖啡就好。”
孫偉豪震驚了。
不是吧？
每個月三萬塊的工資，只負責每日沖咖啡嗎？
……
“曲總，咖啡。”
身材高挑的助理身穿白襯衫、黑西褲，專業品牌店出產的衣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這具線條優美的身軀，勁瘦腰肢下是圓潤的弧度……
曲大總裁自然地收回視線，轉而看向新助理恬靜漂亮的臉。
因為上班特地修剪的短發，平添了幾分幹練與現代化氣息，完全不像之前剛走出大山的土包子。
知道真相後，桑曉在曲淩心中的定位就成了自幼在深山長大的“山頂洞人”。
蠱術之類的，在現代都市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現代社會需要的是知識與科技，桑曉什麽都不會，不過沒關系，曲淩也沒苛待他。
這個漂亮青年，嗯，每天給自己沖沖咖啡就行了。
滑進口腔的液體香醇溫潤，無論熱度、甜度都恰到好處地在他的審美範圍內。
阿豪說得沒錯，桑曉學東西真的很快。
這幾天，他瞧著對方連手機都玩得溜了。就是每天下班後，不知道總在自己房裏搗鼓些什麽。
別看他倆住一個屋，曲淩工作忙，有時下班晚，反觀桑曉，倒是對準上下班時間，不早到一分鐘，也不遲到一秒。
有時侯，兩人說話的次數低得連桑曉跟孫偉豪都不如。
曲淩忽然生出不滿。
眼見桑曉轉身就要走，他叫住他：“今晚下班別回，陪我去個酒會。”
酒會？
青年的眼明晃晃寫著：我不加班。
曲淩扯了扯領帶，擺出談上千萬大生意的面孔，“這也是助理工作的一部分。”
哦。
曲淩瞅著助理一臉遺憾的表情，“怎麽，你下班後還有事嗎？”
不應該呀。
這人在龍京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自己，還認識誰？
“沒，”桑曉搖了搖頭，“我知道了，待會下班我跟你去。”
只可惜了他房間裏那些“小家夥”……
* * * *
黑色邁巴赫停在範希爾大酒店門口。
今晚是龍京商會周年慶，眾多知名企業的老板都不敢缺席。主辦方還邀請了一些社會名流，現場還有明星大腕上臺表演助興。
世紀集團年輕俊美的總裁帶著助理踏入宴會廳，頓時就有不少人圍了上來。
桑曉一個不留神，就被擠出人群外了。
還真是受歡迎呀……
他望著在人群裏談笑風生、八面玲瓏的男人，才生出“曲淩是站在食物鏈頂端”這種真實感。
西裝筆挺的男人、靚麗窈窕的女人，紅酒杯折射出水晶燈璀璨光芒，倒映出人產觥籌交錯間的歡聲笑語。
現代社會的燈紅酒綠讓桑曉感到陌生，也感到……有趣。
他如同觀察家，一雙眼好奇地窺探視野中的畫面。直至男人走到他身邊，沒好氣說道：“你倒聰明，躲在這兒吃東西。”
曲淩看自家助理手裏食盤上堆著蛋糕、馬卡龍、蛋撻還有各色糕點，從來不在宴會前進食的他，瞬間就感覺餓了。
幾乎想也不想，曲淩握著桑曉的手腕，順勢用他的手叉起裏頭一小塊蛋糕，然後送進自己嘴裏。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等桑曉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將食物咽了下去，順道從旁抽出餐紙，輕拭嘴角。
“……”
這叉子不能用了。
發現桑曉重新換了根叉子，曲淩心裏像長了根刺，那刺不斷戳著他。
為什麽要換叉子，他就真的這麽嫌棄自己？
曲大總裁繃著臉，正要說話，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道嬌媚的聲音。
“曲總，好久不見。”
來人一襲果綠色連衣裙，裙子設計相當前衛，齊胸、腰部拼接透明薄紗，下半身是魚尾設計，完美烘托出女人火辣辣的身材。
尤其那腰，幾乎瘦得像柳條般輕逸。
這樣的裙子，只要稍長一分肉，都穿不上身。可偏偏她能，而且配上那張化著精致妝容的臉，堪稱人間尤物。
“黃小姐。”
黃霜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款擺腰肢來到兩人面前，目光輕飄飄掃過桑曉，爾後就凝固在曲淩那張俊美的面孔。
“前陣子聽說曲總遇到了些小麻煩，沒事吧？”
“有勞關心，沒事了。”曲淩應道，但語氣平淡至極。
“方秘書的事實屬遺憾，不過這位……”女人看了桑曉一眼，“是您的新秘書？”
“算是吧。”
曲淩明顯不想與她多談。
這個女人是眼下當紅的女歌手，以前他在不少商務場合遇見過。對於黃霜，曲淩的印象算不上好。
因為，這女人曾經直言不誨地邀請他去她家。
一個成年女人邀請另一個成年男人到家裏，其意圖自然不言而喻。當時，曲淩直接回絕了。但對他來說，這樣的女人也是說多一句都煩。
兩人又說了兩三句沒營養的話，剛好又有別的老總過來與曲淩攀談，黃霜識相地告辭。
然而臨走前，她像是無意，又像有意般與曲淩錯身而過。
曲淩感覺到她碰了自己的衣服。
等那名老總也走開，曲淩伸進衣兜，卻是摸著出一張房卡。
這女人！
“是那個女人給你的？她想幹什麽？”桑曉盯著那張房卡，嘴角抿緊，完全不覆往日的恬靜輕松。
相處久了，曲淩也發現，桑曉遇到重要事情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他……是在緊張嗎？
因為別的女人對自己發出邀請？
心臟好像不受控制地膨脹起來，慢慢填滿胸腔，生出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曲淩甚至暗暗抑住將要揚起的嘴角，故作煩惱：“她這是邀請我今晚去她那裏。”
桑曉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不行，你不能去。”
感受著手腕傳來的溫度，曲淩挑了下眉，壓低聲音說：“哦，沒什麽不能的，她長得挺漂亮的。”
眼見青年蹙眉，他像老師在引領學生探索問題的答案，慢慢誘導：“桑曉，我是個健康的男人，有女人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這沒什麽不能。除非，你有讓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說吧。
你是因為嫉妒才——
“你不能去是因為，她很快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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