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那個……呃……你就只有這個要求嗎？”瓊瑯回過神來, 心中警鈴大作, 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難道就不想要點別的什麽東西？”

“啊，不了。”妖琴師神色堅定地搖了搖頭, “在下只此一個心願，這也是我為何從遠方來到羅剎海的原因，其他別無所求, ”

聽到妖琴師的回答, 瓊瑯頓時壓力山大, 她沒有立刻答應, 而是勉強笑了笑，“你簽下了整整五十年的契約, 就只提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嗎？這樣的話未免叫我過意不去，要不你再想想……不管你想要什麽東西我都能給你找來。”

妖琴師的面容因感動而柔和了許多, 他冷淡清高的模樣難得一見地透露出別樣的柔和來, 溫聲說道：“多謝瓊瑯大人的好意了，或許這對旁人來講有些無法理解, 但對在下來說卻意義重大。”

說到這裏，他似是想到了什麽, 勾唇輕笑了一聲，“若瓊瑯大人仍覺得虧待了我, 那今後在下譜寫出了新的詞曲, 大人能夠多多指點一二便可。”

瓊瑯嘴角一抽, 恨不得把剛剛的話一個字不落地收回來, 暗搓搓地朝著大天狗拋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大天狗原本因妖琴師對瓊瑯的態度與眼神而暗自吃醋，待聽到妖琴師的話以後，頓時忍不住憋起笑來。

見他撇開頭極力忍住笑意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的眼神，瓊瑯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將他大卸八塊，隨後面色如常地朝著妖琴師露出一個淺笑。

“常聽大家說大人的天籟之音無人可比，可是羅剎海這麽久我還未曾聽聞過大人的歌聲呢，今天總算能如願以償了。”

然而妖琴師不知道，海域裏的妖怪們雖然將瓊瑯的歌聲奉為天籟，卻從來都心照不宣地不會提起她走調的事情。

此刻瓊瑯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心卻是波瀾湧動，如果早知道妖琴師當初是打著這個主意來的，當初她一定不會輕易開口答應他的要求。

她真怕一個開口讓妖琴師夢想幻滅，隨後以為自己受到了欺騙，分分鐘毀約摔琴走人。

遲遲不開口答應，妖琴師眼中的希翼與期盼愈發的明顯，瓊瑯只得硬著頭皮問道：“那個什麽……我想問問關於你和海域的契約，你會保證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會留在羅剎海嗎？”

“這是當然。”妖琴師正色，認真地說道，“我已經和羅剎海簽訂了五十年的契約，我以我的妖力起誓，不論發生什麽，我都將會遵守約定留在羅剎海直到期限為止。”

聽到妖琴師的起誓，瓊瑯心下大松了一口氣。只要妖琴師不會跑人，那就什麽都好說，至於唱面子，她豁出去了還不行麽。

“好，我答應你。”

聞言，妖琴師的眸中爆發出驚人的喜悅來，連忙放下背後的七弦琴調起琴弦來，雙手因為激動的心情都有些微微顫抖。

“這是我譜寫的詞曲，暫未命名，希望能從大人的歌聲中得到些許靈感。我先為大人撫琴一曲，隨後你我再琴歌相和，如何？”

妖琴師把曲譜遞給瓊瑯以後，完全沒有等她回應，就開始在自顧自地彈起了琴來，很快便沈醉到了自己悠揚的琴聲中。

瓊瑯卻無心欣賞他的琴音，捏著紙張匆匆地掃了一遍，那上面都是一些質樸的字詞，顯然是一首讚美大海的淳樸歌謠，整首曲子即寧靜又溫柔。

妖力深厚的妖怪一般都擁有著超乎尋常的記憶力，妖琴師只演奏了一遍，瓊瑯就將整首歌謠的曲調都記了下來。

琴音停止後，妖琴師睜開眼睛，用看情人般的目光分外憐惜地撫了撫琴身。

“大人記下了嗎？讓我們開始吧。”

“呃……我第一次嘗這首歌謠，可能會唱的不準。”她先給妖琴師打了個預防針。

妖琴師卻混不在意地搖頭笑了笑，“大人別擔心，我的琴音會一直引導配合你的。”

她都這麽說了，瓊瑯只好趕鴨子上架地點點頭，表情分外認真，不管唱的怎麽樣，先要擺出一副好態度才行。

至於剩下的，就順其自然吧……

人魚是一個古老神秘而又奇怪的種族，它們的歌聲具有蠱惑萬物眾生的神奇力量，每一只人魚天生就擁有著美妙的歌喉。瓊瑯雖非真正的人魚，也受上天偏愛有一副與眾不同的嗓音，自小就受到身邊之人的誇讚。

