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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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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回

夏(2)

夏予銀被趕出去,在房間門口連著轉了幾圈,索性直接向著軍長的住處沖去。此時的她面色肅殺,橫眉冷目,任何一個沒瞎眼的將士都不會把她放進去。

“欸你幹——”

門口的士兵被她撂倒在地,掀簾進去的那一刻,冰冷的槍管頂在了額頭。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賀藍的手保持不動,“怎麽?想做軍中第一個被我親手打死的?”

“我有事稟報。”

“有事請先告知你的上司。這是軍中的規矩,懂不懂?”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受到現在這種待遇。”

賀藍嗤笑一聲,收了槍:“說。”

“我在路邊的草叢裏,發現了這個。”她將銀色的紐扣拿出,放在書桌上。

“這……”賀藍的神色本是不以為然,卻在看清紐扣上花紋的那一刻一點點沈了下去,等再開口時,語氣也陰沈地可怕,“沈仙花……在哪裏的草叢?”

“東二路,也是我們明天轉移要走的路。”

“你確定?”

“這種事情上,我沒有必要撒謊。”

軍隊派人連夜搜索附近異樣的痕跡。經過偵察兵的勘察,約有兩條重要道路上存在著可疑痕跡。賀藍當即下令,暫緩戰略轉移,重新考量行軍路線,同時搜查造成可疑痕跡的來源。若真是鶴臨人,活捉為上,捉不住就地格殺。

兩日後,居然還真捉住了鶴臨的探子。

賀藍當即決定,將那位知情不報的排長撤職,由夏予銀補上。

修改後的戰略轉移日期在三日後,屬於這裏的正面進攻戰場打響了第一槍。

夏予銀在軍校時,上正面戰略課的是一位尼卡特星的退伍軍官。他三十餘年的軍旅生涯中,超過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第一堂課時,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軍官拖著一條瘸了的腿走進教室,對著臺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躍躍欲試的軍校生,說了這樣一番話。

“依照天琴當前的情勢來看,你們即將走上的戰場應該在外太空,抗擊星際海盜的戰場。而我即將講述的是國與國之間你死我活的戰場。這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在這門課上所講述的東西,你們一輩子都用不到。”

後來大家才知道,這位外國軍官的所有親人幾乎都死在那一場綿延數年的戰爭中。戰爭勝利,也只剩了他與瘸了的腿為伴。

當時大家禁不住唏噓了一番,但也只是這樣罷了。

如今,這些本來存活在屏幕上的東西,忽然紛紛從二維的世界中掙脫出來,成了現實三維世界裏活生生的樣子。

機甲是人類的一項偉大發明。它使得人類不必再以血肉之軀相搏,而是有了一層高大堅固的金屬外殼。在本星系第一位機甲師的眼裏,這個跨時代的發明應該可以大大減小戰爭的死亡率。

然而,死亡人數非但沒有下降,反而上升了。

為了靈活操縱機甲,戰士們不得不將自己的精神與機甲操縱系統相連,因此一些看似不嚴重的損傷足以讓一個精明的戰士變成一個傻子;機甲使得人類的力量和速度都大大增強,得以使用遠超過人類手持武器威力的各色高科技成果進行攻擊,因此當雙方研制的機甲段位相差太多,普通的一擊足以讓對面的人連著機甲一同蒸發消失。

相對於普通人,白組的生活與死亡相伴,鮮血和屍體充斥了所有成員的日常,但這尚且是人間。

戰場,就是地獄。

處在其中久了,會覺得自己成了個無情的殺人機器,沒有呼吸,沒有感情。身體的溫度和冰冷的機甲融為一體,心臟也是機械做成的,渾身流淌著的是能量油和潤滑劑。也只有在戰鬥結束後,才有機會稍稍緬懷一下逝去的戰友。

夏予銀從排長升為連長,跳級升為團長,爾後又連升兩級成為師長,對應的軍銜升為大校。林初也晉升為連長,軍銜上尉。

在很多年以後,夏予銀問賀藍:“當初你不是說給我一個月,如果沒達到標準就讓我做普通兵嗎?還讓林初滾蛋?”

“啊,是有這麽一回事。”

“你怎麽沒考察?”

“太忙,忘了。”

青龍戰區第五軍為天琴政府奪回了中部的大片土地,而軍長本人也在一次戰鬥中負傷,不得不靜養一段時間。第五軍沒有副軍長,上級從眉城臨時調了一位少將擔任臨時軍長,夏予銀與另一位大校輔助他的工作。

“他真的可以嗎?”梁睿大校緊皺濃眉。這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軍人,跟隨賀藍打仗多年,再早些時候是跟隨著賀藍的父親,幾乎算的上是他家的親兵。

“不知道。”

“臨陣換將本就是大忌諱,這小子也沒什麽帶兵打仗的經歷,就頂著個宙大留學歸來的名頭,”他一口飲盡杯子裏的水,“總感覺要糟。”

