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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父子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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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父子均安

顧明野趕回來的時候,文序在房間裏正被子拉過頭,一個人躺在床上沈默不語,直到他掀開被子,目睹自家夫郎的眼睛從古井無波到迅速泛紅,終於是信了烏榆傳的話。

他坐到床邊,將夫郎攬入懷中,輕聲問道:“怎麽了?”

之前禦醫就提醒過孕夫會出現情緒大起大落的情況,顧明野暗暗防備許久,眼看夫郎每天吃吃喝喝無憂無慮的模樣,還以為自己能躲過去,結果眼看都快生產了,夫郎的突然就爆發了。

“我就是,突然想哭了。”文序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我不想,一個人哭,那也太可憐了。”

“就叫你,叫你……”

眼看夫郎有點喘不上氣,顧明野連忙替他順氣,嘴裏一疊聲哄著:“確實要叫我回來,誰家王夫會自己一個人偷偷哭?最少都得七八個下人在旁邊陪著讓你撒氣,”

文序吸了一口氣,哽咽道:“我沒有,偷偷哭。”

“對,夫郎很聰明,知道讓人把我叫回來。”顧明野獎勵般吻了吻他的額頭,“為夫回來了,哭吧。”

這句話一出,文序情緒瞬間憋不住,直接決堤般崩潰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難受,他知道孕後期大喜大悲對自己不好,可是就在某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好難受好難受。

“為什麽,以前是一個人,現在,也是我一個人。”

往日裏萬事不入心的青年,這一刻在愛人懷裏,哭得像只被人欺負慘了的幼獸,在等到靠山出現那一瞬間,將所有委屈所有不滿盡數宣洩出來。

顧明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不妨礙他敏銳察覺出這句話裏的意思。

“見到了討厭的人?那我把他趕走好不好?”他低聲哄道,“夫郎是不是忘記我們成親的事情了?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成個屁的親!”嬌弱不了兩秒,文序又火了起來,手掌不停地拍著男人的胸口,“連個合巹酒都沒有,你都把我肚子搞大了,都沒把合巹酒給我補上!”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哇嗚嗚嗚!”

顧明野一臉懵逼,試圖跟夫郎講道理:“罵我就罵我,罵自己命苦幹什麽?”

“就是命苦,還不讓說嗎?”文序吸著鼻子,甕聲甕氣道,“同樣是新世紀的人,別人都是旅人,就我不一樣,說我靈魂不穩,被狗東西扣下,還被騙去打黑工!”

“好不容易回來,還是娘死爹二婚的開局,好不容易避開嫁渣男,還得斷了渣爹這門親!”

文序邊哭邊罵,哽咽著說一些混亂的話,從父母意外去世,到家裏沒錢交學費,從去兼職被無良老板扣錢,到下班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

說著說著又開始罵文蘊傑這狗東西婚前裝良人,到婚後讓他娘打工賺錢。

罵梁夫人眼瞎找了個已婚有子的老男人,她但凡不嫁文蘊傑,指不定文家下人也不會看這位主母的態度忽略他,緊接著又罵到梁夫人她爹那個老舉人簡直是古代漢尼拔,對親女兒都吃人不吐骨頭。

搞得顧明野一時之間不明白他到底是想罵梁夫人,文丞相,還是梁夫人她爹。

文序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罵誰,他罵完人又開始罵時局,最後又往被親戚騙到差點賣房子上面拐,到辛辛苦苦打工讀完大學沒多久。就進入某個奇怪的世界,被忽悠去打黑工等等。

反正不管時間和時空的順序,想到什麽說什麽,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顧明野摟住他安靜地聽,另一只手還在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夫郎話裏的事他並非全然知曉,夫郎的經歷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是不妨礙他從對方難過的語氣裏聽出了一個信息:他的夫郎委屈了。

顧明野安靜聽了許久,實在想不出該從哪裏開始安慰,最終在懷中哭聲漸歇的時候,握住夫郎的手,輕輕放到了孕肚上。

“你看,你有了我,我有了你,未來咱們還會有一個孩子。”

“你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我們是彼此的家人。”

“以後我陪你出門,會拉著你,不讓你摔跤,會護著你,不讓別人騙你,不會讓人騙你的銀子,也不允許讓別人對你大聲說話。”

“如果是你自己帶人出門,受了委屈,也不要憋在心裏,回來跟我說,我給你討公道。”

“夫郎,等孩子出生了,我們補一個成親典禮吧,好不好?”

