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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雪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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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雪溺(四)

晚上十點鐘,方果盯著電腦屏幕,毫無睡意。

相比於采訪對象向記者提問更離譜的,大概就是采訪對象的第二次提問。大約一個小時前,方果給秦川發去了關於女主的疑問,眼瞅著對方短時間內似乎不會回覆,她也懶得再等,利用空閑時間又看了遍提綱。

直到微信提示音響起,她點開對話框,發現秦川又沒有按套路出牌。

“作家秦川”:方記者為什麽會問起這個呢?[微笑]

說真的,方果其實不大喜歡跟這種人——年紀比她大上一輪,又故作高深的人打交道,她清楚自己年輕,許多時候還不很能明白對方的深意,在這種人面前,總覺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看得明明白白,頗不自在。

看到這個問題,方果下意識想裝一裝試試,也想個神秘的問題問過去。可是左想右想,她又覺得那純屬浪費時間,細軟的指尖在鍵盤上方停留許久,最後還是將真實的想法打在了框中。

“恕我冒昧對您的著作進行主觀解讀……女主角李子宸在之前的性格和最後一次在雪山時的性格相差太大了,中間也沒有交代發生了什麽變故,您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打出最後的問號那一刻,方果沒來由地覺得心頭一顫,好像有什麽深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頂破了泥土,悄然冒出了嫩芽。

這一次,秦川回得很快。

“作家秦川”:至少最後的結局是好的,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永遠不再分開。影視,戲劇,小說,甚至現實,我們都在不斷地祈求一個好結局,不是嗎?

方果看到這一大段話,沒有覺得有一點安慰作用,甚至心裏感覺越來越痛。

是嗎?是那樣的嗎?只要結局是好的,真假都無所謂了?

她當即給了回覆:您是寫故事的人,您應當比我更清楚——一個好的故事,就一定要與美好結局劃上等號嗎?

發過去的瞬間她就有點後悔了,總覺得語氣有點沖。沖就沖吧,畢竟這是她心中所想,是真實的文字。

這一次,過了許久,對話框餘下空白,秦川沒有再回一句話。方果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有點兒怕,雖然師傅給她的指示是讓她隨意發揮,但是現在看情況,沒準是她把人家給氣著了啊!

左等右等不見回覆,方果只好先將聊天截圖下來發給了季緣,之後便去洗漱了。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她從洗手間裏出來,一頭紮進臥室看消息,頓時更難受了——秦川沒回話,師傅也沒回話。

再翻開自己頭腦一熱時說的話,方果心裏五味雜陳,一面痛恨自己幼稚,一面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沒錯。然而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只有先上床睡覺,養足精神,好事壞事都留給明天煥然一新的自己。

在她無法看到也無法觸摸到的,屏幕的另一端,秦川捏著啤酒瓶,一言不發地縮在床角。

這是間不算大的臥室,環境還算幹凈,只是東西擺放得十分混亂,像是被人故意打亂的。

床角的男人頭發留得有些長,發尾蔫了吧唧地垂在肩頭。往日還算帥氣的面容早已被時間侵蝕得不成樣子,滿面油光,胡子拉碴,只有那雙眼睛依然很亮,倒映出啤酒瓶上的光。

秦川仰頭,右手顫顫巍巍地舉起瓶子,飲盡最後一口酒。

“不可以,不可以……”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嗓音低啞,似是已經被酒精浸了個透。

隨後,他像是失去力氣般,忽然向一側倒去,陷進柔軟的被褥裏,嘴裏依舊嚷嚷著細碎的言語。

“不可以想起來……不可以……”

他又覺得自己好笑,他有真正記住過什麽嗎?

彼時夜風輕柔,穿過窗欞拂在他身上,明明是如此輕的觸碰,卻僅僅一瞬間就讓他清醒。那好像是來自遙遠過去的一次撫摸,好像是夢中某個人的一次回擁。

下一秒,淚水滑落,秦川逐漸分不清虛幻與現實,逐漸看不清眼前情景,只是多年前的一處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對不起……我……”他含混不清地哭泣著,哭泣著。

月亮漸漸被雲層遮掩,這一晚,無人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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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上午十點鐘。

秦川端坐在電視機前,裏面正放著不知名情感劇的結局,男女主痛哭著相擁在一起,許下永不分離的承諾。海邊一群白鷗飛向藍天,為又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橋段鋪設背景。

他打了個哈欠,覺得無聊透頂,拿起遙控器準備換臺。

就在這時,門鈴被人按響。

“您好,景陽大飯店外賣。”

秦川看了眼時間,又看了眼門的方向,心頭湧起一股疑問——今天的時間也太早了些,飯店這麽快就做好飯了?

這時,門外的人許是嫌他磨蹭,又喊了一遍:“您好,景陽大飯店外賣。請問有人在家嗎?”

“來了來了,”秦川趿拉著拖鞋,慢慢悠悠朝門走去,他撓了兩把頭發,一邊拉開門一邊十分不解地問:“你們飯店今天……咦?”

