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依舊撫弄著玉鏡, 大天狗也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狗毛湊過去伸手感應了一下。小鏡姬閉著眼沈睡在玉鏡中, 仿佛察覺不到周圍任何人的靠近, 沒有呼吸聲, 卻能感受到平穩有力的心跳。

大天狗很快就意識到，鏡姬雖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體，卻並不獨立，完全依附瓊瑯而存在。如果瓊瑯消失，那麽她也會不覆存在，反之她若碎裂，瓊瑯卻不會有任何影響。

簡單來說，她是瓊瑯的部分妖力與龍首之玉相結合後表現出來的一個形態。

許多妖力足夠強大的妖怪也能夠凝煉出分身來作戰，可不管他們擁有多少個分身, 所擁有的意識都同樣來自本體，本質上還是一個人。有的則妖怪可以捏造出不同形態的分身在外行走辦事, 但它們仍舊沒有獨屬於自己的感情和意識, 只能稱得上是高級傀儡。

而鏡姬則略微有些不同, 她有著獨立的思維, 雖然殘缺且朦朧，但也足夠她自己進行簡單的判斷和思考了。長此以往下去, 她終會擁有完整的意識, 當真可以稱得上是瓊瑯的孩子。

大天狗並非頭一次見到鏡姬這樣的特殊存在。

妖怪與人類不同，越是強大的妖怪就越難擁有自己的孩子, 稱得上一代霸主的妖怪大多子嗣零丁甚至沒有，於是他們便會考慮用類似的辦法來“生”下屬於自己的孩子, 以作慰藉和傳承。

這種辦法不分性別，可想要“生”下這樣的孩子，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成功率相當的低。

“你是怎麽做到的？”大天狗摸了摸鏡框，在覺得新奇的同時又感覺心裏有些怪怪的。

“很多典藏的古籍上都記載有這種儀式的陣法。”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為什麽你這麽容易就做到了？”大天狗訝異地挑眉。

他的父母在世時也是那智山頂尖高手的存在，屬於強強結合類型，然後這樣的結果就是他們活了近千年也只得他一個孩子。老兩口不是沒想過用各種亂七八糟的方式再給他添一兩個兄弟姐妹，但一直都沒能成功過。

大天狗不認為瓊瑯這樣年輕的妖怪身負比父母還要強大的實力，可這件事在她做起來是如此的容易。

“我也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而已，現在看來跟我的體質有些關系吧，”瓊瑯搖了搖頭，她身體的自愈能力極強，雖然談不上不死之身，但對於普通妖怪算得上致命的傷勢，她也能有緩慢愈合的能力。

想起她吃過人魚的心臟，大天狗神色了然地點了點頭，這種稀有生物可遇不可求，也不知它們曾經是否因此遭到屠戮，如今才會只活在傳說中。

“那麽，女兒就交給你好好照顧了，我先去泡個澡。”瓊瑯打了個哈欠，把鏡子放到他懷裏，揉了揉腰起身離開了。

大天狗微微一僵，神情古怪地捧著玉鏡，眼神覆雜。

雖說瓊瑯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可是為什麽總覺得這句話哪裏怪怪的呢……

*****

瓊瑯一大早起來泡了個澡之後，滿身的疲憊一早而空。

喘息了片刻，昨晚因生孩子而耗盡的妖力慢慢再從四肢百骸彌漫出來，讓她隱約覺得自己停滯不前許多年的妖力在遇到瓶頸後，終於有了一絲絲松動。

常言道逆境才能最大程度地激發身體內最深的潛力，但她已經三十多年沒有遇到旗鼓相當的敵人了，純靠切磋與修煉，妖力進展的十分緩慢。

如今瓶頸松動，約莫逢得一個合適的時機，就能夠再次突破了。

出神地想著什麽，瓊瑯下意識地摸了摸鎖骨中間處的胸口，淡白泛藍的細膩鱗片襯著水珠折射出美麗的光芒來。

洗漱用飯完畢後，大天狗終於尋到合適的時機向瓊瑯提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突然被他叫住留在房間裏，瓊瑯揚眉問他，“怎麽了？”

小鏡姬一直閉著眼睛在玉鏡中沈睡著，無論他怎麽溫柔呼喚精心擦拭，都不肯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大天狗略顯沮喪地放下擦拭了半天的玉鏡，丟下絲絹坐到瓊瑯對面，為二人倒了兩杯熱茶。

“瓊瑯，你不覺得軍隊和演武場那邊都過於清閑了？”拋出這個問題後，大天狗沈吟一聲，委婉地將那日所遇見的事都告知了她，“為子民減負固然是好事，可是否也應當適合地敲打敲打他們？”