文序的手被握著,放在高聳的肚子上,還忍不住一抽一抽的抽泣,聞言扁了扁嘴,到底是忍住了沒有嚎啕大哭,只弱弱道:“我不要典禮,我要和你喝,合巹酒。”

文蘊傑這個渣男,憑什麽娶了兩任夫人?憑什麽那個老舉人還有人嫁給他生兒育女?這種垃圾人都能拜堂成親,怎麽輪到他就連洞房都沒有?

文序記得成親典禮有很多流程,他嫌累,他不想要,他只是想著孩子都有了,跟自家夫君喝一杯合巹酒,不過分吧?

可是偏偏當初他們就是沒喝,成親什麽該有的儀式都沒有,就連成親的兩人,也只有他一人穿了紅衣。剛才猛一想起來,文序就覺得特別難受,不知道是因為見了文蘊傑這渣男,還是因為心裏憋了太多的氣。

顧明野低頭看他,最後忍不住,低下頭吻了吻他的眉心,十分認真應下這個要求:“好,咱們喝合巹酒。”

文序心滿意足地又默默流了一會淚,哭累後,最終在夫君懷裏沈沈睡去。

顧明野抱著他許久都不曾放手,眼睛描摹著他精致的眉眼,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心疼。

此時靜下心來捋了捋夫郎剛才說過的話,發現大部分都在罵男的花心女的瞎,還有一個畸形的家。

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想起收到棉袍的那一天。

他知道夫郎以前,或者說上一世是個男人,不像哥兒一般學過針線活,也沒有如同一般的哥兒那樣有些細致的心思,所以乍一收到夫郎親手做的棉袍,說無動於衷是假的。

當時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夫郎,你想要什麽?”

當時的文序沒聽出話裏的意思,只回了一句想要知道他的私房錢藏哪了。

直到他換了個說法,又問了一次。

夫郎才明白他的意思,一邊慢悠悠地翻箱倒櫃,一邊說道:“願望啊?那可多了。”

“說最想要的那個來聽聽。”

文序如同往日閑聊一般開口:“那我想要這天下的哥兒女子得到真正的自由與平等。”

“想要哥兒女子想經商就經商,想當官就當官,想不嫁人就不嫁人,想和離就能和離。”

“我想要他們不以嫁個好人家來判定自己存在的價值,不為了別人施加的目標而去討好和爭寵。”

“唔,大概就是希望他們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麽,然後被律法允許自己能去做,不用為了父母之命,或者哥兒女子應該如何的言論裹挾,這樣就行了。”

當時的顧明野聽完後沈默了,隨後才意識到想送個禮物給夫郎,其實也挺不容易。

夫郎哪裏是想要禮物呢?短短幾句話裏,一字一句都在說一件事:夫郎想要一個理想中的國家。

文序的想法對於顧明野這個本就不拘一格的人來說沒什麽奇怪的,但是對於這個時代裏延續了數千年的觀念是極具沖擊力的。

所以這個國家存在的前提,是要有一片可以任己施為的江山。自那天過後,顧明野對於大盛的皇位歸屬就上心了起來。

皇帝是不可能當的,當了就沒時間陪夫郎了。所以還是像在良國一樣,培養一個聽話又有能力的人,實在不行,對方只要聽話也可以。

他想讓這個人來坐大盛的江山,想讓夫郎期望中的場景在大盛一點一點實現,要是最終成果夫郎喜歡,他就讓人照搬會良國,

如果最終成果與夫郎期望的不一樣,那也隨時可以棄掉,讓這裏恢覆以往的規則。

當時的青年沒意識到夫君問的這句話,是對方想送自己一個驚喜的試探。只是隨口升華了一下理想罷了,實際上他本就不是會去努力實現這種虛幻理想的人。

他很自私,自私到除了自己,只有零星被認可的人能從他這裏得到些什麽,可是他又很容易遇到想認可的人。

大概是孤獨吧,所以遇到一個還算好的人,他就很容易覺得對方合眼緣。

他好像能說話聊天的人很多,卻從不愛聊自己的事,為數不多的幾次,都因為顧明野想知道,而他喜歡顧明野,僅此而已。

但是從那日起,到現在,顧明野都在很認真的替自家夫郎謀劃一片江山,文序不知道自家夫君在朝堂走到了哪一步,但是不妨礙顧明野安排了個專門嘮八卦的人來陪他聊天。

這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朝堂上被顧王爺“打壓”得擡不起頭二皇子明舒。

“表哥我和你說,據說太子燁情斷李長擎,李少將軍怒砍長舌婦!”明舒一開口,文序就知道他是天生說八卦的人才,怪不得自家小表弟被迷的七葷八素的,瞧瞧人家這八卦說的,有標題,有摘要,還有內容。

