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話, 荒與茨木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但兩人依然各不退讓。

茨木金色的瞳眸瞥了遠處躲在小樹林裏暗中觀察的某只妖怪, 淡聲道：“是星熊童子給你們報信的吧？跑得還真快。”

“我可沒有想主動挑起鬥爭，是他非要阻礙我。”茨木微擡起下巴, 語氣冷淡而堅定地說道，“我在說一遍, 瓊瑯拒不拒絕是她的決定，旁人沒有資格做主。”

荒的雙眼微微一瞇，陰沈地回道：“你是要一意孤行了？”

看到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大天狗眼皮一抖, 隨後擡手一揚道：“先別急著吵架。”

“茨木。”大天狗看向他, 湛藍色的雙眸中映照著對方固執而冷漠的身影, “不論你怎麽做, 瓊瑯是絕對不可能如你意願而離開羅剎海的。”

“我知道, 我從來沒說過要讓她立刻就答應我。”茨木扭頭無視荒, 他早就做好了被瓊瑯拒絕的準備。

“不管瓊瑯會怎麽做, 我只不過是想讓她知道我的心意罷了, 僅此而已。”

他們大江山的妖怪, 一旦喜歡上了某個人，就絕對不會羞怯猶豫地藏在心裏。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荒的臉色變得緩和, 反而更加難看了，大天狗聞言, 卻抱起了雙臂, 閉上雙眼道：“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瓊瑯絕對不可能……”

“你憑什麽認為我等不到那一天？”茨木眼神微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妖怪的壽命如此之長，一天與十年又有什麽區別。”

他有的是耐心去等候。

聽到這句話，大天狗的身形頓了一頓，看來這個對手比想象中的要難纏一些呢……

“不憑什麽，我們只知道瓊瑯永遠都不可能會答應你的請求。”

茨木輕笑了一聲，嘴邊帶著幾絲冷意，“那這和我向她表露心跡又有什麽關系？”

“還用問嗎？你這樣做會讓瓊瑯為難的。”大天狗睜開雙眼，眸光也漸漸變冷，但他卻不露情緒地微微一笑，“而且，這樣做所導致的結果對你來說也不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飽含耐心，徐徐勸誡道：“瓊瑯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你和她認識不過才兩個月，而她對羅剎海的感情卻傾註了八十年，這八十年是你無論如何都跨越不過去的溝壑。”

“而且，瓊瑯對於感情一向細膩內斂，你對她表露愛意，她反倒有可能因此困擾。以她的性格來講，你這麽做的話，她只會盡力和你劃開界限。”

通過這些日子的相處，瓊瑯是一個什麽性子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這個姑娘對於每一個人心中都有著一套自己的相處方式，從不會逾越一絲一毫。

雖然面上溫和，實際上卻把遠近親疏都分得很清楚，並不是一個能夠輕易打動的人。

荒點頭附議，“沒錯，瓊瑯的心中裝滿了羅剎海，我不希望你因為這種事情給她增添煩惱和困擾。”

看著沈默的茨木，大天狗緩緩地吐出最後一句話，“這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嗎？”

縱然茨木是他的競爭對手，但大天狗從來都不認為對方會有什麽威脅，他對瓊瑯的了解欠缺太多，必敗無疑。

想起瓊瑯原本就對他有些生疏的態度，茨木終於因遲疑而動搖了。

之前在大江山尋她的那個早上，盡管他已經把對方當作了如酒吞一樣的摯友，但看得出來，瓊瑯的話語隱隱帶著婉拒的意味。瓊瑯眼中的他，更像是普通朋友和盟友的關系。

所以茨木一點都不懷疑大天狗的說辭，這讓他胸口有些發悶。

看到他一言不發，荒終於松了口氣，大天狗則沖他淺淺一笑，暗自遞了個安撫的眼神。

荒看向大天狗的目光頓時柔和了不少，眼中充滿了信賴，與看茨木時完全不同。

片刻後，茨木終於再次開口，別扭的語氣少了幾分冷淡，卻多了一份挫敗，“為什麽瓊瑯會盡力和我劃開界限？那個僵屍不過第一次見面就向她求婚，她不是也什麽都沒有做。”

難道他連一個初次見面的僵屍都比不上嗎？

大天狗抽了抽嘴角，有一種揮他一臉風刃的沖動，卻還是不得不耐心地微笑道：“所以你看，瓊瑯不是拒絕他了嗎？”

“而且，跳哥對於瓊瑯又不是真正的愛慕，只不過是出於普通人的喜歡罷了，說白了就是單純的想找一個能夠照顧弟弟妹妹的人而已。”

掃了一眼茨木，大天狗垂下眼眸，淡聲道：“就和你一樣。”

聽到這句話，茨木頓時豎起了雙眉，不悅地緊盯住他，“你什麽意思，你們懷疑我對瓊瑯的真心嗎？我和那只僵屍可不一樣……”