瓊瑯微微側頭，立刻就明白了大天狗的意思，不止是他，昨天安倍晴明話裏話外也持有和他同樣的想法。

“你說的沒錯，這些年來是我忽略了太多東西。”瓊瑯頷首，承認了自己在這些事情上的疏忽大意。

從系統頒布修建行宮的一系列任務開始，她的重心就不知不覺地轉移到了各種基礎設施的建設與商業外交的發展上去了，再加上羅剎海的結界修建成功，更降低了她對軍事方面的註意力，一股腦地凈想著去種田。

不得不承認羅剎海妖與那智山的妖怪某些方面差距實在太大了，固然海妖不適應陸地，可他們在綠螢森林駐紮了小半年都沒能察覺土蜘蛛的存在，也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如果不是白狼和以津真天一族偵查到了異常情況，瓊瑯都忍不住懷疑哪天土蜘蛛突然沖出來把他們吃了，他們都來不及逃跑。

土蜘蛛和妖狐的事一前一後地給她敲響了警鐘，也開始重視起這方面的問題來。

“這兩天我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瓊瑯抿了抿唇，眸光落在了鏡姬身上，“我生下鏡姬，主要也是為了監視海域和綠螢森林的各種情況。”

鏡姬沒有什麽強大的攻擊能力，但只要能夠反射畫面的媒介，諸如有水面、鏡子一類東西存在的地方，留下鏡姬的妖氣標記之後，那裏一段時間內所發生的事情就會被記錄在鏡子中。

除此之外，瓊瑯還能通過她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地看到周圍百米之內任何一處正在發生的事情。

“不過演武場那邊……一時半會兒還真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來，我也很頭疼。你知道的，操練新兵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這方面大多時候都是荒在兼職負責，由於妖怪數量比不得人類國度，羅剎海的軍營編制也較為簡單。海域裏目前實力最強權利最高的將領是夜叉，在他手下統領著十幾個小將，又分別管制著數個以百為單位的營。

平時兼顧巡邏、站崗、駐紮外界和訓練等任務，每一只妖怪都很少有閑著的時候。屬於在海域內最辛苦最受尊敬，同時待遇也較高的群體。輪班輪換起來儲備軍的數量並不多，能力突出能夠擔任教官校尉等職位的妖怪就更少了。

見她鎖眉愁雲一臉的樣子，大天狗輕嘆了口氣，放緩語氣溫聲說道：“瓊瑯，我希望不管你遇到什麽困難，都能夠多想一想我。”

他承認相互尊重彼此人格的相處方式很舒服，可他和瓊瑯早已不是兩個獨立的存在了，適當相互依賴彼此並沒有什麽問題。

瓊瑯微微一怔。

“別忘了，我可是要嫁給你的，羅剎海和那智山彼此之間已經算不得外人了。”大天狗見她這副樣子，輕笑一聲戲謔地說道，“幹嘛不說話，莫不是你又要吃抹幹凈不負責？”

瓊瑯心底一暖，嘴角勾起一個彎彎的弧度，瞇起雙眸托腮道：“那你到是說說，你想做什麽？”

“我想從目前駐紮在羅剎海的軍隊裏挑選幾個可靠的妖怪放入演武場，協助夜叉他們訓練新兵，所以人手方面你不用擔心，只要征召兵馬就可以了。”

瓊瑯緩緩點頭，這也就相當於是外教了，而她和大天狗關系特殊，也不用擔心什麽了不得的軍營機密洩露出去。

“此外，我還想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批軍隊來島上駐紮，也方便和海域裏的妖怪相互切磋演武，這對兩方益處都不小。”

那智山的妖怪戰鬥力十足，訓練有素不乏精銳之師，大天狗對這方面向來格外重視，早年又時常跟隨父親領兵作戰，謀略經驗較瓊瑯要高深許多。

他詳細地將思索了許久的計劃都一一與瓊瑯細說，瓊瑯認真地聽著，時而凝眸思考，時而認同地點點頭。

大天狗想來回輪換駐守的盟軍，一方面在幫助訓練海妖的同時，也能夠使自己麾下的妖怪得到鍛煉與提升。那智山的妖怪擅長在叢林與天空中作戰，但極少和海妖交手，反之羅剎海的妖怪亦然，這樣做是個雙贏的好法子。