就是稱呼老是弄錯。

“二皇子,你應該叫我皇叔夫,不是什麽表哥。”

明舒面不改色,臉皮極厚地擺了擺手:“都一樣都一樣,我跟著小稚叫也沒差,表哥我繼續跟您說吧?”

看到文序點頭,甚至拿了一把瓜子,跟青石排排坐著準備開嗑,明舒忍不住眼角直抽抽,仿佛看到了自家同樣喜歡聽八卦的心上人似的。

“太子和李長擎那檔子雞鳴狗盜的事,表哥知道吧?”

看到文序點頭,明舒立刻來勁了:“他們前幾天鬧掰了!據說鬧得還挺大,鎮國將軍府都擡出去幾個人!”

“怎麽個事?”文序立刻瞪圓了眼,“開始鬧別扭搞強制了?還是吃醋殃及無辜了?”

“強制?是有點這個意思。”明舒摸了摸下巴,覺得這個形容有點準確,“我那哥哥不是得了皇叔的支持麽?他也挺篤定自己有價值,所以直接把李長擎扔過頭了。”

“可李長擎是誰?鎮國將軍府唯一的獨苗苗!他爹娘寵著呢!從小要什麽有什麽,哪裏能接受自己能力不如皇叔,被我哥厭棄的事實?”

“所以他一邀二請三威脅都見不著我哥後,就醉酒提劍擅闖太子府了,可把太子府的人嚇得夠嗆,以為他想造反!費了老大勁才把他抓住關起來,等太子回來定奪。”

說到這裏,明舒賣了個關子:“結果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文序立刻捧哏。

“太子回來聽到這件事,立刻去把李長擎放出來了!”明舒一臉牙疼的模樣,“完了就被李長擎半摟半抱帶主院去了!”

“據我安插在太子府的人說,李長擎去主院那輕車熟路的模樣,仿佛他才是太子府的主人一般,而且他在主院呆到天亮了才離開,然後那天太子上朝,才站一會就臉色蒼白,一副生了重病的模樣。”

文序已經對太子燁這個當斷不斷,優柔寡斷的性格無語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脫身,他倒好,眼巴巴送上去,是真愛無疑了。

“李長擎那邊又是怎麽回事?真殺人了?”

“這還能有假?為了給小稚說八卦,我在這些人家裏都安插了暗探呢!”明舒說起這個就十分自得。

“那天下朝後,也不知道皇叔跟我哥說了啥,反正那天上書房的氣氛很尷尬,緊接著聽說太子又開始單方面跟李長擎不來往。”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嘶”了一聲,“表哥你說,他這性子是不是有點毛病啊?斷不斷的也不給個準話,前一晚還心軟放人翻雨覆雲,再一見面就冷情冷臉互不相識,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壓根撇不清關系啊?”

“李家小霸王也是他能牽著鼻子走的?別看李家將軍沒什麽大能耐,當初被婆羅國犯邊都能八百裏加急求助,可他到底還是有點人馬能交給兒子的。雖然如今李將軍不再上朝了,但是人家能混到這個官位,多少有點本事在的。”

“這事被李家那個將軍夫人知道了,一聽自家獨苗苗搞上男人了,立刻就炸了,嘴裏罵罵咧咧說不出什麽好話,還揚言太子勾引的,要說出去讓天下百姓評評理,李長擎也是個混不吝的,居然真敢為了太子的名聲對母親拔劍相向!”

“據說那天李家父子兩拔劍對立,一個罵兒子不孝親娘,一個罵親娘存心不讓自己好過,將軍夫人哭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哦豁!”文序嗑瓜子,總算有了當初“看書”時的那種狗血淋頭的既視感,“然後呢?真動手了?”