“難道不是嗎？”大天狗語氣中帶著幾分肯定的意味，“我知道，你們大江山的妖怪一向熱愛追逐強者的腳步，瓊瑯很優秀，你會這樣做我一點也不意外。”

“我不否認我喜歡她有這一點原因，但是……”但那絕對不是這份感情的全部。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選擇留在羅剎海？”大天狗驀然打斷他的話，擡眸直直地看向他，“與其讓瓊瑯和你回大江山，你留在羅剎海豈不是更好？”

“茨木，如果讓你在酒吞和瓊瑯之間抉擇，你會怎麽做？”

這句話比任何理由都要直切要害，宛如一塊巨石般砸在茨木心上，把他所有想要說的話都打回了肚子裏。

凝固的沈默間，大天狗再次開口了，他神色認真地說道：“不用回答，我想我們都應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他以自己所追求的大義擔保，茨木絕不可能會為了僅相識兩個月的瓊瑯而放棄自己朝夕相伴與之出生入死兩百年的摯友。

“換成是瓊瑯的角度，你就該知道她為什麽永遠都不可能會答應你了。”

羅剎海在瓊瑯心中的地位，就好比酒吞在他心中的地位。

“所以，由此看來，實際上……”大天狗抱起雙臂，眼眸中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暗光，神色淡淡地開口，“你根本就沒有那麽喜歡瓊瑯，或者說……你對她的感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喜歡。”

這句話令茨木心中心中狠很一震，臉色有些發白，握著花束的雙手也開始僵硬起來。

沈默間，他的眼光中閃過一絲迷茫與糾結。

他從來沒有喜歡上過任何一個女妖，也不明白真正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感覺，只知道瓊瑯給他的感受不同於以往認識的任何人。

但換句話說回來，他所遇到的妖力在自己之上的女妖，只有瓊瑯一個。

所以……難道真的像大天狗說的那樣嗎？

看著茨木抿唇蹙眉透露著迷茫的樣子，大天狗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

實際上他所說的那句話，前半句是真的，後半句卻是假的。茨木的確真的喜歡瓊瑯，但是這份喜歡並沒有非常深刻。

不過嘛……就算茨木不可能俘獲瓊瑯的心，他也要第一時間掐滅茨木心中的那簇火苗。

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把瓊瑯從他的羽翼下奪走。

“大天狗說的也是我想說的，你該不會還聽不明白吧？”荒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不少，聽完大天狗的話，他也不覺得茨木會有什麽威脅了。

半晌後，茨木才輕聲道：“我不會讓她難做的。”

聞言，旁邊兩只妖怪嘴角才掛上一絲輕松的笑容，大天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

事情解決，荒與大天狗雙雙並肩離開，獨留茨木一個人坐在茂林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擺弄著手中的花束發呆。

片刻之後，他回過神來，餘光淡淡地掃了一眼身後的草叢，“你還想躲到什麽時候？”

空氣凝固了幾秒，草叢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星熊童子一言不發地盯著滿頭樹葉走過來坐到了他身邊。

“平常叫你幹活的時候磨磨蹭蹭，打起小報告來倒跑得飛快。”茨木嫌棄地掃了他一眼，“膽子還真大，不怕我揍你？”

星熊童子縮了縮脖子，隨後硬著頭皮道：“你想打就打好了，反正就算再給我一百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那麽做！”

茨木難得沒有發怒揍他，只是眼珠掃了一拳卷著浪花的沙灘，問道：“你倒是一向誠實的發蠢。”

相處多年的兄弟此刻情緒不正常，星熊童子也不胡鬧了，他沈默了一下，開口安慰道：“你別再想瓊瑯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連你也覺得她永遠都不會答應我？”茨木瞥了他一眼，語氣有幾分莫名。

“我不知道。”星熊童子嘆了口氣，呆呆地看著天空中雲卷雲舒，“雖然我很怕瓊瑯，但是我也很喜歡她。她脾氣溫柔性格好，妖力智慧我都及不上，而且做飯也很好吃……”

“那你還那麽怕我把她帶回大江山？”

星熊童子沈默了一下，冷不丁地答道：“但是，我更擔心你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不知身在何方。”

“我可不希望我們兩個一起來羅剎海，最後回到酒吞身邊的卻只有一個人。”

天空中的鷗鳥飛過劃出一道弧線，伴隨著聲聲清鳴，兩只妖怪肩並肩坐在石頭上，望著潮起潮落的海灘出神，花枝在風中搖曳擺動。

許久之後，茨木方才站起身來，朝著遠方走去，“夠了，你不用再陪著我了。”

“你要去哪兒？”星熊童子一怔。

“趁花雕零之前把它送給瓊瑯。”茨木語氣平靜地回答著，堵上了星熊童子的嘴，“你不用怕，該怎麽做我心裏有數。”

