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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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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亂

簽筒是個無情的東西,藏了千種命萬種運,它什麽都知道,可偏什麽都不說,把冷眼觀來的塵世都埋在肚子裏,待人無限絕望之際,再拋出更生絕望的一支簽。

文怯盤坐於她的面前,將簽筒遞給她。

唰、唰——鈴蘭抱著簽筒晃了兩下,便掉下一支簽,於是樂得伏地嬉笑,把簽筒往地上一擲,也不管一地的狼藉,撲上去就去拾那支屬於自己的簽。

“第三十八簽,何文秀遇難……何文秀是誰?遇難是什麽意思啊?”她不甚明白,眨了眨眼看著文怯。

文怯原本閉著的眼,因為聽得她之所言,緩緩睜開了。

他伸手將她手中的簽奪了回來,仔細看了看,不禁蹙眉。

月照天書靜處期,忽遭雲霧又昏迷。此卦雲霧遮月之象……鈴蘭她,不日將有血光之災。

“文怯師父,這簽說的是什麽意思?”鈴蘭喜滋滋地追問道,畢竟這是她頭一次做的,一件極其像人的事,她很是想知道結果。

但文怯只默然將簽放在一旁,雙手合十在心裏默念了一聲佛。

他說不出話,這倒是其次,完全可以用紙筆寫下。可他不甚知道該如何去寫。

青山寺的簽向來是極靈的,簽上說鈴蘭將死,那麽,她必然兇多吉少。

文怯陷入了難境。

如若看著她死,那麽師兄便能得到解脫,救得師兄,是否也是一種善行?更何況鈴蘭不過是妖爾爾,死,也是她應有的歸宿。

可,若真的眼睜睜看著她去死,自己於心何忍?

出家之人最講慈悲為懷,雖凈蓮說妖盡為惡,可師兄卻說過的,妖也分善惡。鈴蘭她雖不為善,但必然不是惡的。

他漸有些慶幸起自己,不能說話,他得以有巨大的時間去思考。

“到底怎麽樣?好還是不好?壞還是不壞?”

久等不著文怯的回應,她的性子愈發按捺不住,想像對待文念那樣,用妖媚嚇唬嚇唬他,但轉念想起這個小師父因自己而失了舌頭,心裏竟生起一絲憐憫。

好生讓人惱火的憐憫,這做妖啊,哪能想那麽多!此刻真是後悔了,當初還不如一口吞了他!

文怯當做不曾聽見,繞過她蹲下身去拾被她打翻在地的一堆簽。

冷不丁覺得脖子一重,差點趴到地上,歪頭看去,只見鈴蘭的那張臉離自己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登時後仰,重重倒在地上。

而鈴蘭,不知用了什麽法術,竟一絲不曾遠離,那臉愈發靠得近。

“小師父……”鈴蘭眼眸流轉,“求你陪我……”

她曉得收買一個男人的心,只需靠他們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距離足夠暧昧,使得他們不敢看她。

可這一回,她似乎錯了。

熱唇粘住他的耳垂,文怯渾身一顫,如同癲狂一般要將她甩開。鈴蘭只緊緊扒著他的肩,妄圖用慣常的方式去勾引他。

“明天求你陪我……”話仍未說完,文怯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暫不能呼吸,下意識松開了他。

文怯將她按在地上,雙眸裏是由心而起的憎恨。他忍了太久了,這心中的怒與委屈,他該怎樣排解。

恰巧,這個純粹的妖魅給了他機會。

殺了她,為自己報仇!也,為師兄報仇!

文怯揮手打落窗臺上的白瓷盞,“啪”的一聲碎成兩半,他拾起碎片,不慎,那尖銳刺傷了他。

可他絲毫不感受疼痛。

他盯著猶如捕網裏的小動物似的鈴蘭,而鈴蘭,亦盯著他。

這樣甚好,那個被當做刀俎魚肉的夜晚,他的眼裏太是驚恐了,今日他要她好好看看,自己才不是那種鼠輩!

瓷片被他緊緊握著,尚未挨及她,他倒是先滴了兩滴血。一滴落在她的眉間,一滴落在她的左眼,於是血將她的世界也染做了殷紅色。

一瞬間,看著她眉間的血,忽地就猶豫了起來。

他閉上眼,心裏默說,她是妖,殺她無過有功!就連師父也不會怪自己的!

可,驀地想起師兄,師兄那裏……

不!就算是師兄那裏,他亦有萬種理由!

是她逼他的!是她妄圖用妖魅之色|誘他破法,他無奈所以必須殺了她!是她幾次三番糾纏他還有師兄,若不除去,恐惹眾師兄弟的心!

他殺她無奈,他殺她無錯!

旋急手握的更緊了,那白瓷盞愈發陷入他的手心,方才受到鉆心的痛。

而與此同時,鈴蘭忽然一掃面子上的驚恐之神,冷笑道:“你要殺了我,那就動手啊!猶猶豫豫,像什麽男人!”