“動了,不過是趁著他爹去兄弟家喝酒不在家。”明舒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那牲口反手砍了他娘的丫鬟,說一定是她們在他娘耳邊嚼舌根,李夫人倒是想阻止,可惜她從小溺愛這個兒子,導致李長擎耍起橫來,她壓根管不住。”

“後面李夫人身邊躺了好幾具血糊糊的身體,有些還有氣,有些倒咽氣了,但是不管是不是還活著,李長擎都讓人搬去亂葬崗處理了,一點沒留面子,嚇得李夫人當晚就發了高燒,至今還沒好全。”

果然,文序暗嘆一句,主角鬧別扭,多半是路人遭殃。

“幸好你哥坐不上皇位,否則就他和李長擎這個藕斷絲連的鬧法,指不定皇宮裏的下人都得換一批。”

明舒一聽,臉拉得老長:“他是坐不上,現在皇叔都打算把我往上推了。”

“當皇上不好?”文序好奇道,“別的不說,金銀財寶多的是。”

“小稚他爹說讓我拉我哥下來,否則不會考慮我跟小稚的事,問題是樓家人從不入朝為官,我當了個皇帝,樓家人肯定不會把小稚嫁給我,指不定用完就丟,轉身給小稚安排別人!”明舒罵罵咧咧,“皇叔就是想要我痛失所愛。”

明舒能遠離朝堂,一直在涼州過自己的逍遙日子,自然不是個拎不清的,甚至他比太子燁更能看清很多問題的本質。

從他遲遲無法踏入樓家大門,到文序一回去,他就能被樓家大舅叫去書房談話時,他就明白一件事,樓家不一定是真的打算讓他爭奪皇位後才考慮把樓清稚嫁給他,而是想讓他把跟文序有沖突的太子拉下來,免得對方得勢後針對文序。

“所以我想著大家都是明家人,要不直接把青石推上去吧,反正他才是大伯名正言順的大兒子。”明舒討好地看向文序。

“樓家女婿肯定是不能納妾的,我要是成了皇帝,光是充盈後宮一事就躲不過去,還是青石好,年紀小,沒什麽心上人,隨便充盈後宮,指不定還能找到個真愛。”

青石立刻警惕起來,捏著瓜子挪了挪小椅子,整個人躲到文序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他:“想都別想,我要跟著公子,你自己去當。”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我弟也不當,他傻乎乎的只會吃。”

明舒眉心直跳,總感覺自己今天要空手而歸,他忍不住看向文序:“表哥你是知道我的……”

文序立刻擡手制止:“別胡說昂,加上今天我倆也就見了兩次,你可別說這種讓你皇叔誤會的話。”

這句話嚇得明舒左顧右盼,確認顧明野不在才松了口氣:“叔夫,你可別嚇我。”

真讓皇叔誤會,他真的會被吊起來打的。

文序輕飄飄瞥了他一眼:“別打青石和墩墩的主意,我和顧明野都說好了,他們兄弟倆只需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就行,不用去勾心鬥角爭名奪利。”

“你想娶小稚,最好按大舅舅的要求來,至於其他會導致你娶不到小稚的因素,你自己掃平就行了,掃不平就去找顧明野幫忙,大舅舅也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他說了會考慮,就一定會考慮。”

“就是就是。”青石連連點頭,“到時候你都當皇上了,你不點頭,大臣也不能逼著你選妃不是?都說後宮不得幹政,朝堂的手也伸不到皇上的後宮裏啊。”

“你只管去做,到時候有什麽事情搞不定,就去找姑爺。”小少年生怕對方撂挑子不幹,轉頭帶樓家哥兒私奔,到時候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上,便十分積極地許諾,“到時候我幫你一起求姑爺。”

明舒翻了個白眼:“我和你都是他侄子,我求他都不行,你去就行了?”

誰知青石十分自信點頭:“對啊,到時候公子肯定幫我一起,姑爺就聽公子的!”

