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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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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柳淩如願見到了莊珩,在一家僻靜的茶樓雅閣。

“世子殿下,我要見侯爺。”這是柳淩被帶進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莊珩懶散地歪在坐塌上,一只腳搭在榻便輕輕晃著,沒一點大家公子的穩重。他眼睛也沒擡,接過小廝遞來的茶盞,抿了口,怔楞片刻,一口茶吐到地上:“糊塗東西!這是什麽腌臜阿物,也敢給我喝!”

小廝忙將茶盞接了帶出去,叫了茶樓管事來問話,罵他們為何不將最好的茶端來,只管拿這種不入流的東西來敷衍,小心拆了他們這裏。

門外之人好言應諾,一陣腳步聲後,小廝重新端進來一個白瓷盞,稱是茶樓首席公孫娘子親制的“龍團勝雪”。

莊珩不緊不慢收了手中的折扇,放在一旁榻幾上,就小廝手中看了眼,茶色合乎眼緣,方接過嘗了口,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半日,他方氣定神閑地從茶盞上擡起眼眸,眼白翻動,斜斜掃了下站在當地的柳淩:“你要見侯爺?你以為侯爺是那菜市口的牌樓,誰相見就能見?”

“柳某,有侯爺在找的東西?”柳淩一改平日唯唯諾諾的模樣,腰板挺直,說話底氣都足了。

“侯爺在找的東西?”莊珩盯著茶盞,搖搖頭,覺得茶湯濃了,“侯爺都沒找到,卻被你一只三根毛的野鳳凰給找到了?”

柳淩搖搖頭,並不以為意,向前一步:“世子既答應見我,現下又這般酸言酸語、急著趕我走,難道世子不想知道,侯爺在找什麽嗎?”

莊珩擡眼看了下柳淩,那柳淩卻拿腔作勢地並不急於道出,而是看了看房中其他人。

一旁的護衛不樂意了,呵斥道:“怎麽!你還想讓世子殿下屏退左右?難道有什麽話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講?”

柳淩也不惱,擡臉看著塊頭大得能裝進去兩個他的護衛,鼻中冷哼一聲:“抱歉,有些話,確實就拿不到臺面上講。”

莊珩出乎意料地清了場,房內只他與柳淩二人。

說實話,他有時也不知道自己父親究竟在忙些什麽,動不動就出門了,沒次出門都會將自己關在府中,更是派府中身手最好的護衛看著。自己又不是三歲孩童,哪裏就至於如此看管起來。

學裏還親自去請了長假,讓自己連學堂都可以不去了。不去讀書,莊珩自然是高興的,背書、作文,還要策論,每天逼得他牙癢癢,一個月下來不知要咬壞多少桿筆頭。可不能出門閑逛,真真是把人憋得難受。

不過莊珩也從身邊小廝帶來的信息中,拼湊了個大概。莊侯在老侯爺去世後,政治胸襟漸顯,與那來淇州督辦長堤之事的柳熙之,分事彥王與攸王兩個陣營。莊侯每日去京中自然也是與彥王有關,不過近日出院門的時間越來越多,對當年禦廚墨氏之事也開始上心。

莊侯不僅時不時派人去邶州暗查,更是鉚足了勁兒地搜尋墨氏傳世之菜。整個邶州墨氏都一把火燒成灰燼,不知尋到這墨氏菜系又有何用。

有一點可以確定,莊侯或者說莊侯背後的彥王,對當年墨氏之事很是上心。只是不清楚是敵對立場,還是同一戰線。但現在滿淇州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都說自己家得過墨氏真傳,連塵端食肆這種向來清高的食肆,也難免留俗地卷入其中。

墨同塵這人雖說著實讓人討厭,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可現在他抱緊了顏端這個大腿,動墨同塵,就是動顏端。他不能讓顏端有事。

莊珩有自己的私心,且這私心,只關乎顏端。任何不利於顏端的事情,莊珩都會將其掐滅在火星燃起之時。

在莊珩這種世家弟子眼中,柳淩不過是個螻蟻般的存在,若不是柳淩自己往顏端身邊湊,跟本入不了自己的眼睛。他佯裝咳嗽一聲,帶著三分不耐煩對柳淩揚下下巴,意思是有什麽話,快些說。

柳淩掃了一遍關上的門窗,從自己半新不舊的衣衫內袋中,掏出那半冊帶血的墨氏食譜。

“這,便是侯爺在尋之物。”

莊珩仍歪在榻上,他以為柳淩能拿出什麽稀世珍寶,打眼看去不過幾頁爛紙,心中便沒了興趣,不屑地道:“這是什麽?”

“這是邶州墨氏的半冊食譜。也是柳某投奔莊侯的投名狀!”柳淩說得言辭懇切,“我有淩雲志,奈何身在燕雀巢。侯爺乃人間鯤鵬,人人都想輔佐親近,柳某自也一樣,眼下既得了這千載難尋的機會,所以想搭借侯爺這羽下清風。好風憑借力,一起上青雲!”

莊珩最討厭學中那幫仕子匡扶社稷的假大空抱負,眼前竟又送上門一位,語氣中不無譏諷:“看不出你還有這般志向和心胸。”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半冊食譜,烏糟糟一團,紅黃褐混雜,還有些嫌棄。不過聽聞是墨氏食譜,不管真假,他還是想看一看,便漫不經心地道:“世上沒有白拿的道理。說吧,你想要什麽!”

“我想做莊侯的幕僚。”柳淩眼神堅決,這話像是深思熟慮過許久,只等時機適合時說出。

這個答案委實出乎莊珩的意料:“幕僚,就這麽簡單?”