宙大,宙斯大學,本星系最著名的軍事綜合大學,以培養軍事全方面人才為己任。它每年招生的要求都極為嚴苛。據說當年賀藍也申請過,結果被拒了,原因好像是不招收軍官家族的人。

“放平心態。”

“放平不了一點!”梁睿“刷”地站起來,“要是這人瞎指揮,咱們就把他綁起來,自己做主。”

“要真這麽做,當時候上面就要讓我倆好看了。”

“到時候愛咋咋的,老子只管這仗能不能打贏!”梁睿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橫飛。

夏予銀不置可否。

結果,臨時軍長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將梁睿一竿子支到最北邊去了。

這位留學歸來的軍事高材生——楊方明身形挺拔俊秀,說話斯斯文文客客氣氣,完全沒有之前賀藍動不動就嘲諷全開的勁兒。憑借這番表現,他迅速俘獲了一部分人的心。

他明明那麽厲害,卻又對我那麽尊重。上面派他過來果然沒錯。

很多人都在那麽想。

但也有人和夏予銀一樣,默默懷念起還重傷躺在療養艙裏的賀藍了。

這是個厲害角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厲害錯了地方。若不是面子上實在是過不去,他說不定想把夏予銀也給支到某個角落去。

青龍洲上參與人數最多的戰役,青色戰役,就發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

這是一場重大的聯合行動,青龍戰區第一、第三、第四和第五軍聯合攻擊被鶴臨軍占領的幾大重鎮,又在外圍設下包圍圈,試圖將對方裹餃子。

第五軍負責中部偏西南方向的圍攻。

從討論行進路線開始,夏予銀就開始與楊方明頻頻發生沖突。

“為什麽要走這裏?”楊方明的指尖從彎彎繞繞的路線上劃過,“太費時間,要多損耗多少資源?”

“這是我們從前走過的路,經過多次偵查都是安全可以通行的,我們沒必要為了節省一點時間和資源選擇一條未知的路。”

“不好意思,你們有些過於迂腐了。根據上面給我們的任務,我們需要在五天內趕到,你這條路要走四天半,只剩下半天的時間整理和布置,太緊張了容易出錯。如果擔心走新路不安全,讓偵察兵再去探一探就好了。走這裏,可以將行軍時間縮短到三天。”

“半天時間布置已經足夠——”

“我還是希望,”楊方明提高聲音,“在打仗之前大家能好好休息。”

最終夏予銀敗下陣來。

好在這條新路線沒出什麽大事。只是一個排在行走時不小心掉進了一處天然形成的大坑,直到到達後大部隊才發現少了人,急忙派人去找。還好他們被當地村民救下了,只是都傷的挺重,只能缺席接下來的戰役了。

夏予銀的話語權在抵達後進一步喪失。

當楊方明在繁河僅僅安排了一個團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反對。

“放一個團遠遠不夠。繁河地勢平坦,缺乏起伏,根本沒有什麽地形優勢,純粹靠人去堵。放兩個團或許都不夠。”

“也就像夏大校所說的那樣,繁河地勢平坦,敵方從這裏走相當於沒什麽遮蔽,這對於一支敗軍來說是很不利的。地面上一個連就足夠,他們要是敢走這裏,我們還能用飛行機甲部隊去炸。”

“飛行機甲部隊只是輔助部隊,機動性強但是可靠性欠缺。想要靠飛行機甲去炸太冒險了。”

“飛行機甲本就是查漏補缺用的,”他擺了擺手阻止夏予銀接著說,“就這麽定了,一切後果我來承擔,總可以了?”

這樣的安排導致了歷史上著名的繁河之戰,光覆戰爭上最慘烈的戰鬥之一。

守衛繁河的團有1000餘人,加上附近增援的隊伍,大約有1500人左右。逃亡的鶴臨兵徑直向這座城市沖來,人數和精良的機甲、憤怒和戰敗的羞恥使他們骨子裏的瘋狂和兇性被通通激發,如同機甲手中加強過的巨型刀刃,所過之處無一生還。天琴的軍隊最終不得不放棄繁河回撤,而這一部分幸存者居然只有百人左右。

當林初遍體鱗傷地出現在夏予銀面前,她才剛剛從從路翔回撤——很遺憾,明明剛打下了路翔,又因為繁河的失守不得不放棄,以避免被截斷回去的路。

“對不起。”林初的聲音沙啞。

“不是你的責任,”夏予銀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盡力了。”

林初低頭不語。

他第一次這樣遍體鱗傷。

自從學機甲以來他一直對戰場適應良好,面對殺人時的淡漠更是成了一種難得的優勢,好像生來就該在軍隊裏。而現在,第一次,這個少年殺手流露出了沈重的悲傷和刻骨的恨意。這股氣,對於他之後的戰鬥乃至整個人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戰爭是會毀掉一個人的,有的從身體上,有的從精神上。有些人在過早領略戰爭的殘酷之後,表面看上去一切正常,心裏卻始終有一片無人可以抵達的荒漠,不可觸碰,也不會消亡。

她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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