她說著握住他的手,逼著他將那碎瓷片靠近自己。

反倒是文怯,更生猶豫了,要抽開手,可她用藤蔓將他緊緊拽著。

怎的,這世間怎麽會有人想著死?

“我比不過姐姐,也就罷了,何以連你也比不過!”她拋出狠狠的一句話。

然後,猛地擡頭,將自己的脖子撞向那尖銳的瓷片。

*

今天是個好天氣,但山下的小鎮卻不太|安寧。

那京城來的顧公子因為尋不見了自己的未婚妻,正張羅著要滿城的找,若是找不到,便要每家供出一個黃花少女來。

這顧公子,名作顧承松,宰相之子,無需考什麽功名便已能位極人臣。年少有為令他比紈絝子弟更為任性,而姣好的面容,卻讓人誤以為他是一個翩翩公子。

他是翩翩公子,不過是一個任性的,冷漠的翩翩公子,為達目的,他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這一點,倒是與鈴蘭甚為相像。

花燈節的那一晚,他邂逅了有意戲弄他的鈴蘭,於是一顆浮沈不安的心,竟然就穩穩落下了。他看中了那個少女,不因其他,只因她實在出落的如畫中仙女,還有她身上醉人心智的花香。

他想擁她入懷,不過卻被一只突兀的蟲打斷了。

若非那只蟲,她早就是自己的了,何以還需三媒六聘這麽麻煩,空落落等了這麽久呢!

明日是吉日,他將娶她過門,永遠永遠地擁著她,永遠永遠地醉在她的花香裏,他要建一座金屋子,把她藏起來。

然清早,家丁來報,鈴蘭姑娘棲身的花屋不見了,原地只剩下一片枯敗的花叢,和那個窮書生孟柳寒的破草屋子。

豈有此理!他何曾被這樣對待過!不過一個區區女子,不過是長得美了些,何有能耐敢欺騙她!

他要將她找出,就算是把整座城翻一遍,他也要將她找出!

一切都亂了。

誰都不敢出門,尤其是年少女子。

大好的青春少女,不慎撞見尋人的兵,躲不掉一頓侮辱,委屈藏在心裏又不敢說,淩亂著衣衫跑回家,掩被哭泣。

梨月堂裏的法事卻沒有因為這突來的暴|亂而終止,是雲心在堅持著,不肯讓九泉之下的師父委屈。

文空實在要走了,因山上傳來信說凈蓮師父受了傷,他忍不住不去擔心,於是狠下心要走。

雲心沒再無理挽留他,她曉得這幾日自己做的有些過了。

這小師父,著實對自己好,可那又怎樣,他是個出家之人,就算這幾日借著法事將他強行留下,可法事結束了呢?還能有什麽理由?

“小師父,我送你。”她挎著籃子送他出門,籃子裏是她起早趕做的點心。

“外面亂,姑娘還是不出門的好。”他勸她,然心裏還是期盼著能與她多呆一會兒。

雲心沒有理睬他這句話,跨出門自顧往前走,邊走邊說:“我才來梨月堂的時候,還小,不過三歲。記得這墻頭冒著一叢薔薇,便想著自己若是薔薇就好了。”

“薔薇有什麽好的?”文空好奇問道。

“那麽芬芳馥郁,那麽嬌俏迷人,誰見了都喜歡。”她說罷對他天真一笑,“我那時就是那樣,希望長得像花一樣美,希望人人都喜歡我。”

“你……”文空伸出手,停在半空,然後落在斑駁的墻上,“你也……”

終無言。

兩個人無聲地走著,已快到晌午,尋人的兵也都找了地方填肚子,又沒人敢出門,路上因此鴉雀無聲。

雲心的步伐極輕,多年的學戲讓她身如飛燕,輕盈的身姿不必有意便能做到裊娜多姿。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文空悄悄放慢了腳步,與她保持著小小的距離,貪迷著她的身影。

而雲心,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不緊不慢地走著,也不想著去看他一眼。

如此走到山腳,因她仍穿著素服不便進寺,故而不得不在此分別。

她將籃子遞給他。

“小師父別多想,裏面不過是一些齋食。我不怎麽常來這裏,這次就麻煩小師父幫忙帶去,只當是我虔誠向佛。”她怕他為難,於是努力解釋著。

他點了點頭,將籃子接過來,拎在手上,沈甸甸的。

是如妻子為田間的丈夫送的吃食。

見他承了她意,心裏抖得一顫,臉上難掩欣喜,絞著手又要說些什麽,卻聽得城裏又起喊聲,又是哭泣又是求饒,頓時忘了要說什麽。

“你快走吧,路上小心!”他說,甚是擔心。

她輕應了一聲,款款施禮:“小師父萬福。”

聽罷,心忽地一疼。惝恍迷離間,他悲傷覺得這是永別。

“女施主,小僧告辭了。”

然後狠狠心,轉身往山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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