莊珩想起府中那幾個門人清客,全是些沽名釣譽之徒,要麽只會哄著父親開心,再不就是天天密謀什麽霸業,攛掇著父親搖旗站隊。祖父在世時,他們還算安分,現下像熬出了頭,整日跟鬥雞似地一天天抖毛拍翅、花招奇出。而這瘦得像紙糊的似的柳淩,竟然想與他們為伍。

莊珩剛想搖頭,轉念一想又覺蹊蹺,“不對。你不是姓柳嗎,柳熙之這現成的關系你不攀,怎麽選投我們侯府?”

“世子說到了問題的關鍵。我既然舍近求遠,自然是權衡量過利弊之後的選擇。實不相瞞,這本食譜交給侯爺,比交給柳熙之更有價值。柳某我獲得的益處也更大。”

“可你只想做個幕僚。”莊珩挑了下眉。

“是。起勢前的幕僚,鞍前馬後盡忠,得勢後想來也會有不錯的功名前景,不是麽?求世子代為引薦!”

柳淩向前一步,撩起衣角,鄭重一個禮行下去。無人察覺處,一抹詭異的笑掛上柳淩嘴角。

“停停停!你這頭先別磕,我可還沒說答應你!”莊珩見狀快速閃到一旁,將信將疑地指著他帶來的食譜,“你說這是你的投名狀,在我看不來不過幾張破爛不堪的紙頁,到底有何用處?”

“想必世子知道侯爺支持彥王,而彥王最強的勁敵是攸王。”柳淩訕訕起身,整理下衣角,不緊不慢道:“攸王俊朗有為,盛名極好,加上淇州長橋等一系列利國利民的項目,更是深得民心,頌揚聲一片。恩寵也越來越盛。此時彥王自然是急了。不然也不會‘傷了腳’在府內臥病。”

莊珩坐回榻上,端起方才那盞茶,一口下去,沈滯澀重,並沒有打斷柳淩的話。

柳淩繼續說下去:“蛇打七寸,且要一招致命。不然喪命的便會是自己。而這‘七寸’應該就是橫在聖上心中的那根刺——先太子之死。攸王應該是發現了什麽,才會對外宣揚自己所患之病與當年先太子殞命時情形類似。”

這茶確實苦澀難咽,莊珩還是又喝了一口。他真的要對眼前這個滿臉寫著精明的書生刮目相看了。

“聖上多疑,疑罪從有。先太子殞命若能與攸王扯上關系,或者說與攸王得力幕僚扯上關系,世子覺得,有了這記猛藥,攸王是否還能盛寵不衰?”柳淩將食譜那在手中晃了晃,“這便是這副藥的藥引子——禦廚墨氏食譜。”

“哦,這藥引子如何用?”茶湯太苦,讓莊珩覺得此時那記猛藥灌進了自己口中。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這罪名,不管是真是假,大家一起坐實,就算大功告成。”柳淩越說眸底越黯沈,像深陷地獄的兩個黑團,“先太子在世時禦廚墨氏還在任。但先太子去世沒多久,那墨氏老爺子就急著告老還鄉了。五年前京中有傳聞先太子死於非命,而傳聞剛起來,禦廚墨氏滿門全部死於非命。一件事能對上,是巧合;件件事都能對上,還會是巧合麽?”

柳淩的高談闊論在房間內來回激蕩,聽得莊珩有些膽寒。莊珩看著越說越興奮的柳淩,只覺此人周身散發著陰森森的氣息,三伏天仍能讓人心中一凜。

“我們就拿著這墨氏食譜,找幾個太醫鑒定合計一番,認定當年先太子之死就是因為當年禦廚墨氏在飲食中動了手腳。至於指使者麽,編些童謠兒歌,先在民間傳唱一番,再傳至京中,將攸王殿下與此事的關系在悠悠眾口中鎖死,這件事就算成了大半。”

“柳淩,你是瘋魔了麽?天橋底下說書的都不敢這麽瞎編!這麽異想天開的毒計也虧你想得出!這樣下來,事情若是成了,攸王失寵、柳熙之謀劃告破、顏端和墨同塵也要一起陪葬……這事若成不了,稍有不慎,我莊侯府也可能瞬間傾覆!”

“所以莊侯府需要我這樣的幕僚來細細謀劃。無毒不丈夫。想來侯爺和世子殿下絕不會婦人之仁。”

房間內一篇靜謐,莊珩看著混沌的光束從桌案向自己腳下緩緩逼來,他從未覺得自己心頭如此堵。

半日,莊珩深吸一口氣:“最後一個問題,這麽重要的食譜,你從何得來的?”

柳淩笑著搖搖頭:“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如何得來的,不重要。”

莊珩見對方大有孤註一擲的意味,心中疑團愈甚:“聽聞顏端死了個要緊的小廝,那院子裏便空了。這個時候,你卻帶著這麽重要的東西投奔我?”

恍然大悟的莊珩拍拍手,一時智商上了線,若有所思指著柳淩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你知道我討厭墨同塵,恨不能將其按入地獄而後快,所以選擇來投奔我。若我接了你的這個所謂投名狀,不僅可以幫你擋住墨同塵,而且通過我這個跳板,還可以攀上侯府,可謂一石二鳥,妙哉妙哉!”

窗外一道暗光隔著並不明朗的窗扇透進來,將柳淩的臉隱藏在暗影下。他低著頭,沒有作聲。

“侯府這一步棋,你方才講的很詳細,我腦子再不靈光也聽懂了。可墨同塵這裏,我就不明白了。”

“……有什麽不明白?”提到墨同塵,柳淩原地挪動了兩下。

莊珩慢悠悠滿屋踱起步子,時不時伸手點點自己眉心,煞有介事地邊思考邊盯著柳淩上下打量:“你素來與墨同塵交好,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褲子那種。現在竟然要躲著他……那只有一種可能——你做了對不起墨同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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