明舒更委屈了,但是他也知道吐槽歸吐槽,最後還得自己上。

如果真算計青石上位,不說顧明野這個手握實權的皇叔同不同意,就說惹怒了文序這個叔夫,對方一旦生氣,樓家那邊的問責他就躲不過去。

或許是終於能光明正大把外甥認回來了,樓家幾位舅舅恨不得讓大盛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樓家對唯一姑奶奶留下的孩子有多看重,幾位經商的舅舅幾乎隔天就能送一船東西過來。

就連樓大舅都不放心,讓除了科舉之外,幾乎不出涼州的樓家繼承人,樓大少爺借著講學的名頭來京城看望外甥。

想起樓清鈞準備到來這件事,明舒又積極起來:“對了,大哥應該快到了吧?要不讓我來安排大哥的衣食住行吧?”

按目前這個情況,他上位是板上釘釘的事,那他提前在大舅哥面前表示自己的誠意,指不定以後上樓家求娶的時候,對方還能幫自己說兩句好話。

文序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雖然有點心疼他的處境,但是想起對方剛才忽悠青石繼位的做法,他就毫不客氣地打破了對方的幻想。

“用不著你,表哥說到時候他住在西府書院。”

就算不住西府書院,也應該住梟王府,本來就是代表樓家來給他撐腰,表明樓家態度的,沒道理親表弟家不住,反而去一個毫無關系的皇子府邸暫。

“這怎麽行?西府書院自建成起就沒有修葺過,裏邊的家具十分陳舊。”明舒沒想這麽多,反而覺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錯。

他振振有辭道:“樓家作為文人心目中的標桿,讓樓家的大公子住在一家破書院裏,像什麽話?要是傳出去,其他地方的學子還以為咱們上京城的人不重視樓家。”

文序還沒開口,經歷過飲香樓開業賀喜的青石就笑了起來,十分歡樂道:“可是,西府書院的山長姓樓誒,據說是樓家的一個遠親,表少爺住自家書院很奇怪嗎?”

“回頭我要告訴表少爺,說你嫌棄樓家的書院破舊。”

明舒:“!!!”

“我覺得樓大少身為樓家下一代家主,肯定不是那等享樂的人,住書院再合適不過!”

這等生硬的轉口讓青石樂不可支,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文序也好笑搖頭:“你和你大哥不一樣,你按之前商量的來,大舅舅也不會真的讓你血本無歸的。”

作為盛天帝的孩子,明舒是難得清醒的人,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父親的存在不能暴露,在大伯已經有自己血脈,自己無法過繼過去,只能被養在涼州的情況下,他也十分知足。

哪怕後來大伯成了皇帝,他也受得住本心,仿佛在涼州紮根一般,幾乎不離開涼州,直到盛天帝繼位也一樣。

他深知自家父兄的品性,也知道皇位這個東西好看不好坐,隨性慣了他一點也不想去爭這個位置。

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無論是心上人的父親,還是名義上的皇叔,都想把他推上去,哪怕並不是讓他當個傀儡,僅僅只是想阻止太子繼位,他也沒辦法拒絕。

他深知有顧明野在,自己想要自由,想要娶樓清稚,就必須按對方的要求來做,所以他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是也不會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反悔不幹。

所以他抱怨歸抱怨,實際上主要還是想逗文序開心,他十分明白,只要文序開心,他的想法就能在樓家和顧明野的支持下實現。

“叔夫,我就是個胸無點墨的人,皇叔要推我上去,你得跟他說,多找幾個人來輔佐我,幫我處理朝政昂。”明舒暗戳戳提要求道,“我只想當個有名無實的皇帝,這樣我的後宮要不要進人,就由皇叔說了算了。”

文序微微挑眉,把自己面臨的和樓家大舅的矛盾,轉移到顧明野身上,這還叫胸無點墨?

到時候樓家應了他和樓清稚的婚事,萬一後宮進了人,那樓家就得找顧明野算賬了,畢竟明舒無權無勢做不得主,能做主的顧明野又是明舒的叔叔,又是樓清稚的表哥夫,讓人入宮鬧得樓清稚不開心,樓家不找他找誰?