隨後，在寂靜無言的空氣中，他捧著花束慢慢地朝著惠比壽常常垂釣的地方走去。

羅剎島的一個小角落正放著兩把小小的椅子，瓊瑯在處理完幼兒園裏的事物以後就陪著惠比壽來這裏垂釣了，放松心情之餘也可以和老頭子嘮嘮嗑。

此刻惠比壽又中途離開回林子裏的小池塘去餵金魚了，剩得瓊瑯一個人躺在自制的搖椅上捏著魚竿幫惠比壽看守魚簍。

四下無人，她正悠哉悠哉地閉著眼睛，嘴裏大聲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兩只細嫩的大長腿跟著非常有節奏的搖擺，看起來輕松歡快的模樣，還很亢奮。

或許是羅剎島讓她如此安心，此刻茨木收斂了妖氣，她也沒有警惕地察覺到他的到來。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你在唱什麽？我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你跑調已經跑得這麽厲害了嗎？”

“咳咳——”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瓊瑯嚇得渾身一個激烈，差點被口水嗆到，歌聲也跟著戛然而止。

她唱的是上輩子的老爸最愛的經典老歌，字字都是中文，這群島國妖怪要能聽得懂才有鬼了。

瓊瑯連忙停止了抖腿的動作，直起身來正襟危坐，恢覆成了平常優雅的姿態，只是臉上還帶著兩分被撞破的惱羞與尷尬。

今天好不容易不用照顧小崽子們，也不用和大天狗書翁等人開會，更不用窩在行宮裏加班，難得清閑的功夫……

“你怎麽會到這兒來……”瓊瑯帶著幾分納悶地問道，轉頭看見茨木便怔住了。

“見到我不用這麽拘謹。”

茨木沒看懂她的尷尬，只以為瓊瑯是見到自己才下意識地做出這樣的姿態來，雖早就習以為常，內心仍有一抹失落。

他走過去，一把將大大的花束遞到瓊瑯面前，低聲說道：“這是我送給你的。”

瓊瑯沒有第一時間回話，也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微微睜大眼睛打量他，那靠的極近的花瓣掃過她的鼻尖，輕風掀起一陣淡淡的香氣。

見狀，茨木保持著遞花的姿勢，輕輕撇開頭，“謝謝你這些日在羅剎海對我們的照顧，星熊那混小子天天大禍小禍闖不停，還常常幫倒忙，給你添麻煩了。”

“……早上聽你說很喜歡別人送你花。”頓了頓，他繼續輕聲道，“這束花就當做我對這些日子的款待的答謝吧。”

瓊瑯聽完這段話，在確認對方的舉動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之後，才放松下來，笑著接過了花束，“這樣啊……那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一邊接過花束，瓊瑯悄悄松了口氣，她真是被跳哥突如其來的騷操作給驚到了，還以為茨木也要來這麽一出呢。

她伸手捋了捋頭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不過是隨口一句話，讓你費心了。”

瓊瑯有些驚訝，真看不出來，這只作風粗獷的妖怪也會有這麽細膩正常的一面。

茨木怎麽也是客人，她之前忙這個忙那個天天像個陀螺一樣轉不停，又有些下意識忽略他的意味，回想起來好像的確有些招待不周呢……

看著她把花束抱在懷裏，茨木松了口氣，心中卻覆雜不已。大天狗說的沒錯，假如他真的示愛的話，瓊瑯一定不會接下這束花。

“你是第二個送我花的人了，謝謝你，很漂亮呢。”瓊瑯擺弄著這束五彩繽紛的花束，擡頭沖他一笑，“我會帶回去放在花瓶裏的。”

看著那嬌艷的花瓣在風中搖曳，再聽到瓊瑯的話語，茨木的心情也跟著莫名好了起來。

他嘴角緩緩露出一絲微笑，微微提高聲音道：“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對吧？”

“當然。”瓊瑯擡頭，神色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朋友的話……那可不可以不要總是再躲著我？我承認在大江山的時候，我做的不太……”

今天的茨木看起來好像和往常哪裏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瓊瑯覺得他好像變得和正常人一樣了。

“沒有的事！抱歉……”瓊瑯失笑著打斷他，緩聲說道，“約戰的事我從沒在意過，之前是我招待失禮了，你別放在心上。”

聽到這句話，茨木眼前一亮，“那摯友你不會再躲著我了吧？”

瓊瑯嘴角一抽，突然又變得不正常了，“沒有啦……我只是太忙了而已，咳……那個……你能不能，叫我的名字就好……”

“你果然一直不喜歡我這麽叫你……”茨木微嘆了一聲，緩緩笑道，“也罷，總歸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瓊瑯。”

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瓊瑯不喜歡他過於熱切的樣子，那他就學著大天狗那樣好了。

大天狗的一番話讓他心頭再分不清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只是那個問題他此刻回答不出來，也不想再去想了。

花束終究還是送了出去，盡管說出口的理由已經完全與初衷不同。

但只要瓊瑯收下了，不再抵觸他，二人能夠像別人那樣親近愉快地相處，就足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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