至於為什麽不固定派遣一個兵營負責這件事，則是大天狗希望哪怕那智山和羅剎海離得很遠，也能夠盡快融洽熟悉彼此。

待到這一體系成熟後，就可以重新編制聯軍，這樣的妖怪軍隊可以涵蓋海陸空三方面的作戰方式，無論是守是攻，都將成為震懾一方、安撫民心的存在。

“當然，我也希望你能從學園那邊挑選一些足夠優秀的妖怪出使那智山，幫助引導他們做出改變。”說完之後，大天狗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一直都對瓊瑯設立的先進教育體系很感興趣，躍躍欲試地想要吸納采取部分經驗方式融合進那智山的管理體系中，能有羅剎海的妖怪在前面帶頭，這條路無疑會走的順利許多。

瓊瑯敲著桌子凝神思考了許久，最終欣然采納了大天狗的所有建議。

“好，這件事我會通知爺爺著手去辦。”

與此同時，她召集荒、花鳥卷和一目連等妖怪，在安靜的圖書館頂層再次開展了一個重要的會議。

綠螢森林處處充滿危機，瓊瑯很重視擺在面前的種種問題，為了最大程度的改變現狀，她準備在海域內進行一次重大的改.革。

羅剎海每年都會做妖員普查工作，每一只妖怪都有身份證和工作證這種東西，書翁那裏也有完整的備案和記錄。瓊瑯準備在海域裏施行一項積分制度，全面關系每只妖怪的就職與生活。

她之前沒有設立過徭役方面的法規，如今準備減少征稅力度、設定徭役制度，包括力役、雜役、軍役等等。

“爺爺，現在幼兒園裏每五天都會有兩節軍事課吧？”

事關重大，一向老頑童形象的惠比壽在會議中也顯得格外嚴肅，他點了點頭，甕聲甕地說道：“沒錯，一節實戰課，一節理論課。”

“那麽你等會議結束以後，和你身邊那些個老頭兒商量一下，重新定制一下課表時間，在穿插一節實戰課進去。人手方面你不用擔心，大天狗會從那智山的軍營裏調動妖怪去你手下報導，你只要把定制好後的課表交給書翁就可以了。”

瓊瑯對他吩咐完，又轉頭看向花鳥卷和荒，“稅收方面把起征點提高，多刺激鼓勵大家多和其他領地的商務來往。至於徭役的事情，任何從幼兒園畢業的妖怪都必須服從，不分男女，包括每年一個月的軍役。”

二人皆是神色認真地點點頭，主管司法的是荒，他一邊聽一邊認真做筆記，好在瓊瑯所提出的這些與人類社會的制度很相似，很容易理解，擬寫律文也不難，只是那個什麽積分制度讓他有些摸不清頭腦。

“今後，所有妖怪都會有一個積分制度，關於這個新制度，我細細與你們解釋。”提起本次會議的重點，瓊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開始認真朝他們細說起來。

這個積分制其實很簡單，只是做起來可能會稍微麻煩一些。

今後每個隸屬羅剎海的妖怪在海域內進行的部分合法活動，都將會獲得積分鼓勵，比如為海域某方便做了什麽貢獻，視情況加分。

再者舉例，順利從幼兒園畢業可以獲得一定分數，成績優異與成績普通的妖怪所得分將會有高低，而從高等學園畢業的妖怪，將會得到更多的分數。

同樣，在海域各方面建設發展中表現突出的妖怪也會獲得嘉獎，這些分數將會影響每一個妖怪定居、就業、辦事等方方面面所享受的權利。積分越高的妖怪，較之積分較低的妖怪，會有種種優先享受權和更優厚的待遇。

為了鼓勵妖怪們參軍入伍，瓊瑯還規定每個妖兵每個月可額外獲得一定的分數，真正地奠定妖怪軍隊至高無上的地位，也彰顯了她對此的重視。

羅剎海在這方面落後的有些遠了，她必須盡快用此種手段將其拉回來。

同樣，如果妖怪犯了事，也會被罰扣除一定積分。

荒認真地聽了許久，無意識地咬著筆桿，待瓊瑯說完後忍不住眼前一亮，讚道：“瓊瑯這個辦法好！能者多勞，多勞多得，這樣倒是避免海域勞心勞力的去養了一堆沒用的米蟲。”

一眾妖怪深入了解之後，就積分制度轟轟烈烈地討論了起來。

大天狗也很快理解了這個制度的妙處所在，分數與妖怪們的衣食住行和享受的權力地位息息相關，那麽就會間接引導他們進行良性競爭，不管是對海域還是對他們自己，都大有益處。

同時，也一定緩解了海域許多方面發展不平衡的局面。軍事落後，那就降低這方面的積分獲取難度，誘導妖怪參與其中，若以後想推動行商發展，那直接修改貿易活動所獲得的積分，便可鼓勵妖怪進行這一類活動，因為趨利是他們的本能。