不過明舒到底是因為自己和太子的沖突,又因為自己偏心青石和墩墩,才迫不得已接下這個擔子,所以文序還是安撫了一句:“到時候你安心地登基就行,其他的事情顧明野會給你處理好的。”

得了這句話,明舒離開梟王府的時候都是笑著走的。

另一邊,得知二皇子去梟王府,離開時一臉笑意的消息,太子燁狠狠摔碎了手邊的硯臺。

「他就是想離間我們的關系,到時候你身邊無人可用,他就能完全架空你了!」

「自古以來被權臣操控的皇帝,有幾人是能在對方的監視下成功奪權的?」

「你以為他是想借你的身份名正言順左右朝堂?那他為什麽不扶持從不上朝的二皇子,反而扶持你這個對朝政了如指掌的太子?」

「如果他真的一心想扶持你,早就把二皇子摁死了,哪裏容得對方還能在朝中跟你打擂臺!他就是想把你當成靶子吸引二皇子!讓你們鷸蚌相爭!」

「到時候你們兄弟都出事了,他這個皇叔不就順理成章登基了嗎?操控別人才能左右朝堂,哪裏有自己掌權來得安心?」

那日他去放出李長擎時,對方赤紅著雙眼說了這些話,一字一句都紮穿了他自欺欺人的面具。

如今回頭再看,他這個被顧明野選定的人連梟王府都進不得,他那個放養在涼州的弟弟卻能三番五次進去找文序聊天,太子燁瞬間信了李長擎的話。

顧明野選定他,而一直被顧明野寵愛的文序卻親近明舒,他們兄弟兩都以為自己才是那個有底氣登基的人,但是就如李長擎所說,操控別人哪裏有自己掌權來得安心?

眼看盛天帝逝世已經數十天,別說繼位大典的籌辦,如今民間連到底是誰繼位的風聲都沒傳出來。

按理說有太子在,肯定是太子繼位,可是二皇子不僅沒有暫避風頭,至今還能在朝中上躥下跳,看著也有繼位的希望。

朝中群臣跟泥鰍似的誰也不沾,一問三不知,再問就無法做決定,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實在不能怪太子燁心裏不安。

他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身邊的心腹:“送去鎮國將軍府,親自交給少將軍。”

“是!”

這封信被送到李長擎手上,過了兩個時辰,天色蒙蒙黑的時候,一只信鴿從鎮國將軍府裏飛出,振翅往越鯉府方向飛去——可惜沒飛出上京城就被人打了下來。

“終於準備動手了。”顧明野看完手上的紙條,正想放在燭火上燒了,想起夫郎還在,又收了回來。

倚在榻上的青年攏著薄被,目不轉睛地翻過一頁書,“確定城外的越鯉府軍隊是你的人領頭?”

“嗯,西南總督離開那天,費楠就已經帶隊到了。”

文序算了算時間,不由啞然。

自以為掌控的軍隊,早就偷偷到了城外,甚至在這封信寫下來之前就已經到了,太子燁和李長擎到底哪來的自信奪位?

“如果當初我沒有嫁給你,你會不會管這些事?”

“不管。”書桌後的男人十分果決,“在找到青石之前,或許會忍一忍盛天帝,如果對方下手太狠,或者大盛亂了起來,確認青石找回希望渺茫,我會帶著辰兒換個地方。”

“最差也不過是回良國,反正不會蹚這池渾水。”

當年幫天臨帝打天下是閑著沒事幹,對方人又夠義氣,索性搞點軍功弄個閑散王爺當當,畢竟在良國的時候,看顧安年那麽舒服,他也想體會一下這種快樂。

雖然最後也沒怎麽閑散下來,但是也比在良國的時候天天批奏折舒服多了。

如果不是太子燁派人刺殺文序,顧明野還真不會插手大盛的江山到底誰來坐這種破事。

大盛對於良國來說,就是一個小國家,屬於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存在,連特意派兵遠征他都嫌回不了本的那種。

所以大盛一旦有戰亂的可能,顧明野絕對會立刻卷鋪蓋帶著夫郎孩子溜之大吉。

只能說原本太子燁和二皇子五五開的奪位局面,因為自己的小心眼,被弄成了地獄開局。

文序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也是,誰樂意搞得這麽麻煩呢?”

但凡太子燁沒那麽小心眼,沒有因為失了面子就來刺殺他,顧明野肯定不會想弄死對方,文思敏求到他頭上,他可能也不會順手一幫。

甚至只要他沒有受到威脅,樓家也未必會支持二皇子奪位。

只能說都是自己作的。

又過了兩天,正值正月十五元宵節,早就打算好帶青石和墩墩晚上去看花燈的文序,因為一則消息打消了計劃。

“太子忍不住了。”顧明野出門前替自家夫郎穿好了衣服,“今早李長擎帶著鎮國將軍府和太子府的私兵,一路護著他進了皇宮。”

彼時文序還沒清醒,迷迷糊糊道:“幾個意思?不是直接打上王府嗎?”