而自從她食下人魚肉之後，這幅歌喉就與人魚神奇的力量完美地相契合。即便她不使用絲毫妖力，當歌聲響起之後，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擋得了這份蠱惑的力量。

隨著妖琴師的旋律漸入佳境，瓊瑯深吸一口氣，朱唇微動，唇間逸出動人的歌聲來。大天狗還是頭一次聽到瓊瑯這麽認真地唱歌，乍聽到她的歌聲，目光微微有些渙散。

只一句，妖琴師就徹底沈淪在了其中，神色癡迷地撥弄起琴弦。

然而瓊瑯也僅僅只將第一句唱在了調子上，從第二句開始，尾音劃過一個彎直接拐到了外層空間。

妖琴師被這歌聲蠱惑著，竟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他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雖然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手下卻無法控制自我，憑本能地跟隨瓊瑯所唱的曲調彈起來，與先前的歌謠判若兩曲。

瓊瑯卻暗自一喜，她沒想到妖琴師會被自己帶跑調，只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引導與配合，心裏誇讚了他一聲識相之後，更加認真賣力地唱了起來。

未曾出現歌不合曲的尷尬一幕，唱著唱著她也忍不住自我感覺良好，陶醉在了自己的歌聲中。

然而沒有了妖琴師的琴聲引導，歌謠原本的曲調頓時變得更加混亂不堪，一首寧靜溫柔中帶著些許歡快的歌謠硬是唱出了山路十八個彎來。

耳聞著瓊瑯越來越離譜的歌謠曲調，任憑被蠱惑在歌聲中的妖琴師琴藝再高超卓絕，也開始感到吃力起來。額頭隱約滲出細細密密的薄汗，他渙散的意識終於凝聚了一絲，心裏泛起淡淡的疑惑。

怎麽覺得，這首他練習了無數遍的曲子，今天彈起來格外的費勁吃力呢……

大天狗的妖力要比他深厚許多，雖然被瓊瑯的歌聲所迷惑了片刻，很快便清醒過來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目光轉向妖琴師，此刻他彈琴的動作儼然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優雅嫻熟，飛快前後上下跳動的手指看起來就像群魔亂舞一樣，帶著幾絲慌亂急促。

見狀，大天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抿唇看著被妖琴師無意識地摧殘著的七弦琴，心裏突然湧上一陣不好的預感，便連忙向瓊瑯拋去一個眼神，示意她收斂一些。

誰料為時已晚，就在瓊瑯不明所以地轉頭看向大天狗的那一刻，原本稱得上悠揚歡快的琴音伴隨著幾道極不和諧的刺耳響聲，突然間戛然而止。瓊瑯嚇了一跳，驀然收住了還未唱完的歌聲。

沒有了歌聲的迷惑，妖琴師瞬間回過神來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待到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到身前的七弦琴後，立刻僵在了座位上，也反應過來剛剛都發生了什麽。

那副被妖琴師當作情人般珍惜保養得極好的瑤琴，七根弦斷了五根，瓊瑯看向他的瑤琴，也是一呆。

“……”

“……”

“……”

房間裏一片詭異的寂靜，就在瓊瑯心情忐忑地想要開口慰問他時，耳邊突然就響起了系統瘋狂的提示音。

“叮”，妖琴師的好感度減少了了100點，當前好感度-50點。

“叮”，妖琴師的好感度提高了100點，當前好感度50點。

“叮”，妖琴師的好感度減少了了50點，當前好感度0點。

“叮”，妖琴師的好感度提高了50點，當前好感度50點。

……

提示音瘋狂地來回刷了十秒鐘，吵得瓊瑯幾乎快要耳鳴，好感度終於在原本的50點上增加了10點，停在60點後靜止了下來。

瓊瑯一顆心七上八下地隨著提示音過山車一樣地飆了幾條彎道，最後一顆大石頭落地安了心，但卻並不能想象妖琴師的思想情緒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經歷了怎樣的波瀾壯闊。

妖琴師一頭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暫緩片刻之後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眼神呆滯地雙手撫在斷掉的琴弦之上，抖動著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瓊瑯屏住呼吸看他，有一瞬間竟覺得妖琴師的樣子就像是快要哭出來。