想通了這一點，大天狗看向正與花鳥卷討論的熱火朝天的瓊瑯，她分外認真的神色和寫滿自信與鬥志的面容別有一番魅力，分外的吸引人。

瓊瑯總是能給他不一樣的驚喜，大天狗忍不住為勾起一個笑容，雙眸發亮，心中升起一絲小小的驕傲。

他就知道瓊瑯不會叫他失望，他所信賴追隨的愛人，是時間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

會議開了整整一天才結束，這一次的改革需要各個方面配合彼此，眾人又花了三天時間忙碌才終於將所有律文條例編訂好。

最終，由青行燈和安倍晴明負責主筆，再次將敘述完整的公告和日報發行了出去，很快就在海域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面對陌生的積分制度和徭役規定，妖怪們有的鬥志盎然躍躍欲試，有的卻陷入了不安於迷茫之中。

只是瓊瑯還未出面穩定氛圍，安倍晴明就已經打了雞血似得寫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似乎非常支持她所做的決定，大力地引導起妖怪們深入理解她的所作所為來。

不得不說，安倍晴明很會說話，也懂得拿捏人心煽動情緒。在他的報紙文章影響下，因無知而擔憂的那部分妖怪也很快地接受並理解了這次變革，到還真幫了她的忙。

瓊瑯面上和藹，笑瞇瞇地溫和誇獎了他一番，背地裏卻命令鏡姬悄無聲息地監視起他和海域的各個重要地方。

安倍晴明自上一次被警告之後就隱隱有些不安，遂命雪女潛藏在海域中暫時不要與自己會面。

此刻，安倍晴明正處於極度的迷茫與糾結之中，羅剎海上上下下都知道瓊瑯這是在為了保護海域做準備，因為離他們很近的綠螢之森中有一個棘手可怕的大家夥，將來或許會威脅到他們的安全。

這一次，妖怪的敵人依然不是人類，而是同類。

所謂的陰陽逆轉，顛覆常理，真的就能解放拯救陰界的妖怪們了嗎？這一刻，安倍晴明長久以來所堅持的信念，竟開始產生了動搖。

雪女卻並不知道安倍晴明此刻心中的糾結與迷茫，為了輔佐他完成心中的大義，仍舊勤勤懇懇地藏在海域裏搜集各種小道消息。

見安倍晴明不召見自己了，雪女沈思，有可能是她目前能搜集的消息對於晴明大人來說已經沒什麽太大作用了，畢竟他現在身居高位，能獲得的情報比她多。

為了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幫助安倍晴明，雪女咬牙，打算試探著偷摸進行宮的書房中竊取機密。

她聽說書翁是一個不簡單的妖怪，又是第一個跟隨在瓊瑯身邊的元老，時常有愛寫日記的習慣，什麽重要和不重要的事情都會記載下來。

如果能竊取到書翁的卷軸，說不定會對安倍晴明大有益處。這樣想著，雪女將目光與心思放在了行宮深處的書房。

三月春了，雪幾乎已經快要徹底消融，她會失去天然的掩護屏障，偽裝將變得困難起來。

趁著最後的時間，雪女潛藏在殘雪中，悄無聲息地摸進了行宮的書房。

書房裏擺放著數個書架，密密麻麻地擺放著重重的卷軸，雪女沒有註意到書房的墻壁上掛著一面漂亮的鏡子。

就在她輕手輕腳地翻看起卷軸的時候，那鏡子中突然浮現出一張與瓊瑯肖似的女童的臉。

略微帶著嬰兒肥的女童驀然間睜開了緊閉的雙眸，冰藍色的眼眸毫無感情，冷冰冰地註視著雪女。

作者有話要說：

瓊瑯：談戀愛是為了建國大業，生娃也是為了建國大業，阻攔建國大業的全都殺無赦！

狗子：忽然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_(:з」∠)_

雪女：_(:з」∠)_……突然變成晴明大人的豬隊友

非晴明：我好恨啊！我是冤枉的！

****

茨木：臥槽，你這麽猛的，孩子都生了？

狗子：不……不是我的孩子，不對……瓊瑯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茨木（若有所思）：？？？

鏡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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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雪女小姐姐藏不住了，黑阿爸也藏不住了，蜘蛛也不冬眠了，emm大舅和小鹿也要加入豪華套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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