“他綁了朝中大臣,看來是想逼我進宮攤牌了。”顧明野無意多說,給夫郎穿好衣服,便抱著他去洗漱,“一會用了早膳再睡,今夜別出府了。”

文序一邊漱口,一邊瞄著陰沈沈的窗外,含糊道:“嗯,看著要下雪了。”

等文序洗漱好,吃了早膳後,顧明野才帶著烏榆進皇宮。

聽到今晚不能去看花燈,難得不用看書的墩墩有些失落,青石因為學得快,能每天跟在文序身邊吃吃喝喝,他就不一樣了,每天被馮淮抓學習。

文序摸了摸小家夥的頭發:“今晚沒有花燈,不過等你叔叔回來後,說不定後面幾天就能補上了,到時候叔夫讓馮淮給你放假。”

墩墩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伸手去抓青石剝好的烤花生吃,青石也不說他這種不勞而獲的行為,反而把裝花生栗子的小碗往弟弟這邊推了推。

外面沒一會下起了大雪,天空黑壓壓一片,看著令人不安,文序在王府裏走來走去,從暖閣走到臥室,又從臥室走到大廳,心裏總有股說不出的煩躁。

青石不明所以,帶著墩墩跟在後面,手裏還不停剝烤花生烤板栗,剝好就放到墩墩手中的小碗裏,生怕公子想吃的時候吃不上熱乎的。

梁峰提著小火爐跟在旁邊,小火爐上面扣了個防護網,爐中碳火烘烤著放在網上的吃食。

“王夫,要不要先歇歇?”

“不用了,我坐不住。”文序捧著湯婆子,慢悠悠走著,總覺得肚子有些脹氣的感覺,脹得他心頭憋悶無比。

梁峰只當他擔心顧明野,安慰道:“主子那邊都安排好了,就是去走個過場而已,您不必太擔心。”

文序嘆了口氣:“倒也沒有多擔心,就是煩。”

梁峰不知道王夫在煩什麽,但是他知道王夫煩的時候,最好不要出聲打擾王夫,所以安安靜靜做著提火爐的工具人。

大概是宮裏的談判不太友好,下午的時候,梟王府外出現了不少刺客。

馮淮接替了梁峰的工作,在大廳裏陪著文序,梁峰則帶著暗衛爬上王府墻高處,把想闖進來的人一一射落。

此時王府獨占一條街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外面鬧哄哄半天,也沒有驚動任何百姓,畢竟西城區就不是百姓能來的地方。

文序聽著心煩,腰腹又墜脹得厲害,甚至隱隱有些疼痛,他站起身,正想回房裏躺一會,一個暗衛就從王府大門方向跑來:“啟稟王夫,文丞相要見您!”

肚子猛然抽痛一下,文序面無表情看向大門方向,語氣莫名:“他為何求見?”

“文大人說宮中局勢未定,怕您在王府出事,想接您回文府養胎。”

文序輕輕笑了一聲:“他到底還是沒有選擇我,出嫁前白叫他一聲爹了。”

心思敏捷如馮淮,又怎麽會聽不出這幾句話的意思?他使了個眼色,暗衛立即起身離開。

“王夫,您不必……”馮淮話還沒說完,站著的青年猛地晃了兩下。

文序扶住桌子,聲音幹澀道:“馮淮,去通知老管家準備好產房,我要生了……”

馮淮睜大雙眼,慢了半拍才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慌忙地跑出去找人。

刺客沒能讓井然有序的梟王府亂起來,文序一句“要生了”卻成功讓梟王府眾人臉色驟變。

產房早就準備好,老管家接到消息,立刻帶著禦醫和接生嬤嬤進來,先用草藥熏了一遍屋子,又點上禦醫調配好的藥粉。

自從文序月份漸大,廚房那邊每天都熬著老參雞湯和補血的紅棗粥,王夫如果用不上,府中下人還能沾光補一補。

如今一聽王夫要生了,廚房那邊竈火不熄,連忙用保溫的瓦罐盛出參湯和紅棗粥送去產房,還不忘燒幾大鍋熱水備著。

丫鬟們亂中有序地端著熱水進入和產房相連的隔間等待,等文序被扶著進產房的時候,她們手上的熱水都已經換了好幾輪。

大概是孩子在肚子裏呆久了,所以急不可待地想出來,文序踏入產房時,已經疼得沒了力氣,全靠青石和老管家扶著。

“快快,給王夫換衣服,你們把炭盆搬過來!”接生嬤嬤指揮著丫鬟,自己上前扶住了站不穩的青年,“和叔,您帶這小孩出去吧,這裏交給奴婢就行。”