“呃……妖琴師先生的琴藝之高超果然世間罕見，今日一聞實在令我佩服不已。”大天狗率先打破了沈默，不著痕跡地慰問他受到重創的心靈。

妖琴師回過神來，神情勉強地響應他，“在、在下不才……大人謬讚了。”

“這怎麽是謬讚呢？先生的琴技稱得上是當世第一妖也不為過啊！”瓊瑯連忙跟著拍他的馬屁。

聽到這話，妖琴師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似得，猛然握緊拳頭搖頭沈痛地道：“不！”

察覺到自己的反應過於激烈，他又扯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抱歉……在下琴藝不精，未能將這首曲子完整彈下來。”

“不不不，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唱的太不熟練了！”

妖琴師嘴角一抽，這豈止是不熟練？

但礙於情面，他還是有禮地回道：“瓊瑯大人自謙了，大人是頭一次唱這首曲子，都怪我太過著急只彈了一遍，在大人還沒有熟悉的情況下就迫不及待的開始了……”

“大人的音準雖然尚有不足之處，但絕對擔得起天籟之音一稱。”

“是嗎？哈哈哈哈你喜歡就好。”瓊瑯沒想到他會這麽給面子的誇自己，頓時覺得自己的歌聲果然是十足的動人。

連妖琴師這種對音律要求極高的妖怪都誇讚她了，這也說明她雖然跑調，但還是非常有潛力的，要不然怎麽能破格打動他呢？

被大手子承認的喜悅讓她拾起自信地挺直了腰板，心下飄飄然。

“呃……你的琴看起來不太結實。”瓊瑯摸了摸鼻子，眼巴巴地看著他，“這次沒唱完有點遺憾，不過沒關系，等你修好了這琴，什麽時候來找我彌補遺憾都可以的。”

妖琴師聞此言頓時一個哆嗦，興許是沒想到瓊瑯臉皮如此之厚，一時之間欲言又止。

“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今天實在是獻醜了，待在下修好這瑤琴之後再與大人探討音律吧……今日便先告辭了！”

在瓊瑯殷切的目光下，妖琴師一把抱起斷弦的琴落荒而逃。

瓊瑯看出他背影中的慌張，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剛剛是不是說的都是些客套話？”真叫她白高興一場。

“唉……”大天狗抿唇看著她那副傻樣，長嘆了一口氣，心裏格外同情妖琴師，“真搞不懂八十多年前我是怎麽被你迷惑住的……”

瓊瑯神情一僵，惱羞成怒地一把奪走他掛在腰間的白色海螺。

“你拿我的海螺做什麽……”

“你個死變態！八十多年前我還只是個孩子呢，你居然在那個時候就對我心懷不軌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大天狗被自己的口水一嗆，連忙伸手想把自己的寶貝海螺拿回來，“我才沒有呢，再說了這跟我的海螺有什麽關系。”

瓊瑯把海螺藏在身後躲開他的手，不容分說地朝門外走去，黑著臉道：“什麽你的海螺，這是我的海螺。”

“難道不是你送給我的嗎？”

“你的東西不就是我的東西，我拿自己的東西怎麽了？不給你就是不給你。”

“…………”

*****

妖琴師抱這琴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自己房間裏，哆哆嗦嗦地設下一道禁止把紙門鎖的死死的，方才安心地坐到案桌邊，失魂落魄地看著自己心愛的瑤琴，痛惜不已。

找來蠶絲熬夜修補斷線後，妖琴師抱著瑤琴沈痛地扼腕嘆息，世間第一天籟之聲他如願以償地聽到了，可是和想象中的差別有些大。

不過這也不能怪瓊瑯，是他的境界還不夠高。

看著修補好的琴弦，妖琴師一臉凝重地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他自認為對音律琴技的造詣在世間無人能及，也向來對自己的指法和技巧自信無比。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也會有被別人的歌聲帶走調的一天。

明明應該作為引導的琴音，卻被歌者帶跑了曲調，甚至到弦斷之時都未能反應過來，這說出去簡直是奇恥大辱！

“唉……”

妖琴師長嘆了一口氣，神情失落。好琴者一向高潔自律，同時也有超脫常人的平穩心境，唯有靜下來才能彈奏出心中的琴聲、

可他今天在彈錯曲調之後，竟在瓊瑯和大天狗面前再三失態，實在是不該。回想起瓊瑯的歌聲，妖琴師一時間神情糾結，對她又愛又恨。

“看來我的心境和琴技，都還差得很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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