他伸手去拿外賣袋子,卻發現拉不動。

另一端在衣著普通的外賣小哥手裏,那人捏得死死的,似是不打算放開。

這人正是陳明。三天前,他在苦苦懇求下從保潔阿姨那裏問到了秦川的住址,順便攬了送外賣的活計,借此來尋找陳黎的下落。

陳明緩緩地,緩緩地擡起頭,露出頭盔之下,被劉海擋住的那雙眼睛。

眼白似乎占據了主要部分,黑色的瞳孔則位於正中間,當沒有真正與之對上時,這雙眼睛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可是一旦與之對視,而且是長時間的對視,便讓人打心裏生出一絲退卻的想法。

秦川猛地對上他,第一反應卻不是後退,而是覺得這雙眼睛給他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就好像他曾經見過許多次。

“你,你是……”

一時間他被震驚到,沒反應過來對方的不對勁,於是被人輕而易舉單手捂住了嘴。陳明掐住他的臉,逼著他一步步向後退。

室內一片寂靜,除了電視機裏的不知名廣告還在吵嚷個不停。

“別出聲,我下手沒輕重的,”陳明左手摘下頭盔,甩在一旁的沙發上,壓低聲音威脅:“秦川是吧?還記得陳黎嗎?”

秦川這才曉得自己似乎是碰上壞人了,頓時一陣害怕,嘴巴被強行捂住,因懼怕而引起劇烈呼吸,卻只能依靠鼻子來出氣。

然而他畢竟有著多年救援經驗,呼吸很快平覆下來,心理也逐漸冷靜下來。

陳黎是誰?

或許曾經記得,或許不記得,但至少,他現在無法想起有關這個人的任何事情——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吧。

因而他搖了搖頭,眨了眨眼,奮力表現著自己的無辜。

接著,門口處傳來聲響,一位老太太邁著不甚利索的步子走了進來,順帶關上了門。

陳明沒有回頭,依舊維持著掐他臉的姿勢,似乎是早知道這人會來。完了,秦川心想,還有幫手,這下是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你是陳黎當年的男朋友,你一定,一定知道她去哪了……”老太太走近了,秦川這才瞧清,她臉上竟是帶著淚痕的,甚至聲音也帶有哭腔:“我求你了,告訴我,她在哪?”

陳明這時忽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與此同時,他從腰包裏抽出了一把水果刀,抵在秦川的喉間。

秦川當即發出了驚恐的嗚咽:“唔!唔唔!”

“回話。”陳明終於松開了掐臉的那只手。

秦川額頭上冷汗直冒,一時想不出求助的法子,只好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觀察著面前兩人的表情,輕聲回覆道:“二位,你們或許真的……找錯人了,我,真的,不認識什麽陳黎……”

“你怎麽可能不認識!”陳霞兩步走上前,淚眼婆娑,聲嘶力竭地質問道:“你帶她去了雪山!之後就跟別人說她回老家了!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現在在哪?!”

等等,雪山……

秦川原本的堅定因為這兩個字眼而開始分崩離析,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被疼痛與生活所掩蓋的,被藏在雪山之下的,那些記憶,那些場景,一瞬間,瘋了一樣湧入腦海。

“我,我不認識……”

你當真不記得嗎?

“陳黎是誰……?”

遇見過的,夢見過的,再也見不到的。

秦川眼前的情景被分割成了無數碎片,過去與現在於此交匯,可是他已經分不清眼前是現實,還是他幻想過的夢境。

“你怎麽了?”陳明發現他的不對勁。

“藥,藥,把藥給我……”秦川精神似是陷入了混亂,頭低了下去,急促地喘息著,雙手無意識般在空中亂抓。

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在經歷什麽,而他只覺得自己置身於深淵之中,被窒息感所環繞,不受控制地下墜,再下墜。

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她?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響起。

“她在叫我!是她在叫我!一定是她!”

心裏出現這樣一個聲音,秦川一下子擡了頭,眼前朦朧水霧一片,卻似乎是在漸漸恢覆清明。他有氣無力地向二人伸手:“……手機先給我,我今天有個采訪。”

“不可能!”陳明抵在他脖間的刀又深了一寸,惡狠狠地威脅道:“不說出陳黎在哪,今天別想走!”

秦川仰起頭,露出布滿胡茬的下顎,不屑地笑了,:“我不接電話當然可以,不過你想想,對於一家報社來說,采訪對象不接電話,後續也聯系不到,他們會幹什麽呢?”

陳明沈默了,秦川咽了下口水,接著道:“當然,他們或許不會采取措施,可你真能保證別人不會嗎?我朋友還是挺廣的……呃!”

“你想怎麽樣?”陳明眼中藏了利刃一般鋒利,直戳向他。

電話鈴聲逐漸沈寂下來。

“把電話給我,我去接受采訪,之後,我跟你們一起查……那個,陳黎的下落。”秦川邊說著,邊揣測兩人的心思,刻意放緩了速度,以期降低他們的警惕性。

陳明與陳霞對視了一眼,輕微地點了點頭,隨後陳霞去拿手機,陳明則沒有放過他話語中的紕漏:“你剛剛不是說不認識陳黎嗎?怎麽又突然改變主意?”

秦川無奈地笑了笑:“我……幾年前在雪山上執行救援任務的時候,出了意外,很多,很多之前的事情都記不清了……也許,也許我真的認識她吧。”

陳明依舊沈默著,只是手上的刀一直沒放下。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秦川從陳霞手中接過,按了免提鍵。

方果的聲音從裏面傳出。

“秦先生,我們已經到達會客室了,請問您什麽時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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