老管家知道事情輕重,但是看到文序臉色蒼白,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還是擔憂道:“宋嬤嬤,請你……”

他才開了個頭,就被宋嬤嬤打斷了:“和叔放心,奴婢知輕重,這是咱們良國的齊君,不是什麽旁的官員夫郎,奴婢和幾位禦醫會盡力保齊君平安!”

幾句話的功夫,被人半扶半抱的青年疼得更厲害了,其他接生嬤嬤替他脫外套的時候,都能察覺到這具身體抖得厲害。

“人參雞湯端一碗進來!快點!”

“火爐往旁邊挪點!一會別妨礙禦醫!”

“門窗關緊,熱水端一盆過來,來個人幫齊君擦擦汗!別給著涼了!”

“烈酒呢?幾位禦醫那邊準備好了嗎?”

早被布置好的產房應有盡有,幾位遠道而來的禦醫和接生嬤嬤穩中有序地把各項事情安排下去,丫鬟們也被演練過好幾次,所以老管家心裏十分擔憂的場景,在這些人眼裏絲毫不慌。

老管家拉著青石走了出去,看著產房的門關上,擋住了忙碌的人影,青石才猛地打了個哆嗦。

“和伯,公子他……”

小少年臉上血色全無,雙眼發直地看著緊閉的房門,腦海裏都是自家公子疼得滿頭大汗的模樣。

“放心吧,裏面的接生嬤嬤和禦醫都是老手,肯定不會出事的。”老管家心裏也七上八下的,但是作為目前府裏唯一做主的的,他不能慌。

墩墩被馮淮抱在懷裏,從剛才文序說話開始,他就仿佛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在他眼裏那麽厲害,那麽有活力的叔夫,第一次這麽脆弱,連話都說不出來。

一陣冷風吹過,在圍了草簾的走廊外呼嘯著,驚醒了沈浸在自己思維裏的小孩。

墩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掙紮著想進產房:“叔夫!叔夫嗚嗚嗚!”

“叔夫不痛!墩墩呼呼就不痛了!”

馮淮連忙抱緊不停掙紮的小孩,一個勁哄著,產房裏的青年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動靜,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出來:“沒事,叔夫不痛!”

文序被餵了一碗人參雞湯,剛剛恢覆了點元氣,憋著一口氣喊完,整個人又軟倒在床上。

接生嬤嬤細致地擦去他額頭的汗水,心疼道:“您別說話了,再喝一碗雞湯,省點力氣,一會可千萬別暈過去。”

文序此時穿著一件單薄的中衣,衣襟被敞開露出高聳的肚皮,腿上卻蓋著一床被子。此時聽到接生嬤嬤的話,正想說這麽疼,肯定暈不過去,就看到年過半百的禦醫拿著一柄巴掌長的柳葉刀在火中炙烤。

文序:“!!!”

艹,沒人跟他說生孩子要開膛破肚啊!

這禦醫有沒有行醫執照啊?這麽大年紀會不會老花眼啊?燭火這溫度能不能達到高溫消毒的程度啊?能不能給他來點麻藥啊?

準備工作做完的禦醫拿著柳葉刀,安撫地朝文序笑了一下,緊接著一方深色的手帕就遮住了他的視線。

視線全無的文序神經緊繃,手腳卻被接生嬤嬤死死摁住,在不知是胎兒想出生還是剖腹手術的劇痛中,時間好像變得很長,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是恍惚間的錯覺。

等到一聲嬰兒啼哭聲響起,被劇痛模糊了感知的青年微微側頭,一直搭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又摸了摸脈,緊接著給他餵了一小盞味道古怪的湯藥。

隨著一句“父子均安”的喜悅聲傳來,文序困頓地閉上雙眼。

顧明野安排的